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瑞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
东汉班固依刘歆《七略》体例编纂《汉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汉志》),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图书目录,亦是我国第一部史志目录。
班固遵循《七略》的图书六分法,在《汉志》中删除了《七略》中的辑略,保留了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等六略,并将辑略中的大小序作了删简分列于六略38种之后,同时删去《七略》中的解题,只存书目。《汉志》对《七略》中重复著录和归类错误的图书加以改正,增补了西汉末年《七略》未收的扬雄、杜林、刘向等人的部分著作。《七略》虽亡,幸有《汉志》的保留,使后世还可知其概貌。
对《汉志》的研究始于给《汉书》作注。《汉志》是《汉书》十志之一,自《汉书》问世以来就受到广泛的重视,但《汉书》字义深奥,极为难读,因此给《汉书》作注就显得非常重要。《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就记载说:“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
在现存的《汉书》古注中,服虔、应劭两家应为最初的注解家。此后给《汉书》作注的人更多,如伏俨、刘德、如淳、张揖、孟康、苏林、晋灼、臣瓒等人,虽然他们的注解现在大多已亡佚,但他们开创了给《汉书》注解的风尚,为后来颜师古的《汉书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颜师古的《汉书注》是唐代注解《汉书》的集大成之作,他征引前人注解之作,增删补缀,融会贯通。颜师古对《汉志》的注解工作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辨证谬说,删除讹误,对旧注进行补充完善。如:“《孟氏京房》十一篇,《灾异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五鹿充宗《略说》三篇,《京氏段嘉》十二篇”;颜师古注曰:“苏林曰:‘东海人,为博士。’晋灼曰:‘《儒林》不见。’师古曰:‘苏说是也。嘉即京房所从受《易》者也,见《儒林》及刘向《别录》。’”(2)对疑难字词进行训诂解释。如“诸子之言纷然殽乱”,颜注曰:“殽,杂也。”(3)对《汉志》体例进行说明。如“凡《书》九家,四百一十二篇”班固自注“入刘向《稽疑》一篇”,颜注曰:“此凡言入者,谓《七略》之外班氏新入之也。其云出者与此同。”
颜师古对于《汉志》的注解内容以释名物、注音义为主,这为后世扫清《汉志》阅读障碍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清人王先谦在《汉书补注》中评价说:“自颜监注行,而班书义显,卓然号为功臣。”
而陈国庆认为颜注《汉志》虽精于训诂,但却不注重学术流派的传承。这说明颜师古疏略了《汉志》的学术价值,这是因为颜注的主要目的是给《汉书》作注,因此对于《汉书》著录的其他特点没有深刻剖析,比如古籍亡佚情况等,这是其缺陷所在,也是时代使然。但这都没有阻碍颜注《汉志》成为后世通行版本,足以证明颜注《汉志》在学术界的地位。
宋王应麟的《汉书艺文志考证》是研究《汉志》最早的专著,此外,郑樵《通志·校雠略》也是这一时期的佳作,它们或阐明学术流派,讨论分类体例得失,或着重分析各书内容的真伪存佚情况,至此注解《汉志》进入一个蔚然成风的新境界。
王应麟因颜师古注解《汉志》颇为省易,仅对书中姓名、时代、音义和若干名物进行注解,而考证甚少,且多有错讹之处,所以他仿照《经典释文》之例,首先摘录《汉志》语句,下列古书加以考证,如《汉志》“朕甚闵焉”,王应麟注曰:“《孝武纪》‘元朔五年夏六月,诏曰: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刘歆书又云‘书缺简脱’。”王应麟考证以经书为主,同时缺少辨伪,这是其瑕疵之处,“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十卷,亦限于时风众势,遂致所考汉人传经源流,未能明晰”。但作为注疏《汉志》的有力之作,其价值不可低估,收入《四库全书》之中。
元、明两代的学者对《汉志》的研究不多,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明代凌稚隆《汉书评林》对《汉志》偶有涉及,但论述寥寥。
随着清代“乾嘉学派”的兴起,考据之风大盛,目录学乃至《汉志》受到清代学者高度重视,金榜甚至说:“不通《汉艺文志》,不可以读天下书。《艺文志》者,学问之眉目,著述之门户也。”整个清代研究《汉志》的学者很多,如章学诚、齐召南、王念孙、沈钦韩、周寿昌、朱一新、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他们通过自己的学识研究《汉志》,使《汉志》在学术上达到了历史新高度。
王先谦《汉书补注》是清代研究《汉书》的代表性著作,也是继颜师古注《汉书》之后又一次注释《汉书》的集大成之作。王先谦在补注《汉书·艺文志》时善于充分利用前人的注解,根据不同的版本对比匡讹。其注释体例为:首列《汉志》原文于上,次列颜师古注,再将自己的补注列于下,以“补注”二字标示新注。但是,由于假借众人之说而创见不多,其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王先生之缺点,是各注家之精华,如钱大昭,周寿昌诸人,采摭均有未备,且剪裁截合,往往与作者本义相违背”。
章学诚则在《校雠通义》中对《汉志》的分类编排体例进行理论上的探讨。章学诚认为“古人之申明流别,独重家学,而不避重复著录明矣”,于是提出了“互著说”、“别裁说”。同时章学诚提出:“善法是举,本末兼该,部次相从,有伦有脊,使求书者,可以即器而明道,会偏而得全。”《校雠通义》中对《汉志》研究的单篇见解有的可谓一针见血,令人信服。
姚振宗的《汉书艺文志拾补》和《汉书艺文志条理》是清人研究《汉志》的代表性专著,也是《汉志》研究的重要里程碑。
《汉书艺文志拾补》的体例是先列所补古籍,再列出处及考证,并加案断。如“《易说赵氏》”条下列《汉书·儒林传》、张澍《蜀典》、宋翔凤《过庭录》中的考证材料,然后加以案断。《汉书艺文志拾补》中补入的书籍包括自先秦至汉中叶的古典目录,为后人研究这一时期的古代图书文献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汉书艺文志拾补》之后,姚振宗又著成《汉书艺文志条理》一书。姚氏认为《汉志》“一篇之中,各有章段。不善读者,莫不以为杂乱。其实部次井然,皆有条理”,于是名其书曰“条理”。他把散见于诸书中的有关文献资料附于《汉志》全文之后,详加考证,并加按语。姚氏作注时,以考证一书之存佚真伪、明晰学术流派为主,这是其研究《汉志》的重要特点。
姚振宗的《汉书艺文志拾补》和《汉书艺文志条理》将《汉志》亡佚或未收录之书搜罗穷尽,详加考证。姚明达如此评价姚振宗的成就:“凡上古载籍之名目,后人研究之意见,广搜条录,殆已无遗。有此二书,而后古书显,《汉志》明,诚目录学之绝作也。”
民国时期的学者对《汉志》的研究更加深入,其专著性成果主要有孙德谦 《汉书艺文志举例》、姚明煇《汉书艺文志注解》、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等。
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成书于1917年,王国维在书序中称赞孙氏“读书综大略,不为章句破碎之学”。孙德谦在书中举例四十六条,皆论《汉志》笔法,有 “所据事不用条注例”、“一书为数人作者其姓名并署例”、“别裁例”、“互著例”等。
《汉书艺文志注解》是姚明煇在武昌高等师范讲课时的产物。该书在注解体例上仍依旧注,在内容上广征博引,广泛征引前人对《汉志》的注疏,如南宋学者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清代学者王先谦《汉书补注》。姚氏《注解》最大的特点在于,对班《志》每略序言之下详加注疏,其中对《数术略》、《方技略》的注解较前人更为详备。但由于刊印年代久远,书中不免有错误之处,这是读者在阅读中应当注意的问题。
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其最大的特点,是注《汉志》时每书首释存、亡、残、疑;另一特点是书中附录 “见存六艺今古文表”、“见存百家真伪书表”、“附录黄侃七略、四部开合异同表”三表,使读者从整体上把握《汉志》中所列书目。但应该注意的是,由于《讲疏》成书年代在民国时期,其思想、观点等方面必然存在瑕疵,如对待儒家思想大加推崇,评价今古文之争失之偏颇,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地方。
现代学者对《汉志》的研究成绩卓著,代表性的专著主要有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
陈国庆在《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中认为:“《汉书艺文志》虽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功,但它实际上是中国最古的图书馆目录,我们对于它,应该着重其书目方面的研究。”该书主要是为了帮助一般图书馆工作人员研究中国古籍分类著录,因此它主要侧重于书目方面的研究,详细介绍内容,为《汉志》通俗化、大众化作出了贡献。
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是现代研究《汉志》的里程碑。《汉书艺文志通释》全面疏释了《汉志》,甄采前人研究成果,订正《汉志》句读讹误,最后论说评断,如章学诚《校雠通义》认为《尔雅》、《古今字》二书不当入《孝经》类,张舜徽则认为:“汉人恒以《孝经》为五经之总会,故凡涉及诸经通训、经字异同之书,悉附列于此。章说失之。”《汉书艺文志通释》从学术史的角度研究《汉志》,参考前人成果,考辨学术流变,是《汉志》专著史上的又一力作。
观《汉志》研究史,从服虔、应劭到颜师古,从王应麟到郑樵,从王先谦到顾实,从陈国庆到张舜徽,对《汉志》的研究经历了疏通文字到补苴辨正,再到分析编纂体例分类的研究。从学术史的角度出发,利用《汉志》“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总结目录学理论与规律,是当代学者应该从中吸取的经验。只有这样,才能在前人的基础上,更好地推动《汉书艺文志》研究的发展。
[1]章学诚.校雠通义通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王先谦.汉书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