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职业教育的名称、内涵与外延

皮江红

2014年5月2日，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提出，“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是党中央、国务院作出的重大战略部署，对于深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创造更大人才红利，加快转方式、调结构、促升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1]在新闻舆论界关于“职业教育的春天来了”[2]的欢呼中，职业教育研究者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反思在基础理论研究方面是否已经做好了迎接职业教育大发展的准备。笔者认为，情况并不令人感到乐观。一个例证是，关于作为职业教育理论逻辑起点的基本概念——职业教育本身的名称、内涵和外延就没有被厘清。正确认识与科学把握职业教育本身的名称、内涵和外延不仅能够解决理论研究中的逻辑混乱问题，而且有助于实践问题的解决，意义重大。

一、职业教育的名称

在我国现代职业教育制度创立以来近百年的时间里，关于职业教育名称的争议一直没有停息。对今天影响比较大的是，20世纪末的职业技术教育和职业教育之争。[3]长期以来，无论是在官方文件中还是在学界理论研究中，职业技术教育一词被广泛使用。比如，1985年5月27日颁布的《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中把普通高等教育以外所有培养专业技术人员、技术工人以及其他城乡劳动者的学校和培训机构，统称职业技术教育。再如，2002年8月24日，国务院国发[2002]16号文件中要求，把“各类职业学校统一规范为‘××职业技术学校’，高等专科学校和成人高等学校逐步统一规范为‘××职业技术学院’”。在学界“职业技术教育”的名称也在广泛使用，如，与职业教育相关的两份重要杂志的名称分别是《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

笔者认为，从名称的使用上应将“职业技术教育”规范为“职业教育”为宜，其理由有二：其一，从依法治教的角度来看，应该尊重《宪法》及《职业教育法》的相关规定。现行《宪法》第十九条第二款规定：“国家举办各种学校，普及初等义务教育，发展中等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并且发展学前教育。”用的是“职业教育”的表述。《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1996年5月15日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通过）第三条规定：“职业教育是国家教育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和劳动就业的重要途径。国家发展职业教育，推进职业教育改革，提高职业教育质量，建立、健全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进步需要的职业教育制度。”采用的也是“职业教育”名称。既然在正式法律文本上加以使用，就应该被认为确立了“职业教育”名称的法律地位，在没有做出修改之前就必须被严格遵守；其二，2014年6月16日，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财政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农业部、国务院扶贫办公室六部门关于印发《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规划（2014-2020年）》的通知（教发[2014]6号）中使用的是“职业教育”名称。2014年5月2日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使用的也是“职业教育”，通篇没有出现“职业技术教育”的字样。这表明政府机关也开始觉察到原来关于 “职业技术教育”概念使用混乱所带来的问题，认识到统一使用“职业教育”的必要性。另外，从“从新不从旧”的一般原理出发，参照2014年两个最新重要文件的方式，在正式文本中使用“职业教育”更加科学和严谨。

二、职业教育的内涵

在确定了职业教育的名称之后，让我们来分析其内涵。从现有观点来看，关于职业教育内涵的界定主要有两种进路。

第一种进路是从“职业”角度来界定职业教育的内涵，主要侧重于职业教育是培养技术人才，提高职业胜任能力以及为职业而进行准备等方面来展开。所谓职业是指，个人在社会中所从事的并以其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工作种类。在此意义上，职业与工作岗位和工种等概念近乎同义，不存在没有岗位的职业，也不存在没有职业的专门（专业）教育。“职业教育”是“传授某种职业或生产劳动知识和技能的教育”，“主要是为引导学生掌握在某一特定的职业或行业或某类职业中从业所需的实用技能、专门知识和认识而设计的”。[4]有研究者明确指出，“从职业教育最广泛的意义来说，职业教育是指对进入所有职业（包括专业的和非专业）的个体所进行的准备性教育，因此，它包括全部的教育过程；如从狭义的角度来说，职业教育这一术语仅指那些在许多学校中开设的具体课程，这些课程旨在为学生们直接进入具体的技术性职业而进行准备。”[5]

另外一种进路是从“教育”角度来界定职业教育的内涵，认为“职业教育是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教育体系的一个子系统，与教育体系的各个组成部分必然存在一定的联系。”[6]“教育”角度的界定主要侧重于职业教育对于受教育者的发展、社会化的提升，甚至幸福的提高等方面来展开。比如，由安妮克·威斯特霍斯所描述的荷兰职业教育与培训体制基本就是公民教育，它成为生产劳动力（工人、行业工人等）变为公民的一种途径。因此，荷兰的职业教育与培训几乎没有单独的实践环节，它总是与个人的发展有关，帮助某人实现从一个受限的行业中不断提升。[7]我国著名职业教育学者、教育部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研究所姜大源研究员也认为，（包括职业教育在内）不管是什么教育，它首先都是教育，都是立足于人的可持续发展，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果不关注一个人的可持续发展，那就不是教育而是培训。[8]从教育属性观察，职业教育不再仅仅是为了谋生，而将是不同个性、兴趣、爱好者以充实自我、怡悦人生的一种多姿多彩的生活教育，其最终目的是服务个体全面可持续发展，实现个体价值。

从“职业”角度来界定职业教育，注重职业教育的现实效益（包括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等），关注学生个体技术的现实存在，立足和回归现实生活。但没有注意到，在现代社会中，一切都处于飞速变化的状态，因此获得“学习能力”要比学习某一单一的技巧然后去从事一份特定的——可能不久的将来就会消失的工作要重要得多。受教育者最需要的是从职业教育中获得全面而且扎实的基本能力培训，否则很难不断学习新知识并继续适应社会需求。从“教育”角度来界定职业教育则强调过程中的“以人为本”、“终极关怀”等要求，具体来讲，就是注重人的“潜能”是否得到充分发挥，人的个性是否得到充分张扬，人的主体人格是否得到自由发展。但其存在的问题是过分强调职业教育的“教育”性，往往有可能滑向另一个极端，即忽视了职业教育自身的特殊性。

其实，“无论是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技术教育发展到现代都已变化了，可以说没有纯粹的普通教育，也没有纯粹的职业技术教育，两者的关系是密切不可分的。”[9]比如，198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出版了《技术和职业教育术语》一书，书中第9条规定:“职业教育，通常在第二级教育高端(高中阶段)进行，包括普通文化教育，为择定职业所需技能而进行的实践训练，以及相关理论。”[10]上述关于职业教育表述中就包含了普通文化教育的要求。通过上文的分析不难看出，把握职业教育的内涵不能将“职业性”和“教育性”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本文提出，能力本位的职业教育观可以实现两者的有机统一，应该成为科学掌握职业教育内涵的入口。

能力本位的职业教育是一种专业能力、方法能力和社会能力三要素整合的状态，“专业能力是指具备从事职业活动所需要的专门技能及专业知识，要注重掌握技能、掌握知识，以获得合理的知能结构。方法能力是指具备从事职业活动所需要的工作方法及学习方法，要注重学会学习、学会工作，以养成科学的思维习惯。社会能力是指具备从事职业活动所需要的行为规范及价值观念，要注重学会共处、学会做人，以确立积极的人生态度。”[11]从职业教育发达国家的实践来看，已经充分注意到了职业教育中能力培养的重要性，并将能力获得作为职业教育的核心任务。以德国为例，“双元制”模式也不只是单纯的为了增强学生的动手技能，而是结合心理学、伦理学等理论的系统指导，来提高学生的“关键能力”，为学生职业的可持续发展奠定厚实的基础。[12]2014年美国的Scott Rozelle教授和张林秀研究员撰文对德国及中国的职业教育进行了比较，指出：“德国的职高学生将他们80%的时间花在学习综合知识和技能上。德国的职高并没有教给学生特定的技巧使他们能立刻去做某一份特定工作。学生们扎实的学术功底还保证他们有能力不断学习新知识。”[13]与德国的职高学生每天只花20%时间学习“专业”的特定知识相比，中国职高学生每天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学习某种特定技能，因此中国职高学生实习时只能反复练习他们学习到的那项技能。由此可以看出，德国的职业教育是为未来培养技术人才，而中国的职业教育是为转瞬即逝的当下需求培训技术工人。这种导向的不同或许已经成为两国职业教育效果产生巨大差异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上文理解、分析及借鉴的基础上，笔者尝试将职业教育的内涵界定为：职业教育是以人的生存及发展为指向，以受教育者具备从事某一职业所必需的实际能力为标准，所开展的文化教育、理论科学教育及相关技能训练教育活动的总称。

三、职业教育的外延

外延是概念对象的指称范围，是在客观世界中具有内涵反映的特殊属性的每一个对象。结合上文关于职业教育内涵的界定，可以从形式上和内容上两个方面来把握职业教育的外延。

从形式外延范围看，职业教育包括普通教育中的职业教育、针对专门化职业的职业教育和继续教育性质的职业教育三种类型。其一，普通教育中的职业教育。为了使学生更好地适应社会，近年来，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一体化发展的趋势日益明显。在普通教育中所开展的劳动技术教学和开设的职业指导课程都属于职业教育的范畴。这些教学和课程可以帮助学生掌握一定的劳动技术理论知识和劳动技能，给学生更多、更切合实际的职业知识，培养其作为现代劳动者所应具有的科学的职业观，增强其适应能力。普通教育中的职业教育为学生进一步学习科学技术理论，掌握必要的社会生产、生活技能打下基础。其二，针对专门化职业的职业教育。《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第2条规定：“本法适用于各级各类职业学校教育和各种形式的职业培训。”从该条规定可以看出，职业教育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职业学校教育，即由学校提供的以学历教育为主的教育；二是职业培训，包括学校、专业协会、企业等机构提供的培训。2005年11月7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全国职业教育工作会议上讲话指出：“我们说的职业教育是个统称，它既包括技术教育也包括技术培训，既包括职业教育也包括职业培训，既包括中等职业教育也包括高等职业教育。”[14]其三，继续教育性质的职业教育。比如1963年，经美国国会批准的《职业教育法案》规定，职业教育的对象不限于在校生，而是扩大到其他人员；职业教育的形式，增加为全日制、定时制、夜校、函授等多种形式。该法案明确提出，任何能使人就业的计划，都能动用职业教育款项。[15]

从内容外延范围看，职业教育包括职业技能教育、素质能力教育和创业教育。其一，职业技能教育。劳动力市场中很多企业的岗位是 “虚位以待”的，但与此同时，大量劳动者却徘徊在就业的大门之外，找不到工作，形成了典型的结构性失业。从企业招聘人才的工种和结构来看，目前“技工荒”紧缺的是技术工种，熟练操作工与技能人才需求量大。这些技术工种与岗位要求具备一定的实践技能，并不是所有劳动力都能适应的。职业技能教育可以提高劳动者的知识和技能，尽快适应技术改造和产业升级的需求，从而使劳动者获得稳定、长期的工资性收入，实现消除贫困，提高生活质量的目的。其二，素质能力教育。在职业教育领域，人们普遍存在一个误区，即将技能仅视为简单的肢体活动。实际上，现代职业人决非单一技术的掌握者，更不能只是低技术的操作者。正如保罗·哈格在《迈向职业学习的新范式》一文中所指出的那样，“对职业教育重新认识需要考虑更广泛的内容，不单单是技能或者命题学习（Propositional Learning）。应该是认知、感知、接受力、才智和技能的融合体。”[16]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民教育全球监测报告 “Youth and Skills:putting education into work”中提出，三类技能是所有年轻人需具备的，即foundation skills、transferable skills、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skills。 其中“基本技能（foundation skills）包括读写算等普通文化知识和技能，是获得工作保障基本生活所必须的技能，是继续教育和接受培训的前提，也是获得可迁移性技能（transferable skills）以及技术与职业技能（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skills）以获得更好工作的基础。”[17]它不针对某种具体的职业、岗位，但无论从事哪一种职业都离不开它。其三，创业教育。1989年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北京召开的“面向二十一世纪国际教育发展趋势研讨会”上，正式使用了“创业教育”（enterprise education）这一新概念。创业教育是指，“通过培养创业意识和态度，拓展创业素质，以及传授创业知识和技能的教育活动，旨在提高个人创业的能力，获得自我创业的方法和途径。”[18]国际劳工组织倡导的创业教育要求“培养工作中的创业态度，培养创造性和革新能力，培养把握和创造机会的能力，使学生会估计可能承担的风险，懂得一些基本的企业经营理论。”[19]把创业教育引入到职业教育中是一个重大突破，对创业教育适用范围的拓展、对职业教育中受教育者群体境遇的改观及人文关怀的实现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Z].（国发[2014]19号）[EB/OL].http://news.xinhuanet.com/edu/2014-06/22/c_1111255437.htm,2014-06-22.

[2]练玉春.2014，职教推开春天的窗户[N].光明日报,2014-04-08（14）.

[3]孟景舟.关于职业教育名称的百年之争[J].职教论坛，2011（16）.

[4]刘春生，张宇，马振华.从社会学视角看高等职业教育的就业导向[J].职教通讯，2005（1）.

[5]Samual M.Burt.Industry and Vocational-Technical Education[M].New York:McGraw Hill，1967:43.

[6]曹晔、刘宏杰.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内涵及需处理好的重要关系[J].职业技术教育，2014（1）.

[7][16][英]琳达·克拉克，克里斯托弗·温奇.职业教育：国际策略、发展与制度[C].翟海魂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23，129.

[8]姜大源.职业教育课程开发的哲学思考[J].天津职业院校联合报，2010（12）.

[9]张家祥，钱景舫.职业技术教育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2.

[10]曹晔.该还职业教育的本来面目了[N].中国教育报，2014-06-09（06）.

[11]姜大源.基于能力本位的教育观[J].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08（19）.

[12]潘陆益.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的文化渊源及其启示[J].中国高等教育，2011（22）.

[13]Scott Rozelle，张林秀.美国学者眼中的职业教育：目标本身全错[EB/OL].http://edu.ifeng.com/zhichang/detail_2014_07/29/37569070_0.shtml，2014-08-04.

[14]温家宝.大力发展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在全国职业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R].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5-11/13/content_3772626.htm，2014-05-07.

[15]牛征.美国：政府是职教经费的主要提供者[N].中国教育报，2007-10-11（03）.

[17]EFA Global Monitoring Report 2012:“Youth and Skills:Putting Education to Work”[EB/OL].http://www.unesco.org/new/en/education/themes/，2014-09-27.

[18]张宇.创业教育：实现新生代农民工人文关怀的重要途径[J].职教通讯，2012（1）.

[19]吴雪萍.国际职业技术教育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