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书生 一生如是

2015-01-27 03:21黄健
文史春秋 2014年12期
关键词:一介北京大学哲学

黄健

今年9月9日午夜时分,我躺在床上刷微信看新闻,突然从微信群里得知国学大师、北京大学教授汤一介仙逝的消息,先生享年87岁。群里满是回忆和哀痛,学子们感念先生的一生,感悟先生“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真谛。

灵堂吊唁 缅怀大师

为了悼念汤一介先生,北京大学在人文苑1号楼108室设置了灵堂。从9月11日上午10时开始,就有不少人陆续前来吊唁。9月12日下午,我与在北京工作的女儿专程来到北京大学吊唁汤一介先生。

一进入北京大学人文苑,便能看到沿途设置的引导讣告。1号楼入口处有留言簿让吊唁者留言,并赠送每人一本汤先生的简介小册子。吊唁大厅入口的哲学系守灵学生给每一位吊唁者佩戴小白花。灵堂现场摆满了鲜花,汤先生的遗像摆放在正中间,上方挂着“沉痛悼念汤一介先生”的横幅。汤先生遗像两旁则挂有北大哲学系主任王博题写的挽联“阐旧邦出入佛道儒典三教人物各有乐地 辅新命会通中西立人极四方圣贤皆同此心”。灵堂的两侧,摆放着汤先生编著的《中国儒学史》《汤一介集》《儒藏》等著作。吊唁大厅迥旋古典庄严的乐曲。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3年前。那时,我在北京参加中国出版政府奖颁奖仪式,汤一介先生出席仪式,为获奖者颁奖并讲话,我为他拍摄了照片。

在汤先生的灵堂里,我向汤先生深深地三鞠躬,表达敬意和缅怀。

汤一介身患重病,仍不忘学术。原本定于出席今年9月3日在北京大学举办的北京国际图书节系列活动“名家国际高峰论坛”,但却因身体原因没能到场,为此,他临时拍摄了视频。视频中,汤老称:“朋友们,由于我身体的原因,很久没跟大家见面,我问候大家。”这应该是汤老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在视频的末尾,汤老还称,一些儒学问题“我下次有机会再讲”。

书香门第 终身学问

汤一介,湖北省黄梅人,1927年2月16日生于天津。195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曾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儒藏》编撰中心主任;兼任中国文化书院院长、中国东方文化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1983年任美国哈佛大学访问学者,1986年任纽约州立大学宗教研究院研究员,1990年获加拿大麦克玛斯特大学(McMasterUniversity)荣誉博士学位,2006年获日本关西大学荣誉博士学位。曾先后在美国俄勒岗大学(1986年)、麦克玛斯特大学(1986年、1990年)、香港科技大学(1992年)、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1995年)等校任客座教授。1996年任荷兰莱顿大学汉学院胡适讲座主讲教授,1997年任香港中文大学钱宾四学术讲座主讲教授。

汤一介出生于书香门第,祖父汤霖,是清光绪十六年(1891)进士。他的父亲汤用彤是现代中国学术史上少数几位能会通中西、接通华梵、熔铸古今的国学大师之一。汤用彤1912年考入清华学校,1916年毕业留校,出任国文教员;后赴美留学,1922年获哈佛大学哲学硕士学位。1930年,他出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1934年起任哲学系主任。1937年抗战开始,随北大转往后方,任西南联大哲学系主任兼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长。1946年随北大复迁,任哲学系主任和文学院院长。1947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评议员。同年,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讲学。1949年2月,出任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1951年后担任北京大学副校长。195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季羡林先生为《汤用彤先生诞辰百周年纪念论文集》写的序中说:太炎先生以后,几位国学大师,比如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陈垣、胡适等,都是既能熔铸今古,又能会通中西。汤用彤先生就属于这一些国学大师之列。他的一些学术著作如《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印度哲学史略》《魏晋玄学论稿》等在出版几十年后仍然是国内外学术界公认的权威性经典著作。

汤一介从小深受父亲的影响,对传统文化接触很早,并且有着比较深入的思考。20世纪40年代,中国灾难深重,人民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面对这样的现实,年轻的汤一介深感痛心和困惑。1943年,汤一介曾经针对当时的社会现象写过一篇针砭时弊的文章,并愤激骂世,因此获得他了“汤八蛋”的绰号。

1946年夏,汤一介全家搬回北京。这一年,汤一介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结果却不幸落榜,只好进入北京大学先修班学习。1947年夏天,汤一介再次参加大学考试,这一回,他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了北京大学哲学系。进入大学后的汤一介,心无旁鹜,专心致力于哲学,在同学眼中,那时的他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头脑的学生。

良好家风 受益匪浅

汤一介回忆父亲汤用彤时曾写到,1943年,当时他们全家都在昆明,汤一介只身到重庆的南开中学读书。父亲一生给汤一介写过3封信,都是汤一介在南开中学的一年半期间写的。当时在南开中学读书非常艰苦,吃饭的时候是8个人一桌,菜很快就被抢吃一空,然后就只能吃白饭。其他的学生家在重庆的居多,他们可以在家中带东西来吃,而汤一介家在昆明,没有办法带东西,于是就给家里写信抱怨生活太苦。他的父亲很快就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大意说:现在是抗日战争时期,前方的战士都在流血牺牲,你受的这一点苦跟前方的战士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你应该安心学习,不应该把生活的困苦看得太重,生活的困苦对于你的锻炼会有好处。但是在私下里,父亲让母亲弄了一些猪油,在里面加些盐带到了学校,以便让汤一介在没有菜的时候可以用猪油拌饭吃。

汤一介曾经有个妹妹,比他小一岁。在汤一介离开昆明的时候,妹妹得了肾脏炎,汤一介到重庆不久她就去世了,但是父亲没有告诉他。后来汤一介从堂姐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写信责怪家里不告诉他。汤用彤就又给汤一介写了一封信,说当时之所以没有告知,是希望他能够安心读书。

汤一介在联大附中读完初二之后,就直接到了南开读高中,因为没有读初三,高一时在功课上感到很紧张,有点跟不上。汤一介给父亲写信诉说学习上的困难和苦恼。父亲回信给汤一介,说做学问就跟爬山一样,爬山爬得越高看得才能越远。现在在学习上虽然有很多困难,但是不要松懈,所获知识越多,对于许多道理就可以弄得越清楚。汤用彤之所以给汤一介取名为“一介”,正是取“一介书生”之意,希望他能坚守书斋,“视读书为本分”。

一本好书 影响一生

汤一介爱书,有3本书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深刻影响。其中一本书,不仅使青年汤一介找到了理想、找到了理想化的生活,而且还成就了他和妻子乐黛云的美好爱情。多少年后,汤一介这样回忆道:在我读了《绞索套在脖子上的报告》后,似乎精神境界有一个升华,可以说我有了一个信念,我应做个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的人。由于是乐黛云让我读这本书的,因而加深了我对她的了解,以后我们由恋爱而结婚了。在这几十年的生活中,在各种运动中我整过别人,别人也整过我,犯了不少错误,对这些我都自责过,反省过。但我在内心里,那种伏契克式的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的情感仍然影响着我。人不应没有理想,人不能不热爱生活。

1949年前,汤一介学习哲学,除了家学的影响之外,更多的是想去寻找真理、探讨人生的意义。19岁时,汤一介曾经写出了《论善》《论死》《论人为什么活着》等文章,表达了自己的思想观点,显露了作为哲学家的才华。此后,他没有停止过思考,想当一名哲学家的梦想始终不曾改变。在1947年写的《月亮的颂歌》一文中他曾许下这样的愿:“去看那些看不见的事物,去听那些听不到的声音,把灵魂呈现给不存在的东西吧。”

1949年以后,汤一介的思想里有了一种感觉,认为真理并不是太遥远,他完全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1949年5月,汤一介参加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同年11月,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那时,他的希望是“自己能像伏契克那样,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热爱自己的理想事业”。

“追回”时光 著作丰厚

“文革”开始之后,汤一介和冯友兰等北大哲学系的教员都遭受批判,但当时的汤一介并没有质疑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文革”十年,汤一介正值“不惑之年”,但事实上,这却是他一生中最迷惑的十年,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自我,没有了方向。尽管汤一介、乐黛云夫妇俩想尽量避开一个接一个的政治斗争,但似乎总也摆脱不了。“文革”结束后,因为种种原因,汤一介必须接受清查,直到1978年,他才被彻底平反,这年,他51岁。

1980年,汤一介终于恢复了在北大讲课的资格,此时的他已经不愿再与任何政治有任何瓜葛。他努力将教学研究与现实政治脱钩,并力求提出一套新的观点来。他率先把中国传统哲学作为认识史来思考,并以真善美概念为基础,综合各家所言,建构出一套中国哲学理论体系。进入20世纪90年代,汤一介提出了“和而不同”“普遍和谐”“内在超越”“中国解释学”“新轴心时代”等一系列新问题,推动文化界对传统哲学的大讨论。其中,他提出的传统哲学应“走出中西古今之争”观点,促进了中国传统哲学与现代相结合。

汤先生著作丰厚,学术专著有《郭象与魏晋玄学》《早期道教史》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道释》 《儒道释与内在超越问题》 《儒教、佛教、道教、基督教与中国文化》(《Confucianism,Buddhism,Taoism,ChristianityandChineseCulture》)等,在国内外哲学界产生很大影响,为哲学研究史上不可不读的著作;学术随笔《在非有非无之间》《汤一介学术文化随笔》 《非实非虚集》 《昔不至今》 《郭象》 《当代学者自选文库:汤一介卷》 《佛教与中国文化》《生死》 《和而不同》 《我的哲学之路》 《LaMort》等,笔墨清新隽永;他所主编的《20世纪西方哲学东渐史》丛书,第一次系统、完整地展示了20世纪西方哲学东渐的百年历程,被张岱年先生称为是“一项贯通中西哲学视野的难得的学术工程”;2003年,汤先生更是以耄耋之年发起并主持儒藏工程,一年间组织20多所高校两三百位学者投入此项工程。儒藏工程第一部分是包括500本9700多卷1.5亿字儒家典籍的《儒藏》精华本,第二部分《儒藏》大全本将收入5000部10亿字儒家典籍。此外,汤先生还撰写有学术论文200多篇。

哲人远去 风范永存

从创建中华文化书院推动“文化热”,到最早提倡“国学”,再到发起《儒藏》编纂工程,2008年担任北京奥运会文化总顾问……汤先生做事一直追寻着其祖父汤霖留下的训示:“事不避难,义不逃责。”

2003年,汤一介提出启动国内最大的儒学古籍文献整理工程——《儒藏》编纂工程。《儒藏》计划于2025年完成,规模超过《四库全书》。今年,纪念五四运动95周年前夕,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来到北大人文学院,看望了87岁高龄的汤一介,并牵着老人家的手走进位于文学院2号楼汤一介先生的研究室,亲自了解《儒藏》的编纂情况。

今年6月,在北京大学举行的《汤一介集》发布会上,汤一介亲自到场,在会上作了讲话,但气色并不太好。6月底,《儒藏》精编的前100册在北京大学举行了发布会。此时的汤一介已病重在身,在家人的搀扶下,汤老坐轮椅出席了发布会。汤一介在会上说,我不能讲太久的话,因为我的医生就在旁边(医生要求他尽量少外出活动,少在会议上讲话)。但汤一介坚定表示将继续写文章,“将自己的感受,对人类社会的理解和思考,提出问题来供大家参考”。中央电视台转播了当时的《儒藏》发布会。这一电视画面,令人心灵震撼。

从编纂《儒藏》那天起,10年来,汤一介常对身边人说,“中华文明之所以没有中断,就是因为有经典存世。编纂《儒藏》,关系到中国人的文化自强、文化自信。将中华文化发扬光大,是知识分子应有的对国家、民族的担当与职责。”

先生的离去,不仅是北京大学的损失、哲学界的损失,更是整个中国思想界与社会科学界的损失。

风骨,文人的风骨;品格,知识分子的品格。风骨、品格这两个词,坚守一生,正是汤一介先生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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