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雅频
下雪了!江南的雪,终于矜持地“千呼万唤始出来”。漫天飞雪如晶莹的珠花,似轻灵的飞絮,它是大自然送给我们的礼物,是天地间上演的壮美的舞剧,有最广阔的舞台、最潇洒的舞姿。
飞舞的雪花,实在是可爱的精灵。与雪花一起飞扬的,是诗情和童心。瞧,手舞足蹈的,欢呼雀跃的,欣喜若狂的……校园里一片欢腾。语文老师们也乐了:飞雪来得正是时候,这一生活契机不容错过!于是,“好好观察,我们要写雪!”这样的要求随雪翩然而至,雪到之处,屡见不鲜。随之黯淡了的,是学生明亮的眼神。我甚至见到了这样的情景:几个孩子捏着纸和笔,郑重其事地一边观察,一边记录,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认真,小脸红红的。但我相信,他们关于“雪”的习作大概不会太精彩!
不由地想起这样一个小故事:有一个人因为爱泉水的歌声,就把泉水灌进瓦罐,藏在柜子里,殊不知泉水只有放归小溪,才有它美妙的天籁之声。我们常常和这个人一样傻,以为把生活素材据为己有,便可以占有它的意义。事实上,生活的意义本不是现成的东西,而是我们体验的升华。没有酣畅淋漓地跟雪一起舞过,“疯”过,只是怀着“写雪”的目的观察过,欣赏过,是不可能获得独特而真切的体验的。
面对老师如此的“用心良苦”,学生作何感想呢?有个叫聂迪的中学生写下了这样一首诗——《对一场雪的部分想法》:
让我们的语文老师把这场雪描述下来,
要尽量用上隐喻、抑扬、反讽、要美;
让几何老师拿三角板和圆规,
将雪的直径和高度测量;
请历史老师讲解一下雪的社会史,
从“一百万年前”开始;
请化学老师配平雪的方程式,
并且说明它与空气和岩石发生的反应;
请数学老师计算雪的准确行程,
最好用简便方法;
请物理老师谈谈雪会变成什么,
质量守恒定律需不需要纠正;
请政治老师辨析雪落的方式对不对,
它们有没有违反法律;
请音、体、美老师,
唱的唱,跑的跑,画的画;
还有你们——英语老师,
你们,给我把这场雪翻译出来。
读罢,不禁为作者突发奇想的构思,形象生动的表达而哑然失笑,但诗中宣泄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情感,不能不让人深思:一场雪,多么富有诗意的场景,却被演绎成严肃的课堂;一场雪,应是飞扬诗情的时刻,却被扫兴地布置成一个作业。面对生活,关键在于有感悟,心中有生活,笔下自然有生活。巴金先生在《海上日出》中写道:“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海上日出》一文遂成经典。试想,若是“为了写日出,我常常早起”,《海上日出》还能那么字字珠玑吗?作为语文老师,的确应该善于捕捉生活契机,架起语文与生活之间的桥梁,但是,语文不应该成为一切活动的逻辑起点。语文,一旦脱离了“人”,悖离了人的天性,便没有了温情,失去了韵味,成为本质意义上的负担。
所以,当雪曼妙地飞舞在天地间的时候,请和孩子们一起观雪,玩雪,尝雪,思雪,聊雪……清风在,晨曦在,树在,雪在,而恰好,我们也在。身边这样细碎的美好,能够为之停留,即使短暂,也会在大家记忆的长河中留下星点的光芒。其实,让我们铭记的可能不是那场雪,而是那雪中的一处景或雪中的几个人,或是一段故事,或是一页心情。这世上有太多真正的美好,一旦错过便是永别。要学会为之停留,适当地停下来,慢慢欣赏;适时地停下来,深深地思考。
所以,千万不要急急忙忙地命令孩子们:我们要写雪。雪不是为了写作而下的。就让雪轻轻松松地落进孩子的心田,飘飘洒洒地点缀他们童年的记忆。雪落无痕,体验入心,对大千世界刻骨铭心的体验是比一篇习作更为重要的,而事实上,痛痛快快地疯过,玩过,尽情地欣赏过,遐想过,待到情动而辞发时,我们定能看到雪花盛开着孩子们的心头,飘落在孩子们的笔尖。一场雪中,种种的美好,种种的思考,如果确有所感,确有所得,那么,怀着一份珍惜,用文字记录下来,那是雪的馈赠,是生活的馈赠,点缀着我们平淡的冬日。
(作者单位:江阴市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