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隐小说《海滨故人》中女性形象的情感诉求

李洪秀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庐隐小说《海滨故人》中女性形象的情感诉求

李洪秀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海滨故人》是一部反应“五四”时代新知识女性面对新思想的洗礼如何处理自己爱情的小说，作品中的五位新知识女性，面对时代倡导的个性解放、婚姻自主的号召，却陷入到爱情的苦恼中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五四”时代是解放妇女新思想的萌芽时期，以这种理念为代表的少数知识分子无法与受封建思想极深的人民大众相抗衡的，最重要的是，新思想的提出只是停留在观念层面，太过稚嫩。通过作品中五位知识女性的情感遭遇，让我们认识那个社会知识女性为挣脱旧思想的束缚，面对各种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及努力，这是重读《海滨故人》的意义。

庐隐；《海滨故人》；新知识女性；女性情感

“五四”时代是西方民主与科学的现代文明观念流入中国的时代，“五四”时代也是一个突破传统观念束缚寻求自由的时代，所以“五四”时代又是一个中国正统的思想观念面临质疑的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下，涌现出了一批为追求个性解放、思想独立的新青年和知识分子形象，这其中最引人关注的则是在“五四”浪潮影响下所唤醒的为追求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新知识女性形象。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女作家庐隐于1925年发表了短篇小说《海滨故人》，作品中庐隐女士结合自己的生存体验为我们讲述了五位同样受新思想传播影响下的新知识女性在现实面前的情感诉求。

1 对爱情的情感诉求

“五四”新文化运动带给人最大的震撼便是提出了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观念，对女性而言，千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挣脱中国正统思想提出的所谓“三从四德”的枷锁，新知识女性开始关注自己、拯救自己。“《海滨故人》是庐隐的小说代表作，鲜明地反映了她的创作风格。”[1]在小说《海滨故人》一开场，作者便将五位女主角（露沙、玲玉、莲裳、云青、宗莹）放置在美丽开阔的海边，同时又介绍了她们各自的性格特征以及在学校有抱负、不同于众人的优秀表现，这便奠定了整部作品的感情基调：海边象征着自由的思想，学校则是作者将这五位女主角放置于不受世俗影响的象牙塔内过着自由快乐的大学生活。然而好景不长，这五位在时代先进思想影响下的新知识女性却各自因为爱情问题而陷入了苦闷与彷徨。这就抛出了“五四”时代交给新知识女性的命题：如何解放自己，寻求自己想要的爱情？

1.1 露沙的爱情情感诉求

阅读作品时不难发现，露沙这一人物形象与庐隐本人的生命体验是揉和在一起的。无论是对露沙的幼年描述还是后来露沙爱上了有妇之夫梓青的情不自禁，这都与作者本人的生活际遇高度吻合。在对露沙与梓青最后结果的叙述中，又带有作者自身对爱情的解读。作品中的主人公露沙与已有家庭的梓青相恋，虽然在新思想的感召下两位主人公都深信只要两个人相爱，爱情便是神圣的、干净的、不可侵犯的，然而，面对恋人家中的妻子，出于同样作为女性的怜悯与同情，主人公又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让步……笔者认为，这既是作者自己对现实生活中与郭梦良爱情生活的思考，又是作者对“五四”时代所谓爱情婚姻自由的解读。

1.2 云青的爱情情感诉求

作品中的其他四位女性形象也各有特点，他们虽然与露沙面临的情况不同却也面临爱情的苦恼与困惑。作品本意是要为那个时代的女性表明立场，作者希望表现新时代女性在拥有受教育权的同时思想解放意识也开始觉醒，但她们一样面对困难会产生困惑，只是她们会对旧时代家庭包办婚姻进行反抗直至争得人格的独立与解放。云青这一人物就寄托着作者的苦闷。云青作为一名深受时代新思潮影响的新知识女性，她也有渴望婚姻自由、爱情美满的憧憬，作品中她与蔚然为梦想有共同的语言，感情也是真挚的，可是也正如云青在给露沙的信中写到的那样“云自幼即受礼教之熏染。及长已成习惯，纵新文化之狂浪，汩没吾顶，亦难洗前此之遗毒，况父母对云又非恶意，云安忍与抗呼？”[2]她前行的每一步里都受着两方面力量的拉扯：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将她的前进步伐束缚住，时代新思想的陶冶又让她忍不住地想迈开腿。但可悲的是，无论她如何去做，总会有来自社会、家庭以及从小被教育的秉承传统观念的重负，所以她经历着痛苦的内心挣扎，无法抉择了……最终云青与蔚然的爱情没有结果，她还是选择接受父母的安排，蔚然则与别人订了婚。

1.3 宗莹的爱情情感诉求

作品中反抗思想与行为最突出、激进的是宗莹。她对封建遗留下的家庭包办婚姻陋习反抗最激烈，坚定地认为自己应该拥有婚姻自主权。宗莹是一位接受了“五四”新文化理念的新知识女性，这是她勇于打破封建思想的束缚，追求人格独立意识的基础。而且最重要的是，宗莹勇于将这种反抗意识运用于实践，这是作品中最重要的女主人公露沙都没能做到的。小说中有一处宗莹与露沙的交谈，说的是宗莹父母为宗莹介绍了一位漂亮、有学问的官僚青年，这是一桩在常人眼中再好不过的婚事，但宗莹是不可能同意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的。她对露沙这样表明自己的观点，“若果始终要为父母牺牲，我何必念书进学校。只过我六七年前小姐式的生活……那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遵守，也没有什么苦恼了！我现在既然进了学校，有了知识，叫我屈伏在这种顽固不化的威势下，怎办得到!”[2]以宗莹的这几句话为引子，我们便可以看到宗莹最后真的拒绝了父母的要求，与自己深爱的、有感情基础的知己师旭结为夫妻。

宗莹婚后孕育了自己的孩子，应该是美满幸福的，但庐隐却通过露沙如是描写宗莹的结婚场景，“露沙对她不住的端详，觉得宗莹变了一个人。从前在学校时，仿佛是水上沙鸥，活泼清爽。今天却像笼里鹦鹉，毫无生气，板板地坐在那里，任人凝视，任人取笑，她只低眉默默，陪着那些钗光鬓影的女客们吃饭。”[2]其中隐含的蕴意颇值得深思：这是否就是五四所提倡、向往的个性解放、婚姻自由？或许同为五四新青年的作者自身都茫然无法下定义，他们追求的自由与个性解放到底是像露沙那样最后投身革命，还是像云青那样“独善其身”，抑或是宗莹、玲玉、莲裳这样结婚？

1.4 玲玉的爱情情感诉求

小说中的玲玉也难免有着爱情的困惑。作为“五四”时代少有的知识分子，玲玉并没有接受家庭为她安排好的婚姻，而是决定与自己心仪的、有共同语言的陈剑卿结合在一起。陈剑卿有妻室，玲玉的决定也不莽撞，在剑卿办好了与妻子的离婚事宜之后，才决定答应与剑卿的婚事，如此看来玲玉是幸运的，她没有像露沙、云青那样由于害怕家庭的阻拦或内心的不坚定而举棋不定，同时，剑卿虽然有妻室，但终归是遇到的阻力小，并能够顺利安置好相关事宜，所以玲玉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位。

1.5 莲裳的爱情情感诉求

比玲玉还要幸运的是莲裳。相对于其他四位女性而言，作品对她的描述是最少、最简洁的。莲裳是学音乐的，整日无忧无愁，不会自寻烦恼，具有随遇而安的天性，而且莲裳为人最周到，交际面广人缘也好。及至她们大学毕业，莲裳去了天津女学校教书，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张青年不久，两人便产生了恋爱关系并很快结婚。莲裳是比露沙、云青、宗莹、玲玉都小一级的学生，但却是五人中最先结婚的一位，她甚至没有经历过感情的挫折，一切都来得那么一帆风顺，或许，这就是作者所渴望的一种状态，但是查阅庐隐的相关资料可以得知，《海滨故人》中的人物原型是庐隐女士于1919年就读于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国文系时的“四君子”，所以笔者认为，既然是以四君子为原型，且都是就读于国文系，那么莲裳就最有可能是虚构的人物形象了。在那样一个时代，生活中能有不受羁绊的恋爱自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或许庐隐女士就是想虚构这样一位人物形象来告诉人们：恋爱本不该那么累。

纵观作品中的五位新知识女性形象，她们都曾受到或来自家庭或来自社会的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但在“五四”这样一个倡导人性自由、个性解放的时代，这五位女性能有机会上大学学习，其自身的聪慧是毋庸置疑的，但背后肯定也少不了家庭的支持，然作品中并无受到家庭强加的束缚或压迫的描写。但云青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知己，就连梓青在与露沙的对话中都不由得感叹“其实云青也太懦弱了！她若肯稍微奋斗一点，这事自可成功……若果她是坚持不肯，我想还是劝蔚然另外想法子吧！”[2]在露沙与梓青的爱恋中，也由于两人的迷茫在露沙的一句“从长计议”中宣布结束。露沙和云青受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太深，虽然接受了新式的教育与思想熏陶，却缺少了冲破藩篱的勇气。其他三位虽然有了好的归宿，但在她们本质上的思想意识与露沙、云青是一样的：“五四”新知识女性在与受传统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影响的大多数的斗争中太年轻、太青涩。

以作品中的五位新知识女性为代表的 “五四”时代新知识女性面对时代思想洪流的洗礼，有种对时代赋予自己作为女性权利的窃喜，但这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思考，更没有找到如何解放自己的出路。“作品中的人物，都是脆弱的。”[3]所以因为找不到出路的苦闷与悲哀又是何等残酷。而实际上，作品中五位新知识女性对于爱情婚姻自由的诉求是在探索作为女性的自己对追求解放与自由的迷茫与探索。

2 对女性友谊的情感诉求

与爱情一样，友谊也是千百年来人类所歌颂的主题之一。但以前多半是表现男性之间的友谊，如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伯牙和子期，桃园三结义的刘备、关羽、张飞，“同为国家身，何必分彼此”的岳飞、韩世忠的故事等等。女性则必须遵从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约束，被束缚在家庭中的女性人格尚无法独立，何从谈起其他。“五四”运动为中国女性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们开始意识到在寻求自己人格独立的同时必须建立自己的友谊圈子，友谊不再是男人的专属。

在《海滨故人》中，作者描写了五位女性朋友的故事，除却她们感情苦恼外，作品中对她们友情的描述却充满着安静祥和的温暖，这是作品取得成功的一大原因。五位女性经常互相通信，书信体的形式更能表达人物彼此之间的情感交流，也有利于读者更深入地体会她们之间的友情。

2.1 书信交流

露沙是《海滨故人》作品中最重要的女主人公，庐隐用大量的书信形式记述了她与自己的同性好友云青、宗莹、玲玉、莲裳之间的信息交流，面对生活的无聊与对好友露沙的思念。云青在给露沙的去信中曾这样写道“离愁别恨，思之痛，言之更痛，露沙！”“所幸吾侪之以志行相契，他日共事社会，不难旧雨重逢，再作昔日之游，话别情，倾积愫……以致永久之乐乎？”[2]露沙在给云青的回信中也安慰道“人寿究竟有几何？穷愁潦倒过一生；未免不值得！……以后的事情还讲不到，且把眼前的快乐享受了再说。”[2]在露沙遇到已有妻室的青年梓青向自己表白后，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中，这时的她选择与自己的好友云青排解自己的苦恼，在给云青的去信中露沙就这样写道：“人间譬如一个荷花缸，人类譬如缸里的小虫，无论怎样聪明，也逃不出人间的束缚……至于我们呢？”[2]而后云青在给露沙的回信中也这样写道 “‘不享物质之幸福，亦不愿受物质之支配。’诚然！但求精神之愉快，闭门读书，固亦云唯一之希望，然岂易言乎？”[2]庐隐女士使用的这种书信交流的形式为这部作品中五位新知识女性的情感交流搭建起了一个平台。

2.2 情感交流

除了书信的形式之外，人物之间日常行为的情感交流也能让读者感受到她们情感的真挚，作品中的五位新时代女性是朋友关系，她们从未刻意隐瞒自己遇到的任何情感问题，习惯了拿出来分享，这一点与当下很多作品乃至现实生活中人们所看到或经历到的那种朋友间的猜忌、不信任、隐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露沙毫不介意宗莹将自己不幸的身世说给朋友听；面对因感情问题为她们带来的苦恼而无法抉择时，她们有共同的语言，露沙感叹道：“十年读书，得来只是烦恼与悲愁，究竟知识误我？我误知识？”[2]云青也发出越有知识越与世不相容的声音，同时，宗莹也发出了“知识误我”的哀怨。莲裳是作者笔下最为轻描淡写的一位，也是她们中间年龄最小、结婚最早的一位，文章这样描写莲裳结婚的那一天“男女来宾有的啧啧赞好，有的批评她的衣饰，只有玲玉、宗莹、云青、露沙四个人，站在莲裳的身傍，默默无言。仿佛莲裳是胜利者的所有品，现在已被胜利者从她们手里夺去一般，从此以后，往事便都不堪回忆！”[2]不得不说，这五个人的深厚友谊是真挚的、热烈的，同样作为新知识女性，这五个人对很多问题的处理方式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她们已习惯于将自己的内心苦闷告诉给对方，以减轻自己内心的心理负担！五位朋友性格不同，但他们之所以能走在一起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有共同的学识与话题，共同经历着“五四”风波的洗礼又面临着相似的情感苦恼，而她们的苦恼也正是作者庐隐本人在经历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所面对的苦恼，处在那样一个时代，苦恼的答案注定是无解的！

3 对服务社会的情感诉求

3.1 时代背景的现实需要

“五四”时代是开启中国从旧民主主义社会转型的时代，更让当时的工人、知识分子对人生意义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与解读。“五四”时代的中国倡导个性解放、婚姻自主，而“五四”运动的口号是“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如何将个人命运与国家的危亡联系在一起实现人生价值也是当时许多知识分子希望做到的。

3.2 作者本人要求的写作特点

在庐隐的作品中，很大一部分是以女性为主体来描绘自己所看到的人生与社会，并具有相似的故事情节，即女主人公有思想、有文化，但却生活在新旧思想交替同时面临国家危亡的时代，而后一位优秀的男青年出现，本该两人可以快快乐乐地结婚生子，或者因为男青年早有家庭，或者因为女主角对男士关于婚恋自由问题的不同认识，又或者因为国家存亡原因，两人最后不得不分开，而女主人公则是为国家的发展服务去了。

庐隐的多数作品中是以描写婚姻爱情故事为主，符合那个时代所倡导的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主题。但旧思想的残余却不是一场运动就能清除的，接受过新式教育受到现代思想熏陶的作者也和很大部分的时人一样，无时不刻地处于新旧思想的冲击中，因此，作者虽然创作出了女性解放的主题作品，却无法给迷惘的女性指出一条确切的道路。

3.3 《海滨故人》中服务社会的诠释

在《海滨故人》这部作品中，露沙与梓青的感情因种种因素而结束令人唏嘘不已。虽然，梓青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软弱性，但他的原型是作者本人现实生活中的丈夫郭梦良，而作者是深爱自己的丈夫的，即使现实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在不断消磨曾经热烈的情感，并让人怀疑选择的对与错。但现实是无法更改的，作者也只能让露莎独身，走上了服务社会的道路。露莎的迷惘也是作者的迷惘，更代表着同时代女性在现实与传统之间苦苦的挣扎与苦闷。这或者也是那个时代无法找到出路的悲哀！正如庐隐在《寄燕北故人》中曾写道的那样“悲哀才是一种美妙的快感，因为悲哀的纤维，是特别的精细。”[4]

4 结语

庐隐女士是“五四”时代一位了不起的知识女性，她紧跟时代的变化，并能够将自己遇到的对爱情的迷茫，通过小说的方式介绍给读者，让大家共同去解决。“庐隐比任何人都更具有‘五四’性质，她的小说是纯‘五四’式的。”[5]在《海滨故人》这部作品中，她所书写的这五位新知识女性在爱情的道路上经历着各自的苦恼与迷惘，五位女性好友面对不同的爱情抉择，究竟哪一种是最完美的，只等后人去评判了，但她们对情感的诉求却值得世人去关注与思考。

[1]凡尼，郁苇.庐隐作品精选[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

[2]庐隐.庐隐经典[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5.

[3]程光炜，吴晓东，孔庆东等.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

[4]林伟民.海滨故人庐隐[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163.

[5]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黄素华】

On Fem inine Characters’ Emotional Appeal in the LuYin’s“Seaside O ld Friend”

LI Hong-xiu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273165， China）

“Seaside old friend” reflects how the new intellectual women dealt with their love story in the “May 4th”era when facing the baptism of the new ideas.Five new intellectual women were deeply involved in the ditress of love even in the era of personality liberation and marriage freedom，because this idea was just pu forward and was not widely accepted.The meaning of re-reading“Seaside Old Friend” lies in our realizing those women’s ef forts thoughts and efforts when they wre struggling against old ideas and emotional setbacks.

new intellectual women；female feelings

I206

A

1671-9565（2015）04-042-05

2015-11-13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孔子《书》教‘七观’说研究”（编号13YJC770031）阶段性研究成果。

李洪秀（1989-），女，山东聊城人，曲阜师范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