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
一个好的耕者,他耕出的田,是一犁压着一犁,像黑色的波浪在翻滚;一个会种田的人,他挖出的土块,也是一锹压着一锹,像盖着小瓦的屋顶。这两种人令人心仪,可是我一直也没学会。不过,在菜园里,把锹踩进土里,把泥土翻过来,也有一份快乐在。
进入四月天后,五点来钟天已放亮,六点刚过太阳就出来了,进了菜园便有暖暖的感觉。你看,白菜、蚕豆、荠菜、豌豆、白萝卜,倾情绽放,姹紫嫣红,间有蜜蜂嗡嗡嘤嘤,其势颇似选美大赛的方阵。至于菠菜、芫荽,虽没开花,但都窜得很高,菠菜绿绿的叶子背面,生出浅浅的绒毛;芫荽的茎,一节节的,像雨后的嫩笋,气味浓得像猪油。还有莴笋、大蒜、生菜、韭菜,都在潜潜地长。这时节的菜园胜似花园。
可是我只有这么几畦地,还想趁着这大好的时光,点些丝条、苦瓜、玉米、黄瓜、黄豆、黑芝麻,还要栽些辣椒、茄子、圣女果、袖珍冬瓜。怎么办呢,只有铲菠菜和白菜了。不过,生命本来就是有取舍的,有的东西就得放弃。
我把菠菜、白菜铲倒,并把它们翻入土中沤肥。泥土是潮湿的,如果不是遇到瓦砾,或者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塑料皮,一翻就是一大块。白菜的根茎粗壮结实,碰到也挖不动。我早听说过,蔬菜前世是女子。比如白菜,小的时候,像跳皮筋的小女孩,起薹的时候,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后来开花了,像穿婚纱的新娘,现在呢,开始结出细细的荚,她是准妈妈了。以前,她是随风摆动,婀娜多姿;现在,她坚实稳重,唯恐倒伏。
时常挖到蚯蚓,深绿色或青黑色的,像筷子一样粗。有时候把它们挖成两截,而那两截又都迅速地缩进了泥土里。蚯蚓有一种特异功能,它能迅速封住创面,由一条变为两条。蚯蚓较多的地方,土就松软,少的地方,地则略显板结。看来,土地是借助蚯蚓来呼吸的。看我挖地的邻居感到奇怪,说他们的地里早没有蚯蚓了。我想,是不是他们用了太多化肥,太多农药、太多除草剂的缘故呢。而我,除了撒点复合肥,草都是用锄头锄,虫都是用手捉。
有时挖到土田鸡。它们缩在土里,一动不动,等翻上来,慢慢地蹦走了。最近没挖到,倒是时常碰到它们在菜地里跳。前不久到宣城听课,在梅溪公园,居然听到蛙声;前两日,到乡下去玩,池塘里已是蛙声一片。我想它们已经结束冬眠了。偶尔挖到丁点儿大的螺丝,它们也躲进泥土冬眠吗?
菜畦挖好,我会捧起一把泥土,凑到鼻尖使劲地嗅。小学就常读到“泥土的气息”,可是到底什么是泥土的气息呢?我只知道它的特征:阴阴的,湿湿的,软软的,黑黑的;要说气味,只能用一个“清”字来形容。
直起腰来,看院墙外面,早已桃红柳绿,不是春如线,而是春如片。风筝上天,在蓝天写诗。张爱玲在《晨之美》中写道:“我愿意保留下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中去寻找实际的人生。”可是又有人说:“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活,还有诗和远方。”相比较而言,我更赞同后者。
最近读到一篇文章,说每一个跑步的人都值得深交。理由如巴菲特所说,在人生的很多问题上,跑步都会给出答案。我倒想套用—下这个结论,即每一个种菜的人都值得深交。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虔诚地亲近土地,还因为他们在劳作中学会了思考,懂得了安静、感恩和奉献。
【编辑:汐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