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绪尔符号学传统:基础与发展

2014-12-25 02:13:22张智庭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意指索绪尔符号学

张智庭

(天津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语言学研究所符号学研究中心,天津 300387;天津外国语大学 语言符号应用传播研究中心,天津 300204)

一、《教程》基本思想与评述

1916年,索绪尔去世三年之后,他的两位弟子沙·巴利(Charles Bally)和阿·薛施蔼(Albert Sechehaye)在阿·里德林格(Albert Rieldlinger)的协助下依据同学们的课上笔记一起整理和编辑的署名为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以下称《教程》,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引文后面括号中数字为页码)一书出版了。这本书的出版引起了欧洲及世界语言学研究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重大变革。在此书出版后近100年的今天,书中体现的索绪尔有关语言学和符号学的基本理论构架,继续发挥着巨大影响力,《普通语言学札记》(Écrit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2002,以下称《札记》)对《教程》中的某些论点又有很大的补充和修正。《教程》涉及索绪尔有关语言学研究的众多领域,我们在此仅谈及其与欧洲、特别是与法国符号学后来发展有关联的几个方面。

1 言语活动(langage)

在法语中,从19世纪中叶开始,语言(langue)才从“言语活动”中分离出来。索绪尔继承了这一划分,并将“言语活动”视为 “语言”(langue)与“言语”(parole)的集合,“语言现象总有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是互相对应的,而且其中的一个要有另一个才能有它的价值”(p.28),“言语活动有个人的一面,又有社会的一面;没有这一面就无从设想另一面”(p.29),“任何时候,言语活动概念既包含一个已定的系统,又包含一种演变”(同上)。从这几段引文中,我们可以概括出两点:第一,“语言现象”或“言语活动”中有两种需要分离开来的东西,一是“社会的一面”亦即“一种已定的系统”,那便是“语言”;二是“个人的一面”亦即“一种演变”,那便是“言语”。第二,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互相对应的”,亦即它们相互依存才有“价值”,“把语言与言语分开,我们一下子就把什么是社会的,什么是个人的;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从属的和多少是偶然的分开来了”(p.35)。

《教程》中在相关论述方面有着一定的矛盾性,为我们的理解带来了一定的困惑。例如,“语言以许多储存于每个人脑子里的印迹的形式存在于集体之中……所以,语言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东西”(p.41),“在言语中没有任何东西是集体的;它的表现是个人的和暂时的……要用同一个观点把语言和言语联合起来,简直是幻想。言语活动的整体是没法认识的”(p.42)。既然每位个人都储存有“语言”的印迹,那么,个人的“言语”中怎么会没有任何东西是集体的呢?如果没有集体的成分,那么,个人的“言语”还会有人理解吗?显然,这是编写者所依据的笔记记录有误的问题。其实,索绪尔有关“语言”与“言语”相互关系的论述,已经是把两者联合了起来,而且随着语言科学后来的发展,对于言语活动的整体认识也已成为可能。

2 关于符号学的定义

索绪尔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设想有一门研究社会生活中符号生命的科学……我们管它叫符号学(sémiologie)。它将告诉我们符号学是由什么构成的,受什么规律支配”(p.38),语言符号是由“能指”(signifiant)与“所指”(signifié)两个部分构成的,“我们把概念和音响形象的结合叫做符号,但是在日常使用中,这个术语一般只指音响形象”(p.102),“能指与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同上)。那么,有哪些东西属于符号呢?“把礼仪、习惯等看作符号……人们将会感到有必要把它们划归符号学,并用这门科学的规律去进行解释”(p.39),符号一经确定,它便具有“不变性和可变性”。符号学最终将研究社会生活中的各种符号,而不单单是语言符号,这为符号学最终将以自然语言和自然语言之外的社会事实即“自然世界”为研究对象打下了理论基础。关于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后来曾引起过不少争议。其实,索绪尔强调的是声音与概念之间的最初结合(去除拟声词语,也去除象形表意文字),到了符号的使用阶段,其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结合情况便几乎无任意性可言。

3 关于语言学与符号学的关系

“语言学只不过是这门一般科学的一部分,将来符号学发现的规律也可以应用于语言学,所以后者将属于全部人文事实中一个非常确定的领域”(p.38),“语言的问题主要是符号学的问题”(p.39),“语言学可以成为整个符号学中的典范,尽管语言也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系统”(p.103)。由于语言是一种确定的社会事实,说研究这种确定事实的语言学属于研究广泛社会生活事实的符号学是讲得通的。这里涉及一般与特殊或上位词与下位词之间的关系,一般可以指导特殊,而特殊又可以丰富一般。

4 关于“形式”与“实质”的关系

“在语言里,我们不能使声音离开思想,也不能使思想离开声音……所以语言学是在这两类要素相结合的边缘地区进行工作的;这种结合产生的是形式(forme),而不是实质(substance)”(p.168),这一论点在语言学和符号学理论中意义重大。在西方传统哲学思想中,“实质”对立于“偶性”(accident),实质指在一个有可能变化的主题中那种稳定不变的东西,亚里士多德就将实质看成生命存在的内在原因。索绪尔却从否定的意义上引入了“实质”概念(我们似乎可以将其做“物质表现”或“内容表现”来理解),并将其与“形式”相对立。那么,为什么语言是“形式”呢?索绪尔说:“语言是一个纯粹的价值系统”(p.118),“语言是一个系统,它的任何部分都可以而且应该从它们共时的连带关系方面加以考虑”(p.127),“在语言里,各项要素都由于它同其他各项要素对立才能有它的价值”(p.128)。可见“语言”是一种关系,因此也就是一种 “形式”,而这种“形式”,格雷玛斯(Greimas,1993:155)后来说“接近于我们的结构概念”。在这一方面,后人做了这样的论断:既然“语言”是“形式”,那么,与之相对的“言语”也就自然是“实质”。由于言语是对于语言的运用,也就是说,言语表现语言,那么,说“实质”表现“形式”也就顺理成章了。这样一来,“形式”反而是内在的、“实质”却是外在的了。

“谈到词的价值,一般会首先想到它表现观念的特性,这其实是语言价值的一个方面。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价值与人们所称的意义又有什么不同呢?这两个词是同义词吗?……价值,从它的概念方面看,无疑是意义的一个要素,我们很难知道意义既依存于价值,怎么又跟它有所不同。……首先,且就一般所设想的和我们在第101页用插图所表示的意义来看,它正如图中的箭头所指出的……一切都是在听觉形象与概念之间……”(p.159-160)。这里所说的“意义”,在原文中就是signification,而这个词与索绪尔术语中的另一个词sens(意义)通常不加区别地使用。

上图告诉我们:作为符号的单词,其能指与所指在结合时是处于一种关系(形式)之中的;单词作为符号在被使用的过程中,总会出现从能指到所指或从所指到能指之间关系的某种变化。由于书中是借助于两个箭头来表示这些变化的,所以,将signification翻译成 “意指”或 “意指过程”是比较合适的;“语言学是在这两类要素相结合的边缘地区进行工作的;这种结合产生的是形式”(p.158),所以“意指”(或“意义”)只与“形式”有连带关系。指出这一点是重要的,因为正是由于后人把对于符号学的研究集中在符号系统或集中在符号的“意指”方面,而形成了不同的符号学研究方向。

二、《札记》对于索绪尔思想的完善和补充

《教程》是索绪尔三位弟子根据他们同学们课上所做笔记整理而成的,但是,“这几位整理者并不是当年的直接听课者”,“书中有不少断缺、不少突然的过渡、不少偏离、不少推理上的跳 跃”(Loïc Depecker,2009 :6)。所以,笔者很看重自己手中这本法文原版的《札记》对于了解索绪尔全部思想的重要性,《札记》收录了索绪尔生前在日内瓦大学所做的几次报告,其内容已为人所知和流传。

1 言语活动

“言语活动是一种现象;它是对于存在于人身上的一种能力的实施。语言是这种现象在由个体组成的集体方面于一个特定时代所采取的全部相符形式”(p.129),“言语活动就如同一种人类制度……对于作为人类事实的言语活动的研究,是完全或几乎完全包含在对于语言的研究之中了……想在忘记语言主要是由在言语活动中概括出的某些原则所主导的情况下去研究语言,是一项更缺乏意义和没有任何真正科学基础的工作”(p.148)。语言学家“最终的和主要的目的”就在于“验证和寻找言语活动的普遍规律和手段”,“语言和言语活动只不过是同一种事物,其中一种是另一种的概括化”(同上),而语言学的目的就是“从通过在比较语法所积累起来的结果总和之中找出有关言语活动的某种东西”(p.204)。作者不仅把“言语活动”与“语言”划上了等号,而且既然“语言”就是从“言语活动”中概括出来的原则,那么按照今天的定义,“语言”就该是研究“言语活动”的一种“元语言”。显然,这比《教程》中有关言语活动、“语言”和“言语”三者之间关系的论述明确了许多。

2 符号

《教程》把符号的能指与所指或形式与观念之间的关系,比作“一张纸”的正面与反面。在《札记》中,索绪尔把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的结合说成是“声音—观念组”(groupe son /idée),声音与观念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不可分离的组合,由此,形成一种语言“事实”,因此“把形式与意义对立起来是错误的(是不可取的)。相反,正确的做法是,把声音外在形象与形式—意义对立起来”(p.17)。“在语言中,没有任何对于观念和对于形式的确定,而只有通过形式对于观念的确定和通过观念对于形式的确定”(p.39),由于“我们不在一种形式的价值、意义、意指、功能或使用之间、甚至也不在与作为一种形式之内容的观念之间做任何严格的区分”(p.28),所以,我们可以通过一种形式的各种实质表现来研究这种形式,自然这就脱离不开意指。“说符号便是说意指,说意指便是说符号;把(唯一的)符号作为基础不仅是不正确的,而且就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在当符号失去其所有意指的时刻,它便仅仅是一种声音外在形象”(p.44),研究符号不能脱离意指,而研究意指便可以研究符号。这种对于“意指”的强调,突出了意指理论在符号学理论中的重要性。

3 关于符号学与语言学之间的关系

“在所有符号学系统中,‘语言’这种符号学系统(连同文字……)是唯一曾经需要面对时间在场之考验的系统……”(p.263),“任何使语言脱离另一种符号学系统的东西,都是最无重要性的东西”(p.288)。“语言”也是一种符号学系统,研究“语言”的语言学,自然也是一种符号学。

符号是一种“纯粹的意识事实”(p. 19),那么,如何来辨认一个带有意识的符号呢?那就不仅需要“精神”和“意识”,而且需要“说话主体”(sujet parlant)(《教程》中译为 “说话人”)。《教程》中对于“说话主体”论述不多,但我们在《札记》中见到了较为详细的阐释:“最近几年的收获,在于最终不仅只在被看作是人或社会之人的说话主体中确定了属于言语活动和语言的一切东西的真正发源地……”,“一个单词,只有当其不停地从使用它的人们那里得到确认的时候,才在人们所处位置的视点上真正地存在”(p. 83),显然,言语活动是离不开说话主体的。此外,“真实的情况是,说话主体的意识是有某种程度的区别的”(p. 183),“正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在意识或潜意识的意志中,有着多种为人所知的程度”(p. 150),“我重申:现实 = 出现在说话主体意识中的事实”(p.187),而正是在这种现实基础之上,建立起具体的东西,“在说话主体的意识上,一切都是具体的”(p. 327)。这些足以说明,“主体性”在语言学和符号学研究中是不容忽略的,而接触这种研究并为之做出重大贡献的就是后来的法国语言学家本维尼斯特。

“我们以符号学名义所想象的,就是完全独立于准备了它的那种东西的一种符号系统,并且,它就像在说话主体精神中那样存在着”(p.43)。他为我们开列了一个与语言学所属的符号学范围有关的学科名单:“符号学 = 形态学、语法、句法、同义性、修辞学、文体学、词汇学等”(p.45),“言语活动只不过是符号系统的一种特殊情况”(p. 220),这就等于把言语活动也包括进了符号系统,而不仅仅是“语言”。在相关论述中,有一点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有关符号的“变化”思想:“充当符号的东西,从来不会在两次出现时是相同的”(p. 203),“符号的一个新的方面,便是要知道,只有当人们看到它不仅是一种可转移的事物、而且也是在本质上就用于被转移的事物的时候,它才开始被真正地认识”(p. 231)。符号“从本质上”是“可改变的”,是可“转移的”。这种论述让我们想到了美国符号学奠基人皮尔斯有关符号是处在“行动中的符号”的论述,只不过索绪尔是围绕着“符号系统”来进行研究,皮尔斯则是围绕着“符号范畴”来工作,因此,走出了不同的道路,形成了不同的传统。

三、索绪尔符号学传统的发展

《教程》出版之后,首先引起了语言学研究的重大变化,随后其结构理论便进入了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之中,以索绪尔符号学思想为基础的不同符号学研究成了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重要的理论研究领域。

1 结构语言学的逐步建立

1926年由雅各布森参与创立布拉格语言学学派时就已经接受了索绪尔的结构学说,该学派从1929年开始将其研究工作重心明确地放在结构语言学计划上:“它赋予了自己结构主义的名称,因为它的基本概念是被设想为一种动态集合的结构”(多斯,1992:76)。该学派在结构音位学研究和语言功能及失语症研究等方面取得了重大成果,特鲁别茨柯伊根据索绪尔的音位学原理确定了音位对立原则,这一成果使雅各布森得以建立起带有12种音位二元对立的图表,而这些对立被认为可以阐述所有自然语言,他的这种研究方法也为后来法国符号学建立意指的二元连对范畴提供了参考。雅各布森的两大贡献在于:第一,他制订了六种语言功能:表达功能或情绪功能、指涉功能、维系功能、意图功能、诗学功能、元语言功能,这些功能加深了人们对于索绪尔“言语行为”的认识,并为传播学奠定了理论基础。第二,他后来把音位学原理应用在了对于失语症的研究方面,把失语症患者语言符号间的结合与词语间相互替代的选择加以对立,发现替代相当于隐喻的修辞格,而结合则相当于换喻的修辞格。这种发现极大地丰富了人们对于索绪尔横向句段关系与纵向聚合关系(联想关系)的认识与理解。

由叶姆斯列夫(Hjelmslev)和乌达尔1939年创立的丹麦哥本哈根语言学学派(语符学)对于索绪尔结构语言学理论的贡献也是很大的。他们两人经常参加布拉格学派的报告会,也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了索绪尔的书籍、手记。叶姆斯列夫1943年出版的《言语活动理论导论》一书,把索绪尔的“语言”与“言语”的对立改为“系统”与“过程”的对立,把“能指”与“所指”的对立表述为“表达平面”与“内容平面”的对立,进而为每一个平面又分出了“形式”与“实质”。于是便出现了内容之实质与表达之实质、内容之形式与内容之实质、表达之形式与表达之实质、内容之形式与表达之形式,表达之实质表现表达之形式,内容之实质表现内容之形式,表达之形式表现内容之形式(与前两者相比,后者是一种反向的关系)(Hjelmslev,1972:67)。叶姆斯列夫对于符号学的分类,也是比较科学的。叶姆斯列夫的贡献,既推动了结构论符号学的发展,也成了巴黎符号学学派的重要理论依据之一,从而构成了从索绪尔符号学理论到巴黎符号学学派之间的一个重要中间环节。

本维尼斯特(2008:48)曾多次对于索绪尔的一些概念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根本不提“语言”与“言语”的对立,“语言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了二元性:作为社会机制,它由个人来应用;作为连续的话语,它由一些固定的单位来构成”,这实际上是把“语言”与“言语”看成了一个整体。由于个体进入对于语言的使用之中,这自然就涉及主体性与主体的陈述活动。“正是在言语活动之中和借助于言语活动,人才成为主体……我们在此谈论的‘主体性’便是可看作‘主体’的对话者的能力”(本维尼斯特,2008:49),“陈述活动是由个体的使用行为对于语言的运用……对话者对于语言的关系,确定陈述活动的语言学特征”(同上:80)。正是这些论述启发了格雷玛斯的研究,使之创立了“模态理论”和“激情符号学”,从而也使法国符号学没有被封死在静态的结构论之中。

2 结构论符号学或符号学的结构主义

结构论符号学的形成一般被确定在20世纪50年代,并在60年代达到了顶峰(它涵盖整个结构主义运动时期),是索绪尔结构语言学理论被应用到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结果。我们在此将主要提到几位对于结构论符号学发展起过重大作用的大学者,他们是列维—斯特劳斯、罗兰·巴尔特、雅克·拉康、米歇尔·福柯以及阿尔都塞,他们都以自己的著述为结构主义的确立和发展做出了贡献。德里达的思想在美国被称为“解构主义”或“后结构主义”,而在法国则被称为“超结构主义”,所以,“解构主义”仍然属于结构论符号学。

结构论符号学在结构主义作为一种思潮的运动结束之后继续存在,并形成了不同的研究方向。一部分学者坚持索绪尔有关“符号系统”的主张,以研究不同的符号学系统(例如交通信号、徽章体系、电影符号系统、戏剧符号系统等)为对象,近乎是一种符号分类学;一部分学者以索绪尔的“言语行为”为核心,并结合雅各布森的六种语言功能,在确立符号系统和传播学方面做出了贡献;列维—斯特劳斯、拉康坚持对于“意指”的研究,巴尔特在接受了叶姆斯列夫和本维尼斯特的理论后向着“叙事结构”方向发展,他们的研究与巴黎符号学学派的探索衔接了起来。巴尔特(2000:228)甚至说:“我们应该把索绪尔的体系做一下颠倒,宣布符号学是语言学的一部分。”托多罗夫和热奈特两人坚持对于文本的词语表现进行研究,托多罗夫于1968年首先提出了“叙述学”。

3 巴黎符号学学派

巴黎符号学学派是在1960年成立的法语研究学会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该学会的一部分学者认为,语言学的研究工作就在于“确定语言的形式系统” ,迪布瓦的《法语结构语法》就是在这一种思想指导下完成的,另一些学者致力于在语言事实与一般原理之间建立联系的研究,但由于语言事实很难确定,因此成果不大。分析语言事实“必须从连带关系的整体出发,把它加以分析,得出它所包含的要素”(p.159)。格雷玛斯于1962年加入该学会并成为核心人物,确定了以建立意指基本理论为目标的研究方向,《结构语义学》标志着巴黎符号学学派正式建立。

巴黎符号学学派学者最后使用的sémiotique一词,是从美国符号学家皮尔斯使用的semiotics一词借用和转化而来的。在1970年之前,sémiotique与sémiologie两词在学者们当中是混合使用的,研究内容上也不是分得很清,我们甚至看到格雷玛斯在一些文章中也是不加区别地使用它们。由于1969年成立的国际符号学学会(IASS)采用了sémiotique名称和巴黎符号学学派与在sémiologie名下的结构论符号学在研究内容及方法上出现了较大不同,所以,这两个术语此后便具有了不同的意义。20世纪70年代是在sémiotique名下进行的符号学研究大发展时期,这一时期出版和发表了大批重要的符号学著作和论文。80年代以后是巴黎符号学派出现多方向和多专题研究的时期,出现了齐尔贝尔伯格的张力研究,科凯的主体符号学研究,托姆与坡蒂托(J. Potitot)对于含蓄形式的图示化研究,格雷玛斯也将自己的研究推向了行为模态和激情符号学。

巴黎符号学学派采用的最基本的符号学操作概念是索绪尔提出的“语言/言语”、“能指/所指”两个连对和叶姆斯列夫提出的“系统/过程”连对,后者对于前者的符号学思想的进一步阐述,也对该学派起到了认识论上的推动作用。这三组连对概念有助于了解任何意指系统中的聚合与组合形式,它们在社会科学研究方面的应用使研究工作获得了全新的结果。不难看出,巴黎符号学学派的研究总体上仍然是“结构的”。但在长期的理论探讨和实践中,这一学派逐渐形成了有别于结构论符号学的一整套理论体系。这一体系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符号学应该是关于意指系统的一般理论,其研究对象是任何言语活动的“意指系统”,而不是符号本身的性质及种类。在该学派看来,符号是一种已经构成的对象,而不再是可观察的对象。把巴黎符号学学派的符号学定义为“研究意指赖以产生的形式即结构的学科”是有道理的。

第二,符号学是一种有关“元语言”的等级系统。元语言是一种词语确定和单义的语言,它可以描述自然语言,也可以描述非语言事实。这种元语言一般可以分为三个层次:描述层,即运用符号学理论对言语活动对象进行理解和赋予其形式的层次;方法层,即对描写层采用一定的分析方法进行分析的层次;认识论层,即检验在第二层上使用的方法与模式是否具有“匀质性”和“一致性”的层次。对于不同对象的分析,所采用的适宜层次也是有别的。但不论采用什么层次结构,这种分析都是对于“叙事”的分析,格雷玛斯把巴黎符号学学派的研究称为寻找“叙述语法”,就是这个原因,这是以另一种面貌出现的“叙述学”。

第三,巴黎符号学学派认为,各类言语活动都是它的研究范围,而言语活动对象有两种能指整体:一种是自然语言构成的“词语世界”,另一种是由自然世界构成的“非词语世界或超语言世界”即人类社会生活的各种传播方式。因此,一种普通符号学应该能包括这两种言语活动对象。这时的符号学已不再纠缠于“语言学属于符号学”还是“符号学属于语言学”,而是将两者融为一体并以人类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意指表达形式为对象的一门学科,所以,格雷玛斯与其学生库尔泰斯合著的有关符号学的词典就命名为《符号学:言语活动理论的系统思考词典》。

第四,普通符号学的研究材料是“文本”,文本被看成是一种或多种意指系统,它可以是写出来的,也可以是口头的,甚至是空间的;它可以是词语性的,也可以是非词语性的。

四、结语

我们对索绪尔有关语言学及符号学的思想在欧洲、特别是在法国形成和发展的脉络进行了梳理。索绪尔传统的符号学从研究语言到言语活动,从自然语言(词语世界)的言语活动到括自然语言和自然世界(非词语世界)两个领域在内的研究,从而使符号学初步形成了索绪尔所预言的“研究社会生活中符号生命的科学”。至于法国符号学今后的发展,笔者认为,它会继续沿着索绪尔传统在领域和深度上不断开拓;但也有迹象显示,不少研究者正在努力将美国皮尔斯的学说容纳进来。未来展现的,应该是两大传统逐渐相互交融、符号学独立地位得到进一步确立的一种前景。

[1] Depecker, L. Comprendre Saussure[M]. Paris: Armand Colin, 2009.

[2] de Saussure, F. Écrit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M]. Paris: Gallimard, 2002

[3] Greimas, A. J. & J. Courtès. Sémiotique, Dictionnaire Raisonné de la Théorie du Langage[M]. Paris: Hachette Livre, 1993.

[4] Hjelmslev, L. Essais linguistiques[M]. Paris: Minuit, 1972.

[5] 巴尔特. 流行体系:符号学与服饰符码[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0.

[6] 本维尼斯特. 普通语言学问题[M]. 上海: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8.

[7] 弗朗索瓦·多斯 . Histoire du structuralisme[M]. Paris: Éditions La découverte, 1992.

[8] 索绪尔. 普通语言学教程[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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