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锋
托尔斯泰的大地崇拜情结与《战争与和平》中“托氏女性谱系”的形成
张中锋
托尔斯泰对大地的崇拜情结影响着他在《战争与和平》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并形成了新的女性谱系。作家以罗斯托夫家族中的女性娜塔莎为典范和核心,依据与她关系的远近亲疏,依次塑造出了众多女性形象,形成了富有托尔斯泰特色的“女性谱系”,即“托氏女性谱系”。在这个“谱系”中,娜塔莎等是被肯定的,属于第一等级;玛丽亚等是可改造的,属于第二等级;海伦等是被否定的,属于第三等级。不过由于大地崇拜危机的存在,作为第一等级的娜塔莎等也并非完美,也存在着情感上易变和主体性易丧失等的不足。
《战争与和平》;大地崇拜;崇拜危机;托氏女性谱系
列夫·托尔斯泰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受其大地崇拜情结的影响。托尔斯泰是一位长期生活在宗法制乡村的贵族作家,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感。俄罗斯广袤无垠的土地不但给作家提供了丰富的物质资源,也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资源,这里的精神资源不但包括风俗人情、伦理道德、行为规范,还应包括人的情感寄托和终极关怀,因而大地崇拜中的“大地”不再是物质上或物理意义上的“土地”,而是具有了形而上色彩的理想世界。另外,托尔斯泰对大地的崇拜其实质是人对自然的原始崇拜。原始崇拜是人和自然之间所建立的一种神秘关系,是人还没有完全脱离自然、离不开自然这根脐带的标志。这种对大地的崇拜情感和膜拜心理沉积在人的潜意识中,便形成了“大地崇拜情结”。俄国历史研究者金雁认为,俄罗斯知识分子具有“崇拜大地、崇拜苦难和底层意识。俄罗斯平原广袤无垠、苍茫无形的自然人文环境,形成了‘知识分子’特有的‘大地母亲’情怀。他们认为自然状态是人类存在的理想形式,只有脚踏祖国的大地、投身到大自然中去就会感受到生命的源泉,才有立足之本,才不会被城市的污泥浊水吞没。赫尔岑说,俄国人感触自然的原动力要比接受拉丁教育的人强烈得多,‘我们思念的东西不是自由,而是一根坚固的根基,那就是我们安宁的家园,我们的灵魂不是寻找无意义的空间,而是寻找能使灵魂充实的俄罗斯大地。’”[1]金雁的解释更为形象地说明了俄国人天然所具有的大地崇拜情结。
应该说明的是,在俄国作家中尽管怀有大地崇拜情结的人很多,但真正脚踏大地,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艺术地表现出对大地崇拜情感,并取得巨大文学成就的,当首推托尔斯泰,并且这一点在他的《战争与和平》中表现得最为典型。正像安泰凭靠着大地力量永远不会枯竭一样,托尔斯泰也从大地母亲身上获得了取之不竭的创作灵感。因为大地崇拜的生活,就是一种本真的生活、诗意的生活、自由的生活,也是艺术之为艺术的生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发展、商业大潮的渐行和现代都市生活的到来,大地不再像先前那样坚实可靠了,而是开始颤动,甚至摇晃不止。这种状况的出现使托尔斯泰对大地由崇拜开始走向质疑,深刻地影响着他对女性的塑造,并形成独具特色的“托氏女性谱系”。
所谓“托氏女性谱系”,托尔斯泰受大地的崇拜情结的影响,在《战争与和平》中的女性形象塑造过程中,按照女性与大地的关系,把她们分成差序等级,并给予不同程度的臧否褒贬。具体到作品中,作家以罗斯托夫家族中的女性娜塔莎为典范和核心,依据与她关系的远近亲疏,依次塑造出了索尼娅、丽莎、玛丽亚、海伦、朱莉等女性形象,从而形成了一个富有托尔斯泰特色的“托氏女性谱系”。在这个“谱系”中,娜塔莎等是被肯定的,属于第一等级;玛丽亚等是可改造的,属于第二等级;海伦等是被否定的,属于第三等级(这里对“等级”一词的使用并非完全准确,是不得已而用之)。不过由于大地崇拜危机的存在,作为第一等级的娜塔莎等也存在着情感上易变和主体性易丧失等方面的不足。
怀有对大地的崇拜情结,托尔斯泰对宗法制乡村女性进行着一种理想化塑造,具体表现为对娜塔莎的赞美。
《战争与和平》是一部洋洋百万言的文学巨著,托尔斯泰的大地崇拜情结在这部著作中表现得最为充分和典型,这在作者对罗斯托夫一家的狩猎场面描述中就可以看出。这一部分处于全书的中心位置,在结构上起着“向心”的稳定作用和“戏眼”的功能。作家通过狩猎,既表达了对土地的崇拜,也确立了在创作上统御全局的道德“立足点”。
对于农业文明来说,一年四季中最好的季节是秋末冬初,因为秋季收获的是粮食,而初冬收获的则是猎物。经过一个漫长的秋天,狼、兔子、狐狸等动物已经肥胖得跑不动了,此时最适宜狩猎。因此,作品中写道: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早晨的严寒冻结了被秋雨浸湿的土地,秋播的作物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被牲口踏得发褐色的冬麦田垅,那淡黄的春播作物禾茬和红色的荞麦田垅,把茂密的秋播作物衬托得格外鲜绿。八月底,山巅和树林在冬麦的黑土田地和禾茬中间还是一些绿洲,这时在嫩绿的冬麦中间,已经变为金黄和鲜红之洲了。野兔的毛已经换了一半,小狐狸也开始出窝了,狼仔已经长得像狗一样大小。这是狩猎的最好季节。[2]653- 654
这时的狩猎不啻是对秋收的延续,也是对大地崇拜的狂欢节。与秋天收获粮食相比,秋天狩猎使人们再一次地与大地亲近,不过这种亲近方式,使得人们更加自由无羁,更加欢快淋漓。在群马奔腾中,在群犬狂吠中,在人们的喜笑颜开中,对土地的崇拜情感被表达得淋漓尽致。因此,作品对罗斯托夫一家狩猎的场面描写,不惜笔墨,充分展示。在这次狩猎中,年轻的尼古拉捕获了一头狡猾的老狼,满足了夙愿,而娜塔莎在狩猎中的表现也非常出色,骑马奔跑的矫健姿态,真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特别是娜塔莎在“大叔”家伴着琴声而舞的快乐场面,无师自通的民间舞蹈,把狩猎欢腾的场面推向了高潮。“大叔”弹琴,邀娜塔莎跳舞,大家都担心她不太会民间舞蹈,但娜塔莎那轻盈的舞步、婀娜的舞姿、欢快的表情,很快就把大家征服了,并发出赞叹。
这个受过法籍家庭女教师教育的伯爵小姐,是何时何地、又是怎样从她呼吸的俄罗斯空气中汲取了这种精神的?而且从其中得到了早已被挤掉的舞姿?而正是大叔所期待于那种学不来教不会的俄罗斯的精神和舞姿。她刚一站稳,微微含笑,那神态庄严、高傲、狡黠、欢乐,顷刻之间,尼古拉和所有在场的人最初的那种担心——担心她做得不像那么回事——就完全消失了,而且他们在欣赏她了。她做得正像那么回事儿,而且是那么地道,简直丝毫不爽。阿尼西娅·费多罗夫娜立刻递给她一条为了做得更好必不可少的手帕,她透过笑声流出了眼泪:这个陌生的有教养的伯爵小姐,身材纤细,举止文雅,满身绫罗绸缎,竟能体会到阿克西娅的内心世界,以及阿克西娅的父亲、婶婶、大娘,每一个俄罗斯人的内心世界。[2]680- 681
你看像大地精灵一般的娜塔莎,诠释了大地崇拜中的欢乐、健康、和谐,以及充满生机的精神内涵,这是古典乡村生活的至境。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俄罗斯人是多么热爱故乡家园,多么热爱这片广袤的土地。与都市生活相比,这种生活是多么富有和充实啊,就像“大叔”所说的:生也快乐,死亦无忧。这就是大地崇拜的生活,是诗性的生活,也是身心和谐和令人陶醉的生活。特别是后来娜塔莎到了彼得堡参加了一次舞会,由于她来自乡村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新风格,使娜塔莎第一次踏入交际场合就取得了巨大成功。关于娜塔莎的清新风格,作者曾把她和另一个美人海伦加以对比,“她那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瘦削,并不好看。比起海伦的肩膀,她的肩膀就太瘦了,胸部不够丰满,手臂纤细;但海伦的身体由于被千百双眼睛玩赏过,仿佛涂了一层油漆,而娜塔莎还是初次袒胸露臂的少女,如果不是她相信非如此不可,她会感到非常害羞的。”[2]609这里以海伦的放荡庸俗,更显娜塔莎的清纯脱俗。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安德烈,也为娜塔莎的清新气质所吸引,因为“安德烈公爵觉得在娜塔莎身上有一种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特殊世界,充满了他从来不知道的喜悦,早在奥特拉德诺耶林荫道上和在月夜的窗口,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曾经使他心神不安。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再使他心神不安了,也不陌生了;而且,他亲身进入这个世界后,发现了新的乐趣”。[2]618这个“陌生的特殊世界”,就是凭靠大地生活的诗意世界,最终安德烈向娜塔莎求婚了。另外,不光是正直的安德烈,就连海伦的哥哥花花公子阿纳托利也爱上了娜塔莎,由此好人喜欢娜塔莎,坏人也喜欢娜塔莎,尽管他们的动机有别,前者满足爱情,后者满足情欲,但足以证明娜塔莎魅力之大。当都市贵族因太多的清规戒律和繁文缛节而走向僵化时,乡村田野所带来的刚健清新的气息,似乎给都市贵族们带来了新的活力。对土地的崇拜也即是对生命力的崇拜,因为大地孕育了万物,万物生长繁衍无不靠着大地。这样在托尔斯泰笔下,那些心灵美好的人,善于反思自己生活的有智慧的人,都是一些生命力旺盛的人,也是紧紧依靠大地的人。而那些品质低下、生活贪婪、毫无道德感的人,都是些生命力比较弱的人(生命力强和欲望强是两回事儿),也是远离土地缺乏根基的人,因为托尔斯泰相信“自然至善”。关于“自然至善”,托尔斯泰早在1847年4月17日中的《日记》中就做了解释:“人生的目的是尽一切可能促使一切存在着的东西得到全面发展。当我从自然界的角度来谈的时候,我看到自然界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发展,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在无意识地促进其他组成部分繁荣发展。人类既然也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是赋有意识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同样应该像其他组成部分那样,不过是有意识地利用自己的精神天赋,努力使一切存在着的东西得到发展。”[3]5-6娜塔莎就是这样一位充满生命力的女性。
大地作为一切生命的源头具体表现为罗斯托夫家所具有的精神魅力。如果说娜塔莎是美的化身,那么索尼娅就是善的化身,作品中索尼娅是作为尼古拉·罗斯托夫的情人出现的。善良的索尼娅长得很美,作品中写道:“索尼娅是个身材苗条、娇小玲珑的黑发姑娘,在长长的睫毛下流动着柔和的目光,又黑又粗的发辫在头上盘了两圈,脸上的肤色,特别是露在外面消瘦而健美的手臂和脖颈的肤色有点发黄,她那举止从容,纤细的四肢的柔软和灵活,她那有几分狡黠和矜持的仪容,使人想到她像一只美丽的、尚未成年、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只迷人的牝猫的小猫仔。”[2]58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却始终不渝地爱着她的表哥尼古拉,拒绝了其他求婚者,但是当她看到罗斯托夫家庭需要迎娶一个富有的大家闺秀方能摆脱家庭窘境时,索尼娅毅然退出,把心爱的尼古拉让给了玛丽亚公爵小姐,以牺牲自己爱情来拯救罗斯托夫家族,其道德品质之高,令人为之赞叹。娜塔莎代表美,而索尼娅代表善,这样一对优秀的女性只能出现在罗斯托夫家族,也是作者大地崇拜情结的体现。
博尔孔斯基家族是远离大地的大贵族家族,在这样的家族中对具有自然天性美的女性是压制的,甚至是摧残的,丽莎的惨死,玛丽亚性格的变态,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与罗斯托夫家族自由的、释放的、富有人性的生活相对立的是博尔孔斯基家族的生活。博尔孔斯基是怎样的一个家族呢?这是一个也生活在乡间的贵族家庭,但并非真正乡村贵族,他们只是由于遭受政治贬谪才来到乡村,并幻想着有朝一日还要重新崛起,因此他们的灵魂与乡村的氛围是格格不入的。关于博尔孔斯基的家族,作品中是这样介绍的。
在社交界绰号普鲁士王的大将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公爵,当保罗皇帝时代就被放逐到了乡下,他和女儿玛丽亚的公爵小姐以及她的女伴布里安小姐,在童山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新王朝执政时,虽然他已被允许进入都城,但他继续定居农村,足不出户。……他说,人有两个万恶之源:游手好闲和迷信;人的美德也有两个:活动和智慧。他亲自教育女儿,为了在她身上培养这两种美德,他教她代数和几何,把她的生活安排得没有一点空闲。[2]116- 117
不消说,这是一个刻板到教条、理智到压抑人性的家族,由于遭贬谪的受辱心理,会时不时地产生出莫名的孤傲和事事想出人头地的病态心理,而所有这一切,是与抒发人性的大自然相悖逆的,是与罗斯托夫家族那种充满阳光的健康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会是怎样的呢?作品中刻画了两位女性,一是安德烈的妻子丽莎,她是这种反自然的环境的牺牲品,难产而死;一个是安德烈的妹妹玛丽亚公爵小姐,是被压抑的性格古怪的老姑娘,如果不是老博尔康斯基死得早,她也会像丽莎一样,难有善终。
丽莎外表是美丽的,天性是活泼的,性格是善良的,虽然有点虚荣心,但在那个时代,又有哪个女子没有交际热情呢?丽莎在作品中出场不多,但作者却把丽莎写活了。“她那略带黑色绒毛的好看的上唇,翘得遮不住牙齿,正因为上唇微翘,显得更加可爱,有时上唇向前伸或者跟下唇抿起来,就越发可爱了。正像特别惹人喜爱的女人常有的那样,她那缺点——翘嘴唇和半张开的嘴——仿佛成了她独特的美。不论谁看到这个精神饱满、活泼可爱、虽然怀孕然而轻松愉快的未来母亲,都感到快乐。老年人和抑郁苦闷的年轻人,只要和她在一起待一会儿,谈几句话,就仿佛觉得他们也变得和她一样了。凡是和她说过话、看见她一说话就露出妩媚的微笑、看见她经常露出雪白闪亮的牙齿的人,就会觉得他那一天受到特别的宠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2]10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女性应该生活在罗斯托夫家,应该和娜塔莎成为好朋友,可惜丽莎错嫁了人家,生活在一个不幸的环境中。就因为丽莎喜欢生活,热爱交际,看重家庭,厌恶战争,缺乏大的理想和抱负(无非是忠君爱国,光宗耀祖之类),并有点爱慕虚荣,而被这个家的男人们看不上。无论丽莎的公公还是丈夫,这些一贯鄙视女人的“大男人”,都把女人看作是缺乏理性的动物。如果他们真的重视丽莎,就不应该让她在乡间生育而导致难产死去。因此,当丽莎死后安德烈从她的表情中竟读出了丽莎的抱怨和抗议,尽管这种抗议是微弱的,但却是令人痛心的。安德烈“走进妻子的房间。她死了,仍然像五分钟前他看她的时候那样躺着,虽然眼珠凝然不动,双颊苍白,但是那可爱的孩童般的脸盘和盖着一丛黑色茸毛的嘴唇,仍然是那么一副表情。‘我爱你们所有的人,对谁也没有做过坏事,你们怎么这样对待我啊?’”[2]433这样的话语在作品中竟被重复五次之多,其悲切情绪动人心魄,这是作者对这种封建贵族家庭的控诉。丽莎是个可爱的美好女性形象,多少年之后,博尔孔斯基父子才感悟到他们的罪过,愧疚他们的行为。
丽莎这位女性由于过早地死去而其形象并未来得及充分展开,有些单薄,但是另一个不幸的女性玛丽亚公爵小姐则是贯彻全书始终的人物形象,作者对其刻画得较为充分。由于大地崇拜既是对大自然的崇拜,也同时是对自然生命的张扬,因此,人性受到压抑必然导致人的生命和性情都受到伤害,玛丽亚公爵小姐正是这样的人。
那么,玛丽亚公爵小姐是怎样的人呢?玛丽亚公爵小姐是一位待字闺中的老姑娘,一个还算虔诚的基督徒,由于她多年来一直陪伴在性情乖张、喜怒无常的老博尔康斯基身边,过着远离自然甚至悖逆自然的生活,而变得相貌越来越丑陋,性情也越来越古怪了。人的身体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也应该是美的,只有美的健康身体,才能够产生出美的灵魂,那么我们看一下在这种扭曲环境下长大的玛丽亚公爵小姐是怎样一个人。玛丽亚公爵小姐长得不好看,女为悦己者容,过分打扮和慌乱的处女之心,使她非但没有引起男方好感,反而大丢其丑。父亲老博尔孔斯基也为自己女儿的轻浮气得不行,更主要的是玛丽亚竟没有看出阿纳托利来求婚的目的并不是她,而是她家的巨大财产,当玛丽亚偶尔碰见阿纳托利私下和自己的女仆布里安小姐幽会时,才从白马王子的梦幻中惊醒。玛丽亚不但没有美丽的外表,也缺乏智慧。如果没有这些也就罢了,玛丽亚却还有一些阴暗的不健康的心理,当她未来的嫂子娜塔莎来拜访其未来的婆家时,玛丽亚出于嫉妒之心,竟然轻慢了娜塔莎,这也是造成未来娜塔莎与安德烈婚变的因素之一。这里既有不健康的嫉妒心在作祟,也有都市贵族对乡村贵族的偏见,后者因长期生活在自然的环境中,被其看作是越来越土气了。其实在作者看来这恰恰是回归了自然,释放了人性,人在自然的怀抱里,会变得越来越富有生命力,你看娜塔莎不但外表漂亮,而且内心也非常阳光和健康,而玛丽亚公爵小姐一家自视甚高,由于远离自然而变得越来越矫揉造作,孤芳自赏了。玛丽亚别说美丽,甚至连身上的女人味也越来越少了。没有大自然的情怀,没有对大地的崇拜,即使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也会远离上帝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作为一向自认为是孝女的玛丽亚公爵小姐,竟然在父亲病重时盼望的不是他早日康复,而是盼着他快点死去。
玛丽亚公爵小姐这种怪异的表现,固然可以看出对父亲多年压抑她的一种本能反抗,但缺乏自然生命力的健康情感成长的行为,必然带有虚伪性,玛丽亚公爵小姐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吃人”和“被吃”的封建大家庭,如今她也要“吃人”了。说起封建大家庭的虚伪性不能不提到老博尔康斯基这位刻板寡欲的老贵族,这个一向借助理性毁掉了儿子和女儿个人幸福生活的老父亲,他在临死前的一段时间里,竟然不顾廉耻地公然与家庭女教师布里安小姐厮混,这样的晚节不保,大失体统,完全暴露出封建卫道士的虚伪面目。
玛丽亚公爵小姐的性格转变还是来自她与罗斯托夫家族人的接触有关。第一件事就是在老博尔康斯基病死和全家迁移的危急时刻,农奴发生哗变,因为他们不愿意走,可是玛丽亚公爵小姐作为孤身女人毫无办法,十分焦急,眼看着法国士兵越来越近了,正在这非常危险的时刻,尼古拉·罗斯托夫带着士兵巡游至此,他了解了情况之后,迅速惩罚了那些肇事者,使玛丽亚公爵小姐摆脱了危险处境,化险为夷。玛丽亚和尼古拉四目相视,爱情迸发。爱情使人美丽,玛丽亚公爵小姐突然变漂亮了。“自从她看见这张可亲可爱的面孔的那一刻起,一种新的生命力就占有了她,使得她一言一行都不是通过自己的意志。罗斯托夫一进来,她的脸就突然变了样儿。就像一只精雕细绘的灯笼突然点亮了,照亮四壁那些复杂的精致的艺术品,原先看来是粗糙、灰暗、毫无意义的,这时却显出意外的美:玛丽亚公爵小姐就突然起了这样的变化。”[2]1249这是罗斯托夫家族的人影响其外貌而发生的变化。第二件事就是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娜塔莎伯爵小姐在安德烈从伤重到死亡相处的几天里,彼此达成了“和解”,玛丽亚明显受到娜塔莎的影响,“……至于玛丽亚公爵小姐,她听了娜塔莎讲她的童年和少年的故事,也发现了她先前不了解的另一面生活——相信生活、相信生活的乐趣。”[2]1417-1418这里所说的玛丽亚对“另一种生活”的了解,便意味着她对罗斯托夫家族生活观念的接受,即回归到真实的自然生活中去,过一种真性情的自由的生活,这样玛丽亚公爵小姐才真正恢复成一个外表和内心都变美的女人。与丽莎的悲剧结局相比,玛丽亚公爵小姐是幸运的,她无意中接触到了精神之源。
作为第二等级玛丽亚等女性代表虽然在作者眼中不如第一等级的女性更为理想,但她们仍然是作者抱有希望的,是可以改变的,从玛丽亚完美的结局中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库拉金家族比起博尔孔斯基家族来说更为远离大地的是生活在彼得堡的人们,这一欧洲化的大都市,使其家族更加远离了自然,脱离了大地。生活在这种家族的女性,只能是追求欲望的满足而毫无道德感,尽管外表很“文明”,其代表女性就是海伦。
在托尔斯泰看来,远离大地乡村的库拉金家族都是一些灵魂空虚、道德堕落的人,海伦就是这样的女性。从外表上看,海伦美若仙子,顾盼风流。作品中写海伦一出场,就魅力四射。“当她从闪开的男人们中间穿过时,她那缀有常春藤和青苔花边的素白礼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净的肩膀、光泽的头发和璀璨的钻石都光彩夺目,她径自朝安娜·帕夫洛夫娜走去,眼睛不看任何人,但对所有的人都笑容可掬,仿佛她把欣赏她的身材、丰腴的双肩和装束入时的十分裸露的胸脯和背脊的美的权利慷慨大方地赐予每个人,仿佛给舞会带来全部光彩的也是她。海伦真是太漂亮了,她身上不仅毫无卖弄的意味,而且相反,仿佛她为自己无可置疑的、其魅力之大足以征服一切的美貌,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她宁愿减少自己的美的魅力,可就是办不到。”[2]14我们不可否认,海伦的确是美丽的,似乎在她的身上也充满了生命力,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在作者看来这不是生命力,而是一种欲望。因为生命力是健康的、能够满足心灵的需要,是真善美相统一的;而欲望则是服从感官需要的,它是病态的、消极的、低迷的,是非心灵的、非心智的。关于“生命”和“欲望”的区别,托尔斯泰在晚年的写于1905年6月6日的《日记》中论道,生命“就像树木的成长一样。然而一段树枝,或者一段树枝里生长的生命力如果吸去全部生长力,那就不对了,有害了”。[3]287显然这里的树枝“吸去全部生命力”就是“欲望”。对欲望的不餍足的追求,使海伦生活糜烂,纵情声色,甚至发生和自己的哥哥都乱伦的丑闻。由于生活放荡,海伦过早地香消玉殒了。这是大地对于违逆“自然至善”行为的一种惩罚。
还有生活在彼得堡的玛丽亚公爵小姐的好友朱莉,也是一个远离罗斯托夫家族的女人。朱莉虽然喜欢尼古拉·罗斯托夫,但终因与罗斯托夫家族接触太少,这位曾经虔诚的基督徒走向了神秘主义,进而走向庸俗,而其外貌也变得更丑陋了。“朱莉二十七岁了。自从她的兄弟们死后,她成了巨富。她现在简直变得难看极了;但是她以为她不仅依然美丽,而且比以前更迷人了。下面两件事更证明了她的错觉,第一,她成为非常富有的待嫁姑娘;第二,她岁数越大,男人和她交游时就越有安全感,因而也就越随便,他们享受她的晚餐、晚会以及在她那儿热闹的聚会,却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十年前,男人不便天天到一个有十七岁大姑娘的人家去,怕影响她的声誉,也怕自己受束缚,现在可以大胆地每天去了,对待她可以不把她当作未婚的姑娘,而当作没有性别的熟人。”[2]729-730最后朱莉费尽心机,凭靠自己的财产和小伎俩,嫁给了鲍里斯——一个同样庸俗的势利男人。
由此可见,海伦和朱莉都是远离大地,背离自然的女人,其结局也必然是悲惨的或滑稽的。大地成了生命力的策源地,所有接近土地的人,她们的生命都得到张扬,她们的灵魂都会发生变化,都会不断超越自己。而远离它的人,则会走向反面,这里典型地体现了作者对大地浓重的崇拜情结。
大地崇拜带来作者对宗法制乡村女性的赞美和理想化,但当大地崇拜情结发生危机时,托尔斯泰便看到了这理想女性的不理想一面,具体说来,娜塔莎、索尼娅等女性身上存在着不足。
托尔斯泰的大地崇拜情结危机的发生,在罗斯托夫一家的狩猎场面中或明或暗地表现出来。细心的读者会在热闹的场面背后看出某些悲凉的东西。首先,由于这场狩猎是在罗斯托夫家经济状况日益凋敝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与以往狩猎相比,如今的狩猎似乎有些例行公事了,其表面的热闹似乎也难以遮掩住家族经济上的窘迫。作者借一同打猎的邻居贵族伊拉金对尼古拉说的话:“这么说来,伯爵,你们家的收成也不怎么样?”[2]670这短短的不经意的一句话,不仅道出了罗斯托夫一家经济的不佳,而且也道出了整个贵族阶层的经济困境,带有普遍性。在农村宗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变的时代里,农业走向凋敝,贵族走向破产,似乎是一种大趋势,因为农业文明是对抗不过工业文明的。虽然土地依然肥沃,田野依然广袤,山峦依然起伏,河流依然奔流,但是大地却已经不再能承载和养育生活在其上的儿女们了。托尔斯泰,这位文学中的安泰,已经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从收获的猎物也可以看出,这么一场人数众多的轰轰烈烈的狩猎行动,其收获物仅仅是一匹老狼,以此作为大自然的馈赠,也未免太吝啬了吧。那更多的狼群、黑熊、麋鹿、野兔等,都到哪里去了呢?
这种境况还表现在娜塔莎身上,刚才还沉浸在乡村歌舞欢乐中的这位贵族小姐竟然在舞蹈刚一结束,就陷入到了对未婚夫的思念中去,并且这种思念已不再单纯,而是夹杂着焦躁、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精神空虚。可是娜塔莎怎么能够精神空虚呢?我们不是有大地吗?不是有狩猎和民间舞蹈吗?不是有未婚夫吗?古典心灵是和谐宁静的,是天人合一的,怎么能焦虑和空虚呢?这些可都是现代工业社会所带的情绪,看来大地再也抚慰不了娜塔莎这颗年轻的心,因为她最为根本的要求是自由,尽管此时还不知道何谓自由。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娜塔莎这位单纯、漂亮的女人,这位在作者眼中的乡村文明的代表,走进彼得堡时,她竟然禁不住诱惑,要跟花花公子阿那托利私奔而不惜自己与家族的身败名裂,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匪夷所思,陷入情欲中的娜塔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觉得我已经爱他一百年了。我觉得在爱他之前,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我刚一看见他,就觉得他是我的主宰,我是他的奴隶,我不能不爱他。是的,我是奴隶!凡是他命令我的,我都照办。”[2]768娜塔莎的婚变不亚于一场大地震,她带来的是作者对大地崇拜的危机,带来的是恒定价值的混乱,这种危机与混乱使得安德烈、阿那托利、彼埃尔等许多男性,都走向那绞肉机般的波罗金诺战场。
为什么娜塔莎要鬼使神差般地背叛婚约呢?这是因为与大地崇拜的情感相伴而生的是一种宗法情感,它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和个体心灵的宁静和谐,可是近代工业文明的到来,生产力的迅猛发展,增强了作为主体的人征服自然的能力,主体自我和客体自然,个体独立与社会集体的对立成为社会发展的必然。因为古典感情尽管宁静和谐,但它同时也是悖弱的、单薄的、缺乏生命力的,其和谐是以忽视和压抑个体自我的存在发展为前提的。美学家周来祥总结道:“……但古典的中和之美,既是未经分化的古代人的创造,又是原始的、素朴的、单纯的,在封闭的圆圈中发展的。它不丰富、不复杂,承受不了尖锐剧烈的冲突,它的完满恰恰建立在古代人不完满的基础上。古代人曾经认为自己是完满的,但那种完满是未经裂变的原始的低层次的完满,与现代自由人的完满不可同日而语。”[4]618随着近代以来主体的逐渐强大,对个性的关注也逐渐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了,天人合一的局面被打破了,宁静致远的和谐心态也将不复存在,因此这时的“个性”往往被视作“恶”的力量。之所以“个性”被称为“恶”,是因为它要突破古典局面的“伪和谐”,它要切断和大地的精神联系成为“自我”。但这个“恶”却是有力量的,是具有存在合理性的,它意味着个体觉醒后对自由的诉求,这正如康德所说的,“自然的历史是从善开始的,因为它是上帝的作品;自由的历史是从恶开始的,因为它是人的作品。”[5]68马克思在引述黑格尔对“恶”的论述时说:“黑格尔指出:‘人们以为,当他们说人的本性是善的这句话时,他们就说出了一种伟大的思想;但他们忘了,当人们说人本性是恶的这句话时,是说出了一种更伟大得多的思想。’在黑格尔那里,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6]223因此“恶”使个体的人告别了自然,并逐渐强大起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适应现代社会生活的现代人。托尔斯泰的伟大之处恰恰在于他包容了这种恶,甚至有些怂恿,因此,托尔斯泰才会让娜塔莎去飞蛾投火般地爱上一个花花公子而弃婚约(甚至爱情)如敝履。虽然托尔斯泰不一定具备近代启蒙思想,但是他让笔下的女主人公们尽情地去张扬自己,释放自己,去顺应自然,这便和启蒙理性所要求的张扬个性相吻合,尽管这种吻合可能是不自觉的。也正是因为托尔斯泰对他笔下女性的近乎放纵的宽容,这些女性才会焕发出耀人的艺术魅力,但这一切又都是以托尔斯泰的思想越来越困惑和越来越矛盾为代价的,因为这样做他将失去天人合一,失去大地,而失去了大地将会失去物质和精神资源,失去情感寄托和精神信仰,当然,对作者威胁最大的还将失去对世界的感受方式和表达方式,而没有这一切,艺术创作也将随之失去,因此,作者只能让娜塔莎再次回到大地,回到大地上的表现就是让娜塔莎反省自己的行为,重新投入大地,投入宗法文明的怀抱,尽管这时的大地已经颤动,尽管这时的宗法文明已经残缺,但是托尔斯泰还是执拗地这样做下去,以致娜塔莎变成了这样的女性。她发胖了,身体变宽了,从现在这个健壮的母亲身上,已经很难找到当初那个苗条活泼的娜塔莎来了。她的面部轮廓分明了,露出一种宁静、温柔、开朗的表情。她脸上再也没有先前那种赋予她魅力的熊熊燃烧的青春活力。现在只能看到她的躯体,再也看不到她的灵魂,看到一个健壮、美丽、多产的女人了。昔日的热情现在也很少燃烧了。[2]1513虽然娜塔莎终于被作者允许回到大地上,但结果却是把富有灵性的一个女人变成了一架生育机器,丧失了主体性。娜塔莎变成了女人,而非女性。托尔斯泰这样写作出于无奈,大地颤动所带来的精神危机使他不得不转向宗法道德。既然推崇道德,那么,娜塔莎也只能具有如此的结果了。
还有罗斯托夫家族中的另一个女人索尼娅,她以牺牲爱情的方式拯救罗斯托夫家族的高尚做法,并未得到作者的嘉许。因为与生命力相关的还有生殖力,生命力旺盛还表现在生命的繁衍上,罗斯托夫家族人丁兴旺,娜塔莎不断地生育。而库拉金家族则走向没有子嗣的枯竭与毁灭,甚至连博尔康斯基家族生孩子难产母死的现象,似乎也在说明了其家族生命力还不够强。作品中的索尼娅为了使尼古拉能够娶到有很多陪嫁的玛丽亚公爵小姐,从而使罗斯托夫家族走出经济困境,便主动退出与尼古拉的婚约,这种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行为反倒受到作者的揶揄和讽刺,作者借娜塔莎之口说出了如下评论索尼娅的话:索尼娅是一朵只开花不结果的荒花,并且还借用《圣经》上的话说:“有的还要加与,没有的连他已有的也要剥夺。”[2]1506娜塔莎对索尼娅这样的无情,恰恰表现出作者对生命力的极力肯定,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息,才是最大的道德,而那种违背生命力的行为则是世俗的道德,这种道德实际上是不道德。
由此看来,娜塔莎和索尼娅两位宗法制乡村的典范女性也存在着如许的不足,这里可以看出作者对大地崇拜情结的动摇与质疑,并在后来伴随着这种信仰危机而发生了信仰的转移。
总的来看,托尔斯泰在大地崇拜视野下在《战争与和平》中塑造出了带有作家自身特点的女性形象,论者称其为“托氏女性谱系”,这便是作家以罗斯托夫家族中的女性娜塔莎和索尼娅为真善美的核心,她们是宗法制乡村生活的代表,并按照这种评价标准依次塑造出了丽莎、玛丽亚、海伦、朱莉等女性。同时由于大地崇拜的危机发生,作家又指出了娜塔莎感情易变和索尼娅在爱情上自我牺牲的反生命现象。也正是作者这种较为“辩证”的女性观,才塑造出了像娜塔莎、玛丽亚等一系列丰富而深刻的女性形象。
从当今的女性主义标准来看“托氏女性谱系”,不免看出托尔斯泰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女性所存在的偏执,譬如为什么乡村在道德上一定要胜过城市?莫斯科胜过彼得堡?为什么乡村女性一定胜过都市女性?为什么城市贵族的女性一定是性情古怪的或者放纵堕落的?等等,不一而足。但笔者更看重对“谱系”的构建、归纳与研究,因为这样能够更好地了解托尔斯泰,了解托尔斯泰笔下的女性,以及女性的内心世界。
[1]金雁.俄罗斯村社文化及其民族传统[J].人文杂志,2006.(4).
[2] (俄)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3] (俄)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17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4]周来祥.辩证和谐美学与审丑教育[J].文艺研究,2003.(4).
[5] (德)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6]中共中央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责任编辑:杨春
Tolstoy’s Earth Fetish and Female Lineage Formed from War and Peace
ZHANGZhongfeng
Tolstoy’s earthly fetish with female images in relation to the War and Peace model ultimately helped form a new female lineage. With a family of women writers at its core, the exploration of personal relationships serves to create the characteristic Tolstoy female lineage. As part of this line, affirmative Natasha belongs to the first level; modified Maria to the second; denied Helen to the third. However, due to the worship of crisis, Natasha is revealed as imperfect, based on variables associated with an emotional loss ofsubjectivity.
War and Peace; worship the Earth; crisis ofworship; Tolstoy’s female lineage
10.13277/j.cnki.jcwu.2015.05.010
2015-04-21
I106
A
1007-3698(2015)05-0064-08
张中锋,男,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美学。250022
本文系2011年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托尔斯泰与张炜比较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1CWXZ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