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娜
(浙江树人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5)
戴乃迭译者文化身份建构研究
——以英译王安忆《人人之间》为例
胡燕娜
(浙江树人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5)
针对目前译学界对杨宪益、戴乃迭合译作品的研究与对戴乃迭独立完成的译介作品的研究的极不平衡性,结合一定的历史文献、传记文学和译介作品,从译者文化身份的角度对戴乃迭作为一名独立译介者展开研究,弥补一些译学界对于戴乃迭作为一名独立译介者关注的不足,引起译学界对于戴乃迭以自主姿态从事译介活动的研究兴趣。在研读王安忆《人人之间》英译本的基础上,以综合研究和译本分析相结合、宏观叙述与案例研究相结合的方式,客观总结、归纳和阐述戴乃迭如何通过对拟译译本的选择、对源语国社会文化的理解以及翻译中所采取的策略,在其独立完成的译介作品中构建自己的文化身份。
戴乃迭;文化身份;《人人之间》
戴乃迭原名Gladys Margaret Tayler,1919年出生在一个英国传教士家庭。她的父母亲都是北京伦敦传教会的工作人员,她在北京生活了7年,之后返回英国接受教育。中学毕业后,获得奖学金并考入了牛津大学,最初学习法语语言文学,后转攻中国文学,是牛津大学首位中国文学荣誉学位的获得者。在牛津读书期间,戴乃迭结识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杨宪益。她一生挚爱中国传统文化,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了中国文化的对外交流事业。戴乃迭在她的自传中深情地写到:“不同于许多的外国友人,我来中国不是为了革命,也不是为了学习中国的经验,而是出于我对杨宪益的爱、我儿时在北京的美好记忆,以及我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仰慕之情。”*杨宪益:《我有两个祖国——戴乃迭和她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页。她80年的生涯里,只有14年在英国度过,其余时间都在中国生活。追随丈夫杨宪益来到中国以后,先后在中央大学重庆北碚分校、贵阳师范学院、成都光华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任教。1943年,与杨宪益一同加入重庆国立编译馆。从上世纪50年代起,担任北京外文出版社翻译专家。1954年起兼任英文版《中国文学》杂志专家和主要译者,为把我国历史悠久的文化介绍到国外耗尽了一生的心血。
从上世纪30年代末到80年代末,戴乃迭以翻译为主,兼及写作、编辑、做报告等形式,向西方英语世界介绍中国文学。她是中国文学出版社英籍老专家、在国际上享有崇高声誉的翻译家,作为中外文化交流活动家活跃于世界各地。她也是香港翻译家协会荣誉会长、英国中国研究会终生会员、英中了解协会副会长、中国国际笔会成员,曾多次参加世界各国举行的有关中国和世界的学术研讨活动。她与杨宪益一起将毕生精力献给了我国优秀文学作品的翻译事业。在两人共同生活的半个多世纪里,翻译了上百种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经典,字数达千万,翻译的作品跨度之大、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影响之广,皆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在杨宪益的夺目光环之下,戴乃迭独立完成的译介作品及其取得的成就还未受到应有的关注与系统研究。截至2015年1月7日,笔者在中国知网(CNKI)用“戴乃迭”作为篇名检索,时间跨度为1998年到2013年,共检索到78篇文章,其中学术论文67篇。这其中52篇是对她与杨宪益合译作品的阐释,研究戴乃迭译作的文章只有15篇。此外,在研究戴乃迭译介作品的15篇论文中,多数是从翻译美学观、翻译风格、译者主体性对文本的操控等角度,对其译作如《边城》《荷花淀》《芙蓉镇》《阿诗玛》《红旗谱》等作译本分析,鲜有从译者作为独立个体所承载的文化身份的角度,对其整体翻译事业进行宏观解读,从而缺乏更为深入和广泛的理解。像戴乃迭这样一位处于特殊历史时期、有着异于常人的复杂个人经历的译者,对其研究仅局限于与丈夫杨宪益合译作品的分析,并不能厘清戴乃迭作为一名独立译者的一系列深层次问题。研究者应在细读相关历史资料、文学传记、译作、译序和评介性文章的基础上,结合其具体的翻译实践活动,客观总结、归纳和阐述译者如何通过对拟译译本的选择、对源语国社会文化的理解以及翻译中所采取的策略等方面,在其独立完成的译介作品中构建自己的文化身份。本文努力弥补目前译学界对戴乃迭作为独立译介者关注不足的同时,旨在引起译学界对于戴乃迭以自主姿态从事译介活动的研究兴趣,试图从其作为独立个体所承载的文化身份的角度对其译介事业进行宏观解读,从而为翻译研究领域的译者文化身份研究带来新的视角。
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也可译作文化认同。王宁认为:“文化身份主要诉诸文学与文化研究中的民族本质特征和带有民族印记的文化本质特征。”*王宁:《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问题》,《外国文学》2007年第4期,第48-51页。关于文化身份认同问题的讨论,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北美文化理论批评界。威廉·布鲁姆(Williams Bloom)对于身份问题进行详细研究后指出:“身份确认对于任何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内在的、无意识的行为要求。个人努力设法确认身份以获得心理安全感,也努力设法维护、保持和巩固身份以维护和加强这种心理安全感,后者对于个性稳定与心灵健康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乐黛云:《文化传递与文化形象》,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32页。在上世纪80年代的翻译学领域,出现了“文化转向”*Susan Bassnett, Andre Lefevere,Constructing Cultures: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pp.123-140.的视角,代表人物是苏珊·巴斯奈特。在文化转向下的翻译研究领域,译者的文化身份逐渐进入到学界的研究视阈。
对于译者文化身份的研究,目前基本上按照以下两种研究角度展开:一种是聚焦译者笔下所展现的民族以及特殊群体等的文化身份特征,如流散群体中的译者的社会文化身份的研究,译者的文化身份往往集中展现了霍米·巴巴所阐释的殖民文化和被殖民文化的“杂合”(hybrid)特性,后殖民翻译理论关注体现在翻译文本中的语言文化价值观的杂合化,关注这种杂合背后权力话语的历史运作及其对特定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深刻影响。而另一种研究主要关注译者的个人经历以及他/她所体现的个体性文化特征,如埃兹拉·庞德翻译中国古典诗歌集《华夏集》(Cathay)、林纾翻译西洋小说等。在研究译者文化身份中,只有将这两种研究视角融通,把宏观展现的社会历史背景与译者个人经历进行全面考量,才能厘清译者文化身份同他/她的翻译实践的内在联系。
戴乃迭是享誉中外的文化使者,毕生致力于在世界范围内推崇中国文化、向西方世界真实呈现中国社会,这其中既有其个人因素,同时也包含了一个广泛意义上的社会因素: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一个不容忽视的媒介——来华传教士子女。西方传教士来华可追溯到唐朝景教——基督教的一支的传入,经历了唐代的景教、元代的也里可温教、明代的罗马天主教及清代的基督教新教四个时期,长达1 000多年的漫长历程。*张美平:《晚清外语教育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传教士不远万里来中国传播自己信仰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特殊的群体——传教士子女。据估计,从1868年到1949年,在中国出生的新教传教士子女共有3 700—3 800人。*史静寰、熊志勇:《文化边缘人物的困惑与思考》,《美国研究》1994年第4期,第98页。他们大多在中国出生,童年基本上在中国度过。他们的命运与未来的发展往往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燕京大学校长、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时代》和《生活》周刊的创始人罗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赛珍珠,盟军政治顾问约翰·戴维斯等。
戴乃迭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曾在自己未完成的自传中绘声绘色地提到:“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北京城绚丽多彩,令人眼花缭乱的店铺招牌、富丽堂皇的婚丧队伍、正月十五的花灯、清明节的风筝,还有厂甸活色生香的春节庙会,在那儿花上几个铜子就能买到绝妙的玩具。达官贵人坐着华贵体面的轿子或人力车,一队队的骆驼将煤拉进城来。看见街头宰羊的血流到街沟里,令人害怕又反感,却也够刺激的。就连那铺天盖地的风沙,看着也挺有戏剧性。”*杨宪益:《我有两个祖国——戴乃迭和她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童年时代美好的生活环境对戴乃迭的人生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激励她毕生致力于中国文化在西方世界原汁原味的传递。根据周围亲人的回忆,戴乃迭生前常对来访的朋友和记者们微笑着说:“我觉得我有两个祖国。”*杨宪益:《我有两个祖国——戴乃迭和她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页。虽然没有加入中国国籍,戴乃迭始终把中国当成自己挚爱的祖国。她会写正楷小字,还能用文言文仿《唐人说荟》写小故事,文字娟秀,令人惊叹。她始终忠于自己的选择:杨宪益和中国。古老的东方文明和新时代的文学作品通过她的妙笔款款走向西方世界。新中国成立后,戴乃迭又主动将自己定位为一名中西往来的民间友好大使。在与外国友人的交流中,她多次讲述自己在中国为人妻、为人母的经历,以及新中国成立后儿童福利、保健和教育方面的新面貌,不遗余力地为新中国在西方世界树立良好的国际声誉贡献自己的力量。
戴乃迭的译介事业自上世纪30年代末开始一直到80年代末,持续了将近半个多世纪。纵观她的译作、著述成果,按照时间顺序可划分为三个阶段:30年代末到40年代是其译介事业的尝试期;50年代初到60年代中期是其出成果的高峰期;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末是其译介活动的总结回顾期(60年代后期至70年代初,由于社会历史原因,她的译介工作曾一度中断)。第一、第二阶段主要是与杨宪益合作开展翻译和出版等活动,其独立译介作品主要活跃于80年代。此时,杨宪益担任《中国文学》杂志主编并主持《熊猫丛书》的出版,这使得戴乃迭致力于向海外全面传播中国文化的努力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同时构建了自己的文化身份。这一时期,她主要翻译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翻译重心是向海外介绍新时期以来女性作家的作品,这些女性作家包括谌容、新凤霞、张洁、宗璞、戴厚英、遇罗锦、张辛欣和王安忆等。同时,戴乃迭写了若干类似“导言”的文章,对作品的写作背景与作家的家庭背景、学习历程及创作起因等作了深入介绍,以期英语语境的读者们能更好地理解作品深邃的文化内涵,这些“导言”分布在《一个西方人对<红楼梦>的看法》《新出女作家谌容及其小说<人到中年>》《<权与法>——一个勇敢的、切中时弊的话题》《<新凤霞回忆录>前言》《<北京的传说>前言》和《<神鞭>前言》中。*杨宪益:《我有两个祖国——戴乃迭和她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7-69页。
戴乃迭对于王安忆等女性作家的关注是其译介事业中的一个突出现象,对王安忆的短篇小说《人人之间》的翻译直接体现了戴乃迭对其文化身份的构建。王安忆,1954年生于南京,是当代文坛上著名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作品以丰富深厚的意蕴、清新细腻的语言、性情抒写中蕴含理性哲思的风格,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成为当前文学批评界的热点之一。*姜智芹:《西方人眼中的王安忆》,《时代文学》2009年第5期,第41-43页。她被视为“文革”结束之后,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起盛行于中国文坛的“知青文学”“寻根文学”等文学创作类型的代表性作家。短篇小说《人人之间》被收录在王安忆的小说集《流逝》中。这篇短篇小说创作于1984年,是关于一位谦恭尽职的教师和一个顽童之间的故事。故事背景被安排在“文革”后的上海小弄堂里,故事的主人公张老师因为受到“右派分子”父亲的牵连,尽管在工作和生活上谨小慎微、谦恭尽职,但仍然受到歧视和冲击,情节的发展都在情理之内,结果却在意料之外。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文化身份对拟译译本的选择、对源语国社会文化的态度与理解以及翻译中所采取的策略,有着环环相扣的紧密联系。
首先,译本的选择是译者文化身份显性介入的重要手段。作为一名女性译者,戴乃迭对王安忆等当代中国女作家的创作和生存状况有着明晰的认识。女性作家在现实生活中的思考、探索与追求以及背负的种种从物质到精神层面的压力,戴乃迭感同身受,她说:“女性作家要找出时间、空间与精力来写作,比男性作家困难得多。”除了家庭主妇的传统角色造成女作家时间与体力的大量消耗之外,作品引起的批评和对她们私人生活的流言蜚语更是女性作家们一项沉重的精神负担。*杨宪益:《我有两个祖国——戴乃迭和她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7页。这部短篇小说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初,此时中国同外部世界已经隔绝了将近30多年时间(从上世纪40年代初到70年代末),西方人迫切想了解中国社会的真实状况。西方人之所以关注中国的文学作品,是因为想要从文学中了解中国这个遥远而又重要的国度,文学作品中往往隐藏着一个民族的某些心理特征,西方读者很可能正是怀着这样的心理来阅读王安忆的《流逝》的。*姜智芹:《西方人眼中的王安忆》,《时代文学》2009年第5期,第41-43页。戴乃迭敏锐地意识到了英语国家读者的阅读需求,对王安忆《人人之间》的英译让西方读者真切了解到了大变革后中国社会的现状。
其次,对于源语国社会文化的态度与理解是译者文化身份建构的重要体现。《人人之间》虽无明确的时代背景,但从字里行间可以推断出故事背景大概是在“文革”之后,小说主人公张老师因戴着“右派分子”帽子的父亲一直在精神上备受折磨,在生活和工作上都受到了不平等的待遇。这种经历对戴乃迭来说并不陌生,在反“右”运动和“文革”中,杨宪益与戴乃迭都受到了严重冲击。“文革”期间,他俩双双入狱四年,戴乃迭还被关进了单人牢房,身体和精神都受到摧残,挚爱的翻译事业也一度停滞。由于各方面原因,他们的家庭也被痛苦地“肢解”了,这个惨痛的经历一直伴随着戴乃迭的后半生。小说主人公张老师身上所背负的种种遭遇,通过戴乃迭坦率流畅的译笔被真实地再现出来。
最后,翻译策略的选择是译者文化身份构建的重要过程。在翻译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词汇时,戴乃迭较多地采用直译的方式,比如:冷饭团(a ball of cold rice)、粮店(grain shop)、粮票(grain ticket)。通过直译的翻译手段,戴乃迭尽可能多地保留了译语语言的中国味儿,向西方传达了一个真实的中国形象。这种致力于弘扬中华文化的“外向型”的翻译策略,将研究方向更多地转向中国文化的对外输出及在西方国家中振兴和发展中华文化。戴乃迭的翻译策略正好体现了时代的要求,其翻译思想服务于我国的文化事业,通过毕其一生的文学翻译作品,在西方英语国家树立了真实的中国形象。
本文力图打破翻译界长期以来对于戴乃迭独立译介活动研究的失衡现象,力求把戴乃迭所处的社会现实与作为一位独立译者的译介实践相结合,研究戴乃迭如何通过译介实践建构其文化身份。对以王安忆等为代表的女性作家作品的译介和对中国社会文化的理解,凸显了戴乃迭的人文关怀,使她“集中西文化于一身,其跨文化身份使其能够站在文化比较的高度上看待并阐释中英世界迥异的社会形态、文学传统和伦理道德。”*付文慧:《多重文化身份下之戴乃迭英译阐释》,《中国翻译》2011年第6期,第16-20页。而忠实晓畅的译笔体现了戴乃迭对中国社会现实的尊重,向西方英语世界的读者传达了一个真实的中国形象,从而构建了译者自身独特的文化身份。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译学界对于戴乃迭独立完成的译介作品关注的不足,试图为翻译研究领域的译者文化身份研究带来新的研究视角。
(责任编辑 金菊爱)
Gladys Yang’s Cultural Identity Construction:A Case Study of the Translation ofBetweenThemselvesby Wang Anyi
HU Yanna
(ForeignLanguagesSchoolofZhejiangShuren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15,China)
Aiming at the imbalance of current research in translation studies on the translated work by Yang Xianyi and Gladys Yang, and the work translated independently by Gladys Yang, this paper probes into Gladys Yang as an independent translat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ranslator’s cultural identity with the help of some historical literature, biographical literature and translated work. It intends to stimulate people’s interests in Gladys Yang as an independent translator. Based on the study ofBetweenThemselvesby Wang Anyi, and through comprehensive research and study on the translated text, the combination of micro narration and case study, this paper summarizes and elaborates on the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identity in work independently translated by Gladys Yang through selection of source texts, understanding of source 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on strategies.
Gladys Yang; cultural identity;BetweenThemselves
2015-03-16
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Y201329693);浙江树人大学科研项目(2013A22006)
胡燕娜,女,浙江宁波人,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
10.3969/j.issn.1671-2714.2015.04.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