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管理:乡村治理新模式——以“华寨模式”为例

2015-01-30 06:32石兴安
中共郑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合约村民

石兴安

(凯里学院经济管理学院,贵州凯里556011)

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农村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重较大,国家的整体治理与农村社会息息相关。国家对农村的治理是一项长期的时代性课题,治理方式主要有国家行政权力干预和农村自治,其治理的成效事关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整体实现。当前,中国已经进入了后工业化时期,社会呈现出高度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传统的治理模式已经不能适应处在转型期的民族地区农村。因此,必须创新乡村社会治理模式,华寨村的合约式治理模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和逐步完善。

一、合约式治理:“华寨模式”

1.“华寨模式”的基本情况。华寨村位于贵州省黔东南州锦屏县南部,是一个民风淳朴的美丽山村,街道宽敞整洁,传统木楼与砖混民居错落相间,华寨村管辖3个自然寨,4个村民小组,203户家庭,896人,苗族、侗族、汉族杂居,多种民族文化在这里融合。据当地古碑记载,华寨“俗美风醇,文教昌明,肇启一方”。在华寨,村民共事气氛融洽,邻里和睦相处。在新农村建设中,华寨村支部不断探索创新民主管理,积极探索基层民主建设,吸取锦屏文书“契约精神”的精华和凝聚传统民俗规约教化的正能量,推行合约管理取得了良好的实效。全村上下形成了人人创和谐、户户谋发展,“小天地”营造“大和谐”的良好氛围。华寨村经过七年的创新发展,基本实现了“煮饭不用柴,走路不湿鞋,钱袋鼓起来,家园美起来”的目标,被评为“和谐贵州创建十佳乡村”,同时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少数民族社区学习”项目点。华寨村社会和谐、管理民主、乡风文明、经济发展得益于合约管理,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新华社、中央电视台、《法制日报》、香港《文汇报》、凤凰卫视等几十家媒体记者专程到华寨村采访并进行了报道。

2.“华寨模式”产生的背景与过程。随着我国进入后工业时期,这个昔日民风淳朴的美丽山村,也出现了许多不和谐元素。十年前的华寨村社会治安混乱、村容村貌极差,家庭内部和邻里之间矛盾频繁,村民不团结,生产积极性不强,矛盾纠纷十分突出。为了解决这些难题,2007年初,华寨村“两委”召开村民委大会商讨如何治理村寨。有人提出:祖辈管理山林的契约很有用,村民对确定的事情签字按手印后认账。经村民委大会讨论,一致同意“将村规民约中民众必须遵守的条约,改为由村民自愿接受的契约式合约”。村“两委”首先从修改《村规民约》入手,广泛征求群众的意见,对《村规民约》逐条地修改完善,并更名为《村民自治合约》(以下简称《合约》),将原来具有强制性的条款改为群众自愿遵循的合同式约定,得到了全体村民的认同。为确保《合约》各项规定的顺利实施,村“两委”设立了《合约》执行小组,负责对《合约》的执行,同时成立执约监督领导小组,负责对执约情况进行监督。村“两委”把《合约》刻在石碑上,立于村中心活动广场。正式实施《合约》后,《合约》执行小组趁热打铁,针对村寨存在的乱搭乱建、乱堆乱放及放浪牛、浪马破坏庄稼等治安突出问题进行全面整治,对占用公共用地、影响村容村貌的环境问题进行限期整改,对违反《村民合约》规定的村民依约进行处理。

3.《合约》立足村民自治。华寨村的《合约》主要通过街坊邻居之间的说唱、劝解,实现解决矛盾的目的。《合约》主要包括两个重要内容:第一,劝和歌。劝和歌是华寨村处理家庭、邻里矛盾关系的一种独有方式,具有地道的民俗气息。劝和小组主要借助《家庭劝和》《计生劝和》《劝街坊邻居》《戒赌歌》等劝合歌化解邻里不和、夫妻之间争吵、打架等各种矛盾。第二,劝和匾牌。劝和小组专门定制了“家和万事兴”等匾牌。劝和匾牌实行流动悬挂,挂在有矛盾的家庭,直至矛盾解决,然后交给下一个有矛盾的家庭。如半年内邻里和睦,就交回村“两委”保管。2007年,村民吴海鹏、龙菊艳夫妇因办理居民身份证的费用问题发生了争吵,吴海鹏当着妻子的面把100元钱撕烂,夫妻之间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当劝和小组知道此事后就抬着“劝和牌匾”主动上门,唱“劝和歌”,放“劝和炮”,吃“劝和饭”,传递“和为贵”的家庭理念。吴海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后,当众向妻子道歉,夫妻相互碰杯重归于好,两人还举杯唱起了感谢歌。村民龙本举好赌,夫妻间“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他的妻子要求劝和,流动牌匾挂到了他们家。经过劝和,龙本举不仅改掉了不良嗜好,还成了劝和组的骨干,他在亲友的帮助下,搞起了汽车运输,生意红火,走上了致富路。

二、合约式治理的特征

“公民伦理,在一般的意义上作为公民处理相互之间行为关系的规范,也是公民价值观在公共生活维度的呈现”[1]。在卢梭的《社会契约论》里,它表现为社会共同体的成员作为主权者在公共领域里所享有的社会基本权利,以及公民与国家、政府相互之间的关系状态。卢梭公民伦理思想的正义性在精神理念公共化的过程中,使普遍的自由不仅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存在,而且在人为共同体的社会生活中以公意的名义而存在[2]。“华寨模式”的合约式治理正体现了“人为共同体的社会生活中以公意的名义而存在”的公民伦理思想。

1.契约伦理性。人类社会契约理念源远流长。马克思曾经说过伊壁鸠鲁是社会契约论的最初提出者。到了近代社会,社会契约论由霍布斯、洛克、卢梭进行了系统的阐释,从此社会契约思想得到广泛发扬。学者史蒂文·卢克斯认为:“霍布斯的契约乃是自利的个人试图摆脱自然状态下朝不保夕的风险而产生的结果,他们的自我利益为秩序和政治权威提供了一种持续的基础。”[3]由此可见,霍布斯的契约伦理思想,是公民个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和化解矛盾,以独立的身份订立契约。华寨村吸取锦屏文书“契约精神”的精华,推行《合约》管理,以“合约柱”“合约碑”“合约牌”等为载体,采用自愿签名的形式签订《合约》,并以《合约》内容为基本准则和行为规范,自觉遵守《合约》规定。村“两委”引导全体村民自觉守约、自觉执约、自觉护约,实现村民由被动接受管理到主动参与管理的根本性转变,形成了群众参与管理、实施、监督的有机结合。违约村民均自愿缴纳违约金,其中一户违约村民还主动要求义务鸣锣喊寨一个月,提醒村民注意防火安全。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向被依约执行缴纳违约金的杨通高、吴培芳了解对合约管理的看法时,他们都高度肯定《合约》管理:我们签字参与制定《合约》,就该按照合约进行。华寨合约治理模式体现了契约的伦理思想,村民自觉自愿遵守《合约》,促进合约治理的有效性。

2.制定民主性。华寨村的《村民自治合约》的制定过程表现了高度的民主性。在《合约》制定的过程中,华寨村“两委”挨家挨户征求村民意见、逐条逐款确定内容,直至一致通过。《合约》基于平等、自愿的原则,在广泛征求村民意见、统一民意的基础上,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表决通过,进行签字确认,得到了全体村民的签字认可,签字率达100%。《合约》采取群众参与的制定过程,为合约的实施、监督奠定了牢固基础。

3.执行理性化。韦伯指出:理性化是指在一定的习俗、制度、情感、规范、意志和信念下产生的,意义的价值与理性共同发挥着作用,而且意义的向导性或者说“行动的自我趋向性”,往往作为理性化行动的一个先行存在而发挥作用,意义内在于一切行动之中,无意义则一切行动就不会发生。合约执行数年来,多数村民能自觉遵守《合约》规定,但是也难免有违规者。按照《合约》,对违犯合约规定者,在调查核实后,依照《合约》采取说理、批评教育与处罚相结合的原则进行处理。用“一说理二批评三处罚”的“三步法”来执约,给违规村民一个缓冲余地。《合约》执行以来从没有一起因村民抵触而采取强制执约的案例发生。

4.监督制约化。有监督才能使民主管理与民主决策落到实处。《合约》执行的过程也是村公共事务决策、执行、监督的过程,这一公共治理过程是从权治走向善治的过程。村民违规由执约小组执行,执约小组的执行行为由执约监督领导小组监督,执约领导小组或村“两委”违约由广大村民全体监督并提交乡政府处理,形成相互制约、相互监督的良好社会治理体制。

三、合约式治理的成效

传统的乡村治理都是“简约治理”。黄宗智认为“简约治理”就是寓于半正式行政的治理方法,准官员的使用以及政府机构仅在纠纷发生时才介入的政府实际运作方法,包括司法治理和行政治理[4]。“简约治理”就是局部治理、象征性治理和粗放性治理。由于国家对乡村的控制能力弱,导致治理能力和成效不足,“简约治理”就是国家对乡村基层治理的弱化表现。但是乡村治理不能缺失国家在场,只有国家在场和乡村自治有效结合,充分发挥乡村自主性和创新性,才能实现乡村治理“活”的状态。华寨村充分利用党的基层民主建设并结合自身合约治理,形成了乡村治理模式的典范。华寨村实行合约治理以来,实现了民主管理、社会治安、乡风文明、计划生育、经济发展等“十好”标准,社会矛盾大大减少,民风和谐,村容寨貌明显改善,村寨治安防范得到加强,展现出乡村治理的“善治”面貌。村里连续十年实现无刑事、治安案件发生,无吸毒和邪教人员,无火警、火灾和其他安全事故发生,真正实现了村民自治和村寨平安,“小天地营造大和谐”的目标,推动了全村各项事业的健康发展。

1.村寨经济结构调整力度加大。《合约》鼓励村民积极发展产业经济,实行合作制。在推行合约管理、促进村民自治的基础上,华寨村不断加大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力度,着力培养有利于农民增收的产业平台,扶持当地特色产业。目前,华寨村已累计培育出科技示范户130户,其中食用菌种植专业户达70户以上,并建有大棚65个、小棚70余个,食用菌产业年产值达65万元。

2.基础设施得到加强。基础设施是村容村貌的基本条件之一,是优化农村环境和提高村民生活质量的前提。根据《合约》的基本内容,华寨村以小康社会为目标,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确定了切实可行的实施步骤。第一,做好村庄建设及发展规划,有序推进道路交通、饮水排水及村级食堂等公共服务设施建设,提高村庄建设的科学化水平。第二,认真落实村寨环境卫生的责任制,实行卫生管理值日制度,全员参与村容建设,确保公共卫生有人管理、有人负责、有人监督,全力营造干净整洁的人居环境。第三,加强农村“三改”(改厨、改厕、改圈)建设,大力发展农村新型清洁能源设施建设,提高村民生活质量。目前华寨村道路硬化5000余平方米,修建垃圾池2个,修建村级活动室350平方米,建成沼气池90口,完成危房改造75户,村容寨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3.乡风文明程度大幅度提高。华寨村自推行《合约》治理模式以来,利用“以歌劝和、合约管理”的基本模式,已成功调解15起家庭矛盾和33起山林纠纷,调解成功率达100%。传统的三人一群、五人一伙闲聊打牌等陋习,放浪牛浪马随意践踏庄稼和村民之间口角之争等现象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笔者在调研中得知,华寨村已经3年没有村民吵架,“家和万事兴”的牌匾放在村委办公室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

4.民主治理水平得到有效提升。“治理不是一整套规则,也不是一种活动,而是一个过程;治理过程的基础不是控制,而是协调;治理既涉及公共部门,也包括私人部门;治理不是一种正式的制度,而是持续的互动”[5]。华寨村在坚持合约治理的基础上,以《合约》为基本执行依据,着力解决农村地区“人难找、门难进、事难办”等突出问题。每年召开村民大会,鼓励村民对村内事务进行参事议事,监督村级财务,反映村情民意和提出建议性工作措施,积极协助村民委加强和创新村寨治理,及时化解村内社会矛盾。同时华寨村“两委”坚持每年向全体村民述职述廉,激发了班子的向心力、凝聚力,战斗力和公信力。

四、结论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国农村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村经济结构、农民就业方式、农民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等都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些变化给农村社会治理、治安防控等带来了新的困难和挑战。华寨村将原《村规民约》修改成《村民自治合约》,把违约强制性处罚条款改为村民自愿接受的合同式约定,在实践中探索出了合约式民主治理的“华寨模式”。农村民主治理程度明显提高,农民生产生活水平有效改善,村寨和谐稳定,经济发展步伐加快。实践证明,“华寨模式”是当前农村社会治理的有效方式;是扩大基层民主,发展和完善基层民主自治的有效途径;是促进农村和谐发展,实现同步小康的有力保障。“华寨模式”与其他模式的最大区别在于民众的参与不局限于某一领域,而是抓住了民主决策、民主监督和民主管理这三个薄弱的民主运行环节。华寨村村民合约依靠全体村民参与和支持,创新基层民主自治管理方式,村民参与公共事务管理,用契约式《合约》规范村民的社会行为,构建村寨和谐,推动社会发展,探索并创新了民主治理机制。华寨村合约式治理模式的价值主要体现在:第一,建立了以契约伦理为基础的制度信任;第二,充分发挥了乡村精英的主导作用;第三,社会动员能力大大增强;第四,模式本身形成了强大的影响力和较高的借鉴度。华寨合约治理模式,加强了党的基层组织建设,增强了基层党组织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机制推动发展,平安彰显和谐,经济社会发展良好,传递了正能量,其经验正在被不断地扩展和推广。

[1][2]周国文.社会契约中的公民伦理——卢梭《社会契约论》中的公民伦理思想[J].重庆社会科学,2006,(3).

[3]〔英〕史蒂文·卢克斯.个人主义[M].阎克文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4]黄宗智.集权的简约治理——中国以准官员和纠纷解决为主的半正式基层行政[J].开放时代,2008,(2).

[5]俞可平.治理与善治引论[J].政治学,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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