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入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简称“马院”)所在的善斋,
我就恍惚间有踏入美术馆的感觉——大门两侧摆放着马克思和鲁迅的雕像,
楼梯口错落有致地垂下几盏清雅的手绘灯笼,走廊里陈列着绘画、陶瓷、剪纸、招贴等各种艺术作品,
它们以不同的形式描绘中国近现代风起云涌的历史、熠熠生辉的人物。
驻足其间,那些讲不完的故事、忘不掉的瞬间扑面而来……
很难想象这些是美术学院一年级学生的作品,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这是马院开设的思想政治理论课——“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的课程作业展。
更想不到前年在清华读研的第二个学期,我有幸给导师华表老师做“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课助教。
两年多了,其间,我协助华老师带了两届学生,办了两次学生作品展。
源起
有人说,清华学子又红又专,一个缘故恐怕得益于学校历来注重政治思想理论课,不断地在教学模式和方式上创新。
2011年,结合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辛亥革命100周年和清华大学建校100周年的契机,华老师在十多年教学基础上思索着如何在因材施教教学法层面上创新。“怎样才能不纸上谈兵,又能因材施教”,华老师琢磨着变化作业形式,解决大课堂的矛盾,决定在他的三个大课堂进行“读三史(党史、国史、校史),搞创作”。华老师一学年带三个大班,500多名清华大一新生,讲授“中国近现代史纲要”。其中,美术学院的这门课教学任务一直由华老师承担,其他两个班的学生都由学生各自选课而组成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是一门为期16周的课程。第一堂课上,华老师就告诉课堂上的230多名美院学生,第10周需要完成一次“大作业”,作业连同考勤共占课程总成绩的50%,学生结合课程内容与各自专业进行艺术创作。作品还要集中公开展示。
学生们兴奋了——刚踏进大学校园,还没接触专业,就有机会进行创作,有自己的艺术作品参加全年级的展览!一位教师、两个助教、230多名新生,就这样开始了一场艺术与历史的对话。
2014年上半年,在美院学生的第一堂课上,华老師布置了课堂作业。一下课,服装专业的班长跑来问我:“师兄,师兄,现发愁呢。中国近现代史的好多知识,虽然高中就学过,但是高考一结束,就忘差不多了。如果课堂作业就是交个小论文什么的,也就罢了,但是现在要搞艺术创作,实在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了。”我第一反应,呵呵一笑,但也看出,华老师可有点把学生难住了,学生总算有些上心了,所以这既是一个问题,又是一个好的征兆。之后,我就向华老师反映了这一情况,我们决定,进一步把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重要事件按时间顺序划分成23个主题,每一个主题都用七个字来概括(第一次鸦片战争“千年未有大变局”;中国共产党成立“开天辟地大事变”;新中国成立“雄鸡一唱天下白”……)。这个举措获得了学生们的赞许,他们纷纷表示,这样一来,他们既能迅速回忆起中国近现代史的基本知识,又能方便地选取创作主题,还增添了不少的创作兴趣和创作热情。
总的来说,华老师课堂上的学生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清华美术学院的学生,他们的课堂作业是结合自身的美术专业(国画、油画、雕塑、陶瓷、服装、视觉和摄影等等),选取中国近现代史相关主题,进行艺术创作。之后,我们会把他们的艺术作品进行展览。另一类是清华非美术专业的学生,他们的课堂作业是结合自身专业(建筑、电机、汽车、物理、化学、生物和法学等等),选取中国近现代史相关主题,进行诗歌创作。
高度
之后,几乎每堂课的课间或课后,总会有学生围着华老师请教问题。有的学生,会拿着从图书馆查到的历史资料或人物传纪,向华老师询问他对某个事件或某个人物的看法。比如,有学生问:“老师,中国近现代史上那么多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难道真的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吗?”记得华老师答:“总有一种错误的说法,认为‘穷人闹革命,其实不然,反而多是‘富人闹革命,比如周恩来、彭湃等等,他们家境殷实,真的是为了心中的信仰、主义和追求,才走上革命的道路。”
结合这个问题,华老师谈到:在理论支撑中叙事,立意高。华老师从世界近代史大背景出发,剖析中国近现代社会结构的变迁,阐述中国选择社会主义是一种必然,他说:“细化人物和事件之前,要有铺垫,这样才有助于看清人物和事件中的一个个具体问题。”
陶瓷专业的一位同学,她想在瓷盘上用釉彩勾画“鉴湖女侠”秋瑾的肖像。老师得知后,曾向她生动、形象地讲述了秋瑾就义的故事:秋瑾家境殷实,被捕前完全可以逃走,但她却没有逃,她让其他人离开,自己却坚持不走。可见她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投身革命,实在令人钦佩,令人为之叹息;秋瑾实在太过美艳动人,且又侠肝义胆,因此在大义凛然之外,更添些许哀婉凄美。秋瑾被处决前,审判官也动了恻隐之心,不禁为之落泪,为之动容;秋瑾死后,审判官终日抑郁,久久不能释怀,最后在极度的自责和痛苦中,选择自杀以谢罪。理解秋瑾,以往都是“剑湖女侠”,硬梆梆地解读历史。了解了秋瑾,这位同学发现秋瑾非常美,美到无瑕疵时只有美,很好地抓住秋瑾神韵的两个关键词,一是“美”,二是“义”。这位同学抛弃了原本想采用的“工笔细描”的技法,转而采用更为“粗笔写意”的技法来描摹秋瑾女侠的肖像,半仰望苍穹,半若有所思,十分传神——深邃、恬淡、儒雅……无过多形式的渲染留给观众更大的想象空间。
还有的学生,会在选好创作主题和创作形式的基础上,和老师探讨如何构图和用料。产品设计专业的一位同学,他认为“自强不息”不仅是清华校训和清华精神,还能很好地涵盖整个中国近现代史,因为在他看来,中国近现代史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历史,于是他决定篆刻一个题为“自强不息”的图章。记得课间,他常和华老师讨论刻章的样式、用料、用色、字体和布局。课后他曾向我提起:“没想到一枚小小的刻章,还需要这么多的人文素养和专业知识。”
互动
如果说,美术专业的学生,进行艺术创作,还算得上是本行的话,那么,非美术专业的学生,进行诗歌创作,还要求尽量写古体诗,就真的算得上是门外汉了。
得知课堂作业要求后,不少学生表示压力山大,尤其是古体诗,因为从未系统研究过它的格律、平仄、对仗、字数等问题,生怕自己会写成打油诗,贻笑大方。当然,也有一些文艺学生表示形式新颖,跃跃欲试,准备要大展拳脚。
得知这种差异化的现象后,我们对课堂作业做了一些调整和说明。首先,鼓励大家调动兴趣热情,发挥聪明才智,爱读诗,学写诗,爱写诗。其次,诗歌重在内容,不在形式,重在真情实感,不在格律体例,古体诗、自由体皆可,关键在于“言志”,即大家要有正确的向往和真诚的心。
之后,我们惊喜地发现,学生们果真开始读诗,开始写诗,课间课后,每每总有学生和老师谈诗、论诗。其中,有一位汽车系的同学,通过诗歌与老师结下“忘年交”,盛情邀请老师做汽车系学生节的嘉宾。老师虽未赴约,但是亲自写了一首现代诗《如果》送给她,用作学生节的宣传。还有一位生物系的同学,说自己是“理工科脑子”,没有“文艺细胞”,时常拿着自己的草稿向老师请教。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启发和指导,如此反复,該同学的“打油诗”慢慢雕琢成了一首好诗。
其中,印象颇为深刻的是一位电机系的同学。他说自己从中学开始,就爱读诗、写诗,但接触的多是现代诗,通过与老师接触(老师更为推崇古诗),才慢慢爱上古诗,他也渐渐发现古诗的独特魅力。他想以鸦片战争为主题写作一首古体诗,但迟迟找不到恰当而又新颖的切入点。老师得知后,专门和他畅谈自己对于古体诗的看法。老师认为,古体诗重构思精巧,喜不拘一格,多借物抒怀,常反其意而用之。听了老师的话后,这位同学获得了不小启发,最后他写了一首咏物诗,表面歌颂艳丽动人的罂粟花,实则反讽晚清政府的天朝迷梦。老师在课上表扬这位同学的诗独具匠心,富有新意,的确算是上乘之作。
记得在一个学期的最后一节课上,老师给每一位学生赠送了自己的诗歌集子——《善斋集》。课上,老师用集子里的一句诗“人生正值十九龄,明日不知何处行。何处行,但有壮志,漫天豪情”,鼓励大家要热爱诗歌,心怀理想。课后,同学们纷纷拿着诗集,和老师合影留念。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清华校友高晓松写过的一句话:“生活不是眼前的苟且,生活有诗和远方。”
每一学年的课程结束后,每一个学生的作品都会被展示。以百年印“像”、人间正道和寻梦中国为主题的三届学生作品展在善斋举行,2014年11月23日,峥嵘岁月—第四届学生作品展在清华大学主楼大厅隆重举办。那时临近期末,美院学生都在准备考试,到布展时人手不足,我们很发愁。没想到,布展当天除了各专业的班长以外,还有许多同学积极地来为展览出力、献策。每当想起,大家如何把学生的作品分类打包,而后一拨拨地送到主楼;每当想起,一幅幅画作,一件件雕塑,如何从“杂乱无序”的摆摊状态,化身为“井然有序”的展出状态,内心还是会不由地感动起来。记得布展结束时,已是凌晨两点,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工作餐,之后学生们还饶有兴致地纷纷和自己的作品合影留念。从中不难看出,他们已对自己的作品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已不仅仅是一次作业、一次任务,而更多的是一次真正的创作、一次真正的洗礼。
这也正是华老师提出的三互动:师生互动、课上课下互动和理论实践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