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齐金
[摘 要]清康熙年间,赵衍在编写《新修东阳县志》的同时总结方志编纂思想方法,提出“邑乘之体近于史”,认为方志属于社会科学;提出了“详”、“核”、“精”、“贯”四字原则;体例上首开四级纲目之先河。对于目前乃至今后修志工作仍具借鉴意义。
[关键词]地方志;赵衍;编纂思想;体例创新
《新修东阳县志》于清康熙二十年(1681)编就,是浙江东阳历代县志中最有成就的一部。在编撰县志的同时,主编赵衍探索方志编写规律,总结方志编纂思想,写成“序例”、“序县志重修本末”等有关论述,为修志工作积累了极其宝贵的经验,对目前乃至今后修志工作仍具借鉴意义。本文就志书中相关论述,从方志性质与作用、编纂原则方法、继承与创新等方面研究整理赵衍方志编纂思想,以飨大家。
一
方志的基本性质是什么?明清时代方志学家重视地理沿革,许多方志名家都认为方志是地理著作,赵衍却态度鲜明地指出“邑乘之体近于史”,作出了很有见地的分析。
明清方志学家认为《易》、《诗》、《书》、《礼》、《乐》、《春秋》“六经皆史也”(章学诚《文史通义·易教上》)。赵衍认为:“标题之纲目胎于《易》,叙次之纲目本乎《春秋》。盖出卦象以至纪事而有本末,由左、谷以至紫阳而为《纲鉴》,其所由来已非一日。”(《序例·全书纲目》)即从纲目体例来看,方志源于史。赵衍还在《序县志重修本末》中说:“在国为史,在郡邑为志。……古者,自王朝以至列国,皆有史。而外史所掌,则四方之志也。”这是从材料来源分析,国史资料很多来自方志。因为方志记载本地世情,除了为本地“存史、资治、教化”发挥作用外,还有向国家史馆提供资料的义务,所以必须采用记史手法。既然方志体例来源于历史,手法相当于记史,并终将“存”为历史,方志怎能不“近于史”呢?
可能有人认为“邑乘之体近于史”的提法不如后来章学诚“志乃史体”更明确,其实方志毕竟是方志,与史有别。赵衍说:“在国为史,在郡邑为志。志与史异乎?……其所异者,隐扬之与褒贬不同科。”意思是,记载历史应该“褒贬”齐用,态度鲜明;撰写方志,就得通过记载资料隐恶扬善。这说法与后来志家认同的“述而不论”之意相近。志与史相异之处还表现在繁简的取舍与记载重点的选择上,“国史职其略,郡县之书职其详。”“班固著《汉书》,以风俗、艺文诸大事为十《志》,志犹史之一也。而郡邑之有志,事毋论巨细,人毋论高下,法皆得书。”可见,“邑乘之体近于史”的表述,显得更加客观与严密,堪称方志史学中境界极高的哲学思辨。
关于方志的作用,赵衍认为:“志者,志也。志之所之,可以继绝学,可以开群蒙,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序例》)初看赵衍的认识与眼下志家认同的“存史、资治、教化”提法有差异,但仔细推敲,“继绝学”比“存史”范围更广,“开群蒙”是“教化”的另一种说法,而“为天地立心”与“为生民立命”不正是“资治”的最高境界吗?
赵衍用平实的语言,指明了方志的性质与作用,以现代科学的观点分析,方志不只是记载地理,而应把某一地方的全部社会现象作为研究记述的对象。赵衍在清康熙年间就扭转了当时“方志属地理著作”的偏狭观念,完成了方志属性由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完美转身,不仅成功指导了当年的方志编纂,对当前的志书编写工作仍具借鉴意义。
二
在编写东阳县志的过程中,赵衍总结方志编纂的思想方法,提出“详”、“核”、“精”、“贯”四字原则:“捃摭务在乎详,讨论务期其核,诠次务极其精,包举务求其贯。”意思就是:编纂方志,资料务必详尽搜集,内容务必核取关键,纂写务必精练表述,编排务必贯通纵横。
方志应如何搜集资料?“因是以有董事之选,因是以有榜谕之文,以与诸隅都父老约。父老不如约,继是以有胥吏之遣,继是以有董事诸生之行,家申户说……”选取主持编纂的人选,颁布搜集资料的“榜谕之文”,相约乡里管理公务的“父老”,派遣“胥吏”不断催促,主编和编辑外出采访,发动每家每户申报资料,这是官方修志的必经程序。但当时“纪事之文至于邑书,而其事不胜其庞,其人不胜其杂”,导致通过官方渠道搜集到的资料“雌黄易炫”,编纂者“耳目周咨”“精神劳■”,资料即便“详”了,也会“真伪杂陈,而美恶互淆于其际”,写出“猥琐而不舒”的官样文章。所以,赵衍认为,采用做“官样文章”的方法搜集资料“什乃得其二三”,还必须通过其他的渠道广集资料。
首先要让各个氏族整理族谱,将相关资料整理上报。族谱数量多,记载的年代早,修订相对及时,每次编修都会受到各家各户的监督,这样,就把资料包含时间延伸到以往朝代,资料搜集能“什得其四五”。其次寄信函到各地搜集资料,以扩大资料搜集范围。更重要的是,编辑必须亲自到各地采访,上至本地藉的“名卿长者”,中到“山农野夫”,下到“舆台、下隶、鄙夫”,采访者“亟目力之所及,足迹之所经”,才能搜集到需要的材料,并同时进行校核,选取典型的关键材料,然后着手编写方志。
整理材料更需要经历一个化繁为简、化粗为精的过程。“精”并非就是“少”,“精”是要求搜集精华的材料,采用精练的语句,编成精粹的志稿。真实是方志的生命线,“平情而核之,审诚察伪,辨是非,厘当否”,经过“真实”、“正确”、“妥当”几关的筛选,“什之存者四五,而遂加精焉”。根据横分门类的要求,“信者信之,疑者疑之,匪其类锄而去之”,不记有疑问的,删去不同类的,“什之存者二三而已”,但因为留下的是典型、真实的素材,就成了编纂方志的基础材料。然后区分“若者异,若者同,若者离,若者合,于彼于此,何去何从”,使每章每节显得更加精练。
要编就上乘志书,还得贯通纵横。赵衍主张“落其实而庀其材,拾其遗而补其阙”,使之“纵不断线”;制订科学合理的篇目,做到“横不缺项”。并且自创“引”与“论”的两种文体,“引者引其端,论者论其绪。”借以说明每章每节在整本志书中的地位与作用,使志书显得条理清晰,层次分明。赵衍还不怕辛苦,一支笔到底,保持了整本志书朴实简练、贯通流畅的文风,保证了志书的高质量、高品位。
三
赵衍(1634~1708),浙江东阳巍山人。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曾祖赵祖绾“嘉隆间尝两修学校,皆独力成之。”“邑侯郑纂录邑乘,绾复请而授梓。”(《人物类九》)由于察看“邑乘”并参与出版的机缘,赵家开始接触县志进而收藏方志,赵衍的祖父游宦四方,除收藏《浙江<通志>》外,还搜集了闽、越、楚、蜀等多个省份的郡、县方志,赵衍从少就“比事属文,纵衡参考,稍稍得大意”。康熙十二年(1673)中进士,康熙十六年(1677)开始主编东阳县志。赵衍意识到编纂方志“连篇累牍,不能供一姓之欢;大书特书,无以适主人之意。违俗而干誉,既有所不为;以道而■人,又有所不敢。持之以情理之平,是犹未免于怨也”,因而必须团结参与编修的“同志”。作为主编,赵衍注重以高尚的人格感召同事。赵衍说:“志者,志也。……先儒之教人,毋论立言,务先立志。”“有志之士须明大义。……学问思辨以明之,力行以行之。曰德,曰言,一焉而已。”于是与同事一起,“明白是非,剖决迷瞀,塞狐疑之口,开昭旷之门,弘利济之心,杜贪邪之念,以扶翼吏治,助流教化”,用了五年时间,编成《新修东阳县志》,表现了他善于继承、敢于创新的可贵精神。
首先在纲目设置上继承前人,并创新改革,创立四级纲目。赵衍在《序例·全书纲目》中说:“凡省会、郡邑之志,必有纲,亦有目,所谓纲举而目张也。然有纲中之纲,有纲中之目;有目中之纲,有目中之目。以某志为之纲,列其中者并谓之目,此其大略也。如职方、经济之类,列于全书之中,是谓纲中之纲。职方之有建置、山川等项;经济之有官制、学校等项,是谓纲中之目。此标题之纲目也。如建置之始汉宁,继改吴宁,及废吴宁,置东阳,改东场,复东阳诸大书,是谓目中之纲。汉宁之所以置,吴宁之所以改,东阳之所以置,东场之所以改,东阳之所以复,类有故实以证之,是谓目中之目,此叙次之纲目也。”如果拿现代方志理论的构架标准看,“职方”、“经济”等六类“纲中之纲”应该是篇(或称“编”)的名称;而“职方”中的“建置”“山川”等项、“经济”中“官制”“学校”等项“纲中之目”应该是章的名称;另外,“如建置之始汉宁,继改吴宁,及废吴宁,置东阳,改东场,复东阳”这些赵衍所谓“目中之纲”相当于节的名称;“汉宁之所以置,吴宁之所以改,东阳之所以置,东场之所以改,东阳之所以复”,这些“目中之目”,才是方志的基本单位——条目了。赵衍在《序例·卷目》中说:“总目者,各志所有,是所同也;卷目者,各志所无,是所独也。”总目,即篇目与章目,前朝已有的,赵衍科学地继承;卷目,即节目与条目,是前人未有的,赵衍大胆创立。尽管康熙《新修东阳县志》没有标明是“篇章节目体”,实际上这套在清康熙时代编就的东阳县志就已经是比较规范的“篇章节目体”志书了,每个条目都简明完整,在全国的方志史上有首开四级纲目之先河的重大意义。
赵衍在篇、章、节、目名称的选用上也化费了很多心思。赵衍选取名目有三个标准,一是简明,二是合乎自然,三是避免内容交叉重复。他说:“盖挈要举烦,不出两言而该乎全义,是为难矣。”知道二字取名的难处,赵衍还是坚持着做。又说:“文胜则史,质胜则野。邑乘之体近于史矣,而为雅俗所同,则以参乎二者之间,合乎自然为贵。”他认为“曰水土,曰保息,曰综幽,曰征若者,文之过也。”这些条目过度讲究文采就显得浮华。“以城郭为城墉,以桥渡为津梁”等26项“过于质”,过度追求质朴就显得粗野。要想避免内容交叉重复,首先要防止“或过于文,或过于质”的现象。在符合这三个标准的前提下,赵衍拟就“职方”、“经制”、“宦林”、“人物”、“杂物”、“艺文”等六项“纲中之纲”,“建制”、“山川”等八十多项“纲中之目”,还创立了更多的“目中之纲”、“目中之目”,整部方志显得条理分明,纵横贯通。
在体例创新方面,赵衍在每章的前后采用“引”、“领”两种体裁,“引者引其端,论者论其绪。”“引其端”主要说明:本条目内容在“国政民生”中处于什么地位?在方志结构中属于什么部类?前志没有的,为什么要增添?前志已有的,为什么要更名?“论”脱胎于以前史书中的“论”或“赞”等,康熙《新修东阳县志》除在《人物志》后面的“论”还带有一点评论的迹象外,在其他章节中,“论”就成了概括介绍东阳关于这方面情况的内容了。所以“论者论其绪”,就与现在志书通常的“概述”接近相通了。即使在全国,志书里明确设置“概述”也是近代才出现的事情。
赵衍有心编撰东阳县志,无意总结方志理论,只是在县志编撰的同时,为交待有关内容变化的前因后果,写了《序例》与《序县志重修本末》等文段,反映赵衍编纂县志的经历,透现了赵衍的方志编纂思想,这些文段闪耀着纯朴而实用的方志理论,统率了清康熙《新修东阳县志》的整个编纂过程。作为赵衍方志编纂的继承者,将赵衍的方志编纂思想方法研究整理并公诸于世,既是我们的义务,更是我们的责任。
参考文献:
[1]清康熙《新修东阳县志》
[2]孙宝君《试谈如何写好志书的概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