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英雄》的追问
——陈希我小说研究之四

2015-02-11 05:49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3期
关键词:陈希李杜王妃

赵 海 涛

(复旦大学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欢乐英雄》的追问
——陈希我小说研究之四

赵 海 涛

(复旦大学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陈希我一如既往地直面生存之境、精神之难与灵魂之殇,通过《欢乐英雄》的追问,再次揭示出生命中那些难以言状的痛与痒、无聊与虚无,写出了这个时代的爱与怕、困与悲。

陈希我;《欢乐英雄》;小说;追问

《欢乐英雄》是陈希我继《上邪》之后发表的又一部关于诗人题材的中篇小说,初载《十月》2007年第2期,现收在其中篇小说集《我疼》之中。李杜大学毕业后,一心扑在写诗上,写了二三十年还是没有一点名气,弄得穷愁落魄,妻子王妃对他这种行为极其不满甚至厌恶,生活的无聊与乏味使王妃开始在外寻欢作乐并直接将这欢乐在李杜面前表现出来,李杜气不过便也去寻花问柳,可是却被公安抓了个正着,李杜因之身败名裂。王妃更加看不起李杜了,认为李杜已经没脸活在世上了。其时,王妃结识的相好“坦克”抛弃了她而另寻新欢,这让王妃痛不欲生。李杜与王妃都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便准备一起上吊自杀,一切就绪时,李杜母亲恰好来了电话,以为他们又在吵架,就告诉他们要多为他们的儿子小多着想,这又把他们拉回了现实。小多因没钱给老师送礼而想着去商店偷钱,被发现后在逃跑途中摔伤。需要急救的小多,使李杜与王妃更增窘迫。李杜与王妃分别去找哥哥与情人借钱,却都碰了一鼻子灰,最后还是李杜的哥哥帮了忙。救活小多后,二人更觉生之无聊,并想着他们死后小多也会受苦,便诱惑着小多和他们一起吃安眠药赴死。死前,李杜在网上留了遗言,说自己是为尊严而死,不是被逼而死。可买来吃下的安眠药是假的,他们都没有死成,李杜却因勇敢的自杀行为在网上一夜成名。继续《上邪》,《欢乐英雄》再为诗人立传,陈希我于此追问:这个时代,为什么还要写诗?诗人想自杀,这是一种病吗?诗人以他的死,真的可以使苟活者失去重量吗?当活着成为一个讽刺或累赘时,人应该何去何从?生死之间到底有多大张力?陈希我一如既往地直面生存之境、精神之难与灵魂之殇,揭示出生命中那些难以言状的痛与痒、无聊与虚无,写出了这个时代的爱与怕、困与悲。

一、为什么还要写诗?

李杜与《上邪》中的叶赛宁一样,都是一根筋想做个诗人,不论写诗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他们都不愿辜负他们心中的诗情。诗在他们心里是美好的,是无法替代的,他们是为诗而活的人——即使他们不是什么出名的诗人,即使他们从未写出什么好诗。他们对诗执着,迷恋诗的世界,他们用诗将自我沉醉,他们喜欢以诗人自居——这是他们区别自我与世人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他们用来超越世俗的精神支柱。他们以诗人之名将自我隔阂在大众之外,因此他们也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李杜就是这样一个将写诗当成命的异类,只要活着,他就要写:

他不能不写诗,每当构思的时候,他浑身会通了电似的畅快。他会像吸毒鬼一样,迫不及待地抓起笔纸,只要是笔纸都行,找个地方,刷刷刷写了起来。这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凌驾在这世界之上,什么公司啊,老板啊,同事啊,甚至工资啊,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制约着他了。他需要这样的飞翔,要不然,一天到晚,朝九晚五,一年到头,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永无休止,还不把人憋死?[1]259-260

写诗在李杜眼中成为活着意义的重要来源与动力,这时他不仅忘我,也忘世。写诗的感觉是美好的,可写诗的结局却是悲惨的。模糊生活与诗的界限,错把生活当成诗,而又没有能力和机缘将写诗变成生活,李杜的人生开始一团糟了。因为写诗,工作上总是出差错,李杜成为整个公司最不受待见的人:李杜的工作是失败的。婚姻上,当时王妃之所以嫁给李杜是认为他有才华,是潜力股,可事实证明,她押错了宝,这么多年来李杜都没钱没权势,她觉得跟着李杜受尽了委屈,于是便明目张胆地外出寻欢作乐,且直接将这欢乐在李杜面前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李杜的婚姻是失败的。儿子小多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眼看着在学业上是不会有什么成就了:李杜在教育下一代上是失败的。气不过王妃在自己面前的嚣张气焰,李杜也去外边寻花问柳,没想到被公安逮个正着,弄得身败名裂:李杜在做人上是失败的,其灵魂也是卑微的。即便是最爱的写诗事业,李杜写了二三十年还是没有一点名气,他又不想改变志愿去写小说,从现世来说,他活得像一个丧家狗:李杜投入心血最多的事业也失败了。处处失败,李杜活得一塌糊涂,其罪魁祸首正是“写诗”,王妃总结道:“我算是明白了,要让一个人没饭吃,就让他去写诗!”[1]260李杜自己也反思:“自己所有的错误,就在于写作。假如不写作,就会过得好的,就不会到了现在这地步。自己毕竟大学毕业,有工作,有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1]277如果不写诗,李杜大概就不会走到如此穷愁末路的地步,也不会被人看得如此卑微鄙贱。这其中的因果,李杜心知肚明,然而他却并不在乎这些失败,因为他是“有文学史意识的诗人”,他看到想到的是以后,他关注的是历史与后代的评价:“如果只相信现世,那么你就没必要去写诗;如果因为不能感知就否认得到,那么人就只是动物,还有什么高贵可言?如果世界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么这世界还有德行吗?”[1]293作为诗人的李杜,他坚守人之为人的高贵,并想一直高贵地活着;他相信诗的价值不止在现世,它还将在后世呈现——而这是诗之为诗的更可贵的地方;生命诚然重要,可这个世界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这世界的德行就建筑在此之上:在诗人心中,这高贵、可贵与德行正是因诗与写诗而呈现,更是诗人为何还要写诗的最重要理由之一。

二、诗人之病

因为爱诗写诗而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李杜在妻子眼中早已不值一哂,妻子对他的轻视与厌恶早已达到极致。在小多住院的病房中,王妃直斥李杜:“你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让儿子这样,还不赶快去死!”[1]287于死,其实李杜并不害怕,他早在大学期间就想过自杀,只因怕父母伤心而作罢,后来有了儿子这个牵挂更没法选择去死了。生活过成如今这样,李杜真想去死了,他便去跳窗。一个叫老尿泡的病友拦住了他:“这里比你活得受罪的人多得是,堪说这话的人多了,可是谁说这话了?”[1]287老尿泡给李杜讲述了他的悲苦命运,这些年即便身遭打击与病痛的折磨,他仍旧坚挺了下来。与老尿泡相比,李杜与王妃的遭遇就显得矫揉造作与无关痛痒了。对于李杜的动辄寻死不知珍惜生活,老尿泡批评道:

你四肢完好,你还能走,还能跑,还能跳窗,还能吃,还能睡,还有老婆,还有孩子,对了,孩子有后遗症,但这算什么?你看他,截肢;你再看他,胃癌;他,肾衰竭,要活就得透,透了才能活;你再到楼上去看看,中风半身不遂的比比皆是。你这算什么?对了,还有就是你没钱。我看你这样子,也不至于没钱到什么程度,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我看你是活得太滋润了!说白了,你是精神毛病![1]291

李杜王妃一类人衣食无忧身体健康,本该好好活着而却整天寻愁觅恨,这在老尿泡们眼中就是一种“精神毛病”。社会生活中,不同层次的人群有不同层次的需求和追求,很难用一种普遍的标准去要求所有的人——除了法律,这就需要人们在评价某一类人群时需要一种“同情之了解”。然而如老尿泡一类的病人,祈求是的健康——这是他们的当务之急,李杜们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就是无事生非。而在李杜们看来,跟老尿泡们“没法对话”,他认为老尿泡根本不能理解他的心境,不能理解他去死的意义。不同人群关注目标的错位,导致对话的扞格,陈希我在这里想要追问的是,因自觉“活着是件屈辱的事”的诗人,他们选择自杀,这是一种病吗?一般人能够理解诗人的自杀行为吗?诗人的自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行为?诗人以他的自杀来对抗的到底是什么?诗人的执着或对抗,究竟有没有意义?诗人与一般人,究竟谁更理解生命与生活?说到底,生命是个人的,生活也是个人的,是否无聊,是否有意义,是否要活着,都是个人的事,自杀也是一个人的权力,前提是自杀者已经想明白并决定不要活着——李杜就是这样的人。

三、谁是苟活者?

李杜自杀未遂,却因其自杀前发布在网上的遗言与自杀行为而成名,网上有帖子称赞李杜“鲁迅先生说过:她用她的死,使苟活者失去了重量!”[1]301又有人说:“又一个诗人自杀了!又出了个海子!”[1]301陈希我于此捻出这两句话是意味深长的,他要追问,谁是苟活者?李杜的死真能使苟活者失去重量吗?一个诗人的自杀,在人们看来不过是“又出了个海子”,那么诗人自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诗人接二连三的自杀,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又给世人带来了什么?如果一个诗人只有通过自杀,才能使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彰显于世,才能引得世人的关注与惋惜,这样的诗人是不是很自私?当自杀成为诗人的一种工具时,他的诗又有什么意义与价值?他死后,人们关注与惋惜的到底是他的诗还是他的自杀?诗人若是只能以自杀来博得世人的同情与怜悯,那么写诗何用?李杜自杀前,为了避免人们对自己自杀行为的胡乱猜疑,他在网上留下遗言:

他要说明,自己不是被逼着去死的,而是自己选择去死的,更不是那种死到临头了还苟且偷生,逃跑着,哀求着,哭号着,耍赖着的人,最后还是被笼子里的鸡一样被逮着去死。这些蝇营狗苟的灵魂,到最后不会后悔吗?既然总要死……我是为尊严而死的,活着是件屈辱的事,敢于结束自己的生命,是真正的勇者。[1]297-298

乍一看,李杜的这些豪情壮语确实激动人心,诗人伟大傲岸的形象瞬间树立,诗人的不流于俗与不屈不挠让人敬仰,诗人的勇敢与真诚令人惭愧。可细读之下,这不过是一些粉饰是非与无可奈何的叹息,完全是一些台面上用来骗人的东西。其一,诗人李杜是一个各方面都完全失败的人,因为写诗弄得众叛亲离,因为嫖娼落得身败名裂,他可以说是“自己选择去死”,可是做人做成他那个样子,也很难说不是因为活不下去而“被逼着去死”;虽说他早年曾有自杀的意愿而未能实施,这只能说他天生有种意愿自杀的气质,这种意愿自杀的气质难道不也是另外一种导致他“被逼着去死”原因吗?其二,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那种死到临头了还苟且偷生,逃跑着,哀求着,哭号着,耍赖着的人”?老尿泡等人虽然活得辛苦卑微,可是那种意愿活下去的精神不也很令人敬佩吗?主动去死能解决什么问题?何况他们并未死到临头,又哪来苟且偷生呢?若从终极结局来看,人皆有死,人生都有苦难,人活着总是要受苦,那么人为什么还要活?既然活着是一个充满痛苦的旅程,为什么大家都不去自杀?那么多人明知终究会死却绝不自杀,这些人难道都是在苟且偷生吗?诗人以小人之心度众人之腹,无怪乎会得出这样荒谬的论断。其三,讲到灵魂,究竟是谁的灵魂才“蝇营狗苟”?诗人李杜的灵魂很伟岸高尚吗?冒充自己最不屑的公安进行嫖娼,诗人的灵魂恐怕才是最肮脏伪善的,既然如此,诗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听说儿子可能有后遗症,他便希望儿子干脆不要活了,李杜的责任感又在哪里?其四,诗人说自己是“为尊严而死”,做人做成诗人那样,还有什么尊严可言?“活着是件屈辱的事”,于李杜而言,他的活本身就是一件屈辱的事,又何谈尊严?其五,敢于结束自己的生命,有时候并不是勇敢,而是懦弱无能,在现实中处处失败的诗人有什么权力奢谈勇敢?将敢于自杀当成自夸勇者的资本,这不过是穷愁末路者困兽犹斗的自欺欺人。都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诗人却在临死之前大言不惭地说着假话进行欺世盗名,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那些道貌岸然的诗人是最会骗人的人,是最会通过玩弄语言技巧来追名逐利的人,是最虚伪最荒谬的的人,是最造作最无能的人。李杜的自杀行为,只能证明他的软弱无能,与勇敢无关,更与尊严无涉。因为他一直没有理解到,死是容易的,活着却很难。

四、生死之间的张力

对于李杜的自杀行为,网上还有一个叫“小说家陈希我”的帖子。在帖子中,“小说家陈希我”讲述了他的一次经历,最后他说“你可以战胜得了活,但你战胜不了死。我只能在写作中战胜死,让一个叫李杜的诗人和一个叫王妃的情种去死。”[1]302这段插入十分有趣,“陈希我”跳出来与他小说中的人物对话了,可以说,这段话也是陈希我在写这篇小说时的一个设想与预定,他要在小说中探索生死之间的张力,以此向存在之本质挺进。

“小说家陈希我”的自杀,其实并没有李杜的决绝,他当时遇到了一些挫折,在楼层最高处向下望,踏上了最危险的栅栏,身子几次向外倾斜,都没有跳下去,反而似乎听见有人对他说“小子哎,回去吧,我现在不收你”[1]302,其实这是他的自言自语,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眷恋着生,不愿意真的自杀,所以他说“你可以战胜得了活,但你战胜不了死”,指的就是“小说家陈希我”终究没能战胜死,在向死的那一刻他还是选择了生。“我只能在写作中战胜死,让一个叫李杜的诗人和一个叫王妃的情种去死”,陈希我在小说中把“小说家陈希我”没能战胜死的任务交给了李杜与王妃,让他们服下安眠药去坦然赴死——虽然他们最后没死,但是他们死的冲动与准备是真的,只是死的工具出了问题。陈希我通过虚构让李杜与王妃完成了一次真正的赴死旅程,在小说中战胜了死(不畏死亡,坦然去死),这不仅是给“小说家陈希我”一个交代,也是陈希我本人的一次自我追问与探索。

《欢乐英雄》在这里通过三重叙事共同追问生死之间的张力,这种似幻似真的叙述效果加强了小说的现实力度,取得了较深的文学思想意义。李杜与王妃是小说的主人公,属第一层叙事,这种叙事是直接的,于生死处是可以短兵相接近身搏斗的。在网上发布帖子的“小说家陈希我”,属第二层叙事,这种叙述是间接的,通过讲述他本人的亲身经历,他不仅在小说中与李杜直接“面对”交流,而且间接告诉读者李杜与王妃其实是他在写作中用来战胜死亡的道具,这段叙述的出现其实已经架空了小说主人公李杜,让李杜成了摆设。作家陈希我是第三层叙事,他是小说的创作者,一直是隐身的,但是小说最后却讲到李杜看完这个“小说家陈希我”的帖子后的反应:“李杜一愣,恍惚了。我死了吗?掐自己的大腿”[1]302,作为道具的李杜又真实复活了,他的出现又让发布帖子的“小说家陈希我”成了小说中的道具,当李杜与“小说家陈希我”共同成了这篇小说的道具,作家陈希我就出现了:这篇小说是作家陈希我创作的,“小说家陈希我”只是作者用来推进叙述的一个人物,他可以是现实中的陈希我,也可以是陈希我虚构的“陈希我”。李杜与王妃的决绝赴死,是“小说家陈希我”的设定与追问;“小说家陈希我”的自杀经历与追问,又是作家陈希我的设定与追问。在层层设定与追问中,小说的主题得以升华与深化。陈希我的这种三重叙事技巧看似随意,实则用心良苦,这在追问一些艰深主旨时往往能取得较好的叙述效果。生死之际的张力在陈希我的层层追问中,也得到了一个较为完美的解答。

五、生命中的痛与痒

《欢乐英雄》不仅有上述宏大追问,它同时也写出了生命中的痛与痒。陈希我一直以来都直面生存的困境,探索灵魂的维度,挖掘人性的丰富,立体的人在陈希我笔下得到最大树立。陈希我一直在用一种异常的叙事刻画人性,虽然极端,但却更加接近真实的人性与存在的本质。

王妃对李杜彻底失望后,她的内心开始因为生活的无聊和空虚而躁动。加入登山协会后,她结识了富有而浪漫的情人“坦克”,坦克很快俘虏了她的心,天真的王妃动了情,以为爱情降临了。与坦克交往的日子,使王妃无比幸福,她不仅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是怎么活的,也开始猜测周围女性的生活:

回望自己原来的生活,她简直不可思议了。自己怎么会跟那么个窝囊老公生活了那么多年?他身上的味道,她都闻不来了。那些邻居的女人们,她们穿着睡衣进进出出,做家务,守着家,那家恐怕都满是霉味了。当她身体不可遏制涌起热流时,她会奇怪自己周围那些女人们,她们难道都不会有这种感觉?每当她和“坦克”分别时,身体潮润,无限依恋,这时再看身边那些平静做着事的女人,她奇怪她们怎么一点都不想?她们的阴道已经死了?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她总是像返回了青春期,整个身体像装得满当当的热水。这样她感觉那些女人身上的干涩,就会恐怖地痒起来。[1]266

王妃当初很爱李杜,可当李杜令她失望之后,那些爱转化为恨,夫妻就形同陌路了,夫妻间的身体接触也不再有感觉。然而身体中潜伏的欲望仍然存在,如何克服与承受这些欲望,就成了生命中最关键的一种痛与痒。王妃结识坦克后,情不能拔,她想占有坦克,可坦克并未想过对她负责,当王妃去找坦克借医疗费时,她对坦克虽然痴心未改,但坦克认为她是来敲诈,将其羞辱一番,坦克只是把她当成一种工具;反过来看,王妃因为生活无聊外出寻找刺激,坦克何尝不也是她的工具?只不过王妃在使用这个工具时披上了爱情的名义,这不仅是对爱情的侮辱,更是王妃为自己的无耻与堕落寻找的借口。李杜为了化解心中的落寞与报复王妃的出轨,便去寻花问柳,当事情败露之后,小姐朝他吐口水,对其极为鄙视,李杜与小姐也是彼此将对方当成工具。恩爱夫妻转眼之间便反目成仇,可见夫妻生活一旦失去希望和兴趣,爱情与婚姻便立刻变质与发霉。为了满足彼此的私欲,不惜将他人当做工具,这是生命中难以述说的痛与痒,也是这个时代最凸显的爱与怕。

儿子小多出事后,当听说有可能留下后遗症时,李杜与王妃对儿子的爱在这里遇到了考验,经过深思熟虑,他们一致认为,若是会留下后遗症,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李杜愣了。想到后遗症,多么可怕!好端端的孩子都养得这么难,再有个后遗症,那不如死了好。

李杜猛地打了个寒颤。他为自己冒出的念头感到可怕。他瞥妻子,妻子王妃一把扑到孩子身上,叫:死鬼!你死了啊!你死了就解脱啦!

李杜一惊。难道妻子跟他一个心思?接着发生的情形证实了李杜的判断。王妃只知道哭、闹,不思如何筹钱,也不求医院先手术,再交钱。这是个阴谋!她是在拖延,在放弃,放任孩子死亡。要是孩子死了,就解脱了!李杜想。他也有意把孩子的伤情放大,后果非常严重,简直不可收拾了,简直绝望了。他甚至让自己想到,医院根本是没有希望救活他儿子了,医院要预交款,只是在骗他的钱。孩子是非死不可了!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也叫!

蓦地,他们都停住了。几乎同时,他们都抬起头来,目光撞在了一起。迅速逃开。他们的脸都绿了,好像鬼撞见了鬼。[1]274-275

这些描写极为传神地表现了夫妻二人对儿子的独特感情,陈希我于此公然挑战了中国传统父子伦理关系的书写与常态。传统伦理道德中的严父慈母形象,在这篇小说中不复存在,陈希我对传统伦理关系的探索与挖掘是极为丰富深刻的,人性中的卑微与懦弱于此不再隐藏。一直以来,人作为一种存在在陈希我小说中都不是一种高尚伟岸的形象,更多时候是作为一种欲望的载体与卑微的琐碎,为什么是这样?陈希我说:“文学是一种病,深刻的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这病带来的痛逼着你去挣扎,促成大艺术的是无法救治的危机感、痛感,现世的绝望。”[2]文学不止是一种病,它也是一剂抚慰与救治生存之痒与痛的良药,当生存出现危机、时代出现顽症,这个时候文学的力量就显现出来了。最好的作家一定是时代中最好的医生,他诊断病人的病症,安抚病人的心绪,开出救治的药方。于陈希我处,文学其实是一种药,这药能最快地抵达存在之腹,医治灵魂中那些痛与痒。

最好的文学,往往能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精神气质与世道人心,往往能刻画出生存之境与精神之难,往往能使读者从中读出一个时代的欲望与浮躁,往往具有一种穿透人心直抵灵魂的深度与力度,最好的文学不仅是带有时代烙印的活化石,更是自由穿越时空的无碍神通。最好的文学,不仅审判他人,而且审判自己,他人有罪,我更有罪。最好的文学,是心灵的盛宴,是存在的救赎,是理解后的宽容,是懂得后的慈悲。陈希我的小说,就是这样的一种文学。

[1]陈希我.我疼[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陈希我.我们的文学真缺什么[J].南方文坛,2003(5).

[责任编辑:何瑞芳]

Inquiry of “The Happy Hero”

ZHAO Hai-tao

(Research Center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Fudan University , Shanghai 200433,China)

As always, Chen Xi-wo faces up to the difficulty of survival, the dilemma of spirit and the anguish of soul. By questioning on the Happy Hero, he reveals once again those unable describing pain and itch in life, and writes the love and fear, confusion and sadness of this era.

CHen Xi-wo;“The Happy Hero”;novel;inquiry

2015-06-16 作者简介: 赵海涛(1989-),男,河南驻马店人,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中国文学古今演变专业2014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古今贯通研究。

1671-5977(2015)03-009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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