马六甲英华书院与近代海外汉语教学*
卞浩宇
(苏州市职业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江苏 苏州 215000)
[摘要]马六甲英华书院是晚清来华新教传教士创办的第一所教会学校,也是第一所中文学校。为实现培养来华传教士这一最终目标,书院从创办伊始便在制度保障、资源配备、师资力量、教学内容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措施以确保汉语教学的顺利开展。书院的汉语教学不但为近代中西交流造就了一批精通中文的汉学人才,也推动了近代教会教育事业和西方汉学的蓬勃发展。
[关键词]马六甲;英华书院;汉语教学;影响
作者简介:*卞浩宇,男,江苏无锡人,苏州市职业大学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文化交流史、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H195
马六甲英华书院(TheAnglo-ChineseCollegeatMalacca)是晚清时期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RobertMorrison)和米怜(WilliamMilne)创办的第一所教会学校,“开近代新教传教士创办教会学校之先河,对中国近代教会教育的发展影响甚巨”*谭树林.英华书院:近代教会学校之滥觞[J].聊城大学学报,2002,(2).。同时它也是“基督教传教士开办的第一所中文学校,在中文教育史上有重要的意义”*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122.。近年来,国内学术界对于英华书院的研究,或侧重书院教育的整体性研究,或偏重书院的英语教学研究,至于书院的汉语教学,则因相关史料少且较为分散,因而鲜有人问津。事实上,作为培养来华传教士的基地,书院从创办伊始便非常重视汉语教学,本文正是通过对现有史料的梳理与剖析,从多个角度论证和阐述书院在推广汉语教学方面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取得的成效及其影响和意义。
一、书院创办始末
1807年9月7日,英国传教士马礼逊受伦敦传道会派遣抵达广州,揭开近代基督教新教在华传教序幕。1812年,鉴于中国传教形势未见好转,马礼逊在向伦敦传教会董事会汇报时提出,“我希望能在马六甲创办一所学校,以便训练欧洲籍居民和当地的中国居民能够成为传教士,这样就可以派他们到恒河以东各国传播基督教。同时,也应在马六甲设立一座印刷所,以便印刷中文圣经,并便于当地人使用印刷品进行传教”*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85.。然而,东印度公司烦杂的事务却使马礼逊无暇分心将该计划付诸实践。1813年,米怜受伦敦传教会派遣抵华协助马礼逊传教工作。由于种种原因,米怜无法获准留居澳门、广州。然而,米怜的尴尬困境却为马礼逊实现其计划提供了契机。1813年7月15日在写给米怜的信件中,马礼逊向其详细阐述酝酿已久的“恒河外方传教计划”,并要求米怜前往东南亚一带考察、选择传教基地,以便“在那个新建的基地创办一所学校,训练当地和欧洲来的青年成为传教士,接待从欧洲来的传教士学习中文”,进而“能够差派在那里训练好的传教士前往东南亚和中国,全职地传播基督的福音”*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95~96.。经商讨,马礼逊和米怜最终选择马六甲作为传教中心。
1815年4月,米怜携夫人及其中文助手梁发和数名印刷工人前往马六甲开辟传教基地并筹备学校建设。1818年11月11日,米怜主持了英华书院的奠基典礼。1820年8月英华书院基本建成,并于1819年起开始招收学生。米怜担任书院第一任校长。1822年6月米怜逝世后,书院校长一职先后由伦敦会传教士汉弗莱(JamesHumphrey,1822~1824)、科利(DavidCollie,1824~1828)、基德(SamuelKidd,1828~1832)、汤姆林(JocobTomlin,1832~1834)、伊万斯(JohnEvans,1834~1840)、理雅各(JamesLegge,1840~1843)等人继任。
1840年理雅各上任后,对英华书院现状表现出强烈不满,“他认为将一个以研究和传授中国语言文化知识为目的的教育机构,设在远离中国的马六甲,是一个根本的错误;而且由于书院的事务占用了传教士的精力,马礼逊等为它规定的另一个目的——促进对华传教事业——也无法达到,它反而阻碍了传教事业的进行”*吴义雄.在宗教与世俗之间——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华南沿海的早期活动研究[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0:324.,因此他向伦敦传教会建议,将英华书院迁往中国。而马礼逊之子马儒翰(JohnRobertMorrison)则提议,将英华书院迁往香港,与先前成立的“马礼逊教育会”(MorrisonEducationalSociety)合并*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08.。1841年底,伦敦传教会最终做出决定,关闭马六甲英华书院。1843年4月28日,理雅各售出书院房产,正式结束英华书院在马六甲25年的历史。同年书院迁往香港,并正式更名为“伦敦传教会中国神学院”(TheTheologicalSeminaryoftheLondonMissionarySociety),但由于资金和人手不足,该校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于1856年关闭。
二、书院的汉语教学
由于创办英华书院的根本目的是要培养一批传教士,将基督耶稣的福音带给中国和中国民众,而要实现这一目标,不学习汉语显然是行不通的。正如马礼逊自己所言:“不具备传教士所去的那些不同国家的语言和知识,怎么能够让这些国家的人们了解和说明道德和精神的真谛,以及神迹的彰显?”*谭树林.马礼逊与中西文化交流[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205.。因此,马礼逊多次对外宣称“这所学院的直接目的是训练学生能使用中文,以促进英国与中国和东南亚国家的友好往来”*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18.。由此可见,从书院酝酿之初,马礼逊就将汉语教学看作是书院肩负的重任之一,事实也证明,英华书院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通过多方人士的种种努力,不遗余力地推广汉语教学。
1818年10月在《印中搜闻》(TheIndo-ChineseGleaner)上刊登的“英华书院计划书”中,马礼逊、米怜将汉语教学正式列入书院计划之中:“目标:本校实施双轨教育制,既教授中文,也教授欧洲文字。一方面令欧籍学生学习中国语言和文字;另一方面使恒河以东国家的学生学习英文和欧洲的文学和科学。”*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40.这一举措,毫无疑问,从根本上确立了汉语教学在书院课程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伦敦传教会虽然批准了该项计划,但在某些问题上仍持有保留意见,其中一条便是“创办英华书院的宗旨,乃是为了传教,为此,必须增设课程和不同语言教学的内容,以适应在东亚大陆和马六甲临近各岛屿推广福音的圣工”*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49.。对此,马礼逊依然坚持己见:“关于增设不同语言教学的内容,我认为是不合适的。对传教士和书院学生来说,要明确中国是基督福音传播的目的地,这一点十分重要。因此,对中国语言、文学的学习应该成为我们努力的主要方向。”*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 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49~50.
随后,马礼逊又为书院制订了章程和守则,其中第一条便是:“英华书院需设一校务委员会。委员由校长、住校校务长和中文教授组成。校务长负责书院的日常事务。如有重大事情和新出现的问题,须和中文教授交换意见后处理之。”*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65.事实上,当时书院还有“马来语、暹罗语教师、临时聘请的英语教师,以及印刷所职员,均未被马礼逊列入职员名单”*吴义雄.在宗教与世俗之间——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华南沿海的早期活动研究[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0:328.,这就意味中文教授在书院中的地位要明显高于其它语言教师,且具有相当的决定权,足以影响书院各项政策的制定以及书院未来的发展方向,而在英华书院而前后7任校长中,科利和基德都曾担任过中文教授一职。如此看来,马礼逊制订该项规定的最初用意,极有可能是针对伦敦传教会的决议。在他看来,将中文教授置于书院的决策层内,可以从制度上最大限度地保证书院的汉语教学不受其他因素影响。因此,这一规定也可以看作是马礼逊对伦敦传教会决议所采取的一种抵制和抗衡。
1831年10月,时任书院院长的基德因健康原因返回英国。次年,汤姆林接任院长一职。汤姆林本身是一位福建方言专家,曾于1828~1832年间深入东南亚许多地区传教。正是基于这段传教经历,汤姆林认为“在东南亚地区,作为中国人日常交际的媒介,福建方言要比官话重要得多”,因此,他决定“在书院的所有班级中,福建方言应该作为教学语言全面取代官话”*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4.,进而引发了一段“方言官话之争”。其实,有关这方面的争执由来已久。早在1824年,曾在书院任教的塞缪尔·弥尔顿(SamuelMilton)就极力主张在书院中广泛使用福建方言。书院第二任院长汉弗莱于1829年归国后,就向教会表达了应在书院推广福建方言的观点:“在中国大门向传教士敞开之前,学习官话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传教士所遇到的一百个人之中(我敢说一千个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懂官话。长期以来,一直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就是书院语言教学的实用性。官话教学对学生而言除了让他们比周围邻居显得更有学问外,没有任何实际用途。而这种语言竟然是书院教授的唯一语言。”*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51830年,同为书院教师的约翰·史密斯(JohnSmith)归国后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大多数在马六甲出生的华人子弟在学校里都曾学习过福建方言,然而在进入书院之后却被要求放弃学习自己的方言改学官话,这一做法是极其荒谬的。”*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5鉴于如此之多的强烈呼声,汤姆林在1833年书院的年度报告初稿中宣称,准备实施“用福建方言取代官话作为书院教学语言”之计划,并且非常自豪地将这一计划称之为“一场根本性的变革”。然而,当马礼逊获知这一变革时,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尽管马礼逊也曾一度认同过福建方言的实用性,甚至鼓励麦都思和基德学习福建方言,但毕竟方言和官话之间存在着很大差别,正如他本人所言:“福建方言和在中华帝国内通用的官话有很大区别。这种区别就如同威尔士语、爱尔兰语和英语区别一样。……绝大多数马来群岛的居民都来自福建省,而汉语的书面语则在全国范围内通行。”*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4~85福建方言在马六甲地区或许可以成为传教士与当地民众交流的主要媒介,但马礼逊始终没有忘记,英华书院培养的传教士将来所要面对的不单单是马六甲的中国居民,而是整个中华帝国的民众,因此,仅仅掌握一种方言何以胜任这一神圣而又艰巨的任务?在马礼逊看来,“要想充分学习中国文学和文化,掌握官话是最基本的要求,而且必须要首先掌握,这样才不会产生什么问题”*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5。马礼逊甚至以一种讽刺的口吻写道:“除了那些懒汉或能力不足者,或专门从事汉语某一方言口语教学者之外,任何来华传教士都不能忽视官话。”*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5因此,汤姆林的这种“实用性”观点在马礼逊眼中只是权宜之计而已,诚不可取,反对自然也在情理之中。鉴于马礼逊对英华书院的绝对影响力,汤姆林的这份年度报告最终没有得以公布,而这段“方言官话之争”亦逐渐告一段落。马礼逊的抗争使得书院的汉语教学并没有出现所谓的“根本性变革”,从而确保了书院汉语教学的正常进行。
建立印刷所,一直以来都是马礼逊“恒河外方传教计划”的重要一部分。米怜到马六甲不久便着手开展印刷事务。1817年1月,印刷所竣工,规模相当可观;英华书院建成之后,该印刷所便并入书院之内。在梁发、麦都思(WalterH.Medhurst)等人苦心经营下,印刷所先后印刷、出版了大量中文刊物、教材和布道文,很快便成为该时期中文出版中心。据统计,“仅1819年一年该印刷所就印刷了大约43000本中文书籍,12000份《察世俗每月统计传》(ChineseMagazine)”;“麦都思用中文撰写的《世界地理问答》(GeographicalCatechism)一书也于同年出版,该书简要介绍了世界主要国家的地理环境,并配有地图,后作为教材在书院中使用”。*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58而由马礼逊和米怜合译的中文《圣经》全本亦在此出版发行。
图书馆也是书院必不可少的设施之一。在“英华书院计划书”中,马礼逊计划在书院内“设一图书馆,藏有中国和欧洲出版的图书和期刊,内容应包括一般的文学、科学、语言、历史和风俗等”*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40.。1820年书院建成一幢三层大楼,图书馆就设在底层。经过一段时间搜集整理,图书馆“在1823年的时候已藏书三千三百八十册,当中两千八百五十册为中文书籍,内容保罗万有,由天文地理,至文化艺术、军事宗教、统计资料等。……在以后的日子,图书馆还陆续增添了其它重要参考数据”*刘绍麟.古树英华——英华书院校史[M].香港:英华书院校友会有限公司,2001:22~23.,这其中有很多是来自马礼逊的私人捐赠。在当时,该馆可称得上是东南亚最大的关于中国研究的图书馆。和当年马礼逊入华之初一书难求的窘境相比,印刷所和图书馆的建立和逐步健全,无疑为书院学生学习、研究汉语提供了极为丰富的资源和帮助。
作为汉语培训基地,中文教师的汉语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书院汉语教学质量的高低。按照马礼逊为英华书院制定的计划和章程,书院的中文教师由中文教授和中国籍教师组成。中文教授往往由“懂得中文的欧籍教授”担任,且必须是新教徒,“向欧籍学生教授中文,也可教授逻辑学、神学,伦理学和道德哲学等课程”;而“中国籍教师是教授中国古典文学,教授学生阅读中文圣经和教会出版的其它书籍,并协助欧籍学生学习中文等”,“凡受聘任英华书院的中国籍教师,必须受到当地的中国人认可是道德高尚的人,方可到英华书院任职”*马礼逊夫人编.马礼逊回忆录[M].顾长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67.。从这些规定中可以看出,马礼逊对书院中文教师的语言能力和道德规范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和期望,以确保书院的中文教学质量。
从1818年书院奠基至1843年书院结束,先后在英华书院任职的传教士共有20人,有明确记载担任过中文教授的是科利和基德二人。科利虽然曾一度在汉语学习上进展缓慢,但在马礼逊亲自指导下,“很快便取得了巨大进步,能够使用流利的汉语进行布道演讲”*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79。另据当时书院一位中国籍教师所言,“科利的汉语官话讲得非常地道,就像本土中国人一样”,而另外一位同事则盛赞其“中文作文堪称完美”*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81。当然,科利本人并不满足与此,此后,他还用中文撰写了《天堂的镜子》(Thecelestialmirror,1826)、《论基督教的存在》(Bogue’sessayontheevidencesofChristianity,1827),并翻译了中国《四书》(TheFourBooks,1827)。*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961824年,科利接任书院校长,而中文教授一职则由刚来书院不久,精通汉语和福建方言的基德接替。1828年,科利病逝,基德又出任书院院长一职。1828-1829年间基德还用中文编辑出版过《天下新闻》(TheUniversalGazette)月刊,并于1831年翻译了《千字文》(Thethousandcharacterclassic)。1832年,基德因健康原因返回英国,后又担任伦敦大学第一位中文教授。除科利、基德之外,米怜、马礼逊等人亦曾为书院学生开设过汉语课程。
由于英华书院毕竟是以传教士为主要成员的学校,尽管学院出于教学需要也会聘请一些非传教士人员担当语言教师,但“通常这些人的名字并不记录在册,即便出现,也是根据其原名的大致发音用罗马拼音标注出来”*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16,因此并没有留下他们的详细资料。据书院资料记载,先后共有6位中国籍教师在书院任职,分别是李先生(Lee,1820~1830)、朱靖(ChuTsing,1820~1832)、姚先生(Yaou,1824~1834)、叶先生(Yim,1827)、高先生(K’o,1834~1835)和崔钧(ChuyGwan,1835)。*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91仅从这些有限的记载来看,很难直接评估他们的汉语水平。但值得一提的是,“朱靖于1832年返回广东后,经马礼逊施洗成为基督信徒,并被马礼逊聘为其生前最后一位中文教师”*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17,这无疑说明朱靖的汉语水平一定相当出色,否则又有何资格指导早已被公认为汉学大师的马礼逊的中文呢?另外,史料显示,姚先生本人正是英华书院招收的第一位学生,主攻汉语官话。当时书院曾制定过一项政策,“即书院可以从毕业生中挑选出品学兼优者担任助教”*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28,这也足以说明其汉语水平必定在所有学生中出类拔萃才得以留校任教。依此类推,其它4位中国籍教师的汉语水平想必也非常出色。
英华书院成立之前,马六甲当地中文学校均以中国传统教学方式进行授课,在教学中尤为强调朗读与背诵。“无论是学习新课还是复习旧课,学生们一律大声诵读”,学习内容则从最基本的《三字经》开始,随后是《四书》。在此期间,“老师对书中内容不做任何解释,只是不断教导督促学生反复诵读书本,直至记熟为止”,通常这一阶段要持续四到五年之久。*The Indo-Chinese Gleaner, Vol. II, Malacca, 1820:267~268.然而,由于绝大多数在读的学生均出生于马六甲,虽然他们自认为华人,“但在日常生活中却早已习惯使用当地的马来方言”*The Indo-Chinese Gleaner, Vol. II, Malacca, 1820:266.,汉语功底相对较差。因此,这种“诵读式”教育方式对当地华人子弟而言,显然并不合适。
早在1815年,“米怜曾在自己住所后院开设过一所中文‘义学’,聘请中文教师以福建语授课,教导学生中文基础阅读、写作和算术。第二年又设立相似的粤语学校”*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34。在这两所学校中,米怜借鉴当时西方最盛行的“导生制”教学法(MonitorialSystem),“采用在沙堆上练习书写、设立监督体系,以及分班、分级教学”*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35。
书院成立后,米怜考虑到学生年龄差别以及认知差异等因素,将他曾在中文“义学”中实行的分级、分班教学模式引入到书院教学中来,将学生分为高级班和初级班,并采用“教师讲授”与“自主学习”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授课;而在授课内容上,学生们则要学习并讨论孔子的著作以及中国经典著作《书经》;阅读并背诵由马礼逊编著的《中文会话及凡例》以及由米怜编著的一本类似的教材《幼学浅解问答》,此外还有两本中文著作《明心宝鉴》和《小学》。*Eilza Morrison (Ed), Memoirs of the Life and Labours of Robert Morrison.Vol.II.[M].London,1834:6.
1820年,米怜致信马礼逊,对书院的整体教学情况做了一番详细介绍,这也是目前现有史料中对马六甲英华书院早期教学最为直接、最为详细的记载。据米怜描述,第一节课设在早餐前,七点钟,高级班开始读《书经》,由中文教师李先生(Lee)负责讲解所读内容涵义,而米怜也随堂听课,并不时地向李先生提出问题,用米怜自己的说法,这么做,一半是为了增长自己的知识,另一半则是替学生而问。早餐后,九点钟,初级班开始上课。伯恩和弗莱明背诵《幼学》,而春和泉则背诵《四书》;随后他们还进行翻译练习,试着将《幼学》内容翻译成英文。中午十二点,全体学生集合在一起,高级班学生大声诵读上午学习过的内容;初级班学生则朗读《明心宝鉴》,并且翻译所读内容。在此期间,米怜通常为学生更正翻译中出现的错误,有时还和中文教师一起纠正学生的发音。随后,初级班的四位学生还要在中文教师的指导下练习汉字书写,练习模式亦仿照之前在中文“义学”中所采用的“沙盘书写法”,让学生以手为笔,以沙为纸练习书写。晚上八点,春和泉两人复习《幼学》,其它人则自由安排学习内容。*Robert Morrison, To the Public,Concerning the Anglo-Chinese College,Malacca,1823:53~54.
米怜去世后,书院的课程体系逐渐健全起来,陆续增设了许多新课程,但分级、分班式的教学模式却始终没有改变。
按照马礼逊为英华书院设定的最初计划,书院每年应招收12名学生,其中当地学生6名,欧籍学生6名,但由于种种原因,书院实际招生人数及比例和原计划大相径庭。1819年书院招收了第一批学生,共7人,随后招生规模逐渐扩大,且大多数学生为当地的华人子弟。“由于他们出生在马六甲,早年接触和使用的主要是马来语——当地的通用语言——而后又以马来语为媒介学习福建或广东口语,以及汉语通用的书面语”*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25.,因而许多华人子弟对汉语官话口语一无所知,“所以有一些学生是为了学好官话而入学的”*刘绍麟.古树英华——英华书院校史[M].香港:英华书院校友会有限公司,2001:23.。而书院丰富的教学资源、先进的教学方法、高水平的师资队伍,以及精心设计的教学内容,无疑为他们了解、学习汉语创造了一个良好氛围。广州英国商馆特选委员会主席查尔斯·梅杰里班克斯(CharlesMajoribanks)曾于1828~1829年间参观过英华书院,并对书院学生的学习成果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说:“整个参观过程都令人非常满意,随处可以听到每一位学生用熟练的中、英文朗读《圣经》。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写得一手漂亮的中、英文,并对算术、地理、地球仪的使用以及历史常识甚为精通。”*Robert Morrison,To the Public,Concerning the Anglo-Chinese College,Malacca,1823:61.正是凭借着出色的中、英文能力,许多书院学生毕业后,或留校任教,如上文提到的姚先生;或受雇于商人,担当译员;或任职于政府机构,从事文职工作;大大提升了书院的声望和影响。
除华人子弟外,书院也曾招收过为数不多的欧美学生。在马礼逊1823年公布的一份17人学生名单中,有3人为欧籍学生,分别为弗莱名牧师(Rev.R.Fleming,1820~1821)、汉弗莱牧师(Rev.JamesHumphreys,1821)和科利牧师(Rev.D.Collie,1822)*Brain Harrison,Waiting for China,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1818~1843,and Early Nineteenth-Century Missions[M].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9:128~129.。弗莱名因病很快便离开了书院,而汉弗莱曾在马礼逊指导下学习汉语,并于1822~1824年间担任书院院长一职;至于科利,则如前文所述,因精通汉语而成为书院的中文教授。此外,马礼逊之子马儒翰以及美国籍学生威廉·C·亨特(WilliamCHunter)都曾在书院中就读。马儒翰毕业后,凭借出色的汉语水平,出任广州商行译员。马礼逊去世之后,他又子承父职,继任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的秘书兼译员。鸦片战争期间更是多次充当中英双方谈判翻译,并参与起草、翻译中英文的《南京条约》。亨特离开书院后,作为“当时广州仅有的几个懂中文的外国侨民之一”*威廉·C·亨特.广州“番鬼”录[M].冯树铁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1.,加入了广州旗昌洋行,并一度在中英交涉中担任译员。
三、书院汉语教学的影响及意义
作为马六甲英华书院的创办者,马礼逊和米怜都对书院寄予厚望,希望将书院办成一个培养传教士的“摇篮”,并以此为中心建立起东方的耶路撒冷,但是,除梁阿发、何进善等少数几人外,从书院毕业的大部分学生却并没有走向传教之路,这大概也是创办者们所始料不及的。因此,从培养传教士实现传教目的角度而言,英华书院的成就和影响微乎其微。然而,作为近代传教士创办的第一所汉语培训学校,英华书院的汉语教学无疑走在了时代的前列,培养出一大批精通英、汉双语的当地华人和基德、马儒翰、亨特等一批了解中国,精通中文的汉学人才。马礼逊曾在1831年自豪地宣称,“目前,在英国本土内还没有一所中文学校,我相信,英华书院是英国统治领域内唯一一所教授中文的学校”*Eilza Morrison (Ed),Memoirs of the Life and Labours of Robert Morrison.Vol.II.[M].London, 1834:445.,足见书院在近代西方汉语教学史上之崇高地位。与此同时,书院广泛开展的汉语教学、研究活动以及书院出版发行的大量中文刊物,逐渐凝聚成一股强劲的推动力,对英国国内汉学研究的发展亦产生巨大影响。正是在这一影响下,1825~1826年间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College,London)建立,1836年该学院又与英王学院(King’sCollege)合并为伦敦大学(UniversityofLondon),并于2年后开办了英国汉学史上第一个中文讲座。此外,书院在汉语教学过程中采用的西方先进教学理念和方法、丰富的教学内容、合理的课程设置形成了这一时期汉语教学的“标准模式”,而这一模式也被后来的教会学校广泛采纳和借鉴,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促进了近代教会教育事业和西方汉学的蓬勃发展。
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 and the overseas
teaching & learning of Chinese from
BIAN Hao-yu
(Center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Suzhou Vocational University,Suzhou 215000,China)
Abstract: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at Malacca was the first missionary school established by the early Protestants coming to China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It was also the first school of this kind to teach the Chinese language.From its beginning,the college took measures in the aspects of the institutional guarantee,adequate supply of resources,qualified teaching staff and teaching contents to ensure the smooth teaching and learning of Chinese and to realize the ultimate objective of training missionaries for China.The teaching and learning of Chinese in this college not only helped train a number of sinologists in early modern times but also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missionary education undertakings and Western sinology.
Key Words:Malacca; the Anglo-Chinese College; teaching and learning of Chinese; influ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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