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情怀写就的史论经典
——以《六国论》为例谈史论的情感表达

2015-01-28 13:57蔡焕杰浙江省温州中学浙江温州325014
名作欣赏 2015年24期
关键词:史论六国论燕赵

⊙蔡焕杰[浙江省温州中学,浙江温州325014]

大情怀写就的史论经典
——以《六国论》为例谈史论的情感表达

⊙蔡焕杰[浙江省温州中学,浙江温州325014]

《六国论》虽是一篇史论,但它不是一般地评说旧事,而是写得情深意浓。读《六国论》,我们要关注作者的抒情以及何以这样抒情,进而体察他忧世的沉重与焦灼。在破题与承题部分,显示了“真理在我”的自信;在全文情感表达上,体现出从节制到爆发的脉络;在议论与抒情之间,尖锐、犀利的观点与婉转、含蓄的情感表达形成强大的张力,相反而相成;在作品成因方面,有识见,有抱负,有担当,有大情怀,才成就一篇情理兼胜的史论。

史论情感表达张力情怀

《六国论》历千载而不朽,沉淀为史论的经典。它何以能够成为经典?美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巨擘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等著作中认为经典的本质在于审美价值的原创性和陌生化。那么,《六国论》审美价值的原创性和陌生化何在?笔者以为,《六国论》虽是一篇史论,但它不是一般地评说旧事,聊发思古之幽怀;而是情理并重,情深意浓,成为用大情怀写就的史论经典。

抒情在诗歌或者散文中是必备的,是寻常的;但在史论中就不是必备要素。如果史论写得深情款款、情深意长就不同寻常,就值得关注。读《六国论》,我们要关注作者的抒情以及何以这样抒情,进而体察他忧世的沉重与焦灼。这是披文入情,因情悟人。

这里我们还可以发现文章—情感—人格的关系:《六国论》作为史论,其“文章”的不朽源于其“情感”的充沛、雄健;而“情感”的源头,还要归结到苏洵的“人格”上——有识见,有抱负,有担当,有大情怀。以下是笔者对本文情感表达的几点体会。

一、破题与承题:“真理在我”的自信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破题即中心论点,这个中心论点在表达上特点鲜明。首先是句式,“非……在……”完全地否定甲观点,绝对地肯定乙观点,这种表达在古文中是相当罕见的,尤其是用在文章开头。其次是作者竟然没有使用一个虚字!我们的古人推重“温良恭俭让”,喜欢含蓄,古文中“者”“也”之类的虚字特别多,《醉翁亭记》更是运用了二十多个“也”。但如果试着给此文句子加上“者”“也”,变成“六国破灭者,非兵不利也,战不善也,弊在赂秦也”就显得十分滑稽。对比之下,可见苏洵破题的斩绝而峭拔。当然,这背后是苏洵真理在握的充分自信。以下做初步论证:对于赂秦的韩魏楚来说,“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对于不赂秦的齐燕赵来说,“不赂者以赂者丧”。有意思的是,在初步论证完成之后,崇尚简洁的苏洵还特地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观点,“故曰:弊在赂秦也”。他摆出这样的姿态:道理就是这样,不容置疑。这岂是“真理在握”,绝对是“真理在我”!

苏洵何以有这样强大的自信心?

苏洵少年不学,年近三十困而知学,“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上欧阳内翰第一书》)。多年的潜心苦读,使得苏洵在洞察事理与文章写作上都有了飞跃。

二、情感表达的脉络:从节制到爆发

在论证的主体部分,作者的情感演进呈现出由隐微到明显、由节制到爆发的脉络。

第三段先进行数量对比,韩魏楚因为战败丧失的土地与丧失的全部土地相比,微乎其微。这个层次虽然含有忧患感,却写得不动声色。以下的文字,叙述先人荜路蓝缕,以启山林,有敬佩之情。而子孙毫不珍惜祖先基业,轻易地拱手相送,作者对不肖子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赂秦是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路,所以“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在这一段,作者的情感不乏感伤,但表达又是节制的。

第四段写齐燕赵三国。齐国的策略是“与嬴”(亲附秦国),对一个强暴的虎狼之国摇尾乞怜,频频地抛送媚眼,显出一种“媚”态,苏洵在“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中就语含讥讽。对于燕赵之君,苏洵的态度是赞赏和惋惜:一方面,赞赏其勇于抗秦,合乎“义”;另一方面也惋惜他们的决策失误。

需要指出的是,这两段的情感和态度,不管是赞赏还是批评,不管是哀怜还是怨尤,都仿佛隔着一层,有所保留,有所抑制。

第五段在论史的基础上议论抒情,由对古人的感叹转入对今人的呐喊,感情渐趋强烈。在形式上的体现便是多用感叹词。请注意,此处的情感表达中已经深深融入了作者的身世感。比如“呜呼”两字感慨万千:原本有良策啊,原本有胜机啊!惜其有良策而弃置不用,贻误了大好的战机;不过这仅仅是明示的情感。其实,还有隐蔽的情感值得揣摩:苏洵常以贾谊自比,认为自己有王佐之才,堪为帝王之师,然而年近半百仍不得重用。明乎此,则句中“谋臣”“奇才”当然首先指苏洵自己!这里有久久蛰伏的忧愤,更有渴求报国的热望。以下逼出“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这个句子很值得揣摩,它包含着一个明显的错位:作为祈使句,祈使的对象应当不是六国的统治者,因为他们已长眠千年,呼唤他们是荒唐的;所以“为国者”当是大宋君主。可见,苏洵在此处跳出了六国的本题而呼唤大宋君主。原因是这时的大宋“为积威之所劫”,力避与契丹、西夏作战,为求苟安,以银、绢赂敌。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苏洵的感情:对秦这样一个千年之前的诸侯国,本来八竿子打不着,何以仇恨?因为秦是契丹、西夏的替代物;对燕赵,为什么赞赏?因为燕赵抗击强敌,不畏强暴,这正是苏洵盼望北宋采取的政策;对韩魏楚三国,恨他们怯懦赂敌,但是这种“恨”绝不同于对秦的仇恨,而是透着无限的怜爱,因为虽然笔下所写的是韩魏楚,心中所想的却是大宋,这是他的父母之邦啊!

从作者的位置来看,他已经不甘隐于幕后,几欲站上前台。他在祈请,在呼告,在大声疾呼:“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这是全文情感的爆发点。

三、情感表达的张力:在婉转与尖锐之间

苏洵写作《六国论》是在宋仁宗至和晚期,他已经深深感受到大宋潜伏的危机。他的心情不可能不是沉重的。苏洵渴望大宋早日改变赂敌的国策,因为多赂敌一年,危机就增加一分,所以他的心情是焦灼的。读《六国论》,我们读出的是肺腑之言,是诚恳而殷切的老泉之心。

当然,沉重、焦灼、恳切都不能表现得太直露。苏洵写作《六国论》,他设定的理想的阅读对象是大宋统治者,或者说就是宋仁宗,故而表达是婉转的,他只能以大半的篇幅论说旧事,到文章末尾也只能含蓄地指出“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十分节制,点到为止。

然而,他的话锋是锐利的,是直入人心的。苏洵拿北宋与六国作比,强调北宋是堂堂的全国政权,天广地阔;但是如果不改变妥协苟安的国策,只知取悦强敌的话,也会葬送祖宗的基业,耗尽臣民将士的气血,最终走向毁灭。文章写到后部,已是字字千钧,振聋发聩。

尖锐、犀利的观点与婉转、含蓄的情感表达形成强大的张力,相反而相成。

四、情怀之大者:论史而情深的缘由

苏洵是幸运的,虽然生前郁郁不得志,身后却在文学史上留下闪光的名字,《六国论》更成为史论的经典。那么,为什么苏洵能写出《六国论》这样情理兼胜的史论?从苏洵的书札中或许可以管窥一二。

“洵著书无他长,及言兵事,论古今形势,至自比贾谊。所献《权书》,虽古人以往成败之际,苟深晓其义,施之于今,无所不可。”(苏洵《上韩枢密书》)

“自孔子没,百有余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后,数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后乃稍阔远,二百余年而扬雄称于世;扬雄之死,不得其继,千有余年,而后属之韩愈氏;韩愈氏没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将谁与也?……奈何数千年之间,四人而无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无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上欧阳内翰第二书》)

“方今困而后起,起而复为宰相,而又适值乎此时也,不为而何为?”(《上富丞相书》)

“空虚无有,一金以上非取于民则不获,而冒行不顾,以徇近世失中之礼,亦已惑矣。”(《上韩昭文论山陵书》)

“洵先奉敕编礼书,后闻臣寮上言,以为祖宗所行不能无过差。不经之事,欲尽芟去……遇事而记之,不择善恶,详其曲折,而使后世得知而善恶自著者,是史之体也。”(《议修礼书状》)

苏洵的确有贾谊那样的匡时济世之才,而不是一个迂腐的儒生;他又有着成为圣贤的自我期许。所以他身上就有一股浩然之气,他敢于斥责“尸位素餐”的当朝宰相,他敢于批评宰相不恤民情厚葬仁宗,他敢于秉笔直书皇家的不经之事而不肯隐恶。总之,有识见,有抱负,有担当,有大情怀,才写出这样情理兼胜的史论。读其文,想见其为人,可敬可佩。

作者:蔡焕杰,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硕士,浙江省温州中学高级教师,研究方向:中学语文教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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