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减值计提动机对审计师意见的影响*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国际商学院 代冰彬

一、引言

自1998年以来，几乎每次会计制度的调整都会涉及资产减值，随之而来的则是监管部门对资产减值盈余管理行为的关注。2006年新《会计准则》公布后，中注协则立刻发出《关于做好上市公司2006年度会计报表审计工作的通知》，要求注册会计师在审计过程中警惕利用新旧会计准则转轨之机操纵利润的行为，尤其关注大额资产减值准备计提和转回等七大高风险领域。监管部门对减值准备审计的关注也自上而下的影响了审计师的审计工作。陆德明（2003）发现，2002年上市公司年报中，大部分“非标意见”涉及资产减值准备的计提。戴德明等（2005）研究发现，上市公司计提或转回的减值准备越多，被出具非标意见的概率越大。但更进一步值得研究的问题是，审计师能否鉴别这些行为背后的深层次动机并做出相应反应呢？还是审计师仅仅出于回避审计风险而只对大额减值或大额转回这一表层现象予以高度关注？本文从资产减值计提的动机出发，对减值准备与审计意见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由于会计准则给减值准备科目留下了较大的会计判断空间，资产减值的确认和计量需要进行大量的估计和预测，因此与其他会计科目相比，一方面，减值准备中的计量误差更大，另一方面，公司利用减值准备进行盈余操纵的空间也较大。针对资产减值的计提动机，国内外学者一般将其归结为经济因素和盈余管理因素两类，但Wilson（1996）在对资产减值文献进行评价时，指出不应将会计数字仅二分为操纵性和非操纵性两部分，还应包括遵循各会计假设下的度量与无偏估计之间的“计量误差”；而代冰彬等（2007）研究发现，公司在计提减值准备时除了有经济因素和盈余管理动机以外，确实还有稳健性动因。稳健性作为一种系统性的计量误差，会显著影响公司减值准备的计提。之所以称稳健性为系统性的计量误差，是因为面对同样的毁损，稳健性将使得“坏消息”公司比“好消息”公司计提更多的减值；面对同样的资产价值的恢复，稳健性将使得“坏消息”公司比“好消息”公司转回更少的减值。根据陆德明（2003）、崔宏（2005）的调查报告以及戴德明等（2005）的实证检验，审计师确实对减值准备给予了强烈关注，尤其是极大或极小的减值（即减值准备的大额计提或大额转回），审计师更有可能给出非标准无保留意见。本文研究在这种情况下，审计师在面对背后的计提动机时的反应。

审计师面对减值准备的计提动机时可能出现如下情况：第一种，公司出于稳健性动机计提较大减值或转回较小减值，审计师识别出稳健性动机，因此不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因为会计信息的可靠性包括三个层面：反映真实性、可核性和中立性。反映真实性要求会计信息能真实地反映公司的财务和经营状况，可核性要求会计人员选择的计量属性及计量结果能够客观地被其他会计人员证实，中立性要求信息提供者不偏袒任何一方。尽管严格来讲，这种稳健性的考量会影响到减值信息的可靠性。但由于稳健性是公认会计准则的要求，因此审计师无论面对“坏消息”公司还是“好消息”公司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应该一样。基于此推论，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极大或极小减值准备（减值的大额计提或大额转回）下的稳健性动机将不影响审计师的意见表达，即对极大或极小减值，“坏消息”公司和“好消息”公司收到非标意见的可能性不受影响

审计师面对减值准备的计提动机时，还可能出现第二种情况：公司出于盈余管理动机计提较大减值或转回较大减值，审计师识别出盈余管理动机，因而出具非标意见。根据以往文献对整体盈余管理程度与审计意见之间关系的研究，盈余管理动机将增加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我们可延伸推出，减值准备的具体盈余管理动机将加剧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出具。比如，公司可能出于大清洗动机计提大额减值，以待日后转回；可能出于平滑利润的动机计提大额减值，留待日后减轻盈利压力；在管理层发生变更的情况下，新的管理层可能因要撇清责任，或为在任业绩留有余地，而计提大额减值；为避免被摘牌，公司在前一年亏损的情况下可能为实现扭亏计提较小减值。在以上这些情况下，资产减值的计提都可能偏离资产实际的毁损或实际的恢复。这样，审计师如甄别出上述具体的盈余管理动机，则应出具非标意见。基于此推论，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2：极大或极小减值准备下的具体盈余管理动机（基于以往文献，包括大清洗、平滑、管理层变更和扭亏动机）将更有可能招致非标准无保留意见，即对极大或极小减值，具有具体盈余管理动机的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大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从2008-2012年，剔除数据缺失的样本后，最终样本为1860家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的7614个公司/年度观测值。所有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本文采用winsorization的方法对异常值进行处理，对所有小于1%分位数（大于99%分位数）的变量，令其值分别等于1%分位数（99%分位数）。

（二）变量定义

OP=审计师出具审计意见的类型，若审计意见为非标准无保留意见，等于1，否则为0。

WDZ=极大计提，若公司计提的减值准备比例（本期计提的减值准备/期初总资产）大于该变量所有正值的中位数，等于1；否则为0。

WDA=极小计提，若公司计提的减值准备比例（本期计提的减值准备/期初总资产）小于该变量所有负值的中位数，等于1；否则为0。

NR=若市场调整后的股票回报率小于0，等于1；否则为0。

NK=若公司上一年度亏损，本年度盈利，等于1；否则为0。

BATH=若NK=0且公司减值前盈余/期初总资产小于该变量所有负值的中位数，等于1；否则为0。

SMOOTH=若NK=0且公司减值前盈余/期初总资产大于该变量所有正值的中位数，等于1；否则为0。

ΔMGT=若NK=0且公司本年度董事长或总经理发生变动，等于1；否则为0。

ROE=期末盈余/期末股东权益，剔除期末股东权益<0的公司。

LR=期末总负债/期末总资产

LIST=若ROE落在（0，1%）区间内，等于1，否则为0。

LOSS=若ROE小于-10%且WDZ=0，等于1，否则为0。

YEAR=虚拟变量，用来控制年份因素。

（三）模型构建 本文建立如下Logistic回归模型，以检验假设H1，H2。

模型1：OP=α0+α1WDZ+α2WDA+α3ROE+α4LR+α5LIST+α6LOSS+YEAR+ε

模型2：OP=β0+β1WDZ+β2WDA+β3WDZ*NR+β4WDA*NR+β5WDZ*BATH+β6WDZ*SMOOTH+β7WDZ*ΔMGT+β8WDA*NK+控制变量（ROE、LR、LIST、LOSS、YEAR）+ε

（1）审计师对减值准备科目的关注程度。在模型1中，α1、α2表示审计师对减值准备的关注程度。若审计师强烈关注计提极大或极小减值这一行为本身，WDZ、WDA的系数应显著为正。（2）减值准备的稳健性动机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在模型2中，β3、β4表示稳健性动机下的极大/极小减值计提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在度量稳健性时，本文借鉴Basu（1997）的研究思想，以NR——市场调整后股票回报率的正负作为区分公司收到信息的性质，若市场调整后股票回报率为正，则为“好消息”，反之定义为“坏消息”。本文用WDZ*NR表示计提极大减值时的稳健性动机，用WDA*NR表示计提极小减值（大额转回）时的稳健性动机。由于稳健性不应影响审计意见的表达，“坏消息”公司和“好消息”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不受影响，因此WDZ*NR、WDA*NR的系数应不显著。（3）减值准备的具体盈余管理动机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在模型2中，β5、β6、β7、β8分别表示大清洗、平滑、管理层变更和扭亏动机对审计意见的增量影响。在度量盈余管理动机时，将减值前盈余极端负又不属于扭亏样本的公司定义为大清洗公司；将减值前盈余极端正但又不属于扭亏样本的公司定义为平滑公司；将董事长或总经理发生变动但又不属于扭亏样本的公司定义为管理层变更公司，即当扭亏动机与其他盈余管理动机在定义上出现重叠时，优先将样本归入扭亏样本。本文用WDZ*BATH、WDZ*SMOOTH、WDZ*ΔMGT表示计提极大减值时的大清洗、平滑和管理层变更动机，用WDA*NK表示计提极小减值时的扭亏动机。若盈余管理动机会增加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出具，那么这些交叉变量的系数应显著为正。（4）其他因素对审计意见的影响。用ROE、LR控制了公司财务状况对审计师出具意见的影响，用LIST、LOSS控制了整体盈余的微利和重亏区间对审计师出具意见的影响。其中，LOSS变量中剔除了WDZ=0的公司，这是因为，出现重亏，可能是由于计提了极大减值，也可能是由于其他经济原因，将重亏区间中计提极大减值的公司剔除，可以保证LOSS与交叉项WDZ*BATH不出现重叠。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1给出了有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并进行了卡方检验。从表中可看出，审计师对计提了极大或极小减值的公司都给予了很大关注。在2810个计提极大减值的公司中，审计师对174个公司出具了非标准无保留意见，占6.19%。在1277个计提极小减值的公司中，审计师对94个公司出具了非标准无保留意见，占7.36%。与此相比，其他公司被出具非标准无保留意见的比例很小，只占3.40%，显著低于计提极大减值或极小减值的公司。这与戴德明等（2005）的结论是一致的。按好消息/坏消息进行分组，并进行卡方检验（如表2所示）发现，极小减值下好消息组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大，而极大减值下好消息和坏消息无明显差异。部分验证了假设H1：稳健性动机不影响审计师的意见表达。按不同盈余管理动机（大清洗、平滑、管理层变更）对计提极大减值的样本进行分组，并进行卡方检验，结果表明：与没有明显盈余管理动机（大清洗、平滑或管理层变更）但计提极大减值的其他公司相比，大清洗公司和管理层变更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大，而平滑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小。按是否有扭亏动机对计提极小减值的样本进行分组，并进行卡方检验，结果表明：与没有扭亏动机但计提极小减值的其他公司相比，扭亏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大。这初步说明，审计师确实关注到不同的盈余管理动机对减值准备计提的影响，影响了审计意见的出具，主要体现在大清洗、管理层变更和扭亏动机上。

表1 整体比较

表2 分组比较：按计提动机划分

（二）回归分析 表3给出了审计意见影响模型的结果。在回归（1）中，我们看到控制变量ROE、LOSS显著，与其他研究审计意见与盈余管理关系的文献的结论相符。在回归（2）中，我们加入了WDZ和WDA两个变量，发现两者也都显著为正，这与戴德明等（2005）的结论一致，说明计提极大减值或极小减值的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大。而且通过直接比较WDZ和WDA的系数，可发现审计师更关注公司极小减值（即大额转回）行为。在回归（3）中，我们加入了WDZ*NR、WDA*NR、WDZ*BATH、WDZ*SMOOTH、WDZ*Δ MGT、WDA*NK六个交叉变量，以检验假设H1、H2。结果发现，稳健性的交叉项中，WDZ*NR和WDA*NR的系数不显著。这意味着，无论是极大减值下的稳健性动机还是极小减值下的稳健性动机均不影响审计意见的表达，证实假设H1。而盈余管理动机的交叉项中，WDA*NK的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审计师十分关注公司利用减值准备扭亏的行为，公司出于扭亏动机计提的极小减值（即大额转回）将更可能带来非标意见。极大减值和盈余管理动机的交叉项WDZ*BATH、WDZ*ΔMGT的系数显著为正，WDZ*SMOOTH的系数显著为负，意味着，极大减值下的大清洗和管理层变更动机会增加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平滑动机则会降低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平滑动机和审计意见的关系与我们的预期不一致，这可能是因为，审计师可能更看重经济上的风险，因此平滑公司因减值前盈余高，经营风险较小，因此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小。

表3 审计意见影响模型

（三）进一步分析 新资产减值准则不允许减值准备转回的规定只适用于以下七项长期资产：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商誉、长期股权投资、成本模式计量的投资性房地产、生产性生物资产以及探明石油天然气矿区权益和井及相关设施，这说明新准则禁止减值准备的转回只是针对长期资产。Trottier K.（2011）通过对118名经理进行问卷调查，发现资产允许资产减值转回会显著提高管理层计提资产减值的可能性。那么，当流动资产减值允许转回，而长期资产减值不得转回时，管理层会提高流动资产减值的计提，依旧有可能利用流动资产减值的计提与转回进行盈余操纵。罗进辉等（2010）以A股制造业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发现：新会计准则实施前后，公司长期减值准备的净计提比例表现平稳，而流动资产减值准备的净计提比例却出现大幅波动。表4给出了将减值准备分为流动资产减值和长期资产减值后，审计意见影响模型的结果。在回归（1）中，我们看到WDSA、WDLZ、WDLA的系数都显著为正，说明计提极大流动资产减值和计提极大或极小长期资产减值的行为更容易得到非标意见。在回归（2）中，我们发现，WDSZ、WDSA、WDLZ、WDLA四个变量中，仅WDLZ的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经济因素导致的流动资产极大或极小减值，以及长期资产极小减值不会带来非标意见的显著增加，但经济因素导致的长期资产极大减值将更可能带来非标意见，这可能是由于审计师从持续经营角度，对公司经营状况持保留意见。稳健性交叉变量WDSZ*NR、WDSA*NR的系数都不显著。和整体减值下的结果一样，这意味着，无论是流动资产减值还是长期资产减值，稳健性动机均不影响审计意见的表达。而盈余管理动机的交叉项中，WDSA*NK、WDLA*NK的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无论是流动资产减值还是长期资产减值，公司出于扭亏动机计提的极小减值（即大额转回）都会更可能带来非标意见。WDSZ*BATH、WDLZ*BATH的系数显著为正，同样说明，无论是流动资产减值还是长期资产减值，公司出于大清洗动机计提的极大减值都会更可能带来非标意见；但WDSZ*SMOOTH、WDLZ*SMOOTH的系数显著为负，这说明，极大流动资产减值或极大长期资产减值下的平滑动机都会降低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这和整体减值下的研究结果相似。可能是因为审计师更看重经济上的风险，因此平滑公司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小。与整体减值结论略为不一致的是，WDSZ*ΔMGT的系数显著为正，而WDLZ*ΔMGT的系数不显著，说明公司因管理层变更计提的大额流动资产减值更可能引发审计师关注，从而被出具非标意见，而计提的大额长期资产减值则不然。这可能是由于流动资产减值计提后允许转回，更可能成为盈余管理工具，而长期资产减值计提后不得转回，盈余管理空间较小，相应地，审计风险较小，因此审计师更为关注管理层变更下的大额流动资产减值。

五、结论

本文以2008-2012年的非金融上市公司为样本，考察减值准备及其动机与审计意见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减值准备会影响审计意见。若公司计提极大或极小（转回大额）减值，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很高。整体来看，减值计提的稳健性动机不影响审计意见的表达。而在各盈余管理动机中，极小减值下的扭亏动机、以及极大减值下的大清洗动机都会增加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但平滑动机会降低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这可能是因为审计师更看重经济上的风险，因此平滑公司因减值前盈余高，经营风险较小，因此被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更小。同时，公司因管理层变更计提的大额流动资产减值会增加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而计提的大额长期资产减值则不然。这可能是由于流动资产减值计提后允许转回，更可能成为盈余管理工具，而长期资产减值计提后不得转回，盈余管理空间较小，相应地，审计风险较小，因此审计师更为关注管理层变更下的大额流动资产减值。因此，投资者对于审计师给予的审计意见须持谨慎态度，尤其公司在计提极大减值的情况下。投资者应结合对公司盈余动机及减值类型的分析，做出符合自己风险-收益倾向的决策。

表4 审计意见影响模型：不同减值类型

［1］陈晓、陈武朝：《注册会计师独立性的再审视》，《会计研究》2005年第10期。

［2］崔宏：《注册会计师对企业盈余操纵行为的经验识别、实践发现与审计技术——一项基于调查问卷的实证分析》，《审计研究》2005年第6期。

［3］代冰彬、陆正飞、张然：《资产减值：稳健性还是盈余管理》，《会计研究》2007年第12期。

［4］夏永林：《审计中应关注上市公司利用计提准备调节利润》，《中国注册会计师》2004年第10期。

［5］徐浩萍：《会计盈余管理与独立审计质量》，《会计研究》2004年第1期。

［6］Trottier,K.The Effect of Reversibility on a Manager's Decision to Record Asset Impairments.Accounting Perspectives，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