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不一样的“活着” 一样的生命意义
——从存在主义看《活着》和《命若琴弦》
罗清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古往今来,很多文学作品都渗透着深厚的生命意义,显示着作家强烈的思考人生、体验生命的智慧创造。不同个性特征的作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可能会对生命意义有着相似的解读。余华的《活着》和史铁生的《命若琴弦》讲的是不一样的“活着”故事,却向我们诠释了一样的生命意义。
存在主义 活着 苦难 生命意义 抗争命运
余华是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他关注个体的生存价值,尊重确确实实的每一个人。余华的作品以写实的手法叙述一个个小人物,人物不再是他的“道具”,而成为有生命的鲜活个体。史铁生属于知青作家,但从一开始他就站在与其他知青作家不同的起点上。插队时的一场大病导致他双腿瘫痪,这对他的创作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从根本上说,他的写作行为始于面对个人坠入绝望境况所做的精神自救。总之,余华的《活着》和史铁生的《命若琴弦》这两部作品都充满着浓厚的哲学意蕴,体现出了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本文将结合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一些观点,感受余华和史铁生透过这两部作品向我们宣扬的生命意义。
余华在谈创作《活着》的时候提到,他是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后,被歌中那位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相继离世,依然友好地对待这个世界的老黑奴打动,然后写下了《活着》。文中的福贵,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富家少爷因为年轻时无所顾忌地胡闹和为所欲为毁掉了自己和家人一生的幸福。他终于在贫困中觉悟,也许那并不算迟。可厄运的阴影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残暴地夺走每一个与他有缘的人的生命,毫不同情。他的父母在家境败落后相继死去,伤痛还未平复,儿子又意外死亡,接着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也离他而去,后来女儿、女婿也相继离去,最后连他唯一的外孙也没有逃过死神的魔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余华以一种“重复叙述”的方式,让福贵讲着亲人接连死去的故事,虽然看似怪诞,但逼近生活真实,给读者情感以强烈震撼:命运可以如此残酷,生活的苦难无法预见。正如存在主义的核心观点所说: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我们也许理解了它,才能坦然地面对这荒诞的世界给芸芸大众制造的生存困境。
《命若琴弦》中史铁生虽然没有书写人生无法预见的苦难,而是以寓言的形式设定了一老一少两个瞎子,但“看不见”已足以形成他们人生无法挽回的苦难。在老瞎子的琴槽里,他的师父为他封着一张药方,当他弹断一千根琴弦时,就可以取出这张药方,抓药治病,使眼睛复明。他和小瞎子每人一把三弦琴,走乡串户,说书为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为了复明的那一天。然而,当老瞎子终于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后,才知道那张珍藏了五十年的药方,居然只是一张无字白纸。老瞎子没有把这个真相告诉小瞎子,他郑重地把那张无字白纸放进了小瞎子的琴槽,而对他撒了一个善意的慌:“我记错了,是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福贵、老瞎子和小瞎子的人生都很坎坷,但是他们活着的态度有所不同。福贵亲手埋葬了六个至亲的人,在历经了那么多令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之后,他活了下来,他学会了忍受,忍受生活的重压。他只是很单纯地为了活着而活着,他觉得他承受的一切都是命运,没有想过要改变命运。而老瞎子和小瞎子虽然翻山越岭弹琴说书也活得很艰辛,但他们想在弹断一千根琴弦后重获光明,他们努力想去改变命运。虽然最终不能改变命运,但是他们至少努力过。
人生就是一次未知的旅途,命运的无常造就每个人的旅途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生活中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坎坷。虽然文学作品不等同于现实,但作家就是用他们不同于常人的深邃的思想,透过广阔的视角,帮助我们认识现实——我们活在世上就可能会遭遇生存的困境,而重要的是以什么样的生活态度活下去。
人生若是痛苦的,那么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我们则不能少了希望。即使痛苦,我们也要乐观,笑着活下去。法国存在主义的著名代表人物萨特也强调过他不是一个悲观、绝望的人,他认为“希望是人的一部分”,在人类的“行动方式中始终有希望在”。①这也是《活着》、《命若琴弦》里都向我们传递了的虔诚对待生命的态度。
余华在《活着》的序言中提到,《活着》不仅是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也讲述了绝
望的不存在。小说中福贵身边的亲人们都未因为他年轻时的“荒唐”而谴责、抛弃他,而是宽容与爱。也许正是这种爱使福贵变得坚强,承受苦难的力量也变得更强,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却从未绝望过,反而形成了一种看透人世后的乐观与超然。活着,这就够了。或者说,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就在活着本身。
《命若琴弦》中的老瞎子风雨人生几十年,四处弹唱,为的就是弹断一千根琴弦拿着药方去抓药使自己重见天日,这是他活着的目的,他的梦想。但老瞎子弹断千根琴弦得到的所谓的药方却是一张白纸,他痛定思痛,才明白了千根弦的价值,乃至活着的价值:“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人生的希望未必能够实现,但它却能使人生的过程变得实在,这也是老瞎子要继续哄骗小瞎子的原因。在作者看来,承认目的的虚无并不等于绝望和虚无,生命的意义在于生命的过程。史铁生自己接受采访时也说过:“过程!对,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③人生需要希望和目标的导航,其意义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它的导引作用。因为正是在它的引导下,生命的过程才可能绽放出辉煌。
法国存在主义文学的领军人物,“荒诞哲学”的代表阿尔贝·加缪,在其著作中特别强调“荒谬”的概念。他说荒谬只是个出发点,对于人来说,重要的不是认识荒谬,而是对荒谬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他认为,在荒谬的环境中,唯一的出路就是反抗,这是实现人的价值的唯一途径。加缪有篇阐述荒谬英雄理念的名篇《西绪福斯的神话》,西绪福斯是古希腊神话人物,被惩罚将巨石推到山顶。然而,每当他用尽全力将巨石推向山顶时,巨石就会从他的手中滑落,滚到山底。西绪福斯会走下去,重新将巨石向山顶奋力推去,日复一日,陷入了永无止息的苦役之中。这个故事看似荒谬,但加缪从西绪福斯的故事中发现了人类现实困境的某种象征意义,提出了一个关于西绪福斯的幸福假设。因为他认为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并且只有幸福的生活才符合人的尊严。被责为永罚,却感到幸福,这绝对是一种反抗,也是在这种条件下唯一可能的反抗形式,而反抗才能体现尊严。因此,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
同样,《活着》中的福贵是用“活着”这一种生命的韧性来默默承受命运的重压和不幸。福贵没有想过要改变命运,亲人的接连去世也没有打倒他,他是在用坚强地活着来抗争命运的残酷。余华书写生命与命运抗争的实质是告诉读者,生命的意义在于通过激发潜能实现自身的价值,所以绝对地服从命运的安排并不是生命存在的本意。即使我们目前仍然无法与命运进行势均力敌的抗衡,我们也不能对命运盲目地听之任之,被动地接受冥冥之中的安排,而要最大限度地发挥主观能动性,想尽各种办法积极地面对命运的各种挑战。
史铁生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励志故事。“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因为一场病,双腿瘫痪了。也是“命运”把他引向了创作之路,他坦率地说,写作就是“为了不至于自杀”,“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②因此,写作的过程对于他来说也同时是一个思考的过程,探寻生存的理由、重建精神支柱的过程,从对自身困境的探讨深入到对人类共同困境的探讨,从个人的精神自救升华到对人的根本生存处境的终极关怀。《命若琴弦》就像是中国当代的西绪福斯,老瞎子起初为了那张能复明的药方而努力地活着,弹断一根弦又一根弦,想要改变命运。但知道真相后,他并没有绝望地放弃生命,他明白了活着的意义,和小瞎子继续走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继续为弹断琴弦而活着。
可以说,余华和史铁生都寻求到了人类超越命运的自我救赎之路:既然命运受客观地超人力量所支配,不可捉摸、不可预测,那么我们就应该选择一种积极昂扬的人生观。为了幸福和尊严,我们要勇于与命运抗争。接受并不等于逆来顺受,而是意味着敢于直面生存的真相;抗争就是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凭借人的清醒的自我意识和顽强的理性精神同命运搏斗,在搏斗中赢得人的尊严、人的价值,取得生命的意义。
注释
① 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②向怡.精彩的过程[J].延安文艺,1998(4),(5).
③史铁生.答自己问[J].作家,1988(1).
[1]史铁生.命若琴弦[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6.
[2]余华.活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3]王庆生,王又平.中国当代文学(下卷)[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4]胡山林.文学与人生[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5]胡山林.苦难把你引向存在的意味——史铁生与存在主义[J].南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4(4).
[6]杨晓艳.论余华小说创作的主题意蕴——生命与命运抗争的探寻之路[D].2007.
[7]阿尔贝·加缪.加缪文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