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认知与情绪问题:从道德双加工模型到建构水平理论*

2015-02-07 09:31邱俊杰
应用心理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道义负性困境

邱俊杰 张 锋

(宁波大学心理学系暨研究所,宁波 315211)

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认知与情绪问题:从道德双加工模型到建构水平理论*

邱俊杰 张 锋**

(宁波大学心理学系暨研究所,宁波 315211)

早期道德哲学家围绕道德困境中当事人通过牺牲少数人的权益以维护多数人权益的行为是否适当的道德判断问题,形成了道义论和结果论两种对立的道德判断观。为消解此种对立,道德双加工模型(dual-process model)提出,道德判断中认知与情绪过程共存且彼此竞争,其中道义论判断受情绪过程驱动,而结果论判断受认知过程驱动。新近基于建构水平理论(construal level theory,CLT)的研究则认为,道德判断受对道德困境的建构水平影响,随着心理距离的延伸,人们更倾向于做出高水平建构的结果论判断,并排除了情绪过程在其中的作用。未来有必要通过干扰认知表征,并引入负性情绪阻断任务,来探讨认知与情绪过程对道德判断倾向的相对作用。

道德困境 行为判断 双加工模型 建构水平理论 心理距离

道德判断(moral judgment)是个体基于道德准则或价值对特定个体或群体的行为赋予道德评价的过程(Greene,2003),是人类习以为常的活动。道德判断既可发生于日常生活的道德违规情境中(如,建筑物上涂鸦),也可发生于具有趋避冲突特性的道德困境中(如,偷药救人)。相对于道德违规判断,道德困境更容易引起判断者的内在心理冲突,因而被道德哲学和道德心理学所关注。围绕道德困境中当事人通过牺牲少数人的权益以维护多数人权益的行为是否具有道德适当性的问题,早期哲学家和伦理学家的思考焦点是实现该道德判断应遵循何种原则(情感与理性),而当代心理学家关注的焦点则是实现该道德判断的内部加工机制(认知与情绪)。其中,道德双加工模型(Greene,2007;Cushman,Young,& Greene,2010)提供了较为全面的解释,并获得广泛认可(参见:喻丰,彭凯平,韩婷婷,柴方圆,柏阳,2011)。然而,最近基于建构水平理论(Liberman & Trope,2008;Trope & Liberman,2010)的道德判断研究(Aguilar,Brussino,& Fernndez-Dols,2013;Amit & Greene,2012;Körner & Volk,2014)再次引发了对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认知与情绪相对作用问题的困惑和思考。本文在评述基于道德双加工模型和建构水平理论的相关研究的基础上,讨论了二者间的主要分歧,并提出了未来研究的重点问题和实验构思。

1 道德判断研究的哲学渊源:结果论与道义论的争议

早在18世纪,英国哲学家休谟(David Hume)就认为,情感既是人类道德的来源,又是人们实现道德判断的依据。他将善行或恶行所引发的愉悦或痛苦情感称为道德感,认为道德感源于人类本性中的同情心;而理性在道德判断中只能依附于情感而起作用。休谟借社会公益行为解释情感的作用,认为善行之所以使人愉悦是因其可促进社会福祉,恶行之所以使人厌恶是因其可损害社会福祉。这一观点表现出明显的功利主义倾向(Swanton,2007)。随后,以边沁(Jeremy Bentham)为代表的功利主义哲学家从“趋乐避苦”的人性假定出发,更为明确地提出了道德判断的功利主义原则,认为道德旨在增进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根据功利主义道德观,若以人所感受到的快乐为正值,痛苦为负值,则道德行为便可基于对苦乐感总和的计算而进行判断,而无需考虑行为的手段,因而功利主义道德观被认为是结果论(consequentialism)(Swanton,2007;Denis,2009)。

然而,德国理性主义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批评功利主义“只是教人们更加工于计算”,对确立道德正义不仅毫无贡献可言,而且破坏了道德本身的尊严:“使一个人变得更幸福,不同于使他变得更好;使一个人在追求自身利益时更加明智,不同于使他更具德性”(Kant,2002)。康德基于“纯粹实践理性”观点,认为人本身即是理性的存在,每个人都拥有尊严并值得被尊重。根据康德的观点,理性使人们采用严密的推理对道德行为作出判断,亦即道德判断的基本原则应遵循将人视为目的的人类普遍准则,而不应受情感的干扰。由于康德的道德观强调道德准则的重要性和行为目的的正当性,因而被认为是道义论(deontology)(Denis,2009)。

长期以来,结果论与道义论的对峙构成了道德哲学最基本的分野,并在对具体道德事件的评价和预测时产生巨大的冲突和分歧(陈晓平,2003)。其中,最典型的分歧发生于对电车困境(trolley dilemma)和天桥困境(footbridge dilemma)这两个经典道德困境(Foot,1967;Thomson,1985)的解释和预测。电车困境描述的是:“一辆疾驰的电车失控了,如果任其继续行驶,前方轨道上正在作业的5名工人将被撞死。电车轨道边上的旁观者可以扳动道岔将电车转至另一轨道行驶,从而挽救5名工人的生命,但该行为将导致正在该轨道上作业的1名工人被撞死。那么,此旁观者是否应该扳动道岔呢?”与此类似,天桥困境描述的是:“一辆疾驰的电车失控了,如果任其继续行驶,前方轨道上正在作业的5名工人将被撞死。电车轨道上方天桥上的旁观者可以将他身旁的一位胖子推落天桥,恰好可阻拦电车的行进,从而挽救5名工人的生命,但该行为将导致胖子遇难。那么,此旁观者是否应该推落身边的胖子呢?”

上述两个道德情境面临同一道德哲学问题的困扰,即是否应该损害(牺牲)少数人的利益(生命)来维护(拯救)多数人的利益(生命)。根据结果论原则,人们均应做出“是”的判断,因为5条生命多于1条生命,拯救5个人的生命符合利益最大化的道德行为目标;相反,根据道义论原则,人们均应做出“否”的判断,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都理应受到同等的尊重,以数量的多少来衡量生命的价值是不适当的,维护少数人的生命符合人本身即为道德行为目标的准则。然而,道德心理学的大量研究表明,大多数人倾向于对电车困境作结果论判断,但对天桥困境作道义论判断(Greene,Sommerville,Nystrom,Darley,& Cohen,2001;Greene,Nystrom,Engell,Darley,& Cohen,2004;Cushman,Young,& Hauser,2006;Koenigs et al.,2007),且具跨种族、宗教和教育程度的一致性(Hauser,Cushman,Young,Jin,& Mikhail,2007),因而与两种哲学道德观的预期均不相符。这些研究结果说明,普通公众对于道德两难困境的行为判断并非一以贯之地遵循道德哲学家逻辑推定的道德准则。

2 道德判断的双加工模型:认知与情绪过程的整合

相对于哲学家和伦理学家们对道德判断的“应然”问题的争辩,心理学家们更关注现实生活中人们如何进行道德判断这一“实然”问题(Greene,2003)。早在20世纪中期,皮亚杰(Jean Piaget,1896~1980)就发现儿童的道德判断随其一般认知能力的发展而发展,随后科尔伯格(Lawrence Kohlberg,1927~1987)采用“两难故事法”发现,儿童道德困境中意识性推理过程决定其道德判断的结果。然而,Haidt,Koller和Dias(1993)观察到,人们虽可轻易地完成道德判断任务,却不能明确阐述其理由,且对某些不当行为(如,用国旗擦洗厕所,煮食意外死亡的宠物狗,背弃对临终亲人的承诺)而言,相对于对道德行为后果的认知评价,对道德行为的情绪反应更能有效地预测人们的道德判断结果。据此,Haidt(2001,2007)提出道德判断的社会直觉模型(social intuition model,SIM),认为道德判断是快速、无意识、自动化的道德直觉的产物,且该过程依赖于情绪,而非认知,认知的作用在于为已完成的直觉性道德判断提供一个合理的事后解释,从而构成对道德推理观的挑战。最近10余年来,研究者倾向于整合认知和情感过程,构建一个包含认知和情绪两种加工过程的理论架构,以全面理解道德判断的心理机制。

Greene等人(2001,2004)采用脑成像技术考察了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脑区激活,发现道德判断过程同时涉及认知脑区和情绪脑区的激活,但在做不同的道德判断时,认知脑区和情绪脑区的相对激活水平存在差异。据此,有研究者(Greene,2007;Cushman et al.,2010)提出道德判断的双加工模型,认为道德判断包含认知加工和情绪加工两个子过程,前者是审慎的、有意识的和受控制的道德推理过程,后者则是快速的、无意识的和自动化的道德直觉(情绪)过程;对于一个特定的道德判断任务,认知加工和情绪加工共同发挥作用,但彼此间构成竞争关系。例如,在经典电车困境和天桥困境中,在利益最大化原则的驱动下,受意识控制的认知加工对利益大小加以权衡后,均倾向于做出结果论判断。然而,就情绪诱发而言,相对于电车困境的间接伤害,天桥困境中行为者的主观伤害意图(Cushman et al.,2006)和直接伤害方式(Greene et al.,2009)可诱发更强烈的自动化负性情绪(即具有更高的情感卷入度),使得人们对天桥困境中的伤害行为更加敏感,因而在该困境中更倾向于做出道义论判断。有研究者(Greene et al.,2001)将无明显的主观伤害意图和采用间接伤害方式的道德困境称为非个人困境(impersonal dilemma)(如,电车困境),该类困境中的行为判断受认知加工引导;而将具有主观伤害意图和采用直接伤害方式的道德困境称为个人困境(personal dilemma)(如,天桥困境),因该类困境中当事人的行为更容易诱发观察者强烈的负性情绪,并在与认知加工的竞争关系中占据优势地位,所以其行为判断更易受负性情绪的影响。由于解决个人困境中认知加工与情绪加工的冲突需要消耗更多的认知资源,完成类似于天桥困境的道德判断要比完成类似于电车困境的道德判断更困难(Cushman et al.,2010)。

新近的研究倾向于支持道德判断双加工模型的基本假设。例如,行为研究发现,在认知资源充足时,如对于高工作记忆容量的被试(Moore,Stevens,& Conway,2011),或被试采用更加审慎的方式思考问题时(Paxton,Ungar,& Greene,2012),更倾向于做出受认知驱动的结果论判断;而在认知资源受限(即对道德困境中当事人行为的认知加工受到干扰)时,如在时间压力(Starcke,Ludwig,& Brand,2012),或在高负荷条件下(Conway & Gawronski,2013),人们更倾向于做出受情绪驱动的道义论判断。另有研究发现,被试观看喜剧节目的视频(以抵消道德困境中当事人行为引发的负性情绪)后,被试更倾向于对天桥困境的行为做结果论判断(Valdesolo & DeSteno,2006);愉悦情绪可降低被试做道义论判断的严苛程度(Strohminger,Lewis,& Meyer,2011)。这些研究提示,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结果论倾向主要与对当事人行为后果的认知评价有关,而道义论倾向主要与当事人行为方式所激活的负性情绪有关。脑成像研究也发现,被试在做结果论判断时,与意识控制和注意加工相关的脑区(特别是背外侧前额叶皮层,DLPFC)具有更高的激活水平(Greene et al.,2004;Cushman,Murray,Gordon-McKeon,Wharton,& Greene,2012),但在做道义论判断时,与社会情绪及情感整合相关的腹内侧前额叶皮层(VMPFC)和杏仁核具有更高的激活水平(Greene et al.,2001,2004)。对脑损伤病人的研究(Koenigs et al.,2007)也发现,VMPFC损伤病人对类似于电车困境的道德困境的反应模式与正常人无异,但对类似于天桥困境的道德困境做出道义论判断的比例显著低于正常人,也显著低于其他脑区损伤病人。这些研究提示,基于情绪过程的道义论判断与基于认知过程的结果论判断的脑区相分离。

相对于社会直觉模型,双加工模型因其同时考虑了认知和情绪两种加工,认为自动化的情绪加工和审慎的认知加工共同影响着道德困境中的行为判断,即状态性的情绪反应驱动道义论判断,而理性思维促进结果论判断,因而更为全面。当然,一些研究者也指出,采用“认知”与“情绪”机制分别解释道德困境中的结果论与道义论判断倾向可能存在着简单化的倾向(Cushman,2013;Cushman et al.,2010;Kvaran & Sanfey,2010)。事实上,在同一判断过程中,认知与情绪可能同时存在而难以分离。例如,结果论判断不仅是对收益表征的结果(5个人的生命比1个人的生命更重要),也蕴含着情感性动因(拯救5个人比保护1个人更好);而完成道义论判断也需要对道德困境中行为的某些特性进行区分性认知表征,如在“亲手推落他人”与“借助于按钮使电车撞死他人”的行为间做出责任区分(Cushman,2013)。

3 道德判断与认知表征:建构水平理论的新视角

最近几年来,道德判断研究领域内出现了一个新的动态,即在建构水平理论(Liberman & Trope,2008;Trope & Liberman,2010)框架内考察心理距离对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倾向的影响(Aguilar et al.,2013;Amit & Greene,2012;Körner & Volk,2014),认为无论是非个人困境还是个人困境,判断者的不同视角或身份均可能引发不同的判断结果(结果论或道义论)。研究者指出,作为行动者的判断者与作为旁观者的判断者,对道德困境中行为成本的知觉是截然不同的,因而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断(Aguilar et al.,2013)。例如,如果判断者本身就是行动者,他会清楚地知觉到,为拯救另外5个人,而被自己(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杀死1个人,对受害者而言,都是完全无辜的,因而杀人行为是不当的;相反,如果判断者是置身事外的观察者,他可能知觉到,虽然他人的杀人行为本身是错的,但相对于拯救更多人的生命,杀死一个受害者也是可以接受的。由于判断者的视角反映了判断者与道德困境的不同距离,研究者(Aguilar et al.,2013)推测,道德判断结果可能与对不同心理距离道德困境的认知表征水平有关,即在近距离条件(如困境中的行动者)下,判断者更倾向于关注道德困境中行为的手段(means),而在远距离条件(如困境外的观察者)下,更倾向于关注行为的目标(ends)或可预测的结果。

基于上述推测,Aguilar等人(2013)以时间距离为例,通过3个实验考察了心理距离对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倾向的影响及其认知表征机制。其中,实验1要求被试对发生于近期(2天后)或远期(2年后)未来发生的道德困境中当事人行为的合适性进行判断,结果发现,相对于近期未来条件,远期未来条件下的被试更倾向于做结果论判断。由于对行为目标的表征与对行为手段的表征具有不同的抽象水平,前者是个体对行为的相对抽象、简化和去背景化的高水平建构,后者则是对行为的相对具体、复杂和背景化的低水平建构(Fujita,Eyal,Chaiken,Trope,& Liberman,2008),因此研究者推测,结果论判断的远距离效应可能与对道德困境中当事人行为的高水平建构有关。实验2和实验3中采用抽象思维/具体思维启动范式(Freitas,Gollwitzer,& Trope,2004)检验了该推测,结果发现相对于低建构水平条件(具体思维启动),高建构水平条件(抽象思维启动)下的被试更倾向于做结果论判断,说明抽象思维启动促进了被试对道德行为目标(拯救5个人)的关注(高水平表征),导致了更强的结果论判断,而具体思维启动促进了对行为手段(牺牲1个人)的关注(低水平表征),导致了更强的道义论判断。支持该结论的另一个间接证据是,有研究(Amit & Greene,2012)发现,道德困境中的行为判断依赖于工作记忆中信息加工的类型,如被试在执行行为判断任务的同时,完成即时性言语加工或视觉加工干扰任务,结果相对于前者,后者可减弱被试的道义论判断倾向。研究者对该结果的解释是,由于相对于言语加工,视觉加工是对客体或事件的低水平表征(Amit,Algom,& Trope,2009),被试在执行道德行为判断任务时,对行为手段的低水平表征更多地依赖于视觉图像系统的激活(使其达到“可视化”),因此在做道义论判断时,被试更关注低建构水平的行为手段(如,牺牲一个人),而不是高建构水平的目标或结果(如,拯救多个人)。就此而言,道德困境中的道义论判断可能是低水平认知表征的结果。

然而,Körner和Volk(2014)指出,许多研究表明,相对于具体建构,抽象建构可提高价值观、准则和观念对决策行为的影响程度(Fujita et al.,2008;Eyal,Sagristano,Trope,Liberman,& Chaiken,2009),因此可以认为,相对于具体建构,在抽象建构条件下,普遍的道德规则(如,不可杀人)对道德判断的影响程度更大;相反,相对于抽象建构,在具体建构条件下,情境因素、功利主义视角或对环境特殊性的强调(如,强调伤害一个人可以拯救很多人)对道德判断的影响程度更大。就此而言,道德困境中的道义论判断也可能是高水平认知表征的结果(Körner & Volk,2014)。

那么,道德困境中的道义论判断倾向到底是高水平表征的结果,还是低水平表征的产物?或者二者均可通向道义论判断?为了调和上述两种相冲突的理论预测,Körner和Volk(2014)假设,低建构水平可通过强化视觉加工而增强道义论判断,而高建构水平可通过凸显道义论道德原则而增强道义论判断,因而两者均可通向道义论判断。然而,对道德困境的建构在何种水平上实现,取决于认知容量的充足度,具体为:(1)在认知容量受限时,道德困境中的行为判断主要受情绪反应所驱动,当被试将伤害行为以具体方式(而非抽象方式)设想和体验为鲜活生动的场景时,该情绪反应将变得更加强烈,因此,可以预测,在认知容量受限时,相对于高水平建构,低水平建构导致更强的道义论判断;(2)在认知容量充足时,道德判断受审慎的推理过程所驱动。具体建构可强化对环境特殊性和情境因素的关注,导致更强的结果论判断,而抽象建构可增强对普遍道德原则重要性的感知,导致更强的道义论判断。因此,可以预测,在认知容量充足时,相对于低水平建构,高水平建构导致更强的道义论判断。

为检验上述假设,研究者进行了系列实验(Körner & Volk,2014)。其中,实验1采用“类别—样例生成任务”(Fujita,Henderson,Eng,Trope,& Liberman,2006)启动具体思维(如,书的一个例子是)或抽象思维(如,书是一个例子),并以时间压力(读完道德困境材料即可开始判断,且在14秒内完成判断)或时间延迟(读完道德困境材料,等待10秒后开始判断且无限时)操纵认知容量。结果发现,在时间压力(认知容量受限)条件下,处于具体思维状态的被试更倾向于做道义论判断,而在时间延迟(认知容量充足)条件下,处于抽象思维状态的被试更倾向于做道义论判断。实验2采用言语干扰任务(数字记忆)和视觉干扰(图形记忆)任务(Amit & Greene,2012)操纵认知容量(以分别阻断被试对道德困境的高、低水平建构),重复了实验1的实验程序。结果发现,当言语加工资源受限而视觉加工未受限时,具体思维启动可增强视觉形象的可视化,并促进受情绪驱动的道义论判断,而当视觉加工资源受限而言语加工未受限时,抽象思维启动可促进基于普遍道德原则的道义论判断。实验3通过设置多个道德困境重复了实验2的程序,获得了类似的结果。这些结果提示,道德困境中的道义论判断并非仅与情绪加工相联系,高水平认知表征在一定条件(认知资源充足)下也可促进道义论判断,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前述道德判断双加工模型的简单化倾向,这也可为康德关于审慎思维导致道义论判断的经典哲学命题提供佐证。

4 总结与展望

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认知与情绪问题源于道德哲学,其争论焦点在于道德判断应遵循基于道德情感的利益最大化原则,还是基于道德理性的公平正义准则,即所谓结果论与道义论的争辩。然而,无论是结果论还是道义论,均不能很好地解释人们在个人困境(如天桥困境)中做出道义论判断而在非个人困境(如电车困境)中做出结果论判断的现象。道德双加工模型引入了认知加工和情绪加工的概念,认为在个人困境中占优势地位的自动化的情绪过程引发了道义论判断,而在非个人困境中占优势地位的意识性认知过程导致了结果论判断,因此对于一个特定困境中的道德判断任务,认知过程和情绪过程共同发挥作用,并在彼此间形成竞争关系。由此可见,道德双加工模型关注的焦点是在个人和非个人困境中道义论与结果论判断的心理机制有何不同。

与道德双加工模型不同,基于建构水平理论的道德判断研究,则更关注道德困境中道义论和结果论判断的心理距离效应及其认知表征机制的问题,认为无论是对于个人困境还是对于非个人困境,随着心理距离的延伸,人们更倾向于做出高水平建构的结果论判断。目前,针对该观点的实验研究尽管有限,但已有部分实验证据(Aguilar et al.,2013;Amit & Greene,2012;Körner & Volk,2014)倾向于支持基于建构水平理论的上述推论。不过,由于建构水平理论采取了纯认知的研究取向(purely cognitive orientation;Dhar & Kim,2007),因而在理论上排除了道德判断中情绪过程的作用。尽管Körner和Volk(2014)将认知资源匮乏条件下的道义论判断倾向归因于受负性情绪驱动,且认为负性情绪的作用在对道德行为以低水平表征时更加强烈,但该研究的主要目的在于检验审慎的理性思维也可通向道义论判断这一康德哲学的经典命题,且其实验研究并未对情绪变量做任何操纵,实际上仅仅是一种推测性解释。

那么,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距离效应(结果论判断随距离延伸而加强)仅仅是高建构水平的产物,还是同时也受情绪过程的调节?认知表征水平与负性情绪激活对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相对作用如何界定?一些非道德领域的研究显示,随着知觉或想象到的心理距离的延伸,人们对负性情绪诱发场景所引发的情绪反应强度也相应减弱(Davis,Gross,& Ochsner,2011),并可通过减弱负性情绪强度而改善人们对负性经验的评价(Williams,Stein,& Galguera,2014);而负性情绪的增强也可缩短人们知觉到的与引发该负性情绪的事件的心理距离(Van Boven,Kane,McGraw,& Dale,2010)。这些研究提示,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心理距离效应也可能与道德困境及其当事人行为所引发的负性情绪有关,而不局限于对道德困境的认知表征水平差异。迄今为止,尚未有研究者考察过道德判断的距离效应与负性情绪的关系问题,而对该问题的系统考察不仅有助于深化对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距离效应心理机制的理解,而且对于整合道德双加工模型与建构水平理论的相关论点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未来研究有必要在不同心理距离维度(如时间距离、社会距离和空间距离)上广泛验证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距离效应,并采用认知表征和负性情绪阻断技术,系统探讨认知过程与情绪过程对道德困境中行为判断的相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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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gnition and Emotion in Behavioral Judgments of Moral Dilemmas:From Moral Dual-Process Model to Construal Level Theory

QIU Jun-jie,ZHANG Feng

(Department of Psychology,Ningbo University,Ningbo 315211,China)

Deontology and consequentialism as controversial views have been developed so far in the domain of studying moral judgment,to diagnose whether it is morally feasible to sacrifice the interests of a few people for the most.The moral dual-process model puts forward this issue further and argues that cognition and affect are involved and competing in the moral judgment,suggesting that the judgment of deontology is mainly driven by the affect while the cognition governs the judgment of consequentialism.In recent years,the construal level theory (CLT) has been introduced into the field of moral judgment.This theory claims that the moral judgment is influenced by the construal level of moral dilemma that people are experiencing (i.e.,the further the psychological distance is experienced,the more the consequentialism is likely to be judged),without appealing to the role of affect.Future studies need to address the roles of cognition and emotion in the moral judgment by employing an experimental manipulation to interfere with cognition representation and a popular task to hinder negative affect.

moral dilemma,behavioral judgment,dual-process model,construal level theory,psychological distance

宁波大学研究生优秀学位论文培育基金项目(py2013011)。

B849:C91

A

1006-6020(2015)-03-0271-10

** 通信作者:张锋,男,博士,宁波大学教授,E-mail:zhangfeng@nb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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