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献赋风尚盛行原因新论

2015-02-10 19:57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辞赋武帝司马相如

马 言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01)

献赋,又称“奏赋”①《史记》、《汉书》都称“奏赋”。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谓“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汉书·枚皋传》谓“奏赋以戒终”。,指文士主动或受诏将自己创作的辞赋投献给帝王、太子、重臣及友客等,以达到炫才、讽颂或干禄的目的。在汉代这种献赋以干谒的方法特别盛行,形成了献赋风尚。许结先生从内外朝制度[1]129和乐府制度[2]3讨论了献赋,刘青海先生从政治体制和文学风气两个方面探讨了献赋活动的内在体制和功能转变[3],王士祥先生讨论了汉代献赋到唐代试赋的演变[4]。在此基础上,本文拟将从养士制度、内外朝制度、帝王喜好、文学奖励制度、礼乐制度及郎官职责等方面揭示汉代献赋风尚盛行的原因。

一、养士制度和内外朝制度的影响

献赋虽于武帝朝形成风尚,但其相似性的活动早已有之。《诗·鄘风·定之方中》毛传:“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5]236《国语·周语》:“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瞍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6]11天子通过朝堂“瞍赋”以观风俗,知政得失。献诗而“赋”以闻于上,其活动的操作过程与后来献赋略同。宋玉《大言赋序》云:“楚襄王既登阳云之台,命诸大夫景差、唐勒、宋玉等并造《大言赋》。赋毕而玉受赏,又有能为《小言赋》者,赐之云梦之田。赋毕,乃赐玉田。”[7]2645这种“君王下令——赋主献赋——赋主受赏”的形式虽为后世效仿,但终因是假托陈辞,驾虚而论,所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献赋。延至汉代,自高祖至景帝,国家财力俭啬,而大赋纵横捭阖、铺张扬厉,不合时宜,除贾谊等人的书面体献赋外寥寥无几。然而经过七十年的发展,到武帝时期,国力大增,需要辞赋润色鸿业,于是文士献赋以干禄,辞臣献赋以讽颂,形成风尚,区别于上书奏议,而出现了奏赋(献赋)的专称。这种真正意义的献赋始于司马相如奏《天子游猎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云:

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8]3002

王国维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9],而每一代文学的产生与盛行则与当时的政治制度密切相关。汉初实行郡国并行制,除了中央朝廷,全国各地还有许多同姓或异姓诸侯国,这些诸侯为了增强自己实力,提高政治地位,以便与中央抗衡,便承续战国“养士”风气,纷纷招揽人才。关于这个问题,史书记载颇多。《汉书·游侠传序》所述较为扼要,兹录如下: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10]3698。

宽松的政治环境极大地助长了诸侯养士的想法,以致“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养士之风蔚然形成。傅乐成认为,“从刘邦死后到文景这段时期……战国时代的一部分风尚,又于此时复活……在中央高级官吏以及列国诸侯之间,则盛行着‘鸡鸣狗盗,无不宾礼’的养士之风”[11]377。汉代中央朝廷选拔人才,自汉高祖刘邦《求贤诏》至武帝朝察举制的正式形成,以源于地方豪门贵族的“孝廉”为多,而处于社会底层的才士绝少被荐。但诸侯养士不论出身,不拘一格,促使大量有才之士汇聚到王侯门下。淮南厉王刘长即“收聚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10]2141,这为处于社会底层的士人提供了干禄的机会,其中包括赋家者流。《汉书·艺文志》载“《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由此足见淮南王对辞赋的喜爱,以及由此而在诸侯国内形成的群臣献赋之风。梁孝王亦招纳了许多擅赋之人①班固《汉书·枚乘传》谓“复游梁,梁客皆善属辞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云: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8]2999。

梁孝王不但收纳了从吴王刘濞那里投奔来的邹阳和枚乘,更将景帝身边的司马相如纳入门下。相如离开不好辞赋的景帝,随梁孝王而去,也是因为梁孝王喜好辞赋,如遇知己。《子虚赋》即其身为梁王门客时所作,相如自谓“此乃诸侯之事”,明示献梁孝王之作。此外,《古文苑》收录了枚乘的《梁王菟园赋》,然宋章樵注认为其非枚乘之作,而为其子枚皋伪作:“盖王薨,乘死后,其子皋所为,随所睹而笔之。史言皋诙笑类俳倡,为赋疾而不工。后人传写,误以后乘耳”[12]78-79。章氏所言,有所欠妥。易闻晓先生指出汉赋具有“凭虚”特征[13]45,枚乘描绘菟园,不必一山一水地复制,中规中矩地记录。相反,只有这种凭虚构建,大肆夸饰以构成雄伟广阔的图景才能契合梁孝王的王者之心,博得其喜爱。并且此赋与相如《子虚赋》无论是内容还是风格都非常相似,且冯沅君先生曾援引前辈学者称“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有似优人的脚本”[14]92。故可推想此赋与《子虚赋》同为献梁孝王之作。其实,诸侯招纳人才,既不是为了娱乐,也不是为了立言以称后世,主要是为了政治目的。如淮南王刘安招纳了大量才士编著《淮南鸿烈》,但最终还是携门客而起事。元狩元年(前122),武帝下诏逮捕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的门客,牵连致死者达数万人,可见门人之多、势力之大。这恰使汉武帝更加坚定了增强中央权力、削弱诸侯势力的决心。同时,武帝为制衡丞相、强化皇权而设置了内外朝制度。《汉书·刘辅传》云:

于是中朝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俱上书。颜师古注引孟康曰:“中朝,内朝也。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常侍、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也。”[10]3253

这些内廷士人由皇帝选拔出身低微、但具有真才实学的人组成,随侍皇帝左右,以备咨询,一旦朝廷需要,则委以职权,或参政,或带兵,或出使,辅佐皇帝解决棘手难题。这就培养出了一批立足于禁中,并与以丞相为首的外朝臣子分庭抗礼的内廷官员,尤以赋家为多。《汉书·严助传》云:

武帝善助对,由是独擢助为中大夫。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屡举贤良文学之士……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诎[10]2775。

可见,司马相如等人随侍皇帝左右,积极参与政事,与外庭大臣辩论,而皇帝则借此达到制衡外臣权力的目的。这些士人不仅舌战外臣,而且也出朝执事,为帝分忧。如严助舌战太尉田蚡,并出使会稽,平定叛乱;武帝为显尊重淮南王刘安,每逢特诏和报书,常令司马相如等人起草[15]51。司马相如两次受命出使西南,尤其是第二次以“中郎将”的身份安抚西南夷,不但打通了交通,加强了中央与西南地区的联系,而且还令诸夷归顺中央,安定了西南。又吾丘寿王也曾庭辩丞相公孙弘,枚皋曾出使匈奴。

武帝选拔的人才并非都是赋家,但是赋家是最有才学的人。赋非有大才而不能作,“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士”[16]492。司马相如曾为武骑常侍,能文善武。东方朔精通史学,懂兵法,能击剑。吾丘寿王通五棋,精《春秋》。枚皋受诏作赋立成。正是因为赋家对国家政事的敏感,并深谙治国之道,武帝才大量选拔赋家,并委任于左右以辅佐政事。武帝为加强皇权而养士,促使大量赋家进入宫廷,成为文学侍从。这就为赋家献赋创设了条件。钱穆先生针对武帝征辟人才说:“是诸人者,或诵诗书,通儒术。或习申商,近刑名。或法纵横,效苏张。虽学术有不同,要皆驳杂不醇,而尽长于辞赋。盖皆文学之士也。武帝兼好此数人者,亦在其文学辞赋。故武帝外廷所立博士,虽独尊经术,而内朝所用侍从,则尽贵辞赋。”[17]98武帝对辞赋的偏爱和对赋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二、帝王喜好和文学奖励制度的影响

帝王的喜好是促使献赋活动成为一种风尚的重要推力。汉代帝王有着浓厚的“楚地情结”,对“楚声”情有独钟。《汉书·礼乐志》谓:“凡乐,乐其所生,礼不忘本,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10]1043汉武帝《秋风辞》、《瓠子歌》等亦楚声。此外,左思《吴都赋》“荆艳楚舞”注云:“艳,楚歌也”[18]93。可见,乐曲的引子“艳”最早亦概自楚声。并且辞赋的直接来源就是楚辞。刘勰《文心雕龙》谓赋“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19]134,又谓“汉之赋颂,影写楚世”[19]520。刘师培《论文杂记》谓“诗篇以降,有屈、宋《楚辞》……秦汉之世,赋体渐兴,溯其渊源,亦为《楚辞》之别派”[20]111。因此赋体因汉代帝王对楚辞的偏爱而备受青睐,这极大地促进了献赋之风的盛行。以致出现凡是帝王喜好辞赋的朝代,献赋风尚亦必定十分盛行。如武帝朝,有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东方朔、枚皋、儿宽、孔臧、董仲舒、刘德及萧望之等人;宣帝朝,有王褒、张子侨、刘向等人;章帝朝,则有班固、崔骃、贾逵、傅毅、杨终、侯讽等人或日月献纳或时时间作。除此之外,尚有不载入史册的,不计其数。汉武帝是最好辞赋之人,《太平御览·皇王部》引《汉武故事》云:

好词赋,每所行幸及奇兽异物,辄命相如等赋之。上亦自作诗赋数百篇,下笔即成[7]421。

武帝不仅自己作诗赋数百篇,而且下笔即成,可见其对辞赋的喜好与熟悉程度。又汉代被称为没有诗歌的时代,故武帝所作当多为赋体。并且正是因为其对辞赋的喜好,才会每次行幸或遇见奇兽异物令相如等献赋。汉宣帝也是爱好辞赋之人,《汉书·王褒传》云:

上令王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10]2829。

但汉宣帝不仅令王褒和张子侨献赋,并较其高下,而且还对辞赋给予了高度评价。王充《论衡》谓“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诏上(神)爵颂,百官颂上,文皆比瓦石,唯班固、贾逵、傅毅、杨终、侯讽五颂金玉”[21]864。汉代赋、颂交越互用[22],因此“颂上”权可纳入献赋范畴。汉章帝亦雅好辞赋,如《后汉书·班固传》谓“及肃宗雅好文章,班固愈得幸,数入读书禁中,或连日继夜,每行巡狩,辄献上赋颂”[23]1373;又《后汉书·崔骃列传》谓“肃宗修治古礼,巡狩方岳,崔骃上《四巡颂》称汉德,帝雅好文章,自见骃颂后,常嗟叹之”[23]1718。汉和帝秉承遗风,多次召才士进宫献赋,尤其当遇异物时,即召赋家献赋,班昭即为其一。显然,皇帝喜爱赋颂,加上异物上供和异事发生,这是赋家频频献赋的现实因由。王侯靡然向风,如淮南王刘安不仅自己作赋,也“献诸赋颂”于武帝,又太常蓼侯孔臧有赋二十篇,阳丘侯刘隁存赋十九篇,阳城侯刘德存赋九篇,琅邪王刘京“数上诗赋颂德”。王侯对辞赋的喜爱亦应致使其门客纷纷献赋,从而使献赋风尚盛行朝野。

文学奖励制度也是促进献赋之风盛行的重要因素。这种奖励方式还深刻影响着作家的创作动机、创作内容、创作风格、创作数量以及创作质量等。汉代的献赋奖励,一为拜官。如扬雄《法言》谓“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24]50,司马相如“赋奏,天子以为郎”[8]3043,东方朔“上以朔为常侍郎”[10]2845,枚皋“诏使赋《平乐馆》,善之。拜为郎,使匈奴”[10]2366,吾丘寿王“复召为郎”[10]2794,扬雄“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10]3583,李尤“受诏作赋,拜兰台令史”[23]2616。灵帝时,则直接将献赋作为选拔人才的一种制度确立下来,与察举制并列,以致形成鸿都文学。《后汉书·阳球传》载《奏罢鸿都文学》谓“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23]2499二为赏赐物品。如相如“赐锦四匹”,班固“赏赐恩宠甚渥”[10]1373,王褒与张子侨“以差赐帛”[10]2822。无论是赐官还是赏物,都极大地调动了赋家献赋的积极性。文学侍从“朝夕论思,日月献纳”与公卿大夫“时时间作”所形成的“奏御者千有余篇”现象的出现与此不无关系,并且这种献赋奖励方式亦影响后世。如卞兰向曹丕献赋,获赐一头牛,邯郸淳向曹丕献《投壶赋》,获千匹帛[7]2644;中山王褒获赐黄金十斤[25]2647;晋郭璞献《南郊赋》,中宗拜为著作佐郎[26]110;李德林献齐主颂十六章,获赐一匹名马[27]1197;刘儒献《李赋》,梁武帝“赏之”[28]1106;萧子晖献《讲赋》,“甚见赏”[28]1076;虞寄献梁武帝《瑞雨颂》,“将如何擢用”[28]1681;虞世基献陈主《讲武赋》,获赐一匹马[29]2797;杜甫献《三大礼赋》,待制集贤院[30]5054;周邦彦献神宗《汴都赋》,而“一赋而得三朝之眷”[31];明廖道南《殿阁词林记》卷二十:“上命大本堂诸儒作《钟山蟠龙赋》,置酒欢甚,乃自作《时雪赋》,故有是赐。”[32]清曹仁虎“乾隆二十二年,南巡,献赋,召试列一等,赐举人,授内阁中书”[33]13381。严长明“高宗二十七年南巡,以诸生献赋,赐举人,用内阁中书,入军机”[33]13392。

三、礼乐制度和郎官职责的影响

礼乐制度也影响着献赋风尚的形成。《汉书·礼乐志》引孔子语“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又谓“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10]1028,1036。礼乐是君王安邦定国、教化民众的工具。然春秋之后,礼乐不兴,道德寝坏。《汉书·艺文志》谓“春秋之后,周道寝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10]1756延至汉代,武帝为润色鸿业,宣扬治世,则重构礼乐制度。班固《两都赋序》谓“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18]21。这为赋家献赋干禄提供了机会。又《汉书·艺文志》谓“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章之调,作十九章之歌。”[10]1045武帝郊祀乐一改往代雅乐歌颂先圣,采用新声颂扬自己,这就需要赋家献新创辞赋以应礼乐之需。

此外,赋家还要创作辞赋满足皇帝出游、朝廷宴饮等歌颂、娱悦的需要。皇帝出游情况上文已明,而满足朝廷饮宴需要,一是“采诗”。徐中玉先生认为,“民风当然不只反映在诗里,这‘诗’字,不但不只指《诗经》和《诗经》未收入和后出的,其实包括了一切民间的创作,口头的和书面的,有韵的和无韵的,各种体裁和样式的”。由此可推想民间辞赋也在“采诗”①许结先生认为西汉赋家统属乐府,乐府所采之“诗”中的辞赋,就是由赋家采集的。之列,并且《孔雀东南飞》就是以赋体被采入乐[34]。我们误将《孔雀东南飞》作为乐府,正是由于赋家为了献赋的需要,对其进行了加工改造。二是赋家自创俗赋,令俳优表演。如枚皋作娱赋可读者一百二十篇,不可读者数十篇。三是创作雅赋,经乐工加工后,披之管弦奏唱。这或许是赋家“朝夕论思,日月献纳”的原因所在。

赋家献赋拜为郎官后,并未停止献赋活动,反而愈加积极,这是因为献赋不仅是礼乐制度的要求,也是郎官履行职责的需要,主要是取悦和劝谏君主。

赋家为博君主一笑,往往会献内容诙谐的俗赋,这尤以东方朔和枚皋所创为多。《汉书·严助传》谓“朔、皋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10]2775。东方朔常混于侏儒、俳优之间,并且还曾与幸倡郭舍人在武帝面前争宠[10]2844,所著《大言赋》和宋玉同题赋相似,颇具娱乐性。枚皋“不通经术,谈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10]2366。司马相如与之相类,黄震先生认为,“相如文人无行,不与史事,以赋得幸,与倡优等”[35]574。又前引冯沅君之语,相如《子虚赋》和《上林赋》如倡优表演的脚本,并且赋中的问答形式如同倡优表演时的戏谑对话,这种夸大吹牛式的娱乐表演必能给读者带来身心的愉悦,难怪“天子大悦”。

简宗梧先生认为汉代赋家待诏献赋是“以游戏为衣表,以讽谏为骨干”[24],赋家不仅娱悦君主,而且还劝谏君主。司马相如奏《上林赋》,司马迁谓“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8]3002。又奏《大人赋》而谓“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8]3056。《大人赋》通过比《上林赋》更加夸张虚诞的描绘,达到讽谏的目的。所奏《哀二世赋》表面上“哀二世行失”,实际上仍是劝谏武帝切忌奢靡,要以二世为鉴。皇帝巡狩也影响着赋家献赋,皇帝每逢巡狩,往往会要求赋家献赋。如汉武帝“每所行幸及奇兽异物,辄命相如等赋之”。又武帝巡甘泉、雍、河东,泰山封禅,游宫馆,进山泽,狩猎以及玩耍蹴鞠之类游戏时,每有所感,即令枚皋赋之奏上[10]2367。武帝经常巡狩,据计约有二十次,虽然没有文献记载巡狩时具体的献赋情况,但献赋之人与献赋数量应不在少数,且也多是讽劝之作。这可从扬雄随汉成帝巡行所献之赋推想。扬雄随从郊祠甘泉,献《甘泉赋》谓“奏《甘泉赋》以风”[10]3522;随从祭祀后土,献《河东赋》谓“上《河东赋》以劝”[10]3522;随从校猎谓“聊因《校猎赋》以风”[10]3541;随从射熊馆献《长杨赋》谓“藉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10]3557。宣帝巡狩,则如上文所言令王褒与张子侨等随行献赋,不再赘述。章帝则直接将巡狩作为一种制度确定下来,经常巡狩,并谓“朕惟巡狩之制以宣声教,考同遐迩,解释结怨也”[23]154。据《后汉书·章帝纪》载,(建初七年)冬十月癸丑,西巡狩,幸长安[23]144;(建初八年)冬十二月甲午,东巡狩,幸陈留、梁国、淮阳、颍阳[23]145;(元和元年八月)丁酉,南巡狩,诏所经道上,郡县无得设储跱[23]147;(元和二年二月)丙辰,东巡狩[23]149;(元和三年正月)丙申,北巡狩[23]154;(章和元年八月)癸酉,南廵狩[23]157。又如上文所言,班固经常随章帝巡狩,所以也应有不少讽谏之作。

要之,汉代献赋风尚于武帝朝受养士制度和内外朝制度的影响而形成,帝王的喜好、献赋受赏而形成的文学奖励机制以及隶属于乐府机构的赋家履行职责的需要等多重因素交相互动,使这种风尚盛行于汉。班固《两都赋序》形象说明了到孝成时期,献赋风尚盛行的概况:“故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东方朔、枚皋、王褒、刘向之属,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儿宽、太常孔臧、大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刘德、太子太傅萧望之等,时时间作……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18]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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