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无双
姑娘把岁月想得太美好
文◎叶无双
遗憾也是生活的成本。
深夜三点门铃大作,表妹朱雅拖着行李站在门前哭哭啼啼:“表姐,我和黄福明那个混蛋彻底分了……”
这回多了“彻底”这个状语。
失恋的人不仅折磨自己,还折腾别人。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痛哭,还一个劲地数落那个“混蛋”,还不断问着我“是不是”“对不对”。
我抱着抱枕斜靠在沙发上,打着呵欠,迷迷糊糊跟她回历史走了一遭。
三年前,初到山青水秀的连州市区,深秋的空气中弥漫着山城的清凉,开始觉得一切尚好。我看着小腹微微隆起的朱雅摆弄着婚纱,心里替她充满了幸福。22岁的朱雅跟21岁的黄福明十天前匆匆回连州老家登记,今天完婚。
小两口学历不高,且刚出来工作不久,拮据在所难免。意外的是,新郎新娘双方连结婚戒指都没有。我那原本送给朱雅做结婚礼物的小钻戒,临时充当了婚戒的神圣角色。
迎亲的车子只有两台。我和表姐妹几个挤上了破旧的面包车,一路向前。车子驶过连州市中心,穿过郊区,驶上了省道、县道,进入村道。绵长的村道曲曲弯弯,穿行在枣树林里。车内漫起了黄色的尘,穿白纱裙的我们都变得灰头土脸。车子行驶了很久终于停下,我和一众姐妹面面相觑。
见我们盯着祠堂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外墙惊讶,有大婶子连忙解释:“咱村里有个疯子就喜欢乱涂乱画,祠堂都给他画花了。”祠堂的正门贴着一对红艳艳的对联,新写的歪歪如蚯蚓的对联颇具喜感——“黄家贤男娶靓女,朱家靓女嫁贤男”。
男家紧挨着祠堂的二层土坯房有些年岁了,估计跟我爷爷年纪差不多。土坯房狭小而逼仄,但明显被悉心打扫过。没有窗的屋子开了灯不怎么亮堂。跛脚的新翁和鸡胸的婆婆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
新房定在小夹层。我帮朱雅提着婚纱裙摆,踏着歪歪斜斜的小木梯送她上楼。我胸口憋着的那股郁结的气,在朱雅无邪的笑容里悄无声息地吞下,淡定地对朱雅说:“不错,好山好水好地方。”
完婚后,朱雅小两口继续回深圳打拼,几个月后孩子呱呱坠地。初为人父母的喜悦渐渐消退后,朱雅和黄福明之间的硝烟日渐弥漫。
孩子的腿是先天性双足内翻,手术治疗花去了一大笔钱;跛脚的公公在乡下开残疾人三轮车三餐不济,还欠了一屁股地下六合彩的赌债;鸡胸的婆婆来深圳帮他们带孩子,就如何带孩子的问题婆媳关系剑拔弩张,每天刀光剑影,婆婆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因为日子举步维艰,朱雅把孩子送回了娘家,跟黄福明磕磕碰碰生活了两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离婚协议书撕了写、写了撕若干次。我租住的小窝成了她出走时住的避风港。
“表姐,表姐……别睡,别睡!你说,我说黄福明对不对?他那么穷我都嫁给他了,没让我过上好日子也算了,还对我不好……你说我嫁给这个男人有什么用?!”
我直直坐起来,凌晨五点。嗯,还得忍受两个小时的炮轰。
“那你说,怎么个解决办法?”我起身倒了一杯水问。
“离婚!”朱雅咕咚一口把水喝完了。
“孩子怎么办?”我拼命张大快要合上的眼皮。
“孩子的病是我爸妈出钱给治好的,当然不能便宜他!让我妈带,她一定会答应的!”朱雅的表情像是刚夺回了一件什么宝物。
“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再另外找个男人结婚啊。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朱雅觉得我这个问题太low了,见我不吭声,她继续说:“你别以为我就得像我妈说的,离婚了只能回老家找个比我大十年八年的老男人来嫁。告诉你,我还有价有市……不该说的也说了,咱公司有个跟我同龄的男同事一直喜欢我一直对我好……”
“同龄?”“同龄。”“已婚?”“他未婚。他对我很好。”“怎么个好法?”“我不高兴时经常打电话开解我,下雨了会发短信来叮嘱我带伞,加班晚了他会关心我有没有坐到车……”“他知道你有老公孩子?”“知道。还对我孩子很好,经常给他买东西……”
听着她自信地喋喋不休,我在呵欠中小声补充了一句:“这样的男人说不定有别的目的……”
“表姐!”朱雅一个抱枕扔过来,有点儿发怒,“你们都小看我!”
看我整个上午呵欠连连,覃子庭在微信里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抬头看他,透过玻璃门,他坐在会议室里正严肃地皱着眉听他的下属汇报工作。没有谁察觉到覃经理正对不远处一位正襟危坐敲电脑的女同事表达着关心。
街道名称更改前要充分追根溯源,弄清原街道名称的历史渊源,如名称中确实没有能够体现地域和文化特色的因素,且不符合旅游语言景观资源的特点可予以更改。如四合头街因原来是一条死胡同,老百姓叫它“死葫芦头”,后来处于雅化的目的更名为“四合头”。
我没有回复,站起身走进茶水间再次泡了杯咖啡来提神。
回到座位后,我想了想,抓起手机敲了一行字:“周末我妈来看我,你上来一起吃饭?”
然后我盯着他的反应。他知道手机震过了。拿起轻轻瞄了瞄,又放下,双手再次交叉放在胸前,继续认真地听汇报。眉心锁得更紧了。
我暗暗冷笑,把手机合上,使劲扔进了抽屉。
覃子庭代表着某一类男人。优秀,有魅力,不滑嘴,不轻浮,年龄不小,但未婚。他可以和你暧昧,明明在电话与文字里亲昵得“不只是朋友”,但就是不肯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当然就更绝口不提见双方父母的事情了。或许他会带你去见他的朋友,可就是不提你们的关系。我知道,如果我坚持要求,最后的结果要么是尴尬,要么是疏远。何况,主动提出“喂,咱们都暧昧到这份上了要不就在一起呗”的事我怎么说得出口?虽然我已年近30,可老姑娘也傲娇啊!
这次我再次暗示了“要不要你来见见我妈”,他还是跟过去一样,装傻。
晚上9点回到家,朱雅不在。估计她去找别的闺蜜当祥林嫂去了。谁让我这个听众当得不称职?
下班途中淋了雨,加上昨晚几乎一宿没睡,我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饭都没吃就窝回床上了。南方的初夏大雨瓢泼,伴着阵阵惊雷。我整个人难受极了,坐起来拨给覃子庭:“你在哪?我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电话好久才接通,背景强劲的音乐声渐小,“我跟王总在‘欢乐年华’呢,你也知道我们部门这季度的业绩能不能冲上去就看这几天……不舒服我也没办法呀,找点药吃吃看,要不去社区医院挂挂号看个门诊……”
几秒钟后手机嘀了一下:“乖乖,亲亲。好好休息。”
那晚的记忆我没有太多。只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朱雅大呼小叫,然后连拖带拽地弄我出门。进电梯时我打了个踉跄,用力抓了下朱雅的手腕。她再次大呼小叫:“你小心!黄福明两个月的工资别搞没了!”
渐渐好转是在快要天亮时。三瓶点滴快打完了,我的高烧终于退了。朱雅憔悴得像个疯婆子,但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第四瓶的点滴特别漫长,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我们俩头挨着头聊天。
“你那是什么宝贝?”
“黄福明送的手链啊,两个月工资买的!被你扯断了,不知能不能修好。”
那一刻我真的很羡慕朱雅。虽然我和覃子庭“在一起”有一年多,但他除了把客户送来的诸如笨笨熊玩偶、英国绅士钥匙扣等礼品随手转送给我以外,还真没送过什么东西给我。
“我赔你。”
“不要。你找人帮我修好就行。”朱雅撅起嘴。
“今晚谢谢你,要不然我死翘翘了。”
“可不是吗!幸亏我来了你家。表姐,不是我说你啊,首先,你得有一个男人……”
男人?我摸摸口袋,没有。手机应该留家里了。
可即使手机在手里又如何,再遇着今晚的事,我得到的不还是语音或文字?
“还得是喜欢你的好男人……”朱雅接着说。
“好男人不是都死光了?”
“哪里死光?多的是!随手举例,譬如我的男同事吧……”
“好男人?电话开解、短信问候的好男人?明知你是有妇之夫还对你献殷勤的好男人?”我笑了。
姑娘,你把岁月想得太美好。我不质疑你一个二十出头离异带孩儿的女子再次找到幸福的能力,可是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覃子庭呢?
深夜打个电话过来?用写满屏幕的文字来表达爱意?用眼神表情做载体内心戏十足地和我度过每一天的日子?那有什么用?为我付出自由付出时间付出金钱付出悉心照料才算数啊!
爱无法不证自明。
我对朱雅说:“你是成年人了,这意味着你不用证明别人是错的来显示你的对了,别和他总要争个输赢,包容也是婚姻的必修课。
“也许你会觉得匆匆嫁给黄福明是有点儿遗憾。也许你会想,倘若当初不嫁给这个男人,你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的日子也许就不会过得‘一团糟’。但‘遗憾’本来也是我们生活的成本啊,何况,一起走下去,你也许会发现那未必就是‘遗憾’呢?别忘了你们当初的相爱。
“别再迷醉在别的男人的温柔乡里了,那些不属于你。”平心静气地和黄福明谈谈。如果你们对未来的方向还一致,且你们还愿意共同为之努力,那就再试试挽救这段婚姻。”
看着朱雅似懂非懂地点头,我转过身看了眼窗外即将浓烈的夏日,心里思忖:那我该什么时候把覃子庭从我生活里给踹出去呢?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