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习胜
(安徽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安徽芜湖241000)
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层面性与当前中国思想关怀的着力点
王习胜
(安徽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安徽芜湖241000)
“人文”是相对于体现自然现象的“天文”而言的,本义是要按照人伦常理的为人之道去充盈心灵、修身养性,在超验追求的精神生活中实现人生的某种意义和价值。人文之修为不能没有物质条件的支撑,“人文关怀”必然地包含着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个方面的关怀。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内含着物质关怀与精神关怀、现实关怀与终极关怀、个体关怀与类群关怀等不同层面。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不同,人文关怀的目标诉求与着力重点也不相同。在稳步推进小康社会建设中的当代中国,作为人文关怀之重要方面的思想关怀,应该着重关注个体的思想困惑和精神痛苦,解惑去苦、丰富生命的意义应该是当下思想层面之人文关怀的诉求指向。
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关怀;思想政治教育
长期以来,人们只是认识到马克思是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与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社会主义必然胜利之特殊规律的发现者,马克思主义是指导世界无产阶级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科学理论。由于规律是必然的和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革命理论又被视作为斗争工具的“思想武器”,这就容易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解和误识,似乎马克思对人们的情感、尊严以及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等缺少必要的关注。随着马克思主义人学研究的开展和深入,人们逐渐认识到马克思的思想中也不乏其人文情怀的关照之意。目前,学界对于马克思思想中包含的人文关怀意蕴之认识已经基本形成共识,但这种“共识”仍然是极为初步,甚至是笼统而模糊的:一是因为“人文”语义十分丰富,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究竟具有怎样的“人文”语义是需要澄明的;二是因为“人文关怀”具有丰富的内涵,马克思的人文关怀思想究竟具有怎样的层面内涵,这也是需要澄清的;三是因为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究竟能够为当下中国社会的人文关怀,进而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视阈中的思想关怀有哪些启迪,这更是需要充分揭示的。这几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本文试图致思的方向。
中国社会有其独特的文化现象,即一种思想观念或概念能够迅速传播并被人们广泛接受,往往离不开主流意识形态的推动和倡导,“人文关怀”也不例外。当今思想文化领域,“人文关怀”是使用频率极高的语词之一,这与中国共产党当前的政策主张乃至党在十七大、十八大报告中的“人文关怀”倡导是分不开的。但是,使用频率高并不代表使用者对这些概念的语义有清楚的了解和理解。在日常生活领域,因为有语境的辅助,概念模糊并不严重影响人们的交际,但在学术研究领域,概念含混或语义模糊则是不能被允许的,否则,概念的使用和思想的论证就会失去其精当性。因此,在阐释马克思的人文关怀思想之前,我们有必要梳理和澄清本文涉及的两个基础概念——“人文”和“人文关怀”,进而指认这两个概念的本义与要义。
(一)“人文”及其本义
“人文”是一个人们并不陌生但却难以说清其本义的概念。借助于《现代汉语辞海》等工具书,我们并不难了解“人文”的宽泛解释,即“旧指诗书礼乐等,今指人类社会的各种文化现象”等。更为直观的理解是,“人文”是与自然现象的“天文”和客观规律的“天道”相对应,泛指“人事”,主要是指为人之道的伦常之理及其社会教化问题。《周易·贲卦·象传》中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的“文”通“纹”,指玉的纹理。所谓“人文”、“化成”就是要按照某种人事之“纹理”或规律去教化民众。
在中国古代,教化贵族子弟就是要求他们学习“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北京大学何怀宏认为,“六艺”之中,“书”、“数”主要是学认字、写字和算数,是一种启智性质的初级教育;“射”箭和“御”车主要是锻炼体能和武艺;“礼”、“乐”是“六艺”的核心,其中,“礼”的教化主要是进行有关伦理、政治、历史等方面的教育,而“乐”则包括音乐、舞蹈、诗歌等文学艺术方面的内容。既然“礼、乐”是“六艺”之核心,而“六艺”又是中国古代“人文”之气的体现,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在中国古代,“人文”的本义主要就是按照人伦常理去教化和修炼,通过修心养性而超越世俗物欲生活的纠缠,追求超验境界的精神生活方式,彬彬有礼、风雅洒脱乃至仙风道骨,历来被中国民众视为“人文”之标识。
西语中的“人文”又具有怎样的语义呢?据何怀宏分析,语出拉丁语“humanitas”的“人文”,既有“文化”、“教化”、“教养”、“文雅”的意思,又有“人性”、“人格”、“人情”、“仁爱”的意思。自从“西塞罗在《论演说家》中用这个词指一种独特的教育大纲起,使用拉丁语的人们就越来越多地在前一种意义上使用这个词,亦即主要是将希腊语中的‘paideia’(指为了培养自由公民而实行的一种全面的文科教育)的意思赋予这个词,而不是将希腊人称之为‘philanthropiad’(指人们之间一种友谊、友爱的精神)的意思赋予这个词”,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将“人文”等同于“人道”,因为“人道”是对“别人”的关心,主要是对“弱势者”的关心,是“以合乎人的身份和尊严的态度”对待别人,它所体现的是仁爱和同情,“情”是“人道”之所以为“人道”的核心所在;“人文”不仅仅是一种仁爱和同情,更主要的是要通过文化之教育的方式达到“人之为人”的自我实现和完善的目的。在人文的“化成”之中,“才华和德性”是它的标志和根本,也是人之为“人”的优越性和独特性的体现。相对于“人道”和“人文”而言,“人性”似乎可以综合二者的核心要素,人性之所以为“人性”,是因为它既不同于无“才华和德性”的自然本能的“动物性”,又不同于无世俗修炼之纠缠的超然“神性”。具备“人性”者,一方面是要发展自己,另一方面又要能够关怀别人;一方面要追求自己的最高的精神境界,另一方面又不嫌弃于天资顽劣者而能够垂怜于最低层面的“道”外之人。
可见,“人文”的本义所指不外乎是一种区别于野蛮和质朴的社会教养和精神修炼,是一种区别强迫和恐惧的“内得于己”又“外得于人”的博雅情怀,是一种超越于物之占有的人生意义和价值的追问与追求。
(二)“人文关怀”及其要义
从辞典学的角度去看“关怀”,“关”的意思“闭合”,引申为“把关”或“控制”,由“控制”再引申为“牵连、关系”,也有人径直地将这种引申义解读为“牵系”;“怀”的语义是“思念”或“心中存有”。“关怀”的原初意思是因为“在意”而“操心”。这个语词较早是使用在对病患者的照护方面,今天已经被泛化使用,泛指对人甚至是事的关注与关心了。
我们无从考证是谁、在什么语境下将“人文”与“关怀”合并构成一个复合语词,但是,从当代“人文关怀”的主要语义——对人的尊严、需要和发展状况的关注和关心中,我们有理由推断,这个语词的生成与如下两个方面的原因是分不开的:其一是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文艺复兴是借“文艺”之口向教会把持的神权讨要世俗生活和尘世幸福的人权,这里的人权主要是彰显人之主体意识的主体性及其独立人格的人之尊严,人文主义者的呼声对于“人文关怀”理念的确立无疑具有重要的促动作用。不过,我们也要看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远远没有达到现代人们对“人文关怀”理解的深度,他们对人的主体性和独立人格的强调,“抽象议论多于具体分析,价值评判多于理性分析……”,更多的是一种情感层面的急切呼吁,至于“人的自由的具体体现和确证是什么,作为具有自由意志的人又该当如何,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并没有讲清楚”;其二是西方学界对科学理性的反思。如果说文艺复兴是打破神权统治而呼吁回归人的自然本性,那么启蒙运动所“复兴”的则是古希腊时代探求真理的“理性”精神,而“理性”大旗的高扬,一方面进一步冲破了神学信仰的禁锢,另一方面则助推了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作为一种潜能巨大的生产力,现代科学技术在给人们带来富裕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错误的认识,似乎掌握了科学技术,人就可以为自然立法,甚至科学技术也可以为人之生存的一切领域立法。在物欲的助推下,科学技术的工具理性被发挥到了极致,人由神坛下的人性奴役变成了工具理性下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奴役,成为失却“人性”的“单向度的人”,实际上是一种没有人文精神的“机器人”。随着学界对人的精神生活状况的反思,那种追求风雅洒脱和超越物欲的生命意义之“人文”生活方式再次回归人们的视野。
人的生活,不仅要丰衣足食甚至锦衣玉食,还要有一种自由、优雅乃至意义和价值的追求,有一种非物之占有和享受的信念和信仰的支撑,有一个能够安顿心灵的精神家园。换句话说,物质富有的现代人也需要照护,这种照护不是物质层面上的“再添加”,而是思想上的扶持和照护,是以“人文”的名义及其本义给予“关怀”。所以,人文关怀的要义就是要在现代文明的基础上,按照“人文”的精神对人之生存和生活进行的关怀,疏导其心理障碍,消解其思想困惑,使之能够符合人之属性和人的尊严去生存和生活。
马克思思想中不仅饱含“关怀”的道德情愫,更富有“人文”的精神和精髓。汲取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精华,首先要弄清楚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逻辑出发点及其内在层面性。
(一)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逻辑出发点
同样的“人文关怀”主张,却有着不同的前提假设和逻辑出发点。比如,人文主义者从人的世俗生活及尘世幸福出发,他们的人文关怀追求是要确立人的主体意识和独立人格;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的人文关怀的出发点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理性”,他们的追求是要立足“理性”去确立人的主体地位,实现人与人之间的自由、平等和博爱;“半截子”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则从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爱与友情”的假设出发,他所设想的人文关怀是试图建立人间的“爱”的宗教……由于这些“前提”的抽象性和虚幻性,致使这些学派所主张的“人文关怀”最终成为一种难以实现的良好愿景。要将人文关怀落到实处,其前提应该具有理论的真理性,具备实践贯彻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建立在对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揭示和把握之上,其出发点是人的社会性本质。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的个人”。
“现实的个人”是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逻辑出发点,这在学界几乎是一种共识,并无多少争议,但是,这里有两个理论问题需要澄明:其一,从“个人”出发的人文关怀如何能够顾及“全人类”的解放问题;其二,从“现实”出发的人文关怀又如何能够顾及人类的“终极”关怀?不解决这两个理论问题,也就难以充分理解马克思的人文关怀思想及其层面性问题。
解决这两个理论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科学地理解“现实的人”与“抽象的人”的关系问题。首先,“现实的人”与“抽象的人”是关于人的本质的两种不同性质的认识问题。马克思之前的思想家往往从自己的道义情怀或愿望出发,将人的某种抽象要求或属性作为人的本质属性,在他们视域中,人不是现实、具体、活生生的人,实际上是某种属性或需求的“抽象的人”。马克思从社会关系、从社会劳动去认识人的本质,他所认识的人处于社会劳动之中的、具有丰富社会关系、政治关系、经济关系、道德关系等多种关系及其需求的人,既具有感性活动又可以是感性对象的人,因而是具体的、活生生的“现实的人”。其次,在马克思“现实的人”的视域中,人又具有“抽象性”与“具体性”辩证统一性。这是因为“现实的人”是人“类”之中的各具其独特的生命史、成长史和发展史的“个体”的人,因而必然具有其生命、生活和生存的特殊的“具体性”。但是,这样的“个体”毕竟都归属于人之“类”,因而又必然要具有“类”的“共同的本质”。按照马克思的理解,作为一个“类”而存在的人,其本质就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所在,即自由自觉的劳动。“自由自觉的劳动”是对人的类本质的“抽象”得出的,而具体的个人必然要具有这种“类”的抽象本质,所以,正如王昌英所指认的,“现实的人”在本质上是具体与抽象的统一。再者,“现实的人”在理论形态上也是“抽象的人”。生存于现实社会条件下的人,各人的物质需要和思想需求,以及他们的生存状况和发展过程中所遇到问题是不同的,要认识“现实的人”,把握他们的需求,就必须对他们的状况进行划分和归类,而划分和归类就必然要把握不同种类的“共同点”,“共同点”的把握本质上就是一种思维的“抽象”。这种“共同点”的抽象为现实中的“人文关怀”活动带来了两个不同的出发点,即“‘现实的人’是研究上和逻辑上的出发点,是政策所由制定的根据和落脚点;‘抽象的人’是理论和政策叙述上的出发点。质言之,这里‘抽象的人’是用抽象的方式所叙述的‘现实的人’”。如果我们能够在“人的本质”层面区分“现实的人”和“抽象的人”两个不同性质的认识,我们所坚持的“人文关怀”就不会陷入人文主义者难以实现的道义呼唤的窠臼,而具备了现实贯彻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能够在马克思“现实的人”的视域中既能够看到人的具体性又能认识到人的抽象性,我们就能够理解马克思的人文关怀为什么能够由“个人”而顾及人“类”的解放问题,由“现实”而顾及人类的“终极”关怀问题。
(二)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几个层面
笔者赞同俞吾金对对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概括,即“对人的生存状况的关注、对人的尊严与符合人性的生活条件的肯定和对人类的解放与自由的追求”,但是,不赞同对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仅仅作这样笼统的概括,而主张在此基础上继续深化,一方面便于人们充分理解马克思人文关怀的方法内涵,另一方面也便于我们此中发掘思想启示,以发挥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在当代中国的意义和价值。为此,我们试图对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作以下层面性的划分。
其一,物质关怀与精神关怀。在人文主义者看来,“人文关怀”就是以符合人性的方式对待人、关心人的发展、尊重人的人格和尊严,但是,这样理解“人文关怀”容易忽略一个重要的方面,即人的发展和尊严的物质基础,也就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人”的生活条件。马克思说:“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所以,在马克思那里,“人文关怀”首先不是超然“神性”精神问题,而是物质生活条件问题。在实践活动中马克思也的确是这样去做的。早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就曾为在树林捡枯枝而被控侵犯林木占有者私有财产的贫苦农民抱不平,为他们的生活境况而奔走,甚至在《莱茵报》上质疑普鲁士政府的《林木盗窃法》的合理性,而不是关注那些贫苦农民应该具有怎样的道德情怀和思想自由。这种物质生活条件的关怀一直是马克思人文关怀的基线,所以,在伦敦考察产业工人的生活状况时,自然地引发了他对工人生活条件的极大关注,《共产党宣言》实际上是要彻底改变工人阶级生活条件的宣言。当然,马克思关注贫苦农民和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条件,并不意味着马克思是一个庸俗唯物主义者,他关注贫苦农民和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条件,其目的是为了保障他们的精神生活的品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严厉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异化劳动,认为这样的劳动不仅是劳动本身的异化,也会导致人的异化,因为这样的劳动不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劳动中的人不是怀着喜悦而是一种被迫的无奈,要实现人的本质的回归,让人能够像“人”那样有尊严地生活,就必须彻底改变这种异化的劳动关系和劳动方式。可见,在马克思那里,人文关怀虽然包含着物质关怀与精神关怀两个方面,但物质生活条件的关怀是居于其“关怀”之首要位置的。
其二,现实关怀与终极关怀。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中的现实关怀主要是对农民和工人生活状况的关怀,这种关怀的具体方式是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剥削本质的深刻揭露,是对资产阶级虚假的意识形态的无情批判,是主张通过改变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的方式以彻底改变农民和工人现实生活条件的状况。从“现实的人”的出发,对现实的人的现实生活状况的关怀,是马克思人文关怀的重心。但是,马克思的人文关怀视域并不仅仅局限在“工联主义”的想像中,也不仅仅满足于现实状况某些好转,而是包含着对美好未来的终极关怀指向,这种指向体现在他对未来社会制度——共产主义的憧憬中,他希望的“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终极关怀的目标就是要使得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其三,个体关怀与类群关怀。处于社会关系中的“现实的人”是马克思人文关怀的逻辑出发点,由于“现实的人”总是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所以,很多学者认为,马克思的人文关怀是非常重视对个体关怀的,甚至逻辑地推演得出,马克思本人也是十分关注对具体的“个人”进行人文关怀的。这里存在一个误解。笔者认为,马克思人文关怀中的“个体关怀”并不是针对某个个人乃至其具体需要和需求进行“关怀”的,具体的“个体”只是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逻辑出发点,其人文关怀指向的由具体个体构成的类群之整体。个体在马克思那里是作为“各个人的世界历史性的存在,也就是与世界历史直接相联系的各个人的存在。”他所进行的人文关怀不是个体性的情感关怀或心理疏导,而是一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特殊“关怀”,是关涉人类之生存意义和价值的社会革命,即“这样的绝对命令: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要“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我们这样指认除了有马克思思想的理论逻辑之外,还有具体的事件为证,那就是除了他与燕妮的爱情让他“牵肠挂肚”之外,我们从马克思的著作和书信中再难找到他对某个个体及其特殊需求有持久、悉心的“牵系”,而另一证据是他的极其忠诚的友人恩格斯的终身伴侣逝世之后,马克思也只是表现了有限的同情,给予“寥寥几句的慰问”这是因为在马克思那里,无产阶级的生活状况及其命运才是他所要“关怀”的着力重点,他所关怀的是个体构成的整体,是无产阶级乃至处于现实社会关系中的“每个人”。
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具有丰富的内涵,这些内涵可以划分为不同的层面,不同层面之中又有不同的侧重点和着力点,这是理解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时必须予以充分注意的问题。由于历史条件和时代境况在变化和发展,在当代中国运用和发展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我们应该根据新情况和新问题做出适合于问题性质的判断,开展利于问题解决的探索和创新。
相对于马克思生活的时代,已经迈入21世纪正在全面建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小康社会的当代中国,不论是历史条件还是时代问题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但是,相对于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的不同层面,在处于现代文明推进中的当代中国仍然需要马克思思想资源的滋养和启示。至于我们应该汲取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中哪些资源,这是需要我们根据当代中国的现实状况进行判断和选择,而要进行准确的判断和恰当的选择,前提是弄清楚当代中国人文关怀的重心在哪里?
(一)当代中国人文关怀的重心问题
历经数十年革命和半个世纪的建设,当代中国在总体上已经解决了物质生活的基本条件——温饱问题,而且正在全面向小康社会推进。从人文关怀的维度来说,物质生活方面的关怀虽然仍有必要,但已不是关怀的重心所在。相反,精神生活的关怀显得尤为重要。原因在于:其一,市场经济带来的竞争压力。市场经济本质上是要以优胜劣汰的机制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这里的资源当然地包含了人力资源。当人力成为一种资源的时候,就必然要充分挖掘这种资源的潜力,而潜力挖掘的后果是容易忽略人的精神生活的世界,而将其挤压到生产力之“物”的水平,尤其是在物欲的促动下,“争先”而“恐后”的压力,以及由其所带来的焦虑,更是容易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人们需要的人文关怀不是物质上的帮助,而是心理上的疏导或是思想上的开解;其二,物质生活富裕之后精神追求所面临的空间难题。“物欲”具有直观的刺激性,具有“不待扬鞭自奋蹄”的激励效果,但是“幸福悖论”表明,物质财富增加到一定程度之后,由财富带来的幸福感不再随之增加,争取财富的意义乃至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问题就会被凸显出来,尤其是在道德滑坡、信念失落的情况下,富裕起来之后的人,如果他们的精神世界没有得到相应的关照,就会越发显得荒凉。当“炫富”成为一种社会问题的时候,恰恰表明思想关怀是多么的重要。没有思想的丰富和成熟,仅有物质富裕的人还不能真正成为一个大写的“人”;其三,宽松的政治环境中精神生活面临的多元化和多样化的选择。没有选择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来自于“无路可走”的压抑和无奈;过多的选择也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因为“路太多”而不知该如何抉择的迷乱。当代中国社会政治环境宽松,社会生活民主,信息媒体发达,文化发展多样,民众的价值选择多元,尤其是不同渠道的信息乃至全球性的社会思潮扑面而来,丰富中夹杂着良莠、多样中纠缠着迷茫,如何选择一条既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和价值,同时又能够为主流社会所接纳和认同的精神生活之路,也是困扰当代人思想的原因之一,他们渴求的是精神的或思想的关怀。
(二)当代中国思想关怀的着力点问题
如果说当代中国人文关怀的重心问题是思想关怀,那么思想关怀的着力点又在哪里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弄清楚“思想”的核心要素是什么。广义地理解“思想”的要素,应该包含知、情、意、信四个方面。这里的“知”是认知,主要是对人事包括人生价值观的认知;这里的“情”主要是指情感和态度倾向性,而不是心理层面上的情绪或情结;这里的“意”主要是意向、意思和意义,是对认知对象的一种解读或理解;这里的“信”主要是信念和信仰,是在观念上对人或事“应当如何”的认定和坚持。不难见得,在“思想”的诸要素中,“知”是基础,“情”和“意”是动力和媒介,“信”是其升华。因此,在广义“思想”要素中,“知”和“信”无疑具有核心的地位。追究思想困惑或精神痛苦的根源,主要由于认知不清或错误、信念迷茫、信仰失落。由此,我们也就不难找到思想关怀的着力点,那就是:澄清认知,通过意义引导,树立信念和信仰。
澄清认知就是要引导被关怀者正确认知世情、国情、党情的基础上,正确认知社会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等领域的复杂现象,同样也需要引导被关怀者正确认识自己,包括自己的人格品质、工作水平、交往能力、价值观念等,有了清楚的认知,才能实事求是地认识某些影响自己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事件、事情和事态,从而给予恰当的判断。如果能够对其产生影响的人或事能够形成恰当的判断,也就有可能化解或消除被关怀者不符事实情况的错解与误识,打消或矫正其可能存在的极端态度和偏执取向,从而达到开解思想困惑、消除精神痛苦的目的。
意义引导主要是帮助被关怀者发现或揭示其生存、生活、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精神生活的痛苦主要是意义的丧失,物质生活的富有并不能解决精神生活的意义问题。这也是“幸福悖论”所揭示的道理。意义引导是要唤醒被关怀者的存在意识,所谓“存在意识主要指人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与个性意识,在更深远意义上还有对生命本体的感悟和对生存意义的体认”。存在意识的体认引导可以分为三个层面,一是对无意义或无聊的引导。这种引导要激发被关怀者的尊严和成就感,让其从“平凡”中建立自信和自尊;二是对负面意义或为恶取向的矫正。这种引导主要是引发被关怀者对正向积极的人生意义和社会价值的认同和接受,走出偏狭自我的窠臼,引导被关怀者对他者和社会的关注和关心;三是提升被关怀者人生意义或价值的层次。对于那些沉湎于低俗或低层次的人生意义和价值者,要引导他们放开视野,放眼国家、社会和世界,超越物欲和庸俗,净化精神世界,引导他们“做得大事、嚼得菜根”,在淡泊名利中提升人生意义和价值的境界。
建立信念和守望信仰。信念和信仰是人生的“总开关”,是人生规划中的“顶层设计”。人有没有信念和信仰,在其人生终极目标的追求方面是不一样的。没有信念和信仰的人,要么无聊,成为行尸走肉;要么为琐事苦恼,斤斤计较,难脱纠缠;要么容易为挫折吓到,自暴自弃……有信念和信仰的人总是表现出孜孜以求的生活态度,一种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一种压不跨的韧劲。而有崇高信念和信仰的人,更是能够心怀天下,表现出一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精神和气度。在这个方面,马克思堪称我们的楷模。中学时代的马克思就把为人类工作作为自己的追求,此后一生都在为无产阶级、为共产主义而奋斗,其间虽然生活坎坷,但他的志向不改,坚定不移,这样的人不可能为生活琐事而苦恼不已、为蝇头小利而纠缠不休,这样的人生不仅是一种“活得有意思”的意义或价值,更是一种令人仰止的精神境界。引导被关注者修炼这样的境界,即便“身不能至”,但有了那种“心向往之”的追求,也可以消解其思想困苦的。
当然,我们也应该懂得,思想是心理的升华,心理是思想的基础。解决思想问题,眼光不能局限在认知和信念的“思想”方面,应该从心理与思想交互影响的角度,积极发挥解决心理问题而消解思想的作用,所以,及时疏导被关怀者的情绪,化解其负面情结,消除心理障碍,进行必要的心理养护,也是有利于提升思想关怀效果的。
总之,在当代中国社会语境中学习和运用马克思人文关怀思想,要根据当代中国的世情、国情和党情,合理汲取其中的精华,也就是要从现实的个人出发,关注个体发展中的心理和思想问题,在紧扣“人文”的本义和“人文关怀”要义的基础上,疏导被关怀者的心理障碍,消解他们的思想困惑,提升被关怀者思想水平和精神修养,在充分展现个体之精彩人生的基础上,更好地实现对类群的终极关怀,从而实现个体与集体、个人与国家的和谐发展和共同发展。
[注释]
责任编辑:梁一群
B821.1
A
1008-4479(2015)04-0017-07
2015-04-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思想政治教育人文关怀的理论与方法研究”(13AKS013)阶段性成果;安徽师范大学2014年度校级特色优势研究领域A类项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与实践”阶段性成果。
王习胜,安徽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悖论、辩证法、意识形态和思想咨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