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雪文
教育公平问题历来是教育改革的热点,也是难点所在,政府对其重视程度让人们看到实现教育公平的希望,然而,正如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指出的那样,在这种合法性外衣下面,可能依然掩盖着更加强烈的不平等与特权。社会流动的不平等状态及其成因一直是布尔迪厄社会学研究的主题之一,在某种意义上,场域、惯习乃至文化资本等概念正是在这个问题的激发下孕育出来的。布尔迪厄深刻意识到教育在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的重要作用,通过研究逐渐揭开这层虚伪的外衣,将现代社会的不平等落在了教育选择与社会流动之间的关系上,归结为文化资本在分配、占有、继承和流动中的不平等。这一理论为解读教育不公提供了重要依据,但其研究视野颇为广阔,恐难把握,本文试图运用其场域、惯习、文化资本等概念针对具体的教育考试与选拔制度(以下简称“考选制度”)中的不公平,一窥教育的不公。
布尔迪厄认为社会可看作是结构、性情和行为交互作用的结果,通过这一交互作用,社会结构及其具体化表现,生产出了对行为具有持久影响的惯习,这些惯习反过来又构成了社会结构,结构中的阶层背景、家庭环境、受教育情况等,作为文化资本又会影响到个人行为的偏好和社会的规范。惯习、场域、文化资本关系类似于参与一种“博弈” (社会实践),虽然不受规则的约束,但“博弈”中的强制性要求却被强加到参与的人身上,因为他们具有对“博弈”的感觉,一种自动生成的内在感觉,使他们能够理解并执行“博弈”的强制性要求,这感觉便是惯习。惯习概念偏重于刻画个体的心理方面,而场域概念则侧重描述的是社会的客观结构,即参与“博弈”的个体在社会空间中所占据的位置。而这“博弈”的强制性要求就是文化资本,并通过“炼金术”式的文化资本再生产构筑和区隔社会。文化资本发挥一种遮蔽的功能,使整个社会的“区隔”的隐蔽化和合理化。
从目前的角度来看教育选拔制度的“区隔”被巧妙地隐藏和合理化,考选制度的每个环节:报名、考试、录取,都遵循透明原则,即实现形式上的公正、公开、公平。但近年来冒名顶替上大学、运用高科技手段替考、各层次考试试卷题目泄露、高校移民、花样百出的高考加分亦或是校长实名推荐制的诸多弊病无不在影射这层虚伪的外衣。抛开制度原因,从布尔迪厄的理论来看,在教育这一场域中,每人力图通过各种方法来确保或提升自己在场域中的位置,为各自能够占据更有利的位置而战,这就使得教育场域,同其他场域一样,存在着更多的竞争可能。在所有场域中的竞争和斗争中,资本“既是王牌又是赌注”,既要参与到斗争的过程中,又是斗争的目标所在,斗争的目的就在于争夺,争夺一种能够赋予人们一种特殊权力的特殊资本,即支配资本本身的权力,而在此权力支配下的资本仍在不断“炼金”般的再生产。
阶层是教育考选制度的不公存在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文化构成与价值体系的层面,不同阶层存在着巨大地差异。从“文化资本”的概念理解,在教育场域中占据优势的统治阶层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会设置文化屏障,通过不同阶层之间的阶层文化差异,如不同的身份地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经济状况、不同的消费标准和价值观、不同的人际交往等等,在这些因素作用下同一阶层形成一定的“阶层文化圈”,圈内的人自动形成一种意识:保护现有阶层、排斥其他阶层的闯入。这样,文化屏障使得弱势阶层始终处于原有的“弱势”位置,而没有办法进入优势位置。由占据优势地位的阶层掌握下的社会考选制度自然要比本阶层利益服务,但又为使这一制度进一步合法化,于是冠之以各种“阳光”,使得弱势阶层仍保有通过考选制度进入优势位置的希望。“分数面前,人人平等”掩盖了实则不平等的考选制度,因为先天不平等的阶层差异,导致的是权力虽然平等,但获得权力的机会不均等。
个体自身的阶层环境与家庭教育的差异也是不平等的一个重要方面。一定的阶层和家庭背景是文化资本最初也最基本的再生产场所,通过它,个体实现了早期社会化,形成最初的惯习。布尔迪厄非常强调家庭环境对后世的影响,不仅仅是父母,祖辈的影响同样深远。家庭环境带给后辈最大的影响在于文化氛围、素质、性格、职业趋向的渲染,文化资本占有的越多,这影响也会愈深远,而这种在家庭文化环境中无意识的承继形成的影响实际上也构成了不平等的因素。换言之,在占有丰富文化资本的家庭中,后代自然而然会拥有更多使用文化资本的机会,如较早地接触文化、音乐等艺术作品,而这类对艺术颇为敏感的良好惯习的形成是后天很难通过努力获得的。这样占有更多文化资本的后代继续不断进行文化资本的再生产,知识沟便不断增加。
此外,场域及不同阶层所占有的资本的差异又会内化到个体自身,形成一种惯习,影响个体的自我认知和评估,造成个体在心理层面处于不平等。当人们由一种场域进入另一种或者更高的场域时,会明显地表现出其原有场域中的惯习,当适应过程存在困难,这样会自觉形成一种新的不适应的惯习。在高考估分和志愿申报的过程中,这一点体现的尤为突出。家庭条件较好的考生由于在学习条件,特长培养和专业素质发展的天然优势,加上后天在学校的不断锻炼,所以他们往往能形成一个适当的自我评价,在填报志愿时,他们更在意的是追求教育和学校的口碑,出于对教师资源、地区因素、对个人能力的提升的考虑,他们更愿意选择到经济发达地区接受教育,选择高校更为集中的文化教育圈,倾向于选择教育部直属院校或综合类院校;而经济条件相对较差的考生,则趋向于保守、甚至自备,在地区、院校选择上亦有盲目的色彩,更愿意选择低教育成本,如对考生有优惠政策的农林、地质、师范、军事类院校。
为了保证考选制度的“三公”,很多人都寄希望于标准化考试。“标准化”是指按照规范、统一的考试标准, 按照科学的程序组织,对包括目标、命题、评分、得分、解释等一系列考试环节进行把控,为实现公正与客观,将误差缩小到最小范围,以达到“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目表。但正如布尔迪厄所批判的,“社会符号系统构成了参与者”在场“或”忽略不计“的客观依据,但不应认为表面合理化的评价标准和评价技术使考试放弃其社会功能,标准化考试专家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①。
学校教育作为一种文化资本再生产方式,也进一步加剧了教育的不平等。学校课程设置和课程内容选择强制性地置入到不同学生的课表中,学生对要考核的内容没有选择权,考核内容的非客观性和不公正性进而导致考选结果评判上的差异。除了学科课程,教师对学生进行分类并贴上标签,“贵族”、“智者”与“卑微者”、“蠢人”之间的差异似乎反映了不平等的权力在“公平”的知识上的后面操作。但可悲的是,在这权力的作用下,处于“弱势”的学生往往在学习过程中会陷入更为不利的恶性循环,且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在深处此循环时,仍未意识到这一现象的真正原因,而只是归咎于自己的“愚蠢”及不够努力。
教育考选制度中的出现的不公平现象,事实上,是主流文化对非主流文化的歧视,在教育方面的具体体现。弱势群体亦有自己的丰富多样的文化,这些文化的构成要素包括价值观、行为语言和看待事物的方式等等。出身弱势阶层的人想要改变社会结构,进入更高的场域,因为这结构与可获得的社会资本是直接相关的。其他人在面对这种改变时就会出现两种态度,一是极力地维持原有的秩序,抵制任何改变的行为;一是当发现这种改变对自己有利时,便会积极投身到这种改变中,社会遵循这样一种普遍规律。之所以在考选过程中出现不公,便是因为上层场域抵制下层场域通过考选的方式进入,故力图维持“炼金术”文化资本再生产后凝聚形成的阶层地位和场域的品味。但由于“公平、公开、公正”原则及“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现象的掩盖,许多人对于场域中不同阶层间的抵制和冲突尚未察觉,便忽略了这种场域间的不平等,被上级阶层构建的神圣的文化空间这样一层虚伪外衣所蒙蔽,进而承认并助推了社会差异的合法化。因此,虽然考选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突破了部分等级的限制,但同时缔造了另一种等级,最终只能是等级社会的一种遴选机制。
注解:
①[法]布尔迪厄. 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 杨亚平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5.
[1][法] 布尔迪厄,帕斯隆著. 邢克超译. 再生产:一种教育系统理论的要点[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2][法] 布尔迪厄著. 杨亚平译. 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法]布尔迪厄. 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布尔迪厄访谈录[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142.
[4]包亚明. 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5]陈卓. 超社会资本、强社会资本与教育公平——从当今中国教育影响社会分层的视角[J]. 青年研究,2010 (5)
[6]李家林. 论考试在社会流动中的作用.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