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珂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研部,上海201204)
社会主义非洲梦的历史解读与现实观照
张亦珂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研部,上海201204)
摘要:自20世纪40年代至80年代,以非洲中产阶级为主体的非洲精英没有能够构建适合自身国情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脱离实际进行社会改造,以失败告终。在过去近三十年中,非洲国家试图以西方民主模式为范例,寻求适合国家发展需要的治理模式和治理体系,却历经多次试错而中断发展。不少非洲国家经常性处于被动变革其政治经济体制的盲从状态中。中国作为新兴发展中大国,在义利合一的价值观指导下,积极支持非洲国家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中国不妨利用改革开放所累积的经验和教训,来观照对比非洲的发展困境与发展难题,共同探讨实现“非洲梦”的路径方法。
关键词:非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非洲梦
习近平主席于2013年3月在坦桑尼亚发表《永远做可靠朋友和真诚伙伴》的演讲中,指出:“13亿多中国人民正致力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10亿多非洲人民正致力于实现联合自强、发展振兴的非洲梦。”[1]从新民主主义革命开始,近百年不断探索前进的中国道路奠定了“中国梦”的实践基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中国梦”确立了根本方向和基本价值。而在遥远非洲大陆,从20世纪40年代至今,非洲国家的政治价值观演变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摆脱殖民统治,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阶段;第二个阶段是追求国家建设、致力民族发展的探索阶段;第三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在外力导引下进行市场导向经济改革的试验阶段;第四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后实行多党民主的试验阶段。在半个多世纪的非洲历史路径漫长坎坷,充满了未竟的承诺与破碎的梦想。许多非洲国家依然在混乱与迷茫中求索进步发展的方向,其中根源令人深思。
现代非洲包括53个政治、经济和社会情况不一样的独立国家。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随着非洲的民族解放运动蓬勃发展,非洲不少国家宣称要走社会主义道路。从1955年至1990年,非洲先后有34个国家宣称要搞社会主义。[2](P96)这些社会主义林林总总,有“阿拉伯社会主义”、“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自成一体的“非洲社会主义”以及非洲民主社会主义。为什么当时的非洲倾向走非资本主义的道路?原因应从历史角度考察。
20世纪40年代,非洲殖民地的秩序主要由欧洲人与非洲精英组成的共同联盟控制。前者包括总督与高级行政官员,白人移民以及欧洲垄断公司成员。后者有部落酋长和贵族,社会中层人士,例如市政官员,教师、医生、教士等,这些人逐步参与殖民地统治,也成为非洲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但与前者相比,处于从属地位。随着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蔓延全球,宗主国的殖民政策日趋保守,“有选择地非洲化”的殖民路线受到挑战。欧洲本土要求在殖民地留出更多就业空间和优先权给白人雇员。在这种背景下,受良好教育的非洲人攀登殖民秩序高层的诉求受到冲击。针对饱含种族歧视的就业政策,非洲精英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3]所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逐步壮大的非洲中产阶级与非洲的城市工人联合起来了。另外一方面,如果说在工业化国家里,改造社会的力量是无产者,那么在工业化程度很低的非洲,工人阶级数量很小,农民则占总人口的80%(除阿尔及利亚)。20世纪三四十年代,非洲无产阶级处于萌芽状态,主要由进城务工的失地农民构成。工人流动性强,临时工和季节工很多,不利于培养工人阶级的阶级觉悟。[4](P72)非洲中产阶级意识到,非洲工人阶级的力量太弱小,必须联合农民,才能夺取反殖民统治斗争的胜利。简单地说,非洲中产阶级是反殖民斗争的领导者,他们反白人殖民统治的动机,主要是宗主国的统治政策危害了自身利益,可以说,革命的动机既不单纯也不彻底。他们利用了工人和农民阶级的支持,获取了民族主义斗争的胜利。
在非洲国家独立最初的十年中,参与国家民族建设的非洲精英主要由殖民时期的非洲中产阶级构成。革命并没有给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带来利益,起先因反殖民统治目标结合起来的斗争队伍自然分解,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再次变成了松散的社会群体。这时候,传统的部族身份认知战胜了社会阶级属性,成为社会碎裂化的源头之一。对于独立后的非洲精英来说,当务之急是选择一条不同于殖民统治的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道路。此时社会主义在非洲知识界广受追捧。究其原因有四个方面。第一,许多非洲民族主义者在概念上将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及殖民主义联系起来,因此他们自然地排斥资本主义,追捧社会主义,同时,他们也是民族主义者。第二,在非洲独立初期,已经成熟的资本主义的一套发展理论与方针不适应非洲的实际,一些非洲领导人倾向于把走社会主义道路作为替代战略,企图用社会主义改善和改造社会经济状况。第三,在后殖民时代的一些非洲国家,领导层贪污成风,使得许多非洲人民转而支持社会主义,因为当时许多人认为,社会主义有相对集中的控制和规划,与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相比,能够更好地规范经济行为,更有效地防止官员腐败。第四,非洲知识界普遍认为,非洲传统文化本质上是集体主义,其在当代表现就是“社会主义”。这种观点被像桑戈尔、尼雷尔与姆博亚等非洲领导人所接受。[5](P521)基于这些原因,从非洲知识界开始,不少非洲精英赞同社会主义理念,认为非洲应当走具有非洲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
政治实践中,非洲社会主义改造的重要特征之一是一党制。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为什么非洲普遍认为一党制是合理有效的?首先,非洲精英认为跨越部族和阶级的国家统一是社会发展的先决条件。朱利叶斯·尼雷尔写道:“现在殖民者离开了,再也没有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区分……然而,多党制是奢侈品,我们非洲是消费不起的。我们时间太少,且有太多严肃的事情要去完成,所以我们只能放弃这种贵族消遣。”[6](P260)马里非洲民主联盟党领导人马马度·马代拉·凯塔支持一党制,他认为这种政治结构紧凑集中,是“城里人与农村人共同战斗的熔炉”。[6](P260)乍得共和国第一任总统弗朗索瓦·托姆巴巴耶写道:“持续的发展要求所有人团结起来,努力向着一个共同目标前进;单一的执政党能够动员最广泛的社会力量。”[6](P260)几内亚第一任总统塞古·杜尔则表示:“如果一个政党是人民的政党,那么国家就应该是政党的国家,这样才能组成人民、政党、国家坚不可摧的铁三角”;所以,“政党绝无理由违背人民的意愿与利益,而国家绝无理由高于政党的路线。”[6](P260)一党制成为集体主义在非洲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具体形态。经济实践中,非洲精英所理解和向往的社会主义理想图景,都没有立足于生产力的发展和共同富裕的目标,而是简单地把资本主义政治遗产平等、正义、自由等视为社会主义的终极体现,至今影响非洲政治生活。在进行社会主义模式试验的最初阶段,许多非洲国家确实注重建设教育医疗等公共设施,提供公共服务与社会福利,试图消除剥削、减少贫困,实行平等和自由权利。然而,鼓励社会经济良性发展的措施走向错误的方向:在城市,大量没收殖民地的工矿企业,过激、过分推行国有化和本土化;在农村,有些国家试图通过强制措施在较短时间内大搞农业集体化和合作化,将分散、落后的小农经济改造成规模较大的集体经济,效仿苏联集体农庄的做法,甚至采取乌托邦式的实践,例如坦桑尼亚的“乌贾马”等。[2](P100)这些急于求成的做法忽视生产力发展的基本规律,造成国民经济发展缓慢、停滞,甚至下降,至今“减贫非洲梦”任重道远。
回顾历史,独立斗争前后,以非洲中产阶级为主体的非洲精英们,其实并不真正认识和理解什么是社会主义,他们仅是痛恨殖民主义和资本主义,又没有第三条道路可以走,只能投向社会主义。在这样的背景下,非洲精英发明了各种非洲式的“社会主义”,不仅在意识形态上,在实践中也进行了基于自己“想象”的社会主义改造。非洲国家所进行的社会主义尝试,在当时缺乏可借鉴的成功经验,不仅没有达到理想的目标,反而在诸多方面造成了严重的不利后果。
非洲社会主义失败的原因,不仅有社会经济基础薄弱、不注重生产力发展的后天失误,更有其先天不足的人文社会因素。围绕后者,探究非洲社会主义实践的不利因素有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个不利因素是非洲的部族意识比阶级意识强得多。就大部分非洲人的身份认知来说,他首先是部族的成员,然而才是所属社会阶级的一员。例如,肯尼亚卢奥族的奥金加·奥廷加曾试图成立激进的社会主义政党,他很快发现,该党拥趸主要是他所属部族卢奥族的族人,而不是肯尼亚全境的工农阶级。还有尼日利亚的奥巴费米·阿沃洛沃,在他领导尼日利亚第一和第二共和国成立的运动中,他的坚定支持者是他的部族约鲁巴人,且不论阶级出身;而尼日利亚全国工人阶级并未表现出对阿沃洛沃的支持。可以说,在发生社会矛盾甚至冲突的时候,非洲的部族意识往往战胜阶级意识。[5](P517)
第二个不利因素是非洲领导者的高度西化及其阶级局限性。领导独立运动的非洲知识精英不仅是民族主义斗士,而且了解并拥护社会主义,本应是最有条件推动社会变革的力量,带领非洲走向现代化,可是却事与愿违。
非洲现代化的过程从被殖民开始,一直是被动被迫的。非洲社会发展所面临的重要课题之一,就是如何处理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这是非洲知识分子所必须回应的问题。遗憾的是,知识精英阶层几乎全部由高度西化的非洲人构成。不少人接受过西方教育,在西方生活工作过;甚至当时在苏联或中国留过学的非洲知识精英,在之前知识储备上也是西化的。当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等人的著作都没有被翻译成非洲本土语言,比如斯瓦西里语或约鲁巴语。如果一个非洲人要了解马列著作,首先必须熟稔西方语言。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说,他已经预西方化了。[5](P517)非洲知识精英对非洲社会未来发展的态度、抉择和价值取向至关重要,然而他们对非洲本土社会认识与对西方舶来的思想、主义的看法都有偏颇之处。可以说,非洲精英阶层的高度西化,从某种程度上说,阻碍了非洲社会主义的本土化探索。
尽管精英阶层接受社会主义思想,但是其阶级局限性使得他们无法承担非洲社会主义革命的重任。非洲精英普遍文化程度较高,而经济地位不高。他们主要由殖民统治时期的非洲中产阶级构成,被几内亚比绍和佛得角解放斗争的领导者卡布拉尔称为“有革命品质的小资产阶级”,例如坦桑尼亚的朱利叶斯·尼雷尔、马里的莫迪博·凯塔曾是教师,安哥拉的阿戈什蒂纽·内图当过医生。[4](P73)他们孕育了非洲的民族主义思想,注重维护国家主权,强调国家统一;他们提倡本民族的传统价值体系,强调“非洲特色”的发展道路。而另一方面,他们不愿正视内部的阶级矛盾,否认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尼雷尔甚至说:“几乎毫无例外,阶级思想都是从国外搬到非洲的东西。非洲大陆的民族主义运动是一场向外国统治争取自由的斗争,而不是向我们自己的任何统治阶级争取自由的战斗”。[7](P67)特别是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常使用黑人传统精神的概念以掩饰阶级对抗,[4](P71)甚至部族、宗教矛盾也一概视而不见。因此,法国农学家勒内·杜蒙把非洲知识精英领导的非洲国家开局称为“非洲错误的开始”。[8]
第三个不利因素是独立后的非洲没有发动最广泛的人民群众去进行自下而上的国家建设。独立之初,不少非洲学者认为,非洲的集体主义传统有利于在现代条件下发动社会主义集体行动。托马斯·卡拉格海写道:“平均主义和村社制度是非洲传统社会主义形式,从而认为它是奋斗的基础。于是建设社会主义就简单地成了把传统的习俗方式加以修改使之跟上时代的问题。”[9](P19)而事实证明情况恰恰相反,集体行动必须依据命令,而不是基于仪式。部族亲密联系的存在与讲究传统仪式本是好事,但是过于强调习俗与传统、过于依赖血亲关系的集体主义无法作为有组织的集体行动的思想基础。社会主义需要一个有效、理性的社会命令结构,强大的部族传统实际上阻碍了非洲进行社会主义改造。遗憾的是,这时候人们认为非洲社会主义可以不必经过广泛的斗争来实现;既然可以不通过重大的社会冲突与改造而达到社会主义,那么,对待旧社会就可以不采取对抗的姿态,仅仅采用政治教育、样板和非强制性的动员方式。[9](P19)后果就是,非洲精英阶层没有联合广大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认识不到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不与广大群众结合的社会改造,是自上而下的社会试验,无法建立起明确的工农业发展间的联系。不少非洲国家因此“糊里糊涂”走上国家建设的道路,最后到处碰壁。卢旺达总统卡加梅于2012年11月访问尼日利亚时曾指出:“非洲必须团结才能提高各方面的竞争力;只有非洲人民享有体面的生活并全面掌握自身的发展进程,非洲才能实现上述目标。”[10]可以说切中了非洲社会发展的根本缺陷问题。
移植社会主义在非洲水土不服的第四个因素在于历史延续性问题。经过了殖民时代,许多非洲国家经济已经与西方主导的全球经济密切相连。接受社会主义思想的非洲国家都痛苦地意识到,他们深度融入了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成为资本主义生产的链条之一,成为资本主义的原料供给地。在国际贸易体系中,无论是商业交流还是货币结算,参与者必须按照西方制定的规则与标准来进行。如果不按照西方的游戏规则,就很难获得国际合法性,无法参与资本主义经济竞争。因此,如果他们要走向社会主义成功,在思想组织方面不能脱离社会主义的内在运行规律,在社会经济方面又不能脱离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对国家经济结构高度单一,工业薄弱,小农经济落后的独立后的非洲来说,没有构建适合自己国情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脱离实际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与社会改造,的确是缘木求鱼。
非洲的社会主义价值观随着社会主义模式的失败而逐步消解。20世纪70年代的两次石油和债务危机诱发非洲国家经济持续衰退,最终走向全面政治、经济危机。直到70年代末,除了少数非洲民主国家,例如博茨瓦纳和毛里求斯,在经济发展、政治稳定和国家建设方面取得了较好的成绩,更多的非洲社会主义国家,政治腐败普遍,裙带成风,国家资源和财富集中在少数党的领导人与军事寡头手中。所谓的社会主义模式,从想象走向了畸形。这个时候,世界范围内没有一个社会主义政权也没有一个一党制国家有能力指引、帮助这些非洲社会主义国家,向他们提供发展与建设的成功经验。非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模式没有促进经济发展,失去了社会支持。此时,社会思潮开始涌动,开启了自我反思反问的潮流:“社会发展和国家统一究竟是为了谁?”曾经实行“社会主义”的埃及与塞内加尔也分别在1976年和1978年从一党制改为不同于西方的多党制。
当非洲步入20世纪80年代,独立之初人们的欢欣与希望已经被因政治不稳定与社会经济濒临全面崩溃而引发的失望与痛苦所代替。随着经济危机的深入,非洲国家不得不求助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接受援助的代价是被迫实施“结构性调整计划”。西方人规划的经济改革方案包括市场自由化,减少政府对经济的调控,植入必要的民主政治。[11](P25-29)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东欧剧变,美苏阵营在非洲的势力延伸对抗消失了,间接催化了非洲社会政治经济向西看。80年代末非洲出现了一股多党民主化潮流,猛烈冲击非洲的一党制、威权政府和军人政权。1989年非洲51国中实行一党制和军人统治的39个,占国家总数76%,[12](P48)到了1994年11月,非洲实行或已经宣布准备实行多党制的国家达48个,占53个独立国家中的90%。[13](P19)20世纪90年代初,西方援助方案的重点在于要求非洲国家重建国内政治体制和制度。西方国家声称非洲社会经济的阻碍是非民主的政府,社会经济发展的成功在于推行自由市场与自由选举。在严苛的财政紧缩计划下,非洲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坚持的社会福利政策被全面否定,因为西方援助者认为它们已经成为滋生腐败的重灾区。随着西方不断干涉内政,许多非洲国家政府几乎沦为西方债权人的代言人,而不是为自己国家的人民负责。人民群众对政府的作为日益不满,不少国家政局不稳,落入“失效国家”的困境。进入新世纪以后,非洲继续着部族政治影响下畸形发展的竞争性政党政治。非洲国家成长的空间日益狭小,政治自主能力的建设无从谈起,陷入了“西方援助与依赖”两者间恶性循环的怪圈。[14](P15)西方开出的药方,没有能够治疗非洲的病。非洲的发展依然有许多制约因素。
从政治方面看,首先,多党制改革前的领导人仍然操纵选举,控制国家权力;司法独立、新闻自由、清廉政府等只是海市蜃楼。其次,社会组织薄弱,民主诉求的表达缺乏有力的领导,社会难以取得长远共识,其根源恰恰在于从独立斗争开始,非洲特殊的国情民情。第三,改革不顾非洲现实,全面减缩公共福利开支极大损害了普通民众的利益,经济增长迅速的时候又没有惠及民众。例如加纳、肯尼亚、马拉维,乌干达等在过去的十年中经济表现强有力,但人民收入根本没有提高。[15](P95-109)
从经济方面看,在当前自由民主发展模式的推动下,非洲是否应该采纳西方自由市场学说通过全面私有化发展经济?恐怕值得商榷。首先,非洲社会的部族意识仍然强烈,由此产生裙带之风。如果全面私有化,那么市场会成为部族追逐商业利益的畸形角斗场,容易出现一两个部族垄断经济的情况,激化部族间矛盾。第二,在非洲人的经济行为中“面子”驱动大于利益驱动。西方古典经济理论认为追逐利润会激励更多的生产。西方人敦促非洲国家经济私有化,认为只要给予追逐利润的自由,就可以把省下的全部交给市场。然而在非洲,面子驱动鼓励更多的消费。炫耀性消费在国家层面还是私人层面蔚然成风。受欢迎的消费品往往是奢侈品,无情地消耗社会资源。因此,西方式的市场经济自由化与全面私有化难以在根本上改变非洲经济发展现状。在非洲绝大部分地方,释放和激活利润动机的同时,还应该控制和约束过度追求面子的偏好。第三个制约非洲市场经济发育的因素是后殖民时代普遍的腐败。腐败对于经济发展的负面影响毋庸赘言。在非洲鼓吹私有化的结果是,经济私有化衍变为腐败私有化,换言之,腐败会像传染病,从官僚系统传染到整个社会,恶化社会风气。
从社会文化方面看,暂时难以建立起透明公正的社会氛围。如果说资本主义到达美洲是带着勤劳节俭的“新教伦理”,那么资本主义到达非洲的时候是另一副嘴脸。资本主义在开拓美洲的时候,新教伦理和清教精神不反对人类本能欲望的追求和获得,但是蔑视浪费,崇尚节俭。“构成了价值的等级秩序的制度保证”的炫耀式消费是与新教伦理相悖的。而在殖民非洲的时候,资本主义带来的是无法无天的掠夺与不劳而获,进而带来暴富之下欧洲奢侈的生活方式。非洲传统文化中的好客慷慨,演变成从白人殖民者那里舶来的贵族式消费。非洲人对于获取财富的手段以及消费财富产生了另一种认知。不良的社会风气游曳在近现代非洲的社会发展中,成为至今无法摆脱的烙印。腐败的根源不能不说与此有一定关系。
非洲现代经济的良性发展需要整个社会深层意识形态的变革,否则在非洲单进行市场经济自由化的改革,最终是令人大失所望的。世界许多国家的经验已经表明,市场的良性发展还需要社会、道德、法律的额外保障。
非洲已经确立了实现“减少贫困、推进发展”的千年发展目标。过去数十年,非洲国家也试图探索自己的政治经济发展道路,寻求建立适合国家发展需要的治理模式和治理体系,但因先天和后天因素的制约,这个过程经历了一次次试错而不停中断。一些非洲国家经常性处于被动变革其政治经济体制的盲从状态中。那么如何化被动为主动,化盲从为主见?中国正在尝试用自己过去数十年的艰辛曲折经历,以及所累积的经验和教训,来观照对比非洲的发展困境与发展难题,与非洲国家共同探究其所需要的思想智慧与政策方案,共同探讨非洲如何获得经济发展,推进改革,保持国家稳定,增强国家治理能力建设。[14](P18)在这一过程中,应以“义利合一”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指导中非双方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16]习近平多次指出:“义”反映的是共产党人、社会主义国家的理念,真正的快乐幸福是大家共同快乐、共同幸福,我们希望全世界共同发展,特别是希望广大发展中国家加快发展;“利”就是要恪守互利共赢原则,不搞我赢你输,要实现双赢,中国有义务对贫穷的国家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对于中国来说,其一是要支持非洲国家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习近平指出,非洲应该积极探索符合自身实际的发展道路,才能迎来更加光明的发展前景。[17]天下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经验,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发展模式。各方应该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和发展模式多样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功之处,恰恰在于它是立足于中国的具体国情,充分学习和借鉴人类文明优秀成分的结果。中国道路的价值,不是让他国简单效仿,而是告诉非洲,发展中国家的转型发展,必须面向历史,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道路,与时俱进地拓展自己的道路。
其二是加强同非洲国家在治国理政方面的经验交流。习近平指出:“怎样治理社会主义社会这样全新的社会,在以往的世界社会主义中没有解决得很好。……真正实现社会和谐稳定、国家长治久安,还是要靠制度,靠我们在国家治理上的高超能力,靠高素质的干部队伍。”[18]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验是,构成国家治理结构的六个要素——核心价值体系,决策权威体系,行政执行体系,政府和社会互动关系,经济发展机制和社会保障体系——保持了结构性平衡。[19]非洲数十年来的发展路径表明,社会上出现的问题往往最终归结到现行制度的不合理上去,以为换一种制度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缺乏历史感和客观性。发展中社会的治理困境的原因是多重复杂的,国家治理能力的提升和完善应当从本国的历史与现实出发,解除社会积弊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非洲国家的政治经济探索往往陷入形而上的窠臼中去。即便是现今西方在非洲鼓吹的民主化,也应该是注重吸纳政治参与的能力与效应,而非单单强调特定的参与形式。
对非洲来说,从上层而言非洲精英阶层应掀起一场新的思想运动;从下层而言非洲广大群众应联合自强,走振兴发展之路。对于非洲精英阶层而言,非洲需要本土化、内源性的发展理论,需要具备自主思想与独立精神的领导,认真思考属于非洲自己的发展道路,寻求非洲问题的非洲化解决方案。数十年来的非洲历程表明,非洲的精英阶层从来没有紧密团结群众。习近平说,推进任何一项重大改革,都要站在人民立
场上把握和处理好涉及改革的重大问题,都要从人民利益出发谋划改革思路、制定改革措施。除了争取独立运动时期,非洲动员了广大群众参与之外,任何一次社会改革都是脱离群众,脱离历史,脱离国情的。非洲梦归根结底是非洲人民的梦,必须紧紧依靠人民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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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冲锋]
Historical Interpretation and Practical Reference of Socialist African Dream
ZHANG Yi-ke
(Department of Academics, China Executive Leadership Academy.Pudong, Shanghai 201204, China)
Abstract:From 1940s to 1980s, the African elite mainly consisting of the African middle class wasn’t able to establish systems of socialist theories in line with their national conditions, which resulted in a failure of social reform. Over the past nearly thirty years, by trying to follow western democracy model, Africa has developed by trial and error in exploring governance models and systems in line with their development needs. Driven by social circumstances, many African countries were forced to frequently transform their economic and political systems. As an emerging developing country which follows the guidance of the values emphasizing the unity of justice and benefits, China has encouraged African countries to explore the development path suited to their national conditions. China may apply the experience and lessons it learned since the adoption of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 to Africa’s difficulties in development, and discuss with African countries how to realize the“African dream”.
Key words:African socialism; national governance; African dream
作者简介:张亦珂(1981-),女,上海人,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研部、上海市社会科学创新研究基地教师、博士。
基金项目: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项目“中国在中亚的地缘政治利益问题研究”阶段性成果(编号:11PJC105)
收稿日期:2014-09-24
中图分类号:D03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955(2015)01-008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