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与全球化的新媒体语境相关联的微时代,带来了文化生态与审美风尚的变化。其以日常、感性、快餐、娱乐等为指征的消费效益原则,冲击了以优雅、崇高、规范、秩序等为核心的经典美感风尚。以小生活、小人物、小情致等为代表的微风尚,不仅解放、丰富、冲击着我们固有的感性能力、审美情致、生活样态,也尖锐地展示了现实与理想、物质与精神、技术与价值、艺术与生活之间的新的关联域。唯此,在微时代,批判传承生活艺术化的中西传统,反思陶铸适应新的时代需要的艺术审美品格与人生审美精神,抑或是抵御与超越美为生活吞噬、艺术为生存消解、人消费自我的可能困局的一种人文路径。
关键词:审美文化;微时代;审美风尚;生活艺术化;人文路径;批判传承
中图分类号:J0 文献标识码:A
一微时代是和全球化的新媒体生态环境、高科技的新媒体生态平台、开放式的新媒体传播途径紧密关联的当下时代。微时代的文化特征与以大工业为基础、科技文明为核心的现代文化特征不同,也不同于以传统农业文明为基础、手工业文明为核心的古典文化面貌。日新月异的新媒体技术、多样开放的新媒体平台、便捷发达的新媒体传播,为新的文化样态与新的生活风尚打造了直接而重要的技术支撑。而特别需要引起关注的是,这种技术的更替发展正逐渐展衍于大众的生活,它改变的实际上已不仅仅是生活形式的某种“大”或“微”,也深入至生活的内里,包括人的精神心理。为此,我们需要关注这种伴随新媒体而来的新文化特征与样态。如果说,古典文化与现代文化,主要体现了以优雅、崇高、规范、系统、逻辑、秩序等为核心的“大”美感风尚,那么,新媒体时代,则以显著的日常、多元、流动、平面、碎片、随意、即时、娱乐等指征,呈现了一种“微”文化取向。在微时代,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过一种“小”生活。“百万年蒙昧,数万年游牧,几千年农耕,几百年工商,如今,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由工业时代迈向信息时代。”[1]信息时代的数字化生存,使虚拟现实成为现实。如果说,过去我们需要街巷、桥梁、铁路、公路、会堂、广场等串联彼此,今天,个体与公共的壁垒,在新媒体信息高速传播前,已经消弭。互联网和移动平台的结合,“教给我们这样一个道理:我们既能成为一个庞大公共群体的一部分,还能够保持我们的个性面孔”;“今后可能的情况是,在真实世界中曾经有的公众和私人自我之间的那条本来明显的界限会逐步被腐蚀掉,一点一滴地”[2]。足不出户可以生活,随时随地可以享乐。新媒体造就了一个人生存的“男神”和“女神”。在微时代,我们也可以心无旁骛地做一个“小”人物。农业文明时代的英雄情结,工业文明时代的精英情结,在历史脚步和时代风尚的荡涤中,似乎已经让位给了今天这个微时代的自由情结。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随性过。网络的即演即唱可以即播即传,不求经典,不尚完美,只要自己快乐与满足,这是新媒体在微时代构筑的公共舞台,私密的封闭打破了,自由、随意、开放、互动,游戏、狂欢、感性、娱乐,活在当下,活出自我,活得舒服就是生活的目的。在微时代,我们还可以自由自在地追求一种“小”情致。曾经,我们肩负着种种群体性和社会性的责任。古典时期,“修身”是需要通向“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因此,屈原自然要把个人的美修与国家天下的未来相结合,个体的生命承载了巨大沉重的理性目标与理想意义。现代时期,虽然随着资本经济的发展,人本主义、个人主义思想萌发,个体、个性、人性得到了张扬,但这种张扬仍在群体社会理性目标的框架之内。因此,现代性的精髓,仍然是共同理性。“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则宣告了微时代“小我”的本色登场。“在网络的虚幻世界中,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在乎我是谁。只有那些往事,那些心灵的独白,让那些相识的、不相识的或似曾相识的人,在这里驻足。”[3]大理想未必人人实现,小情致可以自得其乐,你尽可以笑了、哭了、累了、痛了、困了、嗔了。零限制、交互性、受传合一,使得思想霸权、话语统治,都在微时代接受着新媒体的挑战。
二微时代的技术基础和生态指征的变化,辐射着生活的各个层面,影响着大众审美情趣的变迁。和传统审美情趣相较,微时代的审美风尚日渐表现出平民化、感性化快餐化碎片化、消费化等特征。平民化是微时代审美风尚的首要特征。传统审美情趣,需要一定的审美教育基础,包括一定的审美知识、语言、技能、观念等的基础,甚至还需要一定的经济支撑甚至一定的社会身份和地位的保障。比如说,中国的传统戏曲,从秦汉时期的乐舞、俳优、百戏,到宋元以后的杂剧、昆剧、京剧等,没有一定的唱念做打、生旦净丑等相关知识的了解,就难以产生浓郁的欣赏情趣,难以领会其精妙。而这些传统戏曲,依靠剧场演出,这样就要受到场地、演员、成本等各方面的限制。同一场戏的观众,因为经济基础甚或社会地位的不同,观剧的位置也可能不同,欣赏的效果也可能产生差异。而在“大家永远在线,除了睡觉”[4]的微时代,小屏幕、短时间、快享受,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刷屏,观赏与交流,不再备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欣赏的经济成本也大大降低。那种剧场位置的差异,远近、角度,都不复存在。而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审美也已经不是专属于艺术的名词。我们的建筑、商场、广场、街道,我们的身体、服饰、饮食、日常用品,无一不被审美的因素装扮着。“生活的艺术家”,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平民化生活审美的一种憧憬、概括、表达。与平民化生活审美相呼应的,是微时代审美风尚的感性化、快餐化、碎片化等。这种审美风尚,直接来自生活,作用于生活,它的主体,就是平民与大众。他们不想追求永恒,也不深究意义。他们在意的是当下的生活,是真切的自我。他们的审美感受,总是与身体感官密切相联,是对色、形、音、味的直接感受。高度的感性化,也意味着即时的快餐式享乐和随性的碎片性悦乐。电影《小时代》,在一定程度上,形象地诠释了这种快餐式碎片化的平民主义感性消费新样态。眩目的人物活动空间,时尚的人物穿着打扮,扁平的人物个性形象,单薄的故事情节演绎,使得整部电影更像是一场“男神”与“女神”的时装秀和感情秀。审美给现实和自我裹上了一层艺术的糖衣,漂亮、新异、时尚,骨子里仍然是享乐,但这种享乐早已不是原始的粗糙的享乐,而是以高度的技术、至上的个体、本质的效益,嫁接了曾经高雅神圣的艺术和审美所烹饪的一道道精致又随性的快餐。消费化是微时代审美风尚的骨髓。一切物质、材料、技术的变革,一切生活环境、方式、样态的变化,在本质上,都是传媒、技术、资本的深度合谋,潜蕴着的是效益的灵魂。就连人自身,美发、美容、美甲、美体,自我包装无所不涉,人堕入到物质、技术、材料的掌控之中。而这种掌控,恰恰也是美容资本产业的期待。人美化了自我,也消费了自我。美国学者韦尔施曾在《重构美学》一书中指出,现实中,越来越多的要素正在披上美学的外衣,日常生活被塞满了艺术品格。这种抽取审美和艺术中最肤浅的成分,然后用一种粗滥的形式把它表征出来的生活的审美化和艺术化,只是用包装和形式给现实裹上的糖衣,它同样也波及了人自身,由此出现了一种“浅表的自恋主义”者,他们对自己的身体、灵魂、心智都进行了全方位的时尚设计。而这种“日常生活与微电子生产过程交互作用”,所导致的整体现实生活的审美化,潜藏着的正是“服务于经济的目的”,是为了通过“同美学联姻”,“提高身价”,让“甚至无人问津的商品也能销售出去”[5]。微时代的技术革命和传媒革命,实际上已将“无距离的美”推到了我们的面前。斑斓的色彩、迷人的外观、眩目的光影日渐进入我们的生活,花园别墅、大型展会、高档商场、明星选秀刺激和释放着大众的欲望和快感,不管在精神与价值的层面是否认同,我们都不能不承认,微时代的种种审美风尚已经相当典型地发展为某种泛审美化的日常生活情状。其突出的特点是:审美化的形式,时尚化的设计,平面化的享受。如果说,理性和技术的进步,曾经是为了发明和探索,那么,今天,在微时代,消费和效益的绝对原则也借助新的电子传媒,为物质和享乐的感性张扬鸣锣开道。人依附于商品,必然退化为物。人只执着物质享乐,也将导致本能与存在合一。无处不在的浅表设计,让人的审美感觉钝化。一切以享乐为目标的革命,可能使人丧失自由的品性。当时间和空间不再是距离,身份和地位不再是障碍,大众的狂欢,挑战着我们曾经追求的多样的感受力、丰富的幻想力、高度的创造力和深刻的反思精神。
三
维特根斯坦说,“一切都是对的,一切都不是对的”,“这就是你所处的境遇”[5]。当我们畅怀迎接一个新的事物的到来时,我们也必然会关注、疑虑、叩思这个事物的未来,这或许就是人文学者的宿命。在微时代,种种更为普遍日常的、感性细微的、流动多变的、开放互动的审美指向,正在解放、丰富、改变着我们的感性能力、审美情致、生活样态。让理想主义者和精英主义者忧郁的是,今天,我们还需要坚守美与艺术的传统吗?事实上,美和艺术,在不同的时代,从来不是僵死不变的。美和艺术,在不同的时代,总是从生活的土壤中开出绚烂花朵。不管美和艺术的形态怎样变化,总是以它的理想照亮生活,以它的情致温暖生活,以它的品格提升生活。今天,当我们面对微时代色彩纷呈让人眼花缭乱的种种新艺术样态和新生活情状时,一方面,我们应该承认和直面历史和时代的发展所带来的变化和进步,从中感受、体认这种新变带给审美和生活的种种新活力和新情趣;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不承认,当微技术把高高在上的艺术、审美真切地带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变得触手可及,不再那么神秘与神圣时,艺术与生活、美与丑的边界也就不再那么明晰。生活、艺术、审美的交融,在微时代,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为紧密。而生活的艺术化和审美化,也必然成为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需要研索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19世纪中后期,唯美主义的先锋与代表,莫里斯、王尔德、佩特,曾“叹息世间大多数的人只是‘生存而已,极少有真个‘生活的人”[6]。他们主张“生活是一种艺术”,倡导“以艺术的精神对待生活”,强调要使生活保持“强烈的、宝石般的”、“令人心醉神迷”的状态。他们认为,美是“人类生理化学反应达到暂时和谐时的感受”,因此,“美不能持久”[7]。人们应该抓住“美妙的激情”、“感官的激动”、“陌生的色彩”、“奇特的香味”来体验生命中一切短暂美好的瞬间。由于把美主要理解为新异形式带来的瞬间享乐,唯美主义最终走向了耽乐哲学。莫里斯热衷于日常器物、居室环境等的审美改造,王尔德,也把自身作为生活艺术化的唯美实验田,齐膝马裤、黑色丝袜、鹅绒上衣、绸缎衬衫、紫红手套,胸前别着百合花或向日葵,才华横溢的王尔德最后留给人们的是迷醉官能享乐的“花花公子主义”的“纨绔子”形象。唯美主义本来试图以艺术的纯洁和审美的无功利,来反抗功利黑暗的现实,对抗平庸鄙俗的生活,但它却构筑了自己的悖论。它对艺术纯粹形式和审美感性官能的极致张扬,呈现了资本对审美的全面渗透,成就了人对自我的商品化膜拜和商业化展示。唯美主义展现了资本文化与审美文化之间的抗衡,它在世俗生活的浮夸、虚荣、物质主义、解构道德中演化为审美文化与消费文化的某种连接点,也为与消费文化紧密相连的感官欲望的全面登场开启了某种通道。20世纪,日常生活审美化大潮汹涌而来。韦尔施将其称为“美的泛滥”,是“表面的审美化”或“物质的审美化”,追求的是“最肤浅的审美价值:不计目的的快感、娱乐和享受”。因为“服务于经济的目的”,即使“日常生活被塞满了艺术品格”,“美的整体充其量变成了漂亮,崇高降格成了滑稽”[5]。如果说,唯美主义是从理想到媚俗,日常生活审美化则直接构筑了“无距离的美”与生活之同一。这种审美化,在实质上就是一种以个体享乐原则和经济效益原则支撑的艺术实用化。以艺术的情怀体味人生,以艺术的标准提升人生,是中国文化固有的重要特征之一。孔子尽善尽美、内外兼修的追求,庄子逍遥自由、无待物化的理想,都相契于中国艺术的智慧和神韵。中国艺术是温暖的。它不是神性的道路,很少有形式的道路,颇好性情的道路。如中国最早的音乐理论作品《乐记》,即提出“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但“音”如何成为“乐”,它没有直接讲,而是转换了一个角度,讲:“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惟君子为能知音。”在这里,显然把主体性情的养成,视为艺术审美活动的必要条件。同时,以孔子为代表的原始儒家,也把颜回、曾点等为代表的仁乐之境,视为生命成就的至美之境。而道家的宗师老聃,以“无”立根,以“虚”立基,对文明社会人性的功利自私、贪得无厌等给予了极为深刻的反思与警示。后学庄子,则钟情于以真人真性对抗文明的功利与虚伪,构筑了超越生命形体之千变万化和生命界限之短长有无的逍遥理想。中国文化的源头,非专论艺术与审美,但却以深厚的人文情怀和高旷的精神理想,将艺术、审美与人生紧密地连接起来了,人生的理想憧憬内蕴了艺术的追求与审美的情致。这种人生审美的生活思潮,虽历经变迁,包括孔庄后学的曲解、历代文人的俗化,都难绝其韵。鲁迅、宗白华都高度评价了魏晋名士的艺术式生活,盛赞其钟情山水、超脱礼法的个性人格正是对浅俗薄情的反动。人生审美与艺术生活的思潮,在20世纪上半叶,纳中西滋养,从古代到现代,被郭沫若、梁启超、朱光潜、丰子恺等重新发现与塑造。尤其是以梁启超、朱光潜等为代表,将艺术审美生活相关联,要求以美的艺术精神为生命和生活立基,倡导创造与欣赏、小我与大我、物质与精神、感性与理性相统一的审美人生精神,倡导一种远功利而入世的审美人生态度。20世纪30至40年代,这种审美人生精神和审美人生态度,逐渐聚焦为“人生的艺术化”命题,对中国现代文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8]。无论西方唯美感性的传统,还是中国人生审美的传统,它们所主张的“生活的艺术化”,本都不是试图消解艺术与生活。但是,西方唯美主义和中国人生审美,最后却走了两个不同的路向。如果说艺术性大体体现为形式性、技巧性、精神性三种的话,那么西方唯美主义主要以形式性见长,并最终由精神的反抗走向了精神的媚俗。中国传统的人生审美,在庄子那里,已有行为之游和心灵之游的区分,分别关涉了技巧性和精神性的因素,而以逍遥游为代表的无待的精神翱翔,早已成为中国艺术精神的杰出写照。作为日常生活审美化思潮最为重要的研究者和批判者之一,韦尔施提出“感性的精神化,它的提炼和高尚化才属于审美”[5],尽管这只是一家之言,但无疑,在任何时代,我们都不可能将审美和艺术局限于个体的人的纯粹感性,也不应该有超越于人的价值向度的形式和技巧。如果说,在微时代,道德的和政治的立场,不再那么明显于前台,那么,形式与技巧的背后,自然有资本和经济来粉墨登场。微时代,给予我们最大的挑战,或许就是技术—精神、感性—心灵、欲望—情性之间的迷瘴,不仅有审美为生活所吞噬的困惑,更有人消费自我的焦灼。在生活和人性的深处,我们如何实现精神、心灵、情性的体味、提升、建构?或许,生活的艺术化,它所构筑的情感信仰和价值张力,正是实用和理想、感性与理性、技术和价值、物质和精神之间的一条可能的人文通道。(责任编辑:陈娟娟)
参考文献:
[1]陆群等.网络中国[M].北京:兵器工业出版社,1997.48.
[2]博客里一般写什么内容?[EB/OL].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29876627.html.
[3]罗江南等.年轮网络日记[M].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2005.
[4]金莹.微时代·微传播·微电影[N].文学报,2014-06-26,(02).
[5]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9、7、16、6、18.
[6]丰子恺.丰子恺文集(第5册)[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523.
[7]吴其尧.唯美主义大师王尔德[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11.
[8]金雅.人生艺术化与当代生活[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