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遥(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天津300072)
圣人情怀和文化责任
——论冯骥才的文化观
马知遥
(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天津300072)
摘要:在当代社会发展中,文化的责任和文化的危机同时成为知识分子关注的目标。然而传统文化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抢救和保护成为第一要务。文化的品格和追求在市场化中如何坚守艺术操守,文化在国家文明发展中的作用该如何日益彰显,怎样做到让文化的作用在大国建设中起到推动作用。这都可以在冯骥才先生的文化观念和行动中找到一定的参照。
关键词:圣人情怀;文化;艺术家;责任
不是每个名人都担得起“圣人情怀”的评价,这样的评价似乎有些冒险。但从文化品格、对国家的贡献以及中国儒家文化对圣人的评价标准看,冯骥才先生的所做所行正是一个具有圣人情怀的人。“要说经典作品,我认为应该有这样几条标准:第一,它深刻地反映了我们的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人;第二,应该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准,无论是人物典型,还是艺术细节,要具有创造性的艺术手法;第三个标准就是影响深远。经典不是轰动一时,更不是取得了高票房就完事了。我觉得称得上经典的作品最起码要具备以上这样三条。”[1]冯骥才先生的视野是对准世界文化的,对于中国文化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他时不时有自己的思考。一个国家如何提高文化软实力,如何在世界文化中获得应有的声誉,经典引领的作用非常大。他不仅给出了经典的评价标准,而且提出建立国家荣典制度,这样的设想是为了整个国家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提高全民素质的要求。在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的今天,文化娱乐化,文化成为消费品,带来的弊端就是文化的媚俗和粗俗。文化的精神品质在不断下滑。从作品到创作主题,格调低下,传统优秀文化被戏弄和解构。高尚和美感成为被戏谑的对象。“超越世界的消失,神圣性被解魅,现实世界中冒出各种意识形态,冒充神圣性,从国家、到神魅人物,都在自我神化,冒充神圣性。从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到20世纪的极权主义,都与凡人凡物冒充神圣有关。这些神圣之物、神魅人物由于不具有超越性,都在历史的实践里面暴露出非凡的一面,最后一一以历史的悲剧收场。”[2]被媒体和市场炒做的文化英雄似乎一夜成名,有很高的号召力。他们所代表的快餐文化以及以吸引眼球为目的的创作都成为精神鸦片,影响并改变着一代人的审美能力和价值观念。神圣祛魅本可以带来更日常更朴素的创作情感和创作形象,结果是神圣性的消失,敬畏之心的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无聊、浅薄的情色文学,或者简单的肤浅的所谓后现代艺术。艺术与生活的界限在消失,艺术大众化趋势本无可厚非,但艺术大众化的趋向令人担忧,不是给消费者精神世界的提升而是消解艺术的魅力,取消艺术的评价标准。人们对文化的敬畏已经丧失,钱和市场利益代替了一切。
在冯骥才身上,我们总能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子,看到儒家所谓圣人情怀在他身上得到了突出体现。“中国人的圣人观念是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逐渐萌生、形成、发展、积淀而成的。圣的原初含义在先秦及较早的典籍中指的是聪明智慧和通达事理。”[3]中国的传统哲学告诉我们,人人都可以成圣,但真正能有圣人情怀和抱负的少之又少。孔子理想中的圣人应具备何种条件呢?“《论语》中提到‘圣’字的次数共有8次,5次为自己的言论,3次为弟子与时人所言。孔子每每自谦不敢称圣,弟子子贡总结圣人的品格为:学不厌,教不倦,仁且智,这样的人就体现了圣人的精神。”[3]94-95“中国哲学以为,一个人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行动上完成这个统一,就是圣人。他是既入世而又出世。中国的圣人不是不问世务的人,他的人格是所谓‘内圣外王’的人格。‘内圣’是就其修养的成就说;‘外王’是就其在社会上的功能说。圣人不一定有机会成为实际政治的领袖。所谓‘内圣外王’只是说,有最高的精神成就的人,按道理说可以为王,而且最宜于为王。至于实际上他有机会为王与否,那是另外一回事。”[4]8所以,孟子在《孟子·尽心下》中写道:“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5]这可以说是儒家对“圣”的一个高度概括。他的意思是说值得可爱就叫做善,可爱体现在他身上就叫做信,可爱充实在他全身就叫做美,充实了进而去发扬光辉就叫大,大而且能融合贯通就叫做圣。圣人的情怀正是由善、信、美构成。冯骥才的善表现在他通过自己的行动和呼喊,表达着对一个民族文化整体性的关注和无私无谓的保护,他关注的不是小我的利益而是群体的幸福和安康。他的信表现在把自己对一个民族的爱付诸于不间断的行动和落实,用儒家知行合一的道德标准自觉要求自己。他的美体现在先立其大的忘我精神,精神至上,不计名利。一次次卖画救助民间文化的行为已经体现了这一点。所以他站在了一次一次的文化潮头之上,他是民间文化保护的先行者,是老城保护的先行者,是传统村落保护的大力倡导和推行者。所有的行为都是事关国家民族文化的前途和命运,一个有极高精神修为的人是可以在行动上产生影响力的。用行为去影响人,引导人,用自己献身的精神去鼓舞人。“儒家认为,处理日常的人伦世务,不是圣人分外的事。处理世务,正是他的人格完全发展的实质所在。他不仅作为社会的公民,而且做为‘宇宙的公民’,即孟子所说的‘天民’,来执行这个任务。”[4]9而这种自觉的文化献身精神似乎和待遇和个人利益关系不大,在冯骥才先生身上体现的是国家文化利益高于一切,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冯骥才的精神和思想开始影响公众,这并不是他追求的,但却是他长期以来“内圣外王”的结果。十几年忘我的投入,他引领了对文化遗产的抢救和保护,影响到我们对文化遗产的态度。当一个人用一辈子时间在思考,用一辈子的努力为公共利益服务时,他的修为就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其“外王”也会成为很自然的事情。
冯骥才经常说一句话:财富你可以被拿走,但一个人的气质和才华却是拿不走的。那是多年知识和阅历培育的结果,是一个人努力和追求的结果。我相信冯先生提到的气质一定是知识分子身上所具有的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是孟子独创的名词。是关系到人和宇宙的东西,因而是一种超道德的价值。它是与宇宙同一的人的气,所以孟子说它塞于天地之间。”[4]77浩然之气是坦荡的君子气,是不断提升个人修为的无私之心。它的特点是一任天然的,是可以通过日常的生活和学习就能表露出的精神追求。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传统的敬畏之心在减弱,甚至于过去优秀的传统正在被解构。传统道德观所关照的自然生态观念、天人合一、和谐相处的观念正在经济的高速发展中受到破坏。圣人需要在一个物欲时代里保持本性,对自然的亲和,对国家民族无私的爱,充满仁爱之心的奉献精神。圣人需要的是朴素的生活态度,无私无畏的责任承担。在他们那里,所有的努力很少顾及个人私欲,所以内心更为强大,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圣人的思想和修为又是不断在生活中得到验证和实现的。另外,圣人必须在不断的实践中获得真知灼见,并用他们的思想去影响更多的人。所以,对待同一个研究对象,有圣人情怀的人是可以不断地获得形而上的认识,这更是超人之处。这是圣人自觉的思维方法。他总能不断地在实践中进行自觉的鉴别活动,让知识获得活态的表现。在他的眼中,所有事物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和他们存在的方式,他可以通过事物的观察获得其相关的文化信息。故此,我们可以从圣人的情怀和言语中,获知他们对宇宙对人生的态度,对社会生活对文化先天的强烈责任。因为他们天性注定了要关心身边的任何事物,而且要为国家的利益倾尽心力。尽心尽力地做好工作,并心怀天下,达到为国家利益不遗余力的境界,似乎就是圣人之境。思考冯骥才的思想,体味他正在做的一切,我们才逐渐明白,是什么让一个人充满激情地奋斗,是什么让他不断地努力为国家工作,是什么让他在古稀之龄仍旧奔忙在祖国的大地上,是什么让他不断地提出文化保护的新的任务和设想,是什么让他时刻保持着与时代的关系。他不是有意让自己做一个圣人,并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而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使然,而全心全意投入国家文化事业又是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浸染使然。
正是在责任和信念的催促下,他自然成就了作为一个圣人应有的德行。他既具有儒家文化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精神诉求;也有道家一任自然,追求淡泊明志的浪漫境界。他是理性的思想家又是充满感性的实践者。他亲近理论的思辩又在不断亲近田野和自然。“从人类整体看,一个健全成熟的社会为使自身不停滞腐败和不断发展,必须保持有一种虽与自身有关联却超出自身的独立的力量。因此,人文知识分子不是一般涵义的社会阶级或阶层,他们并没有独立于人类整体之外的本阶级或阶层的特殊政治经济利益。”[6]也正是具有超越当代社会发展之上的前瞻性思考,他总能提出对一个国家文化发展有极大推动的思想。
国家荣典制度的设立虽然还没有在中国实现,但他的思考正体现了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国家民族文化的超越性的思考。让一个民族有自己可以作为标杆的文化,成为大众学习的目标,是一个民族文化发展的希望。其实也是抵抗世俗文化对精英文化蚕食的有效方略,是提升国家软实力和对外形象的需要。
文化是精神性的,有些精神性的东西是不可能产业化的。作为精神产品的文化一旦产业化了就必须按照商业规律来操作,必须追求商业利益最大化,这一定会伤害文化的自身原则和追求。除了精神性,冯骥才也不否认文化的经营性,他明确文化产品所具有的两性:一个是文化的性质,是精神性;一个是经营性,能够获得利润。但他认为,有些文化虽然具有经济效益,但并非专为谋取经济利益。他举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文化产业的定义:1)工业化标准,就是按照工业化的标准生产;2)产品经由市场营销;3)文化产业的产品对象是大众文化消费者。也就是说,能够按照工业化标准生产并提供大众消费的文化,才能进入文化产业。文学有些是不能进入产业的,“凡是个性化的艺术创作,以及绝大部分非物质文化遗产等,都不能产业化。它们不同于动漫和图书出版,产业化只能对其产生破坏。”[7]冯骥才对于文化是否产业化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并及时地回击了文化产业化可能出现的弊端。文化是属于精神领域的产品,有一些文化是不能进入产业的,因为进入产业必须同时具备3个要求。冯骥才指出这个产业化的特点后,又随即指出,一些文化可以产业,但不能工业化大生产,一旦被“化”了,那么那种文化一定已经失去其本来的特色,尤其是民间文化一旦机器化生产,那么离开最初的民间文化的意味就相当远了。看上去只是文化产业和文化产业化的一字之差,其实内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所以,他提出警惕文化产业化实际上是指出,在文化保护和发展中,要警惕为了迎合市场而改变和修改原来文化的宝贵内涵,批量化生产的结果只能导致文化传统的丧失。
冯骥才的观点并不是否定所有的文化产业,他其实是从文化保护的角度看到了大多数文化遗产被当地政府或者商家只看到了其中的商业价值,而忽略了其重要的文化价值,一旦商业价值成为最重要的价值,原来的民间文化就要受到伤害,其文化价值就要受到破坏。而一些创意产业,比如动漫、软件、电影是可以产业化的,因为这些文化产品已经不属于文化遗产,大多数属性靠近创意产业的内容。
同时他也看到,市场上一些产品打着文化遗产的旗号,贩卖着与文化遗产无关的产品,这样的产品应该是“伪非遗”,这些产品可以生产,但一定要和正在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拉开距离,不能让公众以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经过改造后的文化产品。比如机器化生产的布老虎已经形成高质量的千虎一面的工业化产品。我们不能因此认为,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布老虎就是传统的布老虎。文化保护和市场生产要分开。
冯骥才说:“我一直坚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形而下的,到田野第一线去了解最实际的问题。第二个是形而上的,思考一些战略性的文化理论的问题。”[8]多年来,冯骥才如此说也如此行,他几乎走遍了中国的所有城市和有特色的村寨,就是为了能够获得第一线的感受和资料,通过实地调查,为中国文化的现实和未来谋划。行走在祖国的山川中,他感到充实和踏实。所以,他提出某些文化不能产业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一观点一定会引起地方盲目追求政绩的官员和一些商人反感。但事实是,如果不提出这个尖锐的问题,中国很多优秀的传统文化就要受到商品化的冲击和变相的破坏。
中国富裕了以后,文化往哪里去?这是一个很敏锐的问题。一旦文化全部市场化,娱乐文化首先要占领严肃文化的市场,当娱乐文化成为流行文化,成为文化传播的主要内容时,一个国家国民的文化素质就要受到严重影响,文化消费主义带动的是享乐和吸引眼球的情色文化,消解的是文化的神圣与崇高,一旦文化堕落为地摊或者花边新闻性质的产品时,中国的国民素质、国家形象一定会受到影响。
富裕后的中国,文化遗产首先要受到抢救和保护,一定要将代表精英和主流文化的严肃文化和娱乐文化分开来。在舆论宣传和报道中注意对传统优秀文化的保护和引导。
“文化产业不是简单的‘文化+钱’。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许多人不知道什么是文化产业。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必须指出一些文化遗立是不能直接地进入市场的,进入市场也不能成为产业,不能说文化遗产赚了钱就是文化产业,这是一个将文化粗鄙化的问题,必须思辨清楚。”[9]所有的经典作品,不论绘画、音乐还是文学都不可能直接进入文化产业,原创性质的带有独特个人创造的作品都不可能批量化、规模化生产,一旦如此就破坏了文化自身的发展规律,就成为大机器生产的替代品,经典和艺术的性质必然降低,成为赝品的大量堆积。如果不意识到这一点,我们的文化产业可能在发展中会有意无意地破坏文化遗产的品质。
“大冯说,城市与城市的区别,不在于现代化,而重要的是文化。因为现代化是可以赶上去的,而城市的历史传统与文化一旦遭受破坏,则是无可弥补的损失。”[10]冯骥才清晰地表达了在城市文化保护中应该具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城市的的个性不能变。而城市的个性恰恰就是城市长时间发展过程中积累的文化底蕴。没有了文化特色,城市就失去了性格,就没有了和其他城市的区别。
20世纪90时代,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在加速的同时,城市的面貌也在趋同。中国的大中小城市,建筑一律追求高大,而且建筑特点都非常相似。城市的广场成为最为典型的例子。
于是,一些应该加以保护的城市文化受到严重破坏。一些著名的街区和建筑被拆除。冯骥才带领着天津市民对天津的拆迁行为说“不”,引发全体市民的城市文化的保护意识。然而,中国的一些城市并非都如天津这般幸运,老建筑和街区一旦拆除就无法复原。目前,有些城市已经意识到城市特色被拆除弊端,准备重建和复建过去的老建筑。这样的行为很滑稽,拆掉真古董建设新古董。在城市拆除过程中,或者在一次修复和重建中,专家学者的缺席是危险的。没有学术论证和评估,只是将宝贵的文化一次次像垃圾一样丢弃。
“文化是一种无形的存在。有人能看到,有人看不到,这就需要有文化的眼光。”[11]冯骥才对文化保护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本应该是文化保护工作者必须具备的素养。而实际情况是,文化官员缺少文化素养,对身边的文化、对祖国的文化遗产缺少起码的敬畏之心。导致的结果就是长官意志,随心所欲地对待文化遗产。
一个城市有一片历史遗产,就有了历史,有了研究价值,有了记忆的价值、审美的价值,有了旅游价值和观光的价值。”[12]冯骥才这样总结道。城市是有灵魂的,其灵魂就是文化。如果看不到这一点,城市大可以不断地在旧城改造中被重新来过。
重新建设的城市还能带有原来城市的记忆吗?还能具有过去城市的古老味道吗?还能具有原来的城市文化积淀吗?城市一旦将所有的文化价值、历史价值、审美价值都丢掉了,城市就一穷二白了。城市是有生命的,所以我们结识了一个城市之后,总会问一问这个城市的由来。有的城市没有留下童年的痕迹,它的历史仅存于空洞的文字记载中。冯骥才认为,近百年来,西方文明的不断冲击,加上一些运动的自我破坏,我们民族文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们泯灭了我们的文化,当城市雷同时,就没有了城市文化。城市没了记忆,没了诗意。
冯骥才对城市的雷同化不只一次地大声呼吁,并以世界著名的城市保护者为例,他要告诉大家:不是他一个人要求中国的城市要注意保持特色、保护文化,已经有前辈学人在这样做,而且历史证明这样做是对的。
“文化自觉是清醒地认识到文化与文明的意义和必不可少。然而,对于知识界来说,只有自觉还不够,还要有先觉,即文化的先觉。”[13]这是2013年冯骥才先生在《人民日报》首次用单篇文字的方式提出“文化先觉”的概念,其实他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经多次提出知识分子要“文化先觉”。他认为,文化先觉首先应该是知识分子的事情,只有知识分子达到了“先觉”,走在文化发展的前列,我们的文化事业才有保障,就会少走弯路,少犯错误。在他看来,知识分子的“先觉性”主要表现在时代的前沿性。要成为时代先进文化的引领者,要从整个国家文化发展的战略出发,去判断、去提出、去纠正文化发展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具有“先觉性”的知识分子必须要富有文化良知,要“苦苦思辩和敢于作为”。在提出知识分子的“先觉”时,冯骥才首先认为这是知识分子的责任,如果没有责任承担,那么先觉是不可能实现的。在他的意识中,先觉就是先行。当他把这两个概念并列在一起并提出先觉者就是先行者时,其实已经提出了对知识分子先觉的希望和要求,那就是应该是知识的先锋,时代的先锋,应该走在时代发展的前列,前瞻性地看待和预判。“从认知实践角度看首先可以期待,一种经验科学越接近合理的阶段,即精确的法则科学的阶段,因而它越加以发展了的本质学科作为其基础并利用它们作为其论证的根据,那么,其认知实践结果的范围和效力也就越大。”[14]这是一种文化眼光,也正是在实践的体验和考察中,冯骥才发现了中国民间文化目前面临的困境和危机,也正是找到了中国民间文化危机的原因,他提出要对中国民间文化进行全面的抢救和保护。这种意识比政府提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要早好几年。中国政府提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是在2005年,冯骥才早在2001年北京师范大学举办的一次民俗学学术会议上就联名各界学人倡议提出学者们走出书斋,抢救和保护正在濒临灭亡的我们的民间文化。冯骥才提前以民间的方式开始了个人的募捐和民间抢救活动,用行动来践行自己的倡议。
先觉不仅仅只是言论和意识,还有行动。冯骥才的先觉带有行动力。也就是在不断的行动中,他提出了民间文化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地域性,在当地有价值的东西一旦离开了它赖以生存的土壤便失去了原有的文化意义,变成了一个标着价格的物件而已。“经营这些物件的商人往往分辨不清它们的来源、曾经的主人、蕴含其中的文化、历史的内涵等。但这些商人和这些民间文物集散地对民间文化而言是一场洗劫式的灾难。”[15]这些观念不是凭空而来,是从田野的实践中获得的认识,而这样的认识也带有前瞻性。当民间文化经过10多年的冷落后,带来的结果就是文物失散各地,或者流失到海外。民间文化的主人们不珍惜它的时候,文物贩子们已经悄然将大量的珍贵文物贩卖。离开原产地的地方特色的文化遗产其蕴涵的历史文化价值必然要丧失很多。
从一个知名作家,他放弃了喜爱的文学创作到了文化遗产抢救的第一现场,他用自己的文化责任感和知识分子的良知为中国文化呼喊。并先觉地为中国文化遗产保护所存在的问题号了脉,西方文化的冲击和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商品时代,让我们的民间文化正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这是2004年他就发文呼吁的问题,这个认识在今天还不过时,而且目前这样的现象和问题更激烈。西方文化冲淡了我们对本土文化的尊重,西方文化的强势让更多的青少年接受了他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对本国传统尤其对民间文化更是轻视,这样的趋势导致的将是对传统的抛弃和对本土文化的自卑。今天,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民间文化的重要,意识到传统文化在当前经济社会中的珍贵。
冯骥才在自己多年的田野作业中也深刻地认识到,必须对考察对象面对面的观察、触摸才可能产生情感,才可能产生真实的认识。“回到事实本身,胡塞尔这一名言不仅是现象学运动纲领性的口号,而且已成为20世纪西方哲学现代性最重要的标志之一。”[16]冯骥才提出“把书桌放到田野中去”,其实也是号召知识从实践中来,从调查中获得。他提出的原因一方面看到了文化遗产正遭受着各种危害,另一方面他发现只有在现场才能深刻地认识到,我们的文化遭受着怎样严峻的考验。“行动使我们看到自己的思想,充实修正和巩固我们的思想。我们信奉自己的思想,并不是狂妄自大和自以为是,而是因为这些思想在现实中得到一次又一次的验证与吻合。这一切都必须经过自己的行动。”[17]所以,他必须行动,用行动的方式解决思索中的困惑。知识分子不仅要写文章呼吁,而要用具体的行动去做表率,他认为无论是环境还是文化的保护,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情,需要唤醒公民意识,首先要有人觉醒,用自己的行为影响公众。
而一个能够影响到公众,产生巨大号召力的人一定是有过人眼界和胆识的。冯骥才的眼界在于对世界文化的了解,对中国文化问题的不断探索。这样让他总能站在世界文化的基点上去考虑中国文化问题,而不仅仅只是着眼本土文化本身。这是一种自觉的人类学家的眼光。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借鉴,也才可能注意到他者眼光对我国文化的认识,意识到我国文化保护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
“人类学的建立和发展终于为世人树立了超越本土主义的人类观和全球观的可行范式。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终于跳出本族本国文化限制的思想家,是如何拥有了俯视世界、洞观全局历史的宏阔视野的。”[18]冯骥才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他总是穿梭在中国的乡村和国外的文化遗产中,他总能结合国外的文化保护经验思考我国的文化遗产保护措施。但他不是照搬,总能根据中国文化遗产的实际提出见解。冯骥才说:“推倒重建或是整旧如新都是消灭历史。人类的生活不仅是现实和未来,还有过去。一切属于历史的事物,都是人类的成果、收获、见证和永恒的财富。”[19]
也是在行动中,他形成了自己一套行之科学的田野调查方法。他带领着同事和学生们在10多年间发起了全国性质的木版年画普查和传承人口述史的写作。行动让他越来越感受到民间文化之美和丰富,并提出自己有影响力的思索。一个国家的精神文明不能等到社会出了问题才开始去抓它。因此精神文明建设既具有实效性和迫切性,更具有艰巨性和永久性。”[20]这些见解都是直指文化问题的要害,关系到一个国家民族的精神走向问题。对GDP的过度追求,文化成为经济的附庸,成为投合市场的消费品,结果很容易培育一批庸俗而低级的文化产品,长期的传播下去,将影响到整体的国民素质。而作为文化的创作者的艺术家们更应该保持道德操守。在市场激烈竞争的今天,文化尤其应该葆有它独特的个性,面对市场,艺术家的精神不能进入市场。他认识到了当前中国文明社会建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以及它存在的困难和问题。西方文化的侵入和价值观念的悄然转变,都会影响到国人对传统的认识,对民族文化的信心。在新的历史时期,新的文明需要建设和培育,新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也应当正确引导,任何时代都需要冯骥才这样睿智的声音,需要这样的声音去影响和引导正确的创作导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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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nt Feelings and Cultural Responsibility on the Cultural View of Feng Jicai
Ma Zhiyao
(Feng Jicai Research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and Art,Tianjin University,Tianjin 300072,China)
Abstract:In modern society,cultural responsibility and cultural crisis become the concerns of the intellectuals.However,the crisis of traditional culture has been imminent,rescue and protection have become the first priority.As the crisis of traditional culture is just around the corner,the answers of how to adhere to artistic integrity in market and how to make the function of culture as the driving force in power construction can be found in Mr.Feng Jicai's cultural idea and action.
Keywords:saint feelings;culture;artist;responsibility
通讯作者:马知遥,mazhiyao1971@163.com.
作者简介:马知遥(1971—),男,博士,教授.
基金项目:天津大学自主创新基金资助项目(2014XSC-0001).
收稿日期:2014-02-19.
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4339(2015)03-27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