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
习诗,断断续续有近二十年的光景。但是,很惭惶,几乎没有令自己满意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一件超过一天还能继续喜欢的作品。再者,我也不认同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就能正经八百地称之为诗。
习诗,围绕着三件事,生活,读书,思考。似乎第一件事最大,最要紧,谁都无法避开。读书,是选择上的事。思考,完完全全,纯粹是个人的事情。有了这种厘清,付诸笔端,才算过点精神生活。真正轮到写,又要具体到三问:写什么,写出来还是不写出来,怎么写?二十年来,每每坐在桌子前,我都会认真地问问自己。还有三个关系要厘清,写人与社会,还是写自然,还是内心?当然,这三者也可一体,都是内心的映照,终究是写自己。
青葱岁月,生活既困苦,又饱受荷尔蒙冲击,可以想见的自卑与压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坦然,无病呻吟的颇多。排遣与发泄罢了。但也养成了分行的习惯。工作后一直忙得要死,自己觉得不能这么过,但日子就是这么过。这不行,至少我觉得不行。我得问为什么?我要的是什么?自己得有符合意愿的生活,即便——它是虚构的。这样的执拗与较劲,才使我坚持下来。
其实也可以简单些,读书就可以了。有时我会这么想。
书里有另一个世界。因为书籍,生活又变成了双重生活。这是认知层面的问题。读书并不总是读书本,物质生活也可以读,读人,进入自然。有数年时间,我专注于读书。在网络上读,通读经典诗人。纸本也读,极尽全力搜罗诗集。读诗是领略、感受,交流,认识世界与人。后来稍微有点开窍,意识到生活即诗,生活本身就是那样丰富、迷人,由此连生活态度也改变了,突然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回过头来,又去阅读古典诗歌,试着揣摩先贤,借用他们的视角与心灵去阅读世界。不仅仅是诗,散文、小说、历史,书法、绘画作品也拿来读,视线进一步开阔,我所经历的与未曾经历的,古往与今来,都会尝试着去感知。诗也未必就在诗集里找,自然里也有,山水、植物,鸟类与昆虫,都可以成诗。自然,一本更大的书,她慷慨无私,教导我更多。相较于它的博大精深,越了解就会越觉得自己浅薄。人是过客,幸与不幸都在这里。物类的无穷,这本身也是迷障,让人绝望。我还得读书,跳出来读,归类去读,抽象地读,读哲学,读宗教。哲学解决大问题,宗教解决结论性与归宿性的问题。诗歌当然是生活,但它也是哲学与宗教。生活,自然,对我而言是随性融入,颇为从容的事。诗歌是另外一回事。我现在手头就是几本哲学书,几本宗教书,翻来覆去地读。我已经不读太多的书了。也许有一天,只会剩下宗教;也可能连书本也不要。
谈读书,一下子谈到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读书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写作也罢,不写作也罢,读书之于生命的意义不言而喻,在于如何去从中去感悟。感悟是思考,思考的状态与结果。它是对长久求学后的直接反馈,深层里却是对生存状况的回顾与考量,往更深里说,是对人文环境和社会生态背景的反馈。思考,可能是长久的,开阔的,发散的,也可能就压在一根轴上,一个点上。一个点的爆发,也可能就是自己的全宇宙。从这个意义来说,思考大于阅读,更大于写作。写什么,是因为你委屈,你痛苦,你喜悦,你哭泣,你得到了,你舍不得,你又失去了,七情六欲,百感交杂……生命,爱与生死,时间,都是矢量,写作只是种挽留,挽歌与遗书。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懂了,懂透彻了,既然通透智慧,那又何必写出来?
很无奈,我仍在写诗。有时会想,因为在写,所以还肩负着某种使命,还在回应那些恼人的困惑,也还在修行,仍然没有自在解脱。这也似乎回答了所有关乎写的问题。
写诗的理由并不那么重要。它渐渐和血肉心灵相融,几欲成为本能的驱使。也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去写一部小说,毕竟那看起来那更像一件完整而成体量的作品。我有自己的心性,也受工作和生活的限制,还是贴近了诗。有时候数月也没有一首诗,有时候一天数首诗,来自于阅读的追问与印证,漫长的观察与沉思,我已经非常享受这种“碎片”写作的过程。
我还是按照自己的状态来写,写熟悉的生活,平静地面对内心。我认死理,始终遵循着选择的道路。我愿意从我的笔下涌出美,写下美,宽容并善待这个世界,我希望诗歌使人的内心更加柔软精致。我唯美,也唯天真。无论是山水自然,还是社会人伦,都会落到美与心灵的感动上来,我有属于自己完整而自觉的诗歌体系。我总是把文字放低、磨平,捶打得质朴无华,我要让人亲近到诗,感受诗里的温情。我把所有的情感都裹紧在里面,小心又耐心,又充满信心。对我,对读者,我希望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