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海英
【摘 要】杜甫的《登高》中充满了浓浓的时空意识。首联借助于风、天、猿、渚、沙、鸟六个密集的意象,以空间中的客观存在为审美对象,启迪读者在更为广阔的空间展开联想和想象,明为写景,实为反衬,塑造了渺小而孤独的诗人形象,折射出诗人心理上的落寞无助。颔联的出句借秋风扫落叶这一现象,既写生老病死这一自然规律的无情,也写了作者烈士暮年的感慨和落叶难以归根的悲伤。对句借长江之无穷,阐释了作者对时间与生命的深切感悟:长江亘古不变,而生命却在渐渐消亡,由此华年已逝、壮志未酬的苦闷像江水一般无穷无尽地在胸间流淌。颔联中作者将时间与空间意识交织在一起,表现了诗人对国事与人生的高度关注。尾联以典型意象为根,延伸出作者回顾过去正视现实忧虑未来的情感世界。
【关键词】《登高》;杜甫;时空意识
在《登高》中,杜甫将其温柔敦厚、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发挥到了极致。这时,作者的生命已像一部波澜壮阔的乐章一样走向尾声,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面对刚刚经历了安史之乱打击的国家,作者对自己的生命、对人民的疾苦、对国家的命运、对宇宙万物的感悟极为深刻。
这首诗作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秋。当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但地方军阀又乘时而起,相互争夺地盘。杜甫本入严武幕府,依托严武,可惜严武不久病逝,使他失去了依靠,只好离开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买舟南下,本想直达夔门,却因病魔缠身,在云安呆了几个月后才到夔州。如不是当地都督的照顾,他也不可能在此一住就是三个年头。而就在这三年里,他的生活依然很困苦,身体也非常不好。
本诗的首联借助于风、天、猿、渚、沙、鸟六个密集的意象,以空间中的客观存在为审美对象,不仅奠定了全诗悲凉的基调,而且启迪读者在更广阔的领域去展开联想和想象。正是深秋时节,在群山之巅,一个老人正翘首北望家乡。天空是高远深邃的,视线却像一个折翅的鸟儿,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这让诗人感觉到作为人,尤其是已至暮年却流落他乡的人的渺小和无奈。起风了,他裹紧了破旧的衣衫,心却更冷了。也许是风惊扰了峡谷两岸的猿猴,它们凄凉的叫声响彻在千山万壑之间。这使得诗人对自己的境况深感担忧。公元759年,也就是写本诗的8年前,杜甫住在凤凰山下凤凰村时,陷入饥寒交迫的穷困之中。天寒日暮时分,年迈的杜甫尾随猴子,拾取它们摘取又遗落在地上的橡粟充饥,这是何其悲苦的场面啊!现在这无处不在的啼叫声,似乎暗示着类似困境的出现。登高本为遣怀,却陷入悲凉忧虑中,这让诗人始料不及。于是诗人将目光投向了长江。这种空间上的强烈反差,折射出的是诗人心理上的落寞。至此自然空间转化为心理空间,客观存在便化身为意象,展现出一种悲凉而含蓄的美。
颔联的出句是首句中的“风急”的延续,对句又接“渚清沙白鸟飞回”而来。萧瑟的秋风一下子展现出它的威力,将广袤的森林变成了翻滚的波浪,阵阵涛声伴随着树叶落地的沙沙声,响彻在天地之间;滔滔江水以千军万马之势奔流东去。气势恢宏的视觉形象和和高低错落的听觉形象交织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壮美的秋景图。从字面意思来看,这一联重在表现作者的空间意识,以广阔的落木景象和壮美的长江奔流气势衬托自己的渺小与无奈,抒发了作者浓浓的秋日情绪,实则不尽然。出句在写秋风扫落叶的情景时,用“无边”和“萧萧”二词既写出了风之强劲,更写出自然规律之无情。花开花谢萌芽落叶是自然规律,人的生老病死何尝不是自然规律呢?何况叶落还可来年萌发,人的生命一旦失去又怎会返回呢?已至暮年的诗人深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再加上落叶可以归根,诗人却依然漂泊他乡,回家也许已成为难以实现的梦想了吧。对句中“不尽”和“滚滚”两词于空间上写出长江波涛滚滚绵延无尽的同时,也具有比喻意味。在古人笔下,江水往往是虚与实的结合体,如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名句,既实写长江,又写出了愁之深之广之久。眼前所看到的江水,在诗人心中则变成了无尽的命运之忧和家国之思,也变成了对时间永恒的感悟。时间正如江水,永远不能回头。暮年的诗人,多想造化能让自己重新回到青年时期,让他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愿望啊。但是这一想法留给作者的只能是无尽的悲伤。在写景的同时,深沉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怀,传达出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怆。它的境界非常壮阔,对人们的触动不限于岁暮的感伤,同时让人想到生命的消逝与有限,宇宙的无穷与永恒。透过沉郁悲凉的精工对句,显示着诗人出神入化的笔力,有“建瓴走坂”、“百川东注”的磅礴气势。前人誉为“古今独步”的“句中化境”。因此颔联以写空间为实,形成反衬效果;以写时间为虚,抒发家国之思与暮年之悲。
再来看颈联。与首联和颔联的重在写景不同,由于心情的澎湃激荡,在颈联中诗人不再满足于委婉的情感释放,转而直抒胸臆。“万里”言漂泊的艰辛和家国的遥远。“独”字刻画出诗人渺小孤独的形象。“登台”既是叙述事件,照应题目,也是暗示所处地势很高,视界也很开阔,心情却更悲伤。这几个词语都是从空间角度落笔,成功地塑造出晚年落魄失意又壮心不已的诗人形象。一个年迈的老诗人正奔波于他乡的土地上。鸿雁再次南归,家乡的讯息依然渺茫。无奈中,他独自一人拖着多病的身躯,一步三歇地登上高处极目远望,家乡无法望见,山之高则使自己显得更为渺小。“常作客”是对晚年生活百感交集的回顾和高度凝练的概括。“百年多病”却是对现状深深的不满和忧虑。“常”和“百年”二词都从时间角度着笔,对个人命运的茫然、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国事的忧虑给诗人身心带来极大的摧残。
尾联重在写回顾过去正视现实忧虑未来。时世艰难,生活困苦,我常恨鬓如霜白;浊酒销忧,却怎奈潦倒,以至需要停杯。尾联转入对个人身边琐事的悲叹,与开篇《楚辞》般的天地雄浑之境,形成惨烈的对比。“苦恨”,甚恨,意思是愁恨很深。“潦倒”,犹言困顿衰颓,狼狈失意。 新停浊酒杯:一般解释为戒酒,不妥。“停”是表示某种动作状态延续途中的一时中断,这一句是说,我一人登台,独饮浊酒,无亲朋相伴,慢慢举起销忧解愁的酒杯,停在嘴边——我的身体已承受不了啦,至今饮酒不断、未曾有过停杯体验的我,不禁为自己身心之衰感到愕然。新,指初次出现。“浊酒”是相对于“清酒”而言,是一种带糟的酒,就像今天的米酒,古时称之为“醪”。“艰难苦恨”是对近年国事家事的高度概括,而“繁双鬓”则是对自身现状的形象写照。“潦倒新停浊酒杯”明为写现实,实为写将来。借酒消愁为中国落魄之人常用的逃避现实的策略,而杜甫在极度的不如意中却不能饮酒,可以想见登高之后,今夜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身体的衰病尚且可以忍受,而心灵的煎熬对敏感的诗人来说却是真正的威胁。
这是一首最能代表杜诗中景象苍凉阔大、气势浑涵汪茫的七言律诗。前两联写登高闻见之景,后两联抒登高感触之情。由情选景,寓情于景,浑然一体,充分表达了诗人长年飘泊、忧国伤时、老病孤愁的复杂感情。而格调却雄壮高爽,慷慨激越,高浑一气,古今独步。 全诗起笔于空间意识,颔联和颈联将时空意识叠加在一起,形成时而水乳交融,时而互现毕呈的艺术效果,而尾联处又借“繁双鬓”与“浊酒杯”两个意象,将诗人的内心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时空意识不是诗人的矫揉造作,而是思想情感与文学才能的美妙结合。
参考文献:
[1]恩格斯《反杜林论》,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49页
[2]《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