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视域下文化认同的发生学研究*

2015-02-12 11:43梁来成
云南行政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权力民族国家

梁来成

(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79)

治理视域下文化认同的发生学研究*

梁来成

(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79)

本文运用从政治学对文化认同进行分析,采用广义上的文化认同概念,总结了文化认同与权力的五种关系类型;探讨了文化认同发生的微观机理,同时以民族国家构建为脉络;分析了民族国家的建构和文化认同的生产的关系。认为文化认同是国家进行治理的工具,对维护权力合法性、引导民众思想具有重要作用,但文化认同在新时期仍然面临着全球化和后现代化的冲击,国家只有进一步实现落实文化公民身份才能使得面临挑战的民族国家认同再次巩固,实现国家的善治。

认同;文化;权力;治理

现阶段,文化认同的研究成果出现爆炸性增长,这得益于在现代化推进,全球化发展,民族融合发展等为研究提供了鲜明的时代背景。纵观不同学者的研究视角,可以发现研究主要集中在1.全球化与文化认同,韩震认为在全球化时期,要培养公民的“我们感”,巩固民族认同[1];隋思喜认为全球化时代创造了一个差异相遇的场域,需要在文化对话中寻求文化认同的重构[2]。2.现代性与文化认同,李武装认为民族文化认同的真正根源在于现代性的发微[3],3.民族认同与文化认同,韩震认为我们必须把民族国家认同置于文化认同之上,用公民的国家认同促进文化认同[4],詹小美等人认为应该以文化认同固基政治认同,形成对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强化[5]。4.文化认同与教育,曾洪伟认为毫无疑问应该坚持中华民族文化的主体地位,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文化“失语”,实现民族认同[6],除此之外,还有部分作者对西方学者的研究作了译介和评述。不过总体上看,文化认同以何种方式影响国家权力认同、对国家治理现代化生成路径与机制有何种影响论述的并不充分,本文拟从文化认同的作用机制考察文化认同与权力的关系,进而以国家建构这一重大视角具体分析文化认同是如何作用于民族国家建构与治理,同时进一步指出在转型时期,文化认同需要经历怎么样的变迁才能继续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提供路径。

一、文化认同的内涵

(一)文化与文化认同

文化认同是文化研究的重要的维度,文化认同的内涵随着文化概念的不同而改变。雷蒙·威廉斯在《文化与社会》中提出:文化是整个生活方式。照此来看,文化认同可以理解为是对整体社会生活的认同,整体社会生活构成了不同的场域。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文化圈,整体社会生活存在显著差异,文化认同的客体亦存在的差别。比如,前科学时期,文化认同的客体指向神秘的力量;宗教信仰区域,文化认同与宗教教义联系在一起;传统儒家文化圈,文化认同通常与伦理道德结合。克里福德·格尔茨在《文化的解释》中指出:所谓文化就是一种符号的概念,就是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由此理解,文化认同可以看作是不断生产的,是在实践中互动形成和保持的。比如作为生理现象的“眨眼”(挤眉弄眼)在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之间读出含义是不同的。费孝通先生在《江村经济》中指出:文化是物质设备和各种知识的综合体。由此观之,如果发生社会变迁,那么文化认同会随着综合体出现变化。例如,工业化时代转向信息化时代的过程中,不少创业者认同“互联网+”的思维,这也体现了在信息化时代,硬件与软件变迁带动文化认同改变。不同的文化概念导致了文化认同概念的不易把握,那么文化认同的内涵该如何界定呢?

(二)文化认同的内涵:“我者”与“他者”确认

“文化认同,就是指对人们之间或个人同群体之间的共同文化的确认。使用相同的文化符号、遵循共同的文化理念、秉承共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规范,是文化认同的依据。”[7]崔新建对文化认同的定义合理地指出了文化认同是一种关系,这种关系存在于群体与个人、群体与群体之间。同时,文化认同存在界限,需要区分“他者”与“我们”。赵旭东认为文化认同源于对他者文化和自身文化的比较,在比较中对差异的认识得到强化,在想象中自身文化的优越性得到升华。更进一步讲“人们是在自我形象消极对立的意义上构建相关他者形象的,而以他者形象为基石,同一人群中的人们能够很容易地借助自我形象实现相互认同”[8]。因此,他者在民族文化自身建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甚至他者是民族主义原则自身所固有的。就像萨义德所论:“每一文化的发展和维护都需要一种与其相异质并且与其相竞争的另一个自我(alterego)的存在。自我身份的建构……牵涉到与自己相反的‘他者’身份的建构,而且总是牵涉到与‘我们’不同的特质的不断阐释与再阐释。每个时代和社会都重新创造自己的‘他者’。因此,自我身份或‘他者’身份绝非静止的东西,而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人为建构的历史、社会学术和政治过程,就像是一场牵涉到各个社会的不同个体和机构的竞赛。……这些过程并非一种纯粹的精神操练而是一场生死攸关的社会竞赛,牵涉到许多具体的政治问题,比如移民法、个人行为规范,正统观念之形成,暴力和/或反叛之合法化,教育的特点和内容以及国外政策的走向等,而这些问题往往必须为自己竖立一个攻击的目标。简而言之,身份的建构与每一社会中的权力运作密切相关,因此决不是一种纯学术的随想(Woolgathering)。”[9]

(三)文化认同的不同表述

此外,尽管很多学者没有使用文化认同这一概念,但这不能否认他们思想火花对文化认同研究的启发。按照韦伯的理解:“身份地位可以通过一定的礼仪、生活方式、既定的态度来体现,身份可以构成‘身份集团’(statusgroup),‘身份集团’发展的极致就是‘种族区隔’(ethnicsegregation or cast)”。遵循特定“身份”,用以区分“我者”与“他者”,无疑是对特定文化的认同,“身份”所体现的行动方式,亦可以说是文化认同对实践的影响。葛兰西提出文化霸权(Hegemony)的理论,指非暴力的意识形态控制。他认为“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已占据了市民社会的坚固堡垒,市民的文化被统治阶级的世界观、生活方式、愿望、道德、习惯所内化。仅仅通过武装革命,攻破资产阶级的政治堡垒是达不到改变资本主义社会本质的。因为,攻破的只是资本主义社会外围防线。因此,有必要转入‘阵地战’,与资产阶级在市民社会领域争夺文化领导权”。文化领导权的争夺某种程度上看也是资产阶级(他者)的文化认同与无产阶级(我者)文化认同的争夺。福柯论述的微观权力运作原理,亦即治理术,指出权力不唯是自上而下的支配性权力,还弥漫于人民生活的各个领域。微观运作的权力是一种针对人民身体的全面操控、保存与延续,现代人无时无刻不受到微观权力的规训,微观运作的权力就是社会运转的真相。福柯运用其解构武器,剥离了文化认同与权力的全部关系,在一个没有“他者”权力的支配中,其实处处弥漫着“他者”。

“他者”和“我者”永不停止的演变,牵涉到各个社会的不同个体和机构的竞赛,构成了认同与权力的不同关系类型。

二、文化认同与权力的关系类型

(一)文化认同与权力关系的五种类型

要厘清文化认同与权力的关系,就不得不面对文化认同是怎么发生这一问题。斯图亚特·霍尔认为:“……我们先不要把认同看作已经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实践加以再现的事实,而应该把认同视做一种‘生产’,它永不完结,永远处于过程之中,而且总是在内部而非在外部构成的再现。”文化认同的生产过程,亦是文化共同体不断整合、建构的过程,文化认同的生产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文化认同的过程是伴随着文化认同被侵蚀、消解与再建构,根据文化认同与权力力矩联系的方向和强弱程度,可以将文化认同与权力关系划分为支配、约束、赋魅、互嵌、规训五种。

(1)文化认同与权力的支配。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服饰、号角、鼓声、旗帜构成了一方军事人员的文化符号。在文化符号构成的军事指挥系统中,“鸣鼓而进,鸣金收兵”,权力透过对文化符号形成对士兵的支配,士兵亦形成以服从为天职的军队文化认同,这样的文化认同是一种硬性约束,如果违反了军事信号,轻则受罚,重则丢掉性命。故而,这种支配性的文化认同只能在特定的场域中才会发挥作用,离开了特殊的场域,军事权力就不再具有硬性约束。

(2)文化认同与权力的约束。现实社会的场景,与极端的文化场域存在很大不同,大众所认同的不再是整齐划一的文化。大众生活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成为常态,流行的大众文化认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改变。然而,在流行和差异中,仍然存在着服从于权力模式的文化认同,大众生活、休闲、娱乐方式的多样,并不能掩盖文化认同的同质性,法兰克福学派更是强调这些缤纷多样的流行文化是一种统治阶级向被统治阶级贿赂的消费文化,异质性的文化认同中总是贯彻着统治者的权力逻辑。在大众的生活中,文化认同不是硬性的约束,而是软性的,在引导和熏陶中,使大众文化认同服从于统治阶级的权力。

(3)文化认同与权力的赋魅。支配性权力总是让民众望而生畏,本能地去抗拒。传统社会为了使得支配性的权力取得合法性,就需要通过文化认同赋予权力一层神秘的色彩,如宣传君权神授,使民众对权力的拒斥转向对特定文化的认同,君权神授是借助与上帝的权威,为君主的权威增加上神秘色彩,从而实现从君主权力的畏惧转为对宗教教义的认同。

(4)文化认同与权力的互嵌。权力的作用方式不仅仅是支配,很多时候,也是通过文化认同对权力进行包装,使得权力得到最大程度的炫耀,在各个国家的国家胜利日,许多庆典与仪式,来增强普通人对于政权的认同;这其中也包含一种正确的哲学、历史乃至文学书写的观念,引导民众在各个层面与统治阶层保持一致。国家权力尽情的营造出胜利的氛围,民众沉浸其中,受到鼓舞与感染,文化认同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向权力服从的色彩。

(5)文化认同与权力的规训。事实上,由于民众从小开始生活在特定文化形成的场域之中,权力规训为文化习惯,民众对权力的认同是持续在此场中生成。普及教育后,国家从小对公民进行的教育、宣传形成的文化认同,基本与国家权力的作用方式是契合。

(二)多层次的文化认同

文化认同与权力向度整齐划一是很难想象的。权力光谱上存在强势阶层与弱势阶层,权力力矩的不同作用下,不同的阶层的文化认同建构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我们不能理所当然地假设所有的权力都被合法化了,都被纳入了民众的文化认同了。这是不存在的,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大规模的叛乱、暴动、革命是如何而起。

社会无疑是存在分层的,精英阶层、中间阶层和下层在文化认同上并不完全一致,精英阶层通常对权力的合法性拥有更高的认同。而下层阶级,对权力的合法性是存在质疑。阶层文化认同向度上也生产着对权力的不同态度,下层阶级事实上对权力运作产生的文化认同是不支持的,但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反抗,而是采用一种弱者的反抗策略,认同要通过懈怠、边缘化的反抗的斗争策略。世界上不同的地区存在不同文明,不同的地区所认同的文化也不一致。有些时候甚至存在严重的冲突。在不同的宗教地区,教众认同不同的宗教教义;在多元民族国家不同的民族区,各个民族也有其特有的文化。

在多层次的文化认同面前,没有一个国家的认同是一帆风顺,真正做到由文化认同向国家权力认同的转化的国家都经历了从多层次的文化认同向国家认同的转变。国家认同超越了多层次文化认同,并站在了这些文化认同之上。国家认同的基础是为所有的国民提供了某种融入和共同存在可能。这在涂尔干的思想中,是实现由机械团结向有机团结转型;在滕尼斯那里是从共同体向社会转变;在费孝通那里是从礼俗社会向法理社会转型。地域性的、异质性的多元文化认同走出了狭隘的血缘、家族、地域、民族,走向国家认同,民众脱离原来的社区,开始直接与国家建立联系。

三、文化认同与民族国家的建构

现代国家在文化上是如何整合多元认同的呢?国家建构离不开文化认同的发生,文化认同指向的也是一种制度性的或者非制度性的生成。

(一)文化认同中的象征化与符号化

传播速度更快、范围更广的文化认同必然经过了加工,而加工的过程需要考虑如何提取文化认同中蕴含的要义,一个可以观察到的办法是“象征化”。文化认同总是伴随着权力叙事或者文化叙事的象征化,叙事象征化意味着对文化记忆的抽象。黑格尔认为,象征化就是将具体的物体抽象为特定的符号,以此来表达抽象的内容的过程。谢林认为象征是图示化和比喻的结合或统一,代表意义的物象与被代表的观念完全融合为一。

概而言之,文化认同被指向符号体系构建,在这个过程中权力对社会的制约关系被转化为权威与服从关系。这些符号体系在构成制度化文化认同,例如国旗,国徽,国歌等被承载上政治认同的关键信息,指向特定的权力或权威主体。并被寄以深厚的政治情感和理想的社会价值追求。政治权力的支配而转化为权威符号与认同。

(二)文化认同与民族国家记忆生产

象征化、符号化提供了文化认同生产的路径。而庞大的符号体系运作是政治权威的结构化生成的过程,符号体系在公共领域被反复以仪式化形式加以确认。升国旗仪式中,国旗迎风升起、国歌雄壮,公众的政治认同情感——自豪、骄傲的政治情感被唤起,“社会生活在其所有方面,在其历史的各个时期,都只有借助庞大的符号体系才会成为可能”,庞大的符号体系运行于政治体系各个角落,组织着政治文化认同。

在当代,中国有56个民族分享共同文化情感,可以说并非文化的自然演进的结果。诚如安德森所言,民族存在人工制成品的特性,是想象出来的共同体。在民族形成的过程中,从话语构建开始,想象出拥有主权的、跨阶级的政治共同体——民族,由此,实现和巩固共同体,就成了政治实践明确的方向,虚构的共同体就从观念中向现实扎根;现实中的政治实践又巩固了观念上的共同体——民族国家。民族国家被构建的过程,也是不同的族群民众被动员、引导参与政治的过程。群体的成员分享共同的政治实践方式与政治情感,共同抵御着外部的压力,形成休戚相关的政治共同体,在民族构建的过程中,亦伴随着整体生活方式、文化思维观念的整合,形成相同记忆与象征物的民族文化认同。

普通个体皆有自身的专属记忆,但是历史中个体的记忆通常无足轻重。随着个体生命的消失,个体记忆都会烟消云散。只有融入集体共识中,人类的文化记忆才不会因个体生命的消失而消失。留下的记忆不是个体经历过的经验记忆,而是集体留存的记忆。而集体记忆的留存,就是文化整合到文化认同的过程。恰如,约翰·斯道雷所讲,“记忆是关于当下,根据当下的要求生产意义,也就是说,为了让我们的记忆有意义,他们必须在当下的语境有意义。”这也是文化认同生产必由之路。“集体记忆”的原材料无法自动生成集体的历史记忆,原材料以时间为轴,承载共同体的感情与记忆。在抗日战争胜利暨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之际,国家举行了盛大的纪念活动与阅兵仪式。抗战的历史是整个中华民族共同经历的苦难与辉煌。七十年的时间里这段历史就逐渐淡去,不同的个体的记忆出现了扭曲,而抗战的亲历者正在逐渐的离开人世,个体的记忆不断消散。进行抢救性的文化记忆塑造工程,藉由纪念抗战加固“不忘历史、珍惜和平、反抗侵略的民族文化记忆”,使之融入民族血液,形成坚固的民族文化认同就显得很有必要。文化记忆的重塑,以阅兵的形式呈现。[10]个前身为八路军、新四军、东北抗联、华南游击队的现役英模部队方队——“狼牙山五壮士”英模部队方队、“平型关大战突击连”英模部队方队、百团大战“白刃格斗英雄连”英模部队方队、夜袭阳明堡“战斗模范连”英模部队方队、“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英模部队方队、“攻坚英雄连”英模部队方队、“刘老庄连”英模部队方队、“东北抗联”英模部队方队、“华南游击队”英模部队方队、武警部队抗战英模部队方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全国民众眼前……全民族都在追忆抗日战争历史,体悟先辈艰苦创业。

时至今日,一方面,抗日战争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另一方面,对这段历史的解构则在跃跃欲试。对狼牙山五壮士的抹黑,对平型关大捷的矮化等事件不时出现。值此纪念抗战70周年之机,用国家最高规格的尊重与纪念,来匡正消弭、退散的主流价值观就显得弥足重要和珍贵,这也是文化认同生产的常见形式。英模部队的番号、紧握的钢枪、老兵胸前的勋章、镜头前与战机齐飞的五星红旗。与抗战纪念的各种仪式组成民族文化记忆的象征符号,长久地印刻进民族的记忆,实现文化认同的持续生产。

民族国家的存续伴随着是民族文化认同的构建。缺乏共同情感和政治实践,难免会出现族群隔离的情况,价值共识的舆论环境将被相互冲突的话语冲散。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就很难保持内部的向心力。因此,为了民族国家存续,传统文化被象征化与符号化整合成民族国家赖以存续的共识与价值观,实现文化认同与社会价值再生产。

费孝通先生经过长期的调查指出中华民族是多元一体的民族认同格局,“中华民族的形成是一个双向过程:在自下而上的过程中,中华民族的历史是将不同的民族文化、社会群体纳入一种高层次秩序的历史;在自上而下的过程中,高层次的秩序从未排斥低层次的民族文化系统。”

四、文化认同与国家治理的变迁

(一)文化认同的消减

从纵向上看,传统社会变迁缓慢,父辈与子辈生活经历相似,文化认同也少有替代选项。而到了当下,整体生活受到现代性波及,发生剧烈变动,文化生活逐渐碎片化,而文化认同的对象也呈现出片段化、碎片化的特征。这正如后现代学者所观察到的,整体的文化认同开始消减。

在伊格尔顿看来,当代世界处于一场文化危机之中,这已成为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以碎片化、反中心化为特征的后现代文化观念逐渐取代前现代的有机的文化观念的时代,资本主义本身却无力产生一种具有统摄性的文化意识形态,价值问题空前突显。伊格尔顿表示,“后现代文化是典型的身份认同政治,它是对去中心主体的顶礼膜拜。”然而,文化又被当成解决所有问题的救命稻草,人们期待它发挥整合作用,以使社会回归有序、有机的状态。但伊格尔顿指出,文化从来就是问题的一部分,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和工具。

(二)文化认同与国家治理

并非所有学者对认同都持有这么悲观的态度。托尼·本尼特在《文化与社会》中阐述了文化如何成为治理的工具,文化被建构为既是治理的对象又是治理的工具。就对象或目标而言,其治理指涉的是下层阶级的道德礼仪和生活方式;就工具而言,狭义文化(艺术和智性活动的范围)成为对道德、礼仪和行为符码等领域的管理干预和调节的手段。

本尼特所阐述的文化治理,需要从几个向度去理解:(1)社会向度的治理。受福柯阐述的弥散的权力观的影响,本尼特提出文化在社会向度的治理,即将文化认同视作社会治理的手段。社会向度的治理指向社会整体,生活方式、行为模式被规训为社会民众思维和行动。社会治理被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通过社会政策、文化政策来操纵的,第二阶段将这一过程在民众思维和行为上内化,变为民众自觉的行动。(2)政治向度的治理。主要是从葛兰西文化霸权的角度来理解文化治理的,此向度的文化认同通常是出现在意识形态。但有所区别,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有鲜明的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分野,但是本尼特所指的政治向度的治理分野就不再那么鲜明。(3)文化向度的治理。文化认同作为存在的意义,与格尔茨所阐述意义的文化网络相关,是一种意义的竞争,此向度的文化治理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文明意义上的治理。萨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认为,未来世界的冲突是文化的而非意识形态的。各个文明区域树立起本族的文化意义旗帜,不同的意义之间存在断裂。西方人眼中的普世主义,对非西方来说可能就是帝国主义文化霸权。所以,在文化意义领域就存在争夺制高点的冲突。

本尼特文化治理的三个向度从微观、中观与宏观对前人的文化治理观点进行了统和,从文化认同在政策操作、价值引导层面到文化认同在国家治理的价值层面传播,再到文化认同在文明冲突和协商。某种程度而言具有了较好的解释力,但是不可否认对于伊格尔顿的担忧仍然没有完全解决。以碎片化、反中心化为特征的后现代文化观念加之全球化不断发展对既有的民族文化认同形成侵蚀,现代性发展中用来构建国家认同的文化认同策略不再那么有效,文化政策的影响力也在衰退。

(三)文化公民身份与国家治理

为了应对文化认同面临的挑战,需要提出新的策略来应对。新的文化认同策略必须能够涵盖既有的民族文化认同的存续,维护权力合法性,不使之倒退到文化认同的碎片化和互斥化。而且还要具有在后现代解构和全球化流通条件下,稳定的文化认同生成机制。因此,仅仅从文化认同自身解决当前文化认同的困境恐怕将成为一种臆想。文化认同只有具有了实体属性,才能在认同的流动中生根并固定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文化公民身份不应躲躲闪闪,必须走向文化认同的前台。后现代社会是一个风险型社会,人员、物质、信息加速流动,越来越多的居民从原社区脱嵌出来,成为游离的个体,寻求自身的利益与生存意义。在此情况下,国家直接面对的是单个的个体。没有了中介,国家与民众关系的确认必须依赖特定的权利与义务来厘定,文化公民身份就成了国家与公民之间签订的一份契约。不论这个公民的民族、种族、地域、性别如何,国家与公民定下的这种文化公民身份是一种确认。这种确认附带的是社会权利,包括特定水平的福利与教育:政治权利,包括特定途径的参政、议政;文化权利,在遵守公民应负有的责任与义务后,自由进行信仰选择、文化结社。文化公民身份附带的权利可以认为是国家尽可能的保证公民享有平等机会和自由,同时履行遵守国家法律与传统,拥护民族国家权威,认同政府存在的合法性。通过文化公民身份认同建构,国家可以在个体化趋势下将民众再次组织起来,使公民对国家的文化认同重新生成。

文化公民身份是文化认同的集装器。具有文化公民身份的公民具有平等权利与义务,能够对公共事务发表观点,更加关注公共舆论,能够为公共利益组织起更有效的公共行动,某种程度而言公共领域也得到重塑。文化公民身份既具有价值属性,追求公民与国家独自确认的关系,又具有工具属性,国家可以通过文化公民身份对公民进行引导,强化民族国家中的文化认同,在新的文化认同基础上政治的合法性也得到加强,实现民族国家的治理有传统的支配型向文化参与型转变。

结论

本文从文化认同发生的微观机理、宏观变迁对文化认同进行了分析。认为文化认同与国家建构之间存在密切联系,对于维护政治权力合法性,其作用无可替代。但文化认同不是灵丹妙药,其自身亦有演化与更替,在全球化和后现代化的冲击,既有的文化认同逐渐消解,国家只有进一步实现落实文化公民身份才能使得面临挑战的民族国家认同再次巩固,实现国家良性治理。

[1]韩震.全球化时代的公民教育与国家认同及文化认同.社会科学战线,2010.

[2]隋思喜.文化对话与文化认同的重构——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现代化抉择之路.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07.

[3]李武装.文化现代化视域下的“民族文化认同”辨识.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

[4]韩震.论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文化认同—一种基于历史哲学的分析与思考.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10.

[5]詹小美,王仕民.文化认同视域下的政治认同.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9期.

[6]曾洪伟.文化“失语”、民族认同缺失与教育偏误.教育评论,2006.

[7]崔新建.《文化认同及其根源》.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

[8][荷兰]莱恩·T.塞格尔斯.《“文化身份”的重要性——文学研究中的新视角》.载《文化传递与文学形象》,乐黛云,张辉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9][美]萨义德.《东方学·后记》.王宇根译.三联书店1999.费孝通.《江村经济》.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10][美]萨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修订版).新华出版社,2010.

[11][意]安东尼奥·葛兰西.《葛兰西文选》.人民出版社,2008.

[12][美]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

[13][英]斯图亚特·霍尔.《表征:文化表征与意指实践》.商务印书馆,2013.

[14][英]托尼·本尼特.《文化与社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15][美]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16][英]霍尔·杜盖伊.《文化身份问题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刘强)

D0-05

A

1671-0681(2015)06-0032-06

梁来成(1989-),男,山东滕州人,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2015-10-12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加快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研究》(项目批准号10ZD&018)的一项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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