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 敏 熊争义
住院那些事儿
文/顾 敏 熊争义
“在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当下,还能遇着冻伤病人,可真有你的。”这是这几天在北京解放军附属第一医院烧伤科二病区住院以来听到耳朵都能起茧子的一句话。作为整个烧伤科四个病区唯一的一朵奇葩,我无奈地打破了在过去21个年头里零住院的记录,权当成逞强去滑雪而不戴手套的一次惨痛教训。
出生在医生家庭,从小享受着在家就能看病就诊“特殊待遇”的我,尽管常常晃荡在医院的各大病房,却从未感受过坊间盛传的“看病难,看病贵”这一大医疗难题。此次背井离乡,独自漂泊在北京,是平生第一次真正作为病号体验住院的滋味儿,也让我有机会用亲身经历谈谈那些不为人轻易所知的“秘密”。
刚进病房,最先接触的一定是护士了。每个人看着自己被包裹得像熊掌一样无法动弹的右手应该都没有好情绪,我也不例外。可偏偏就有这么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标致姑娘们,嘴角弯着友善的弧度,轮番到你床前,帮你整理床单、叠放衣裤、归置物品,对你不厌其烦地进行劝导宣教,委实让人无法用一脸的苦大仇深来面对她们温和而又严肃的口吻。
每天早晨穿着红色制服的姑娘在病房门口脆生生一句“打饭了”的吆喝宣告了新一天的开始。早餐过后紧接着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医生们会逐个病房的进行查房和换药。待我从迷迷糊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的纱布已经被站在病床前一位戴着口罩的年轻医生剪开,这才明白原来是我的主治医师来给我换药了。当做完整套复杂繁琐的换药程序,我的右手重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而这位刘姓医生来不及休息又得匆匆转战下一个病床。
隔壁床是年仅三岁的小女孩贝贝,腰部以下30%面积的烫伤,每次换药对她都是一次折磨。某次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还不停哭喊重复着“救命”,我忍不住问似乎全然不受影响正在给她快速包扎的刘医生:“你们现在对这些应该已经麻木了吧?”他顿了一下,手下不停,以平淡的语气回答:“刚进来的时候心疼小孩不敢下手,结果反倒是害了他们,换药时间更长,他们的痛苦也越久。”一时间让素来伶牙利嘴的我无言以对。
在病房的日子比起外面的生活自然是枯燥无味的,最大的消遣就是跟医护人员,同病友们聊聊天,逗逗趣儿。趁着换药的间隙与医生的对话中,我了解到这些一线医生们不仅每天都上班,而且从早到晚查房、换药、手术、急诊接踵而来,连去食堂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周末上午查完房或许能偷得一两个下午闲适的时光,其他时候的他们就像不停旋转的陀螺,没有停歇的一刻,最直接的佐证就是白天几乎总是空荡荡的医生办公室,以及每隔几分钟护士站响起的紧急呼救铃声。用某位苗姓医生用来自嘲的话来总结就是,像他们这样的医务人员为国家的计划生育和晚婚晚育不知做出了多少贡献,原因就是,忙得根本没时间约会呗。
然而平素安静的病房会在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一次热闹的聚会,那时刚交接完班的护士们会在护士长的带领下鱼贯而入,挨个病床地问候。一句亲切的话语,一双带着鼓励的眼神,亦或是几个简单拍肩的动作,却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魔力。与其他病房不同的是,为避免患处感染,来这儿探视的亲友只能在走廊上隔着窗户和里头的人对话,老实说和探监的感觉差不多。因此不难看到窗外窗内的男女朋友"执手相看泪眼",或是父亲蹲在地上从窗户的缝隙里默默注视着躺在靠里病床上浑然不觉的幼女的场景。从探视时间开始一直到结束的五个小时里,每天风雨无阻。越是这样,身边接触到的医生和护士便越发成为了在这段时间里最亲近的人。但是很难想象,疲累的他们是怎样持续地,重复着用最精神的面貌以及诙谐又诚挚的语言打消病人心中的疑虑,消除他们的不安情绪,并且宽慰他们因对疗效不确定而产生的惧怕心理。不得不说,当医生在换药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轻松愉快的笑脸,那么再疼的伤口似乎也能得到一丝心理的慰藉。
虽然隶属解放军医院,这儿却没有我想象中那如同在军队中的严明纪律,尽管护士有时会板起脸数落我的不爱收拾。医患关系有时更像友情,互相关怀,增进理解。病区主任也以身作则,经常工作到凌晨,不仅对于我两次不请自入主任办公室不以为意,还耐心解答我对冻伤治疗的种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问题。我的主管医生李医生偶尔还会给我布置功课,让我这个文科生在无聊的养病时光里能学些基础的医疗知识,譬如搞清楚银离子和氯离子的具体功效云云。
每到夜深,各个病房的喧嚣都回归沉寂,而我们病房依旧笑闹声不断,惹得值班医生和护士频频光顾。好不容易说累了,昏昏欲睡时,可以感觉到护士轻手轻脚走过病床,用手中的扫描仪掠过门旁的打卡机器发出轻微的滴声,这是她们晚上每隔一小时的例行任务。如果那晚睡不着,敞着门,可以听到偶尔响起的警铃声,幼儿稚嫩的啼哭声,大人们低低的讨论声,以及走廊上有人快速走动而发出的沙沙声。
除了融洽的医患关系,病房里的患者之间也将互帮互助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这顿刚和右边床的大姐分享了莲藕排骨汤,下一顿又被左边病床的阿姨招呼着吃她家人给送的酱猪蹄,其间香蕉、牛奶、柚子、小面包等各式各样的零嘴儿更是不停地被人往我怀里塞,我也因此在短时间之内狠长了几斤。除了吃着“百家饭”,大伙儿还天南海北聊得欢,以至于本来住院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到了临出院、按理说该解脱时竟让我有了一些不舍的情绪。
靠窗床位的雯雯老念叨,说这儿的医生和护士是她遇见过最友善的,其他病友也纷纷表示赞同,有时还会互相交流在不同医院遇到的不同对待,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当今医患的紧张关系上来。在我的印象中,这几年当医生的母亲几乎就没有在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到过家,还伴随着时不时的深夜连环CALL要求紧急会诊,而她总是有求必应。有段时间各地接连发生医生被病人砍伤或被杀的事件,我还记得某天晚上母亲带着疲惫的神色回到家,半晌没有说话。第二天她对我说:“昨天在网上看到大多数网友都支持那些伤害医生的人,有人还大放厥词说该杀,让我一时间很难重新找到让自己拼命抢救他人的那股力量。”然而说归说,之后她还是继续晚归,继续在第一时间赶往医院,继续顶着“劳模”的绰号努力做着她的本职工作。
且不谈“看病难、看病贵”的根源是什么,但就如今愈发紧张的医患关系而言,将满腔的怨念、怒气和委屈统统发泄到医务人员身上是否公平,又存在多大的意义?无论怎样地剑拔弩张,人情味儿是永不变的主题。至少我从这一小角落看到的,是医务人员以真诚的态度和尽职的服务给每一位病人带去冬日的温暖;是患者站在另一个角度试着去解读、去理解医生护士工作的艰辛;也是医患之间冰雪将要消融,迎来明媚春天的契机。小小萌芽,不期燎原,不盼蔓生,但求茁壮成长,将种子播撒四方。
熊争义,医学博士,副教授、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北京宝芝林医学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