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何二三
山寨春卷的城南旧事
文 何二三
那么腥的鱼腥草,那么山寨的春卷,还有那么琐碎的城南旧事,可是,我现在都想再来一次,再说一次我爱你。
孟青柚跑出来时,余家诺还在大着舌头在和狐朋狗友吹嘘:”这是我从网上拐带的媳妇儿,贤惠又漂亮……”孟青柚刚离开那栋灰扑扑的楼房十几步,身后就传来匆忙脚步声,她甜蜜地想:余家诺这下终于开窍了,知道女朋友不高兴要追出来道歉了。
调整好一脸小冰霜回头,却撞见两个狐朋,他们小心翼翼地说:“嫂子,家诺醉得厉害,我们先走了。”
孟青柚在楼下忍着不哭,眼圈红通通的被冷风一吹,那些憋进肚子的泪成了内伤,她感到腹腔内脏都结了冰。但这样的冬天,她矫情地在北风里站一晚,天杀的余家诺也只会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幸福无比地做他的春秋大梦——他不会出来找她。
也许在他心里,她就是这么轻贱的女孩儿吧,网上认识,网上相恋,大学最后一年,同学们不是忙着实习,就是忙着找工作,她孟青柚倒好,忙碌收拾行李,飞快跑来投奔余家诺。千里之外,对他的唯一了解是两人通宵达旦的厚厚聊天记录,孟青柚全都打印出来,抱在胸前,既像信物,又像罪证。
余家诺丝毫不知道孟青柚的小心思。
她不喜欢他老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是从网上“下载”的女友,说得尊严全无,还有,他们口袋里加起来不到五十元了,余家诺却毫不担心,每晚请朋友到家吃饭,炫耀女友的厨艺。
现在,那伙人终于醉醺醺地走掉,但房间里的乌烟瘴气还未消散,青柚气恼地将一壶水坐在电炉上,她想烧壶开水洗澡——如果早知余家诺穷成这样,他除了在网上写点儿不卖钱不靠谱的穿越文,再油嘴滑舌地和女生打趣一番,又会干什么?
青柚看着自己两只手,几天功夫就粗糙起来,她绝望地想:难道我自己是笨得羊入虎口吗?
也不是没人提醒过青柚。
遇到余家诺之前,她暗恋一个“邻家哥哥”,哥哥特爱差遣青柚干活,出国前一周,他还让青柚去安德鲁森买蛋糕送给女友庆生——青柚也是那时才知道邻家哥哥并不孤单、并不寂寞,人家不但有女友,而且这次出国就是双宿双飞。
青柚被打击搞得一蹶不振,寝室姐妹为了鼓励她重塑信心,才将网恋讲得天花乱坠,她果真着了道,碰上第一个男人,就是余家诺。
这是2011年秋天,当她站在寝室的地板上骄傲地宣布,自己要去贵阳找余家诺时,大家都被雷到了,寝室六个人,有四个反对“单纯的青柚受骗”,只有老幺思想OPEN,她说你们这些家伙,想让青柚一辈子当老处女吗?她需要疗伤,需要成熟,女人的成长,不就是靠男人在心上插一把又一把刀嘛?
青柚怀揣着大家的惊恐、祝福、担忧以及老幺莫名其妙的理论,义无返顾地奔赴爱情。十几个钟头火车的颠簸后,她看到了同样疲惫不堪的余家诺。他告诉青柚,为了等她,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这句话让青柚心花怒放,如果不是电炉丝这时又烧熔断开,她可能还会沉浸在回忆甜蜜之中。
“余家诺!”青柚发挥“狮子吼”的功力。
家诺勉强睁开眼:“什么事?”
“快帮我接电炉丝!”
“太晚了,明天吧!早点睡,晚安。”
那个衰男,连眼皮都懒得抖开,他非常不负责任地,开始打呼噜!
余家诺租的房在城南,偏僻、冷清,到了夜里,一阵阵风从窗外肆虐奔来,青柚会有一些很聊斋的幻想。
虽然是在这样的破房子里,余家诺依然有办法让她开心,那就是讲故事。天知道他肚子里怎么装了这么多鬼故事,一出一出的,讲到最紧张处,门外一阵脚步声,墙上一只蛾子,甚至远处大钟“咣当”一声鸣响,都让青柚吓得灵魂出窍。
不过,她真喜欢听他讲故事,像古代小丫鬟那样,一边听一边在电炉上烧茶喝,接过几次的电炉非常耗电,一不小心就又熔断,青柚对着罢工的它牙缝抽冷气时,余家诺总是安慰:“有我呢。”
他的个人英雄主义,让青柚觉得,有时余家诺也是很可爱的人哪!
除了讲故事,余家诺还肯放低架子,陪青柚满街找零食,好脾气地说:“你吃,我就吃。”神色认真得像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对着有轻生念头的露丝讲:你跳,我就跳。
青柚哈哈大笑,虚荣地要了一大堆小吃,站在街口塞到余家诺嘴里。转眼十二月,风已经很冷了,她的指头冻得通红,他佯装着将她手指也吃下去,还咂咂嘴陶醉道:“好美味的胡萝卜啊!”
青柚嘴里塞满了烤豆腐、炸土豆和鱿鱼串,余家诺与她接吻时,她能尝到他舌头上淡淡的鱼腥味儿……
对啦!就是鱼腥草,不知贵阳人怎么这样爱吃鱼腥草,他们几乎在所有凉菜里放一点鱼腥草段,青柚不习惯,皱着眉头说腥啊腥的,余家诺就故意逗她:“你不是说女人如猫吗?难道猫不爱腥?”
青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再度贴过去,两个人站在街头,忘情地拥吻着,他把青柚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青柚触到一团绵软柔暖的东西,掏出一看,竟是一双漂亮的毛线手套。
余家诺从朋友那里借来相机,帮青柚戴着新手套的手拍了很多特写,两人晚上到网吧上网,很奢侈地一人一台电脑。青柚在QQ上跟寝室姐妹聊:“我收到了好温馨的圣诞礼物哦!”老五半天才答她:“从男友那里收到的圣诞礼物,老大是数码相机,老二是新款手机,老三是白金项链……”
她脸红红地关掉对话框,因为余家诺过来了,他不好意思地问:“青柚,能不能借你五元钱买包烟?”
青柚丢给他十元钱,忽然厌倦了。
她对谈恋爱没经验,但,他真的要一辈子都伸手向青柚要钱买烟吗?青柚不敢再想。余家诺已从门外跑进来,一脸喜色地去拽她袖子:“青柚,快点,你不是想吃春卷吗?旁边有卖‘丝娃娃’的!“
这是青柚第一次吃“丝娃娃”,不过她发誓,也是最后一次。只不过看上去像是家乡的春卷,因为同样是春卷皮裹夹了很多菜丝,不过家乡是先将菜丝拌好的,麻辣香脆都在里面,这里的所谓“丝娃娃”,却是夹了菜丝再往上面淋调料!
芥末很辣,青柚忍不住,泪飙出来。她没吃过这样难吃的“山寨春卷”,傻乎乎的余家诺以为她感动地流下了幸福眼泪,还附在她耳上轻轻说:“慢慢吃,我刚买的烟是三元钱的,咱们有七元来吃丝娃娃呢。”
于是,青柚哭得更畅快。
同事打电话给家诺,说有个客户在娱乐城拼酒,谁都搞不过他,他放下狂言,如果谁将他喝翻,就和谁签单。
彼时,家诺正在网上写他稀奇古怪的穿越文,青柚蹲在地上,怔怔看电炉上一锅汤,他被这现世的小温暖迷住了,不愿大冬天出门喝冷酒,青柚却拔掉插头,坚定地说:“我们去吧。”
家诺以前没带青柚应酬过,他根本不知道青柚这么海量,她对着这个腹大如鼓的台湾阿伯,竟然拿得起放得下,很快,两人就势均力敌地喝完一瓶洋酒。阿伯打响指叫服务员:“再开一瓶!”
青柚扯开家诺拉扯她别喝的手,笑吟吟地说:“再喝一瓶,就要让余家诺做这笔单子哦。”阿伯豪爽地举杯:“听你的!”
青柚果真喝完了那瓶酒。
他们玩得很疯,后来混着喝“炸弹”,白酒红酒洋酒啤酒杂着来,青柚一律来者不拒,笑嘻嘻地为余家诺几个月来赢得第一笔大生意。
酒席散去,家诺背她回家,一路埋怨她逞强。青柚没醉,只是吐得厉害,胃像个口袋,全都翻空,她搂着家诺脖子,笑出了眼泪:“可是,我帮你赚了好多提成啊。”
“不要,我不要!”余家诺竟然孩子气地说,“我不愿让你背负这些!这太窝囊了!”
“够了!”青柚从家诺背上跳下来。
她还笑着,眼泪却将彩妆弄花。
想起在网上和寝室姐妹分享自己的恋爱心事时,又是睿智的老幺劝她:“在男生那里得到成长就该闪人了,你觉得那样贫寒又不够上进的小子,真是你的MR.RIGHT?”
老幺的话,每次都有一点尖酸刻薄的道理,青柚本来想大叫着和这个不够勤奋整日做梦写小说的男生说分手,可话到嘴边,她却说:“我要回校准备毕业论文了,明天的火车。”
家诺第二天去送站迟到了,他怀抱一个塑料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路上吃。”他给她的临别赠言,竟然吝啬得只剩这么一句。
青柚看着窗外的家诺一点点倒去,一点点小到模糊,她觉得心很痛,痛得不能呼吸,却不愿意哭,索性哼起歌来,哼着歌将包裹打开——是她讨厌的丝娃娃。只因她说过自己爱吃春卷,所以他就买来山寨品代替,但山寨说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
就如家诺,他可以是自己“失恋”后一个“情感替补”,但绝不是真命天子。
青柚回校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卡丢进马桶,接着又将QQ上的余家诺拉到黑名单。她有点伤感地想:原来我们之间的联系,就这样脆弱单薄啊。
青柚顺利地毕业,进公司,下班后和追她的男生去酒吧,只是喝一杯,她便会不胜娇羞地脸红——当年那场豪醉,并不是她酒量好,而是希望能为余家诺留下些什么,钱,或者回忆。
因为注定会逃跑,会亏欠,她只想不要做欠太多的那个人。
青柚开始和别的男生交往,但很快发现他们身上的缺点,比余家诺还不能容忍。
有钱的那个,喜欢将袜子脱到茶几上;当小官的那个,动不动就批评青柚幼稚,买回大部头企业管理的书逼她恶补;又没钱又没势那个,竟然像个愤青,整日埋怨社会不公,连他这种优秀青年都不能搏出位。
青柚在经历了一场场恋爱后,不可救药地想念余家诺。但是,她要到哪里找他呢?
还是寝室老幺聪明,她在天涯发了人肉搜索帖子帮青柚,竟很快有人回帖,热心人说:“我们也一直在帮帮主找青柚啊!”
老幺不明就里,热心人就给她一个网址,点开,是目前在国内门户网站最热门的签名写手余家诺的新书。
他的穿越故事,一会到唐朝,一会到汉代,唯一不变的,是女主人公的名字:孟青柚。
老幺从没见过这样浪漫的事,而且热心网友告诉她,余帮主现在火得一塌糊涂,有几部小说马上要改编电视剧,收入是大大地丰厚哦!
老幺赶快催青柚启程。
青柚终于在阔别四年后回了贵阳,但她只在余家诺的家门口远远望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转身了。
他挽着一个神情温婉的女子,梳发髻,看上去比家诺年长,但爱情来了,又有什么关系?只需看到他幸福的眉眼,已能说明一切。
青柚临走前破除誓言去吃了丝娃娃。她恍然觉得,记忆中难吃的东西,却是一种新奇味道,妥帖着她的心。因为他终于走了爱情好运,青柚也才能终究将他放下。
鱼腥草还是腥死人,她一边吃一边放很多辣椒和芥末,眼泪淌下来,却突然听得对街余家诺对那女人说呢:“堂姐,谢谢你,我不需要相亲,因为我有直觉,青柚还会回来的。我们没有分手,她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编辑/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