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典,1968年生于浙江平湖,1989年杭州大学毕业。现供职于平湖市非遗中心。1988年开始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北回归线》、《小杂志》、《诗林》、《江南》等刊物。
◆雪中行
——给金平、建中
需要一点冷,弄醒假寐于
中年中的青年,他们热血未冷。
出门一百步,便是东湖,
皱巴巴的水面,犹如一张废纸
展开它之上古老的错误。
错误?几千年的废话包括
我们的诗,何曾进步可言?
除了一位红衣钓客貌似
古典的安静,四周都是空的。
雪下得稀而乱,话题也一样,
健身,股票,电影,至于癖性
与成就的关系,有点玄。
我们教师状的背影,有点玄。
雪中脆弱的激情,有点玄。
这年头,连狗也懒得撒野,
它们都到主人的昵称里
锻炼尾巴去了。但至少我们有
半小时的放风,试探着冲动。
有一点绝对,生活充满着
局部的雄起,即使整体崩溃,
雪花仍会在我们的前额
一朵朵绽放,有点甜,有点玄。
◆雨
雨下到了
世界的硬里。
雨断犹如心碎:一支歌
妖媚之尾声,碎裂于石砌的耳朵。
我的心,大而空,
惯与天体合奏,配合
云团的演唱,委托春风传递。
但其实呢!我的听众
忙着在泥土里,
在俊俏而私密的壳里化身。
雨下到了
人间的围墙内。
我看着窗外,恍惚有人
翻开了一块石头,在他身体里种植芭蕉。
◆雨 边
檐雨砌透明的墙,阶石上
苔衣湿透了。我注意到另一堵墙,
暗褐色的符画暗藏这场雨的
及时的法旨。雨声更像是
有人读天上的文件,散发着
淡淡口臭。我也注意到
庭院里佝偻的广玉兰,雨中的绿火。
如此急促,春日的招摇。我
在养伤呢——茁壮于睡眠与妖的美学。
◆音 乐
1
音乐里一群拆迁工人
在我身上劳动,挥舞着斧凿。他们
来自五湖四海,就像音乐
五花八门的旋律。
我雇用他们,是想离开
这建筑,这骨肉,这板结的心血?
他们中的一部分,乘着
音乐的飞毯,搬运我。我的碎片,
无穷的碎片,像一堆音符,
一群符号,散落到湖畔、
平原和山谷……世界的表面
于是铺满我的声音、我的色彩,以及
我向往的运动。于是,
那高空的鹰,因为我的祭献而
恢复了视觉,盘旋在蓬松、浑沌的光里。
2
音乐继续。鹰
在高空碎裂,一片羽毛
落进灰色的河流,
融化了。
水变红,河流在飞,
点燃的思绪在飞,展开
绿色的巨翅。
我在哪儿?
我希望在哪?河流在唱,
音乐继续。
风的影子,
变成鱼,云的骨头掉下,
碎成浪花。高处的蓝
背负着白昼,
在水底移动。
音乐继续。我的眼,
在河流的高音部,看见
太阳碎裂,
和碎片里的我。
◆郊 外
白色的风夹带少许泥土的
腥味侵入鼻口。“美丽的治疗”,
但从乡间提炼的药粉
不过如此,治愈不了思乡病。
油菜花大都零落了,二三农夫
疑似医院的杂勤,不知忙啥;
河流缓慢地为这个乏力的春天
输着液,零星的树发烧般绿着。
“破烂的田野”,果然如此,
被中伤的诗意更溃烂了——
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
被剜掉,扔进了路边的杂草丛。
◆凌 乱
想多了,无非添乱。从其(想)中,
月亮射出的箭,一枝比一枝唐突。
头顶纵有高蹈之美人,却难慑服胯下
狡兔万千。啊,一只比一只危险。
◆在老宅
中午,深坐如木头里的
一颗钉子,抱紧身体的一团幽香
像美女蛇的呼吸。透过高墙,
雨中的人儿正在心碎。
“时间都去哪儿了”,他们碎成
一地泡沫,挤搡着去东海吃盐去了。
我的心在古筝上跳着。
有一会儿,这座宅子突然消失在
云雾状的听觉里。我低下头,
看见没膝的荒草,看见你
用木梳整理长发。我继续坐着,
忍住碎,“像瓷瓶将一身裂隙紧紧抓住……”。
◆“但是时间都去脂肪里了”
我有过从地面弹起的一梦,
高过高压线与父母惊叫的视线。
卡进云朵的脑袋,至今还晕乎着。
昨夜的梦却是地心的舞蹈。
那是疯狂的、血肉迸飞的一分钟,
我胃里的东西全化成了火焰。
中午晒太阳的时候我在想
写诗应学草上飞,不学乾坤大挪移。
牛头马面与天鹅的幻影,要不得。
但是时间都去脂肪里了,
大大小小的梦都去了,营养师
与饕餮兽什么的,想迈开腿但他们将我摁住。
◆“半路上雨落下来……”
半路上雨落下来,忍不住
落下来,好似云端的哪位姐姐
伤到了心,好似她不忍
我心比天高,披着蛤蟆的皮
东窜西跳,收集一路上的羽毛。
我这是要去哪儿,“在人生的中途……”
雾霾挡住了视线,如果这时
有只纤手被世界的不小心
变做了奇迹,我会立马飞起来,
蜷卧于掌心;或者抓住它,
沿着柔滑的肌肤,周游那隐藏的身体。
但我不忍,不忍暴露云端的
那位姐姐,她的孤独就是她的平安,
她的泪水就是我的安慰。
我嗅着鸡犬的气味,来到郊外,
劫掠的美,犹如一位女士
沉浸于被侵犯的快感。我湿透了,
我就是那作恶的生物吗?
背后,铅灰色的城市安静得像
蛤蟆在产卵,在雨的不忍中……
◆妖 歌
用力!私奔的碎片儿,内心的
碎片儿,在晨风的唆使下,
挤出你们芬芳的胶水,在郊外的
空腹里,分辩你们的雌雄,撕咬!媾合!
我要!粉红的新生儿,非人的
新生儿,她的哭喊就像梦在破碎,
暴露黎明的残忍,她的肢体
是舞蹈的光线,七彩的肉,缠绕!变幻!
狗儿感觉到异样,在垃圾里嗅着,
打桩机坚挺在晨光里,感觉到泥土的
湿润,进城的农民感觉到我
像来不及消失的鬼,颗粒状地淡淡飘着。
那是投生的颗粒,挣脱人形的
灵魂的颗粒,被反思想的思想哺育,
在神学的猎犬亮出爪牙之前,
在无神论的推土机发动前,凝聚!隐遁!
那儿!城乡接合部的褐色地带,
她的无色挑逗一片野花,她的无声
惊飞一群麻雀,她找到了我,
闯入我的身体,她的无形,尖锐!妩媚!
◆酒 谈
——与一良
你把自己分成两半,
一半明,一半暗。其实,
你多于两半之和,两半之间
茁壮的第三个你,姓王还是宋?
两半相减,也不见得
生活会取消你。零的存在
让你更轻盈,山野或者海边,
猎人或者渔夫,哪一个更像你?
从幽隐处获取的自信
能平衡敞亮的奴性?不能。
自嘲也不能,跳出身体的你
还是你,半明半暗,左冲右突。
◆酒 谈
——与陶潜
停云浮起天花板,天边
止于墙角,垂下的蛛丝
是枯掉的闪电。
天边有多远?
我的南山是一扇门。
我的田地是床
和桌椅。梦呢?酒呢?
还没醉呢。
笑看形影神的掐架。
独饮才配做你的读者,
但不是知音。
你的天籁不天真。
绝望有多绝?不是你的
桃花源,是举杯的一刹
浑身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