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可复
漳县会议是红二、四方面军北上到达甘肃后,中共中央西北局于1936年9月下旬召开的一次会议。1989年版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对这次会议的叙述是:“九月二十日,张国焘到漳县前敌指挥部后,于二十二日致电朱德,反对静会战役计划,要求朱德到漳县面商”,“九月二十三日,在漳县三岔又召开中共西北局会议。……会议采纳了张国焘从永靖、循化渡河的意见”,“徐向前到临洮调查后得知,黄河以西气候寒冷、雪山草地道路难行,人稀粮缺,渡河计划难以实现。即返回洮州向朱德、张国焘汇报,提出停止西进继续北上的意见”。张国焘等在漳县会议上所做出的决定,完全推翻了原西北局的岷州会议决定,使原定的静会战役计划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和破坏。在漳县会议这一历史变局中,徐向前是关键人物之一,他的态度如何,起了什么作用,值得进一步分析探讨。这有助于了解这一阶段张国焘对四方面军高层的影响,也有助于了解在西路军的一些决策问题上四方面军高级领导人的心态。漳县会议可以看作是西路军形成的一次预演,虽然张国焘在这次会议中最终未能达成其目的,但在之后西路军的形成以至失败的过程中,这一影响事实上始终是存在的。
静会战役计划与张国焘的两面手法
由于历史原因,徐向前本人后来在谈到这一段经历时,更多强调的是和张国焘的分歧和对立,他曾回忆说:“出草地到了岷州,我在前面打仗,住在漳县。当时9军、30军……每天打。张国焘住在岷县(卅里铺)不动。我记得最恼火的一件事是他到前面调干部,说是办学校,我懒得给他调。我说:今天不是在岷州搞根据地,培养干部。主要是赶快行动,会合前面打仗去。……我每天总是催几次,电报呀,电话呀催!我说,不行,赶快走!在这个时候,明明知道胡宗南从西安、宝鸡一带出发,一天天上来把路截断了。可是张国焘蹲在岷县不动。你想,去路割断了再退回草地去?谁去?我就不去,老实讲,我对这一点是坚决的。”
对于二、四方面军会合后重新北上与一方面军会师,陈昌浩曾回忆:“二方面军到甘孜后,朱总还讲了话。我也和朱总谈过要会合。任弼时来后,反对张国焘的力量就更大了。这时会合的思想就更增加了。甘孜开过几次会,才决定北上,这也是个关键。张国焘是不准备北上的,看到我们、朱总、二方面军都要北上,他才不得不被迫同意。那时是7月,再不走就迟了。”
1936年9月2日朱、张、任致电林育英并转国际代表团、洛甫、毛泽东、周恩来、博古、彭德怀,提出当前的战略方针及部署:“四方面军……有经通渭、静宁、会宁一带打通一方面军和牵制王均,策应二方面军之任务”,并建议“一方面军如不能即渡黄河,目前主力宜在固原南北地区活动,次要兵力在源、静边活动。”
陈昌浩9月4日电朱、张,认为“应首先集九、三十军大部于现地区,以便四方面军主力出通渭、静宁、会宁,是否配合一方面军夹击该地区及增援蒋敌更有利”。9月6目电建议:“目前应乘蒋介石未布置妥当以前,二、四方面军迅速行动争取先机之利,方能速扩大根据地,解决物质与扩红。”
张国焘虽然于9月10日致电林育英,表示愿意讨论实现党内统一,但对于三个方面军会合采取的却是两面做法。9月13日20时张国焘和朱德、陈昌浩一起致电毛、周、彭、贺、任、刘诸同志并告徐向前,提出:“我军为先要打破敌之既成计划,争取抗日友军,造成西北新局面,一、四方面军乘胡敌在西北公路上运动之时机,协同消灭其一部。二方面军尽力阻止和迟滞胡敌西进。”具体部署则是打算“我一方面军主力由海源、固原地区向静宁、会宁以北地区活动,南同四方面军在静、会段以袭击方式侧击运动之胡敌,并阻止其停滞静宁以东”,二、四方面军则“适时以八团以上兵力打击静、会间之胡敌,相机打通一方面军”。
可是,就在同一天,张国焘自己单独给时在前线的徐向前、周纯全发出一份“指人密译”的电报,称“我们大计以快向西北进为宜,同时在有利时机不放弃迎击胡敌。”这份电报要求“四军、三十军、九十一师仍原计行动”,即加紧准备西渡黄河。
徐向前在回忆录中未提到9月13日张国焘的密电,只针对20时电写道:“我仔细考虑了这个方案,认为主要问题是在西兰通道地区与敌决战,我们占不到便宜。……而战场选在西兰公路附近,敌人运输方便,调兵迅速,我军南北夹击不成,反会遭到敌人的左右夹击。同时,三个方面军都向陕甘北集中,那里人口稀少,就粮困难,不便大部队久驻,也是严重问题”,于是徐向前于9月15日19时致电朱德、张国焘、陈昌浩,提出一个西进的方案来,即“建议我军出青马敌后,宜速集兵取或围河州,抢莲花渡,便尔后行动。”从徐向前提出的这个方案看,他对张国焘9月13日两份电报的真实意图是理解的,对张国焘的西进主张他是同意的。陈昌浩与张国焘爆发激烈冲突
西北局9月16日至18日在三十里铺开了3天的会议,会议围绕静、会作战的计划和方案爆发了激烈冲突。“陈昌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跟张国焘唱了反调,主张北上”(傅钟:“西北局的光荣使命”,《征途集》)。虽然张国焘极力反对,甚至说经静、会北上将“断送红军”,但最终与会的多数人仍然决定“四方面军在胡敌未集中静宁、会宁以前先机占领静、会及通定西大道,配合一方面军在运动战中夹击该大道上之胡敌与静宁之骑七师,相机占领静宁,争取与一方面军会合为目的”,并将此战役方针和部署于18日20时下达给徐向前和周纯全。
陈昌浩后来曾在一次谈话中讲到:
“岷州会议是西进与北上的争论,张国焘是不会合的。会议开了好几天,张国焘坚决主张向青海之西宁进军,怕会合后他就垮台了。我们坚决反对西进,与他争。他最后以总政委的身份决定西进,决定后就调动部队。那时我和朱总司令、刘伯承都谈过了,无论如何要会合,甘孜会议的决定不能在半路上违反。向前那时不在,可能他先到的漳县。我认为张国焘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有权推翻他的决定,即以四方面军指挥部名义下达命令,左翼部队停止西进,准备待命;右翼部队也停止西撤。
命令下后,张国焘就知道了。他……深夜三点多钟找我来了,谈了三点:(1)我无权改变他的……计划;(2)会合是错误的,今天革命形势应该保存四方面军;(3)会合后一切都完了.要让我们交出兵权,开除我们党籍,军法从事。说到这里就痛哭起来。我当时表示:(1)谁有权决定,要看是否符合中央要求,而你的决定是错误的;(2)必须去会合,会合后就有办法了,分裂对中国(革命)是不利的,我们是党员,错误要向中央承认,听候中央处理,哭是没有用的。谈到这里,张国焘就走了。我以为他回去睡觉了,准备明天再去漳县对向前说明。但哪知当天晚上,他就连夜到漳县去了。我知道后立刻骑马赶了去,张国焘到漳县后又要西进,经过争论,最后还是北上了。
陈昌浩此次之所以坚决反对张国焘,有他自己的思想基础。陈昌浩谈及:“这时,中央已到达陕北,对中国革命是一个关键性问题,给大家打了一针清醒剂——当然张国焘是不会变的——我自己脑子里也开始清醒了一些,证明我们过去的估计是错了。这时是1936年春天。以后听说-二方面军快来了,又作了迎接二方面军的准备。中央的到达陕北,和二方面军的到来,对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也起了很大的影响。从这时起,我们的思想就发生了变动,想到我们过去反党反中央是大错特错,那时与张国焘思想上开始有距离。这时张国焘路线已开始动摇,我们想去与中央会合的思想,逐渐增多了;象不孝的儿子回心转意后想回到父母怀抱一样。向前和军的干部思想也是这样。”
朱德20日21时致电毛、周、彭,尚称:“张于本日已北进,我明日率总部行动”,结合陈昌浩的谈话可知,张国焘是21日凌晨3时左右找陈昌浩去谈的,未获结果后连夜赶往漳县,寻求在前线指挥的部分干部的支持。
张国焘本人在多年后的回忆录中,有关记忆出现了明显的偏差,如他说“就在这个时候,陈昌浩提出了改变整个军事计划的建议,他主张我军应留在甘南地区。他由会宁前线,专程赶返总司令部与我面谈这个问题”(张国焘:《我的回忆》)。事实上,陈昌浩的计划并非留在甘南,而是北上会合;而且陈返回总司令部也是遵照张国焘的命令行事(参见9月9日朱、张致徐、陈、周电)。当然,张国焘回忆中所说“这是我与陈昌浩共事以来第一次发生的意见冲突,而且发生在这个紧急关头,自然是一件颇伤脑筋的事”,则确实如此。
张国焘的解决办法是撇开总部,单枪匹马赶赴漳县,去寻求徐向前等人的支持。
各方的反应与争执
徐向前回忆:“我们正忙着调动队伍北进,张国焘匆忙赶来漳县。进门就把周纯全、李特、李先念等同志找来,说:我这个主席干不了啦,让昌浩干吧!”“我觉得,陈昌浩在这个时候和‘张主席闹得这么僵,似乎有点想‘取而代之的味道,也不合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了张国焘一通。关于军事行动方针问题,我们说,可以继续商量。”
这么一来,西北局岷州会议所决定的军事方针,在“我们”的支持下,成为“可以继续商量”的事情了。不仅如此,张国焘、徐向前还当场制定了具体行动部署:四方面军以两个军从永靖、循化一带渡过黄河,抢占永登、红城子地区作为立脚点;以一个军暂在黄河渡口附近活动,吸引和牵制青海的马步芳敌;以两个军继续布于漳县、岷州地带,吸引胡宗南部南下,而后这三个军再渡河北进。主力出靖远、中卫方向,配合一方面军西渡黄河,共取宁夏。“制定了具体行动部署”之后,更是“同时,令部队调动,准备从循化地区渡河”。“商量”的结果,进一步变成了“先斩而后奏”。
张国焘、徐向前等所提出的永靖、循化渡过黄河的部署,看上去似乎照顾到了配合一方面军共取宁夏的计划,但战略上存在着重大的缺陷。首先,四方面军能否顺利渡过黄河尚难确定,如果不能,而洮河一线又被敌封锁,那时整个部队局促于黄河、洮河之间,只能背靠藏区,偷安一时,坐等消亡。而即使能从循化、永靖渡过黄河,由于永登、红城子一线密迩兰州,仍然是无法立足的局面(这一点已为后来西路军渡河后的事实所证明)。稍有军事常识就可知道,一旦四方面军在永登一带立脚不住,部队不会向东跑到黄河边上的狭窄地域里去,只能是向西。这样,所谓“出靖远、中卫方向,配合一方面军西渡黄河,共取宁夏”云云,仅是空中楼阁而已。
这一部署一经提出,聂荣臻立刻致电毛泽东、彭德怀,指出:“大帅(按:指张国焘)此时全系逃避战斗之狡计,将有在临夏偷安可能”。彭德怀亦致电张国焘指出,“渡河作准备工作,会使胡宗南及青海马部有先机控制兰州到西宁段湟河、黄河北岸,小部据守庄浪河、大通河数点的可能。由于天险限制,四方面军决战不易,王均、毛炳文军及川军等向洮河压迫,四方面军将被束缚于洮河、黄河、湟河之间,虽然西面背靠青海较安全,但属藏族和雪山草地,没有发展余地。而且这样会脱离目前政治形势,影响一、二方面军行动。四方面军虽然待冰期到后可能北出凉州,但现在离冰期尚远,胡宗南部在冰期前即可集中兰州,巩固凉州、永登封锁线,乘我四方面军立足未稳时即对付之。所谓岷县留部队吸引胡宗南部,实际不可能。”
由于此时张国焘已获得徐向前等的支持,态度转趋强硬,于9月21目21时致电朱德:“向、纯、李三同志均照,坚决反对静会战役计划,自主即速采取第二方案”,“请你即来漳县面商”。同日同时,为切断朱德与外界之联系,张国焘电令总司令部一局局长周子昆、作战科长潘同、机要科长曹广化:“所有未经我签字的电报一定不准发出,请兄等绝对负责”。
果然,当朱德得知这一突然的变局要给党中央发电报时,电台拒绝发出。最后还是傅钟以西北局组织部长的身份出面劝说,才得以将电报发出。
朱德一面致电林育英、洛甫、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贺龙、任弼时、刘伯承,通告:“西北局决议通过之静会战役计划正在执行,现又发生少数同志不同意意见,拟根本推翻这一原案”,“现在将西北局同志集漳县续行讨论,结果再告”,“我是坚决遵守这一原案,如将此原案推翻,我不能负此责任”;一面致电徐向前、周纯全,称:“国焘同志电悉,不胜诧异。为打通国际路线与全国红军大会合,似宜经静、会北进。忽闻兄等不加同意,深为可虑。昌浩今早可到漳,带有陕北来亲译长电,表示国际态度,望详加研究。”
9月23日西北局在漳县三岔又召开了会议,参加者有张国焘、朱德、陈昌浩、徐向前、傅钟、李卓然、华民、肖克、李特等。在这次会议上,由于张国焘已获得徐向前等人的支持,占据了上风。据傅钟的回忆,该会上仅朱德、陈昌浩、傅钟表示了反对意见,且陈昌浩提出辞去方面军政委一职。“这次会上,在前敌指挥部的同志谈得较多,表示支持第二方案,而且部队已经行动,让张国焘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傅钟:“西北局的光荣使命”,《征途集》)
有论者指出,这次会议“改红四方面军北上为西进,……这一事件的主要负责人当然是张国焘,但赞同这一事件的其他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张全有:“红四方面军欲在甘肃永靖西渡黄河原因新探”,《甘肃社会科学》1994年第2期)
徐向前后来回忆:“当时,后梯队多数领导同志要赶快行动。可是张国焘这个家伙却到前边来搞我,调动部队在(到)临洮。到了那里一调查,路线过不去,我说不行,就赶快回来了。但我不是站在拥护张国焘路线上,我是站在敌人来了,通不过去,赶快选个好地方这么个立场上同意那个计划的。不晓得张国焘有自己的打算。临洮回来后,我就认识更清楚了,张国焘怕会合。因为会合以后,他(认为)他的总政委呀,什么都没有啦!只有反党头子、张国焘路线嘛,那还不是要撤职。他一次曾给我讲过:‘这次去呢,军队我不能搞啦,中央会交给陈昌浩搞的。从此可以看出,张国焘是不愿会合的。他是想把军队抓在手里作工具,与中央对抗。”
上世纪60年代,以徐向前为主任的四方面军战史编辑委员会,在编写战史时,对这段历史做了冷处理,称“张国焘……二十日星夜跑到漳县煽动前方指挥员反对北上,独自命令部队撤出通渭等地回师西进”。(《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送审稿)》,第382—383页)
对于漳县会议,徐向前在回忆录中,只是简单地写道:“次日一大早,陈昌浩赶来,见这边都同意张国焘的方案,他也就不再坚持原来的意见。朱总司令到来后,亦同意照此决定行动,并提出应报告中央。”并未提及会议上的争论和不同意见。
徐向前为代表的四方面军高级干部的心态
如果我们不满足于仅仅了解漳县会议的经过,而是进一步探究更深层次历史动因的话,不免就要产生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徐向前会支持张国焘的西进方案呢?他的动机和张国焘有什么样的差别?
按照徐向前的回忆,似乎是因为张国焘的哭诉激起了“大家”的同情,从而在军事方针上迁就了张国焘的意见。但只要细想一下就可以知道,这个理由是靠不住的。为什么张国焘的眼泪既没有打动陈昌浩,也没有打动岷州会议上的众人,却偏偏打动了徐向前呢?说到底,还是张国焘的主张得到了徐向前的共鸣。
徐向前的性格特点是老实忠厚,在四方面军中始终埋头于军事,很少在政治上有所主张。鄂豫皖肃反高潮中,徐向前的妻子也被杀掉,但张国焘最终并没有对徐下手,这一方面是张国焘还要倚靠徐向前的军事才能,另一方面也说明徐向前不露圭角,不像许继慎或曾中生那样锋芒毕露,没有引起张国焘的疑忌。
但徐向前在四方面军并不得意,自己也知道张国焘对他是“用而不信”。故此,一、四方面军会合之初,徐向前甚至打算脱离四方面军去中央工作。但随着双方关系的恶化,徐向前也卷入了漩涡之中。尽管张国焘为拉住徐向前,曾经散布些诸如中央对徐向前不信任,要让陈赓来改造四方面军等谣言,但徐向前对中央的态度还是很尊重的,不像陈昌浩那么趾高气扬。也正因为此,在中央红军单独北上之前,毛泽东还专门试探了一下徐向前的意见,把他视为可以争取的对象。一、四方面军草地分手的当夜,在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下,徐向前用一句“天下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制止了一场几乎爆发的内斗。
南下之后,徐向前对张国焘的做法也不满意,在各次会议上很少表态。徐向前自己说:“那时候对张国焘那种方式,把中央骂得一钱不值,我是不满的。我说,不应该这么搞,党内有了分歧,可以坐在桌子旁边来谈嘛。不该又是什么‘右倾机会主义啦,‘逃跑怎么样啊,‘丢了伤员了嘛……竟(净)是那些煽动的坏话。”
刘伯承也在一次谈话中说:
“这时,二方面军来了。张国焘又开会,说要好好联合二方面军。实际上,他的目的是共同反一方面军。这天又斗争我。我说:三个方面军应当团结,团结就是力量。李特说:什么一方面军!两个军团在这里,只是半个方面军。徐向前同志说得很好:我们几个方面军好比是兄弟,老四与老大搞不好嘛,人家还说不清谁对;如果与老二也搞不好,那人家一定说老四不好。张国焘向我说:朱德、贺龙和你都是军阀,这次搞不好要你负责。我说:他和我都是共产党嘛,怎么都要我负责?他说:就看你是不是挑拨了。
接二方面军是九军团去的,……我去的晚一些。张这时想拉二方面军一起作个决议,反一方面军的。……还想把任弼时同志拉到他的伪中央里来。我当即告诉他:那可搞不得。
我到了二方面军,他们的保卫部长吴德峰同志……问我:情况怎么样?我说:要作团结工作。他说:可不可将这个意思告诉弼时?我说:可以。以后张国焘要拉弼时作决议,就被拒绝了。此后,他说我光犯他的‘律条——‘屡犯中原,便把我赶到二方面军去了。
徐向前在讲话中很自然地把中央红军比作“大哥”,可见他对中央红军的情感与张国焘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徐向前的观念中,四方面军仿佛自己的孩子,“眼看着从小到大发展起来的,大家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血汗,才形成这么支队伍,真不容易啊!”徐向前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免更关注于四方面军这个局部。因而,张国焘所提出的“保存四方面军”的主张,自然很容易获得徐向前的共鸣,他也就不知不觉地落入张国焘的彀中了。
张国焘为表示与陕北中央的不同,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就根据地选择而言,张国焘认为:“西北离敌人的政治经济中心较远,使敌人更困难来向我们进攻;西北是敌人统治势力最弱的一环,群众最痛苦;西北有广大的少数民族为我们的助力;西北毗连外蒙与苏联,使我们能够得到国际无产阶级的援助”。“我们向西北行动是绕到敌人的后方去进攻敌人,为的是避免和敌人拼消耗,避免‘决战防御,为的是在运动战中去消灭敌人。”张国焘认为,“我们夺取西北为的是进攻敌人,与毛、周、张、博的向北逃跑是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张国焘逼走红一方面军,成立了“中央”,还发了博洛毛周等人的“通缉令”,脸皮已经撕破。所以,张国焘自己也知道,会合之后没有好果子,“到陕北准备坐监狱,开除党籍”。因此,张国焘对会合是抵触的,他希望自己搞出一块根据地来,与陕北可以分庭抗礼,即所谓“创造西北抗日根据地,……中国西北部是帝国主义国民党统治最薄弱的地区,地大物博,我们可进退自如,……西北地区远离敌人政治、经济、军事中心,敌人要进攻我们,增加更大的困难;……有吸引陕北红军采取配合行动的可能”。他自己在“从现在来看过去”的检讨中,也承认他所主张的是“在比较更西北地区来创造根据地的另一战略的意见”。这一意见,体现在张国焘1936年9月2日致“育英并转国际代表团、洛、泽、恩、博、彭”的电报中,该电建议:“因为客观情势的需要,经过准备时间,以主力转移到宁夏、甘、凉、肃、西宁地区,打通外蒙、新疆,奠定巩固后方,有依靠的向东南发展。”
在个人出处的问题上,徐向前不会有张国焘那样的顾虑。但张国焘的“西北抗日根据地”理论,还是会对以徐向前为代表的一部分四方面军干部产生一些影响的。尤其是避免和敌人拼消耗、避免“决战防御”的说法,对希望“保存四方面军”的干部来说,当然能够听得进去。
另一方面,当时中共中央等对陕甘宁根据地的情况通报以及双方的战役协调不一致,也对红四方面军部分干部产生这种本位观念有一定的影响。
毛、周、彭9月4日致电张国焘等,通报陕甘宁苏区的情况,谓该地区:“山多、沟深、林稀、水缺土质松,人户少,交通运输不便,不宜大部队运动,人口总数只有四十余万,苏区内当红军的已超过三万,物产一般贫乏,农产除小米外,小麦、杂粮均缺,不能供给大军久驻。苏区群众斗争情绪较好,只因地区贫困,经济上不能有大负担,故至今苏维埃除盐税以外,尚未收任何税。苏区西部为宁夏回地,筹粮扩红都较困难”。
这一情况通报被张国焘抓住,作为不能会合的重要理由。徐向前回忆录中提到,在漳县会议上,张国焘就强调“陕甘北地瘠民穷,不便大部队解决就粮问题,如果转移到河西兰州以北地带,情形会好得多”。这一观点,为徐向前等所接受,也认为“三个方面军都向陕甘北集中,那里人口稀少,就粮困难,不便大部队久驻,也是严重问题”。
另一个问题出在战役协调上。从毛泽东等9月14至17目的一系列电报可见,毛泽东的意见是“四方面军宜迅以主力占领以界石铺为中心之隆、静、会、定段公路及其附近地区,不让胡敌占领该线”,“对东敌作战宜以二、四方面军为主力,一方面军在必要时可以增至一个军协助之”。虽然毛泽东提出的“至一方面军主力如南下作战则定、盐、豫三城必被马敌夺去,于尔后向宁夏进攻不利,故在未给马敌以相当严重打击以前不宜离甘、宁边境”的确有其道理,但对于张国焘以及部分红四方面军干部来说,却等同于要四方面军单独去和胡宗南部硬拼,心理上是有抵触的。
四方面军内部对此亦意见不一。张国焘先则建议一方面军“目前主力宜在固原南北地区活动,次要兵力在源、静边活动主张”,将“经通渭、静宁、会宁一带打通一方面军”的任务自己承揽下来。但至9月13日又改变了主意,要求“一方面军主力由海源、固原地区向静宁、会宁以北地区活动”,而四方面军仅“适时以八团以上兵力打击静、会间之胡敌,相机打通一方面军”。陈昌浩则主张“四方面军主力出通渭、静宁、会宁”,以夹击敌人,会合一方面军。岷州会议通过的静宁会宁战役纲领实质上是采用了陈昌浩的意见。
由于张国焘不愿会合,遂以与胡宗南部作战“决战不利”为借口,坚持西进。这得到了徐向前等部分高级干部的支持。徐向前对与胡宗南部作战亦无信心,认为静会战役计划“变成四方面军北进,在西兰通道地区独立迎击胡敌”。“我明白这一仗很难打,但准备硬着头皮干”。这就不免陷入到张国焘所故意诱导的思维误区中去了。
从红四方面军局部而言,不与胡宗南部交手,可以避免消耗损失。西进从永靖、循化渡河,如成功可以进入兰州以北地区向宁夏发展,不成亦可以背靠青海偷安一时。然而由当时整个军事态势来看,正如毛、周、彭9月27日电所指出的:“一、四两方面军合则力厚;分则力薄”,“一、四两方面军分开,二方面军北上,则外翼无力,将使三个方面军均处于以偏狭地区。敌凭黄河封锁,将来发展困难”,“尔后敌处中心,我处偏地,会合将不可能,有一着不慎,全局皆非之虞。”
的确,四方面军即使由永靖、循化渡河成功,因永登一带难以立足,接引一方面军渡河将不可能,只能是西去向凉州发展,红军并力夺取宁夏的计划必成泡影。而渡河不成,被敌沿洮河一线封锁,则更是枯守一隅,坐待灭亡。即或国民党军不向其发动进攻,长期困在少数民族地区,只有消耗难得补充,也难持久。因而局部一时之得计,最终招来的将是灭顶之灾。
张国焘的西进计划落空
张国焘突然改变岷州会议的决定,转而西进,毛泽东虽然表示已经“仁至义尽”,“此事只好听他做去”,但事关整个大局,仍然不得不设法挽救。
对于张国焘刻意强调“在西宁、宁夏、甘凉地区发展,不得已时才向川陕豫鄂发展”,最初党中央尚未意识到其严重性,只以为张国焘是对于战略方针的误解,曾去电向张解释:“向宁夏及甘西发展,重点在宁夏,不在甘西,因宁夏是陕、甘、青、绥、内外蒙即整个西北之枢纽,且国际来电说红军到宁夏地区后给我们帮助,没有说甘西。”后来当意识到张国焘是以陕甘贫困为借口之后,9月27日致电朱、张、徐、陈,进一步阐述宁夏战役的意义:“宁夏人员百二十万以上,在西北为最富,与陕甘苏区连成一片,得之老苏区易于巩固,与凉州、永登接壤可向甘西发展,与绥远交界便于东进抗日,实政治、军事、经济、国内、国际之主要一环。”此时着重于打气鼓劲,不再提地瘠民贫这一点了。
彭德怀9月25日23时致电中央指出:“国焘动摇北上方针,其主要原因对时局认识不清,怕胡宗南侧击,如果与我们会合了,他的政治、军事领导破产。你们前次电告组织主席团指挥三个方面军,张也(未)必愿。”此时,张国焘手握两个方面军,中央也不得不有所迁就,联合指挥之事,暂时被搁置起来。而针对四方面军担心单独与胡宗南部作战这一点,彭德怀25日致电“毛转朱总司令、张总政委”,称:“奉毛主席电令,一方面军主力配合四方面军夹击胡宗南北进部队,二十七日开向将军铺、单家集出动。”
随即,中央领导人于26日12时也致电朱、张,一面安慰称:“胡宗南部在成阳未动,其后续尚来到齐。四方面军有充分把握控制隆、静、会、定大道,不会有严重战斗”,同时亦表示“一方面军可以主力南下策应,二方面军亦可向北移动箝制之”,并指出:“北上后粮食不成问题。若西进到甘西则将被限制于青海一角,尔后行动困难。”27日18时中革军委电朱、张,更是表示:“俟得复电,我二师即出庄浪、秦安,一师出瓦、隆、静、界线策应。”
当然,这些以主力南下配合的部署,更多地是一种策略上的姿态,而非实际行动。道理很简单,一方面军需照顾后路,不可能让主力冒着被截断的危险脱离根据地过远。毛泽东在9月18日20时的电报里提到:“打击胡军,须以四方面军为主力,在其部署与决心未明之前,一军团主力暂时宜在现地待机。如能在固原北部再给伺柱国一个打击,使后路无被切断之虞则更稳妥。将来进攻宁夏,一方面军只能从盐池、豫旺、同心城分路前进,而以同心城以西划为四方面军之作战线,故后路保持甚为重要。”
彭德怀在9月19日14时致毛、周的电报中也同样认为:“在未解决马洪逵两个团兵力以后和再给伺柱国相当打击时,我们只能抽十团配合四方面军静会段作战,否则,宁固公路有切断一方面军为两段,盐、定、豫有被敌占去,而蒋介石利用此道运兵,策应宁夏,破坏我打通远方计划的可能。”第二天,彭德怀在关于配合红二、四方面军阻击胡宗南的部署致聂荣臻的电报中,更明确表示:“在静会公路夹击胡敌,应以四方面军为主,我们只能抽一、二两师协助,否则,同心城、李旺堡被封,切断归路,失去豫旺、盐池、定边,可能破坏预期行动任务。”
故此,虽然一方面军后来做出以主力配合的姿态,但事实上并无可能倾力南下至西兰大道,更不要说进至西兰大道以南的庄浪、秦安了。好在后来四方面军在渡河困难、道路难行、士气不振的压力之下再次改变了决策,全军北上,先期占据了庄浪一带。毛泽东在得知四方面军已占庄浪之后,马上改变了原定二师“从固原北部出动,取直径相机袭占庄浪”的决定,改令该师“暂停止于硝河城”。硝河城位于将台堡以北,离西兰大道静宁、隆德一线尚有约40公里,离庄浪更远。二师9月30日位于固原以北,而至10月3日才进至硝河城,动作如此之慢并非意外。
自中央和共产国际重新联系上之后,张国焘的政治命运就发生了致命的矛盾。他不愿和陕北方面会合,千方百计想单独搞出一块根据地,和陕北分庭抗礼。但是,他又不得不顾忌到共产国际对此的看法,否则不但苏联方面的武器物资援助到不了手,他自己在高级干部中的信仰地位也必定破产。而此时只有陕北的中央才能对共产国际施加影响,张国焘想不敷衍也不行。
这一点,无论中共中央还是张国焘都是心知肚明的。贺龙、任弼时等在给张国焘的电报中把话挑明了:“陕北与国际有联络,(对)国内情况较明瞭,(各方面工作特别是)统一战线工作有相当基础,必能根据各种条件订出有利于整个革命发展的计划”;彭德怀在给中央的电报中也建议:“以中国代表团王明领导打电(报)给张国焘”。这一招“杀手锏”虽然尚未使用,但其威力是可以想见的。一旦遭到共产国际的明确反对,四方面军内部就会起绝大的波澜,此前陈昌浩的“逼宫”只是小露端倪而已。
张国焘不能不考虑,将北上改为西进,要面对党内外尤其是共产国际的质疑,甚至怀疑这是明目张胆的分裂行为。他的对策是什么呢?张国焘在9月26目12时致中央电中突然提出:“关于统一领导万分重要,在一致执行国际路线和艰苦斗争的今天、不应再有分岐。因此我们提议:请洛甫等同志即用中央名义指导我们,西北局应如何组织和工作,军事应如何领导,军委主席团应如何组织和工作,均请决定指示,我们当遵照执行。”同时在行动上却坚决表示:“现部已按此决定调动,不便于更改,务祈采纳。”完全是不容更改的口气。
张国焘为什么会突然提出“统一领导”的问题来呢?下一封电报揭示出了张的真实用意。当日20时朱、张(按:此时张国焘控制着四方面军总部,有些以“朱、张”名义发出的电报实际上完全是张国焘个人的主张)致电二方面军和中央,称:“此次西渡计划决定,决非从延误党和军事上统一集中领导观点出发,而是在一、二、四方面军整个利益上着想。先机占领中卫,既可更有利实现一、二、四方面军西渡打通远方,又能在宽广地区达到任务。此心此志,千祈鉴察。关于统一领导问题已有具体提议,因恐同志对西渡计划可发生延误统一领导之误会,故决然如此,从此领导完全统一可期,当可谅解西渡计划确系站在整个红军利益的有伟大意义的正确计划,现我们仍照西渡计划行进,望以此实情多方原谅。如兄等仍以北进万分必要,请求中央明令停止,并告今后行动方针,弟等当即服从。”可见,“统一领导”只是张国焘抛给中央和共产国际的“媚眼”,以示其西渡计划出于公心,并非分裂行为,而其真正用意在于以名义上的“统一领导”换取实质上的行动自由。
当日张国焘在给曾传六、郑义斋和何长工的电报中,仍是按照“由兰州西渡河”进行布置,并要求“向一般指战员解释只需经过五天行军,沿途有房子,能渡过黄河,到达甘北和西宁丰富地区”。22时张国焘致电毛、周、彭,很坚决地声称:“四方面军已照西渡计划行动,通渭已无我军。如无党中央明令停止,决照原计实施,免西渡、北进两失时机。”
然而,“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张国焘的西渡计划一上来就挨了老天爷的当头一棒。徐向前回忆,他带先头部队过洮州之后,向老乡调查得知,黄河对岸已进入大雪封山的季节,气候寒冷,道路难行。徐向前遂立刻返回洮州向张国焘等汇报,部队的士气也因为西进跌落到了低点。连孙玉清(九军军长)这样的高级干部也发牢骚说:天天向太阳落去的地方走!不少人甚至以离队作为消极抵抗。(肖克:“红二、六军团会师前后”,《访问老同志记录汇集》)
张国焘在电报中向中央表示要“统一领导”,“请洛甫等同志即用中央名义指导我们”,并声称“如兄等仍以北进万分必要,请求中央明令停止,并告今后行动方针,弟等当即服从”,贺龙等就此建议中央:“国焘等同志已提洛甫等同志用中央名义统一党的领导,并请中央最后决定四方面军行动。我们建议中央即按各方情况与需要,迅速作出于各方面军目前行动计划的决定。”
毛泽东等很快也抓住张国焘来电中“如无党中央明令停止,决照西渡计划行动”的表示,以“中央书记处及政治局”名义建议“四方面军仍宜依照朱、张、陈九月十八日之部署,迅从通渭、陇西线北上”。但此电尚为商量之语气,或许此时还没有收到贺龙等的建议电。不久毛泽东等即意识到这是绝好的机会,当天再以中央的名义下令:“四方面军应即北上与一方面军会合,尔后向宁夏、甘西。二方面军应暂在外翼箝制敌人,以利我主力之行动。一、二、四方面军首长应领导全体指战员,发扬民族与阶级的英勇精神,一致团结于国际与中央的路线之下,为完成伟大的政治任务而斗争。”随即又以毛、周、彭的名义转令张国焘谓:“中央明令已下,请电令通渭部队仍回占通渭,其余跟即北上。”
张国焘或许以为如同一年前一样,只要军权在手,彼此无非是打打电报战而已,中央也不得不迁就他,即或下达明令,也可以种种理由来推脱敷衍。殊不知时移势易,此时中央的权威已不同于往日,而张国焘在四方面军的地位却如江河如下,干部战士已不再像南下时那样惟命是听了。部队听说又要过草地,“一时情绪低落,开小差的很多”,而“军中有些干部已多少看出张国焘领导错误的地方,也有些不满,虽然不是有组织的与自觉的反对,可是已有不团结的现象存在着。例如在职干部不愿意工作,要求去红大学习,要求调换工作等现象,虽然还不是普遍的,但在甘南及到会宁会合后,却不断发生”(程世才:“关于西路军的材料”,《红军第四方面军和鄂豫皖边区、川陕边区史料》)。
红军总部于27日到达洮州,在洮州再次开会讨论行动计划。会上,不仅朱德、陈昌浩、傅钟反对西进,肖克、李卓然、余洪远、王维舟等也感到中央已有明确的命令,不能再犹豫含糊,在会上以各自方式表示了北进的意愿。徐向前也在会上说:“鄂豫皖来的老同志也不愿向西走了……”此时的张国焘变成了孤家寡人,虽然仍力图绕道西进,但最终因“空前孤立”,不得不放弃西进主张,同意北上。9月27日,朱、张致电中央及二方面军:“决仍照原计划东出会宁,会合一方面军为目的,部队即出动,先头二十六日到界石铺决不再改变。”
漳州会议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不过,“最后虽然达到四方面军东进之目的,可是停顿延宕,东驰西调,以致纵逝了许多宝贵的时机,使敌人从容集中,而我军则慌忙应付,种下了以后战局极严重的恶果”(“陈昌浩同志关于西路军失败的报告”)。由于原定通庄静会作战计划无法实现,二方面军被夹入国民党胡宗南、孙震、王均部三面围击之中。10月1目,红二方面军报告:“现在敌人已进到利害冲突线下,我活动内幅狭小,地区贫苦,人口稀少,不利于我扩红筹资与休整”,要求北上。第二天,即10月2日,中央以“万万火急”电致贺、任、关、刘:“同意你们六号开始经天水以西向通渭转移,以四天行程达到的计划,盼坚决执行”(《第二方面军战史资料汇编(四)》)。对张国焘此次的变卦反复,贺龙极其愤恨,后来在二方面军战史编写座谈时反复提及:“张国焘整了我们一手,这段写清楚一点。损失相当大,我们损失17团”;“张国焘违背中央军委的指示,二方面军几乎遭到全军覆没”;“这个战役是岷州三十里铺开会决定的,我们坚决执行了,张国焘未执行,敌人压到我们头上来了”。张国焘西进的行动对整个静会战役计划的影响可见一斑。张国焘西进思想对西路军的影响
由洮州会议上的表态,可见徐向前与张国焘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可以说徐向前的出发点完全是由红四方面军本身出发的,先则因为考虑避开与胡宗南部作战同意西进,随后又因为地理气候条件不允许转而支持北上。这与张国焘主要从个人出处和意气出发坚持西进的立场是有差别的。
但是,也正因为存在这种本位主义的弱点,使得徐向前并没有真正地理解北上与西进在政治上、军事上、全局上的意义所在。故此,四方面军渡过黄河之后,仍未摆脱独力打天下创造局面的思想。在张国焘“你们应不受一切牵制独立去完成你们的任务”(张国焘11月5日14时致徐、陈电)的思想影响下,西路军未坚决控制一条山、五佛寺一线,放弃了已经收集到的船只,急于向大靖、凉州方向发展。当中央去电告知:“由于河东还未能战胜胡、毛、王各军,妨碍宁夏计划之执行我们正考虑新计划”,并询问“你们依据敌我情况有单独西进接近新疆取得接济的把握否”,“如果返河东有何困难情形”时,陈昌浩尚在犹豫之中,徐向前则力主西进,促使西路军迈出了覆亡的第一步。
徐向前在回忆录中提到:(中央11月11日去电询问后)“陈昌浩全不定主意,召开军政委员会讨论。我在发言中列举了西进新疆的好处。……我列举了五、六条理由,说明西进的必要性。大家赞成我的意见,一致认为,黄河东岸已被敌人封锁,东返与西进比较,困难更大”(《历史的回顾》)。
西安事变发生后,12月22日中央又曾去电拟令部队东返。“陈昌浩不同意多数人的意见,认为应当无条件地执行中央的指示,东进兰州附近,取得物资补充,向河东进击”,而徐向前则“赞成多数人的意见,认为我们乘虚西进,把握大,损失小,最有利;东进,难免付出大的代价,能否突破马敌的重兵防堵,还是个问号”(《历史的回顾》)。最后,西路军领导人以“即令我们在二十天内到兰,至多只能达到巩固兰州作用,策应主力行动其作用不大,且需很大代价,而基地放弃,再打通远方,时机又过,若二马退,我进迫兰州更不合算”等种种理由,“建议西路军仍首先坚决按期执行打通远方任务”,从而丧失了最后一线生机。
这两次,都是陈昌浩犹豫或主张东返,而徐向前力主西进。但在1945年2月程世才根据“自己的回忆及与一些同志谈而综合写成”的“关于西路军的材料”中,事实却被写成:“‘双十二后,中央曾电示徐陈东进,并探询情况,徐主东进,执行中央之战略意图,而陈昌浩则坚持西进,并漠视中央对永山甘一带是否可降落飞机等情况之了解。对敌我优劣势之估计,陈肯定我仍居优势,而敌占劣势。徐认为所谓优势必须有人力物力之后备与供应,同时还须有主动权,此二者在敌而不属于我,因此我占劣势,东进形势与我有利。但陈以军政委员会之主席的最后决定权,否认徐之正确见解。徐乃保留其意见。”
1960年8月红四方面军战史编辑委员会(徐向前为主任委员)所编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大事记(初稿)》,就根据程世才所写的材料,在1936年12月下旬条中,写道:“西安事变后,中央电令西路军回师东进。徐向前同志拥护中央指示积极主张东进。但身居军政委员会主席职位的陈昌浩坚决执行张国焘路线,再次违抗中央指示,坚持西进”。
程世才的这份材料中,徐、陈争论的时间、内容都不准确。1963年7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送审稿)》中,将争论的时间移到了十一月份,并且不再提徐向前主张东进这一点了。战史中提及:(九军作战失利后)“这时,总指挥徐向前向军政委员会陈昌浩建议,应当实事求是地分析一下当前形势。但陈昌浩无视客观现实,竟认为‘马家基本上已被击溃。徐向前当即对这种夸大估计提出异议,指出将敌基本击溃的标志应当是我军转入进攻敌军转入防御,但目前情况与此相反;敌人处于主动地位而我们处于被动地位;敌人有根据地、有补充而我们没有。但是陈昌浩坚持其错误估计,仍要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据地。这样,西路军便在东起凉州西北之四十里铺,西至山丹约三百余里的狭窄地带上一线摆开,完全形成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为何不提徐向前主张东进了呢?徐向前回忆录揭晓了答案。徐向前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时,中央军委来电,要我们停止西进,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根据地。陈昌浩满有把握,劲头十足,要建立永凉根据地。我呢?不以为然,对中央要我们停止西进的意图,百思不得其解。我对陈昌浩说:现在可得好好估计估计形势哩!”原来徐向前当时虽然不同意就地建立根据地,可也并非是主张东进,而是主张继续西进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中,徐向前是始终都力主西进的人物。一直到1937年2月西路军撤出倪家营子,徐向前才提出自救突围东返的主张。而当陈昌浩因遭敌阻截,打算重回倪家营子时,虽然徐向前与陈昌浩争论过,但无结果,在军政委员会上,只好一言不发。
陈昌浩在第二次检讨中说“西路军领导干部中在到永昌时期及甘州地区,还有个别反对中央路线,而坚持自己过去错误路线的表示。我当时虽然当面反对这样同志,企图在军政委员会中开展斗争,结果仍是顾虑威信未得实现”(“陈昌浩第二次报告书”)。这指的就是几次和徐向前所发生的冲突。
故此,对于西安事变后未执行东返的电报,也有论者指出,“西路军军政委员会是个集体,而陈昌浩则是这个集体的领导,尽管他本人的意见是执行中央命令东返,但他还是要遵守这个集体的决定”,“12月23目的电报完全是徐向前等人的主张,陈昌浩只是根据大家的意见,给中央写了电报而已。因此,将拒绝东返的责任推到陈昌浩身上是不公正的”。(周忠瑜:“陈昌浩与西路军”,《青海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10月)
造成西路军失利的自身因素值得深入思考
西路军的失败,是红军历史上惨痛的一页。上世纪80年代开始有研究者写文章为西路军“正名”,这有其正确的一面。但随之而来的某些不严肃的说法和论调,将西路军的失败完全归之于当时中共中央、军委或毛泽东个人,甚或有“阴谋论”的奇谈。至今仍有论者认为将西路军与张国焘挂钩,“是违背历史事实的”(冯亚光:“也谈西路军失败的原因”,《炎黄春秋》2014年第7期),力图证明“西路军自始自终是奉中央军委的命令、指示行动的”。然而,张国焘对于红四方面军、西路军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否认这一点,并无助于将西路军的失败原因讲清楚。
比如西路军之形成,既和执行党中央的“宁夏战役计划”有关,又掺杂了张国焘西进凉州单独造成一块局面的动机在内,虽然事后党中央因既成事实承认了西路军,但不能就此认为西路军完全是奉中央命令而组成的。而西路军的失败,虽然有党中央在对西路军的指导上从战略配合的角度考虑过多、从实际可行性考虑不够的问题,也有对情况了解不确实(这方面西路军的领导人也有责任)、赋予其过大过重的任务的缺点,但西路军自身,尤其是其主要领导人,对于这支部队的失败也负有重大的责任,这一点在近年来的诠释中往往有意无意地被忽略了。
首先,西路军在成立之初,是秉承了张国焘的思路,以西向凉州独力打天下为目的(这当然也包括了接引苏联的援助),而不是真心实意地配合一、二方面军实施宁夏战役计划。其次,西路军领导人有时过高地估计自己,有时又惊慌失措。无论对上对下,不是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解决问题,而是采取欺上瞒下的做法,结果自己给自己造成了被动。第三,西路军无论在战略战术、对群众纪律,还是内部团结等各方面均存在致命的弱点,这些弱点始终没有被认真对待和克服,最终导致失败。
就以西路军对群众的纪律问题而言,中央在11月18日18时给徐、陈的电报中就指示:“教育每个指战员会做群众工作与人民发生良好关系”。但据原九军参谋长李聚奎在部队被打散孤身脱险后不久所写的“西路军血的历史教训”(按:该文成于1937年7月18日,成文时间距西路军失败事隔不久,是一份很重要的历史文献,是李聚奎作为西路军失败的经历者亲身的体会和总结,弥足珍贵,但由于涉及西路军自身的一些缺点和错误,几乎不为研究者所提及)一文可知,(西路军)“对群众纪律是很坏的。所经过的地方猪羊粮食抢尽。群众敢怒而不敢言。甚至用烧杀政策。永昌城北门外房子烧尽,土寨子附近亦烧得不少,到最后还把康隆寺的喇嘛寺烧下,其余可见一般(斑)”。1937年1月16日军委主席团致电西路军也专门强调了纪律问题,要求其:“严整纪律,争取回汉群众,不乱没收一人,不乱杀一人”。而从1937年2月17日军委主席团给徐陈的电报中可知,这一点并无改善,“从兰州方面来的人员与新闻记者都详报你们部队与群众的关系不好”。
这当然有条件艰苦,为生存而无法完全遵守群众纪律的因素在内,但发展到烧杀抢掠,即使红军长征过草地时也不及此。这样做,自然无法取得群众的支持,也不可能战胜强敌。而这并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红四方面军当时在对群众的政策上一直就存在问题,从张国焘放弃通南巴根据地时的烧光政策,即可见端倪。长征中这种恶劣的作风并未得到抑制,甚至更进一步的发展了。罗瑞卿在1937年2月奉命巡视二、四方面军的部队后曾发给毛泽东、张闻天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中,他提到红四方面军的四军、三十一军在群众纪律方面的改进,认为过去(在陕南)那种见到群众的鸡、羊、猪、牛就乱捉,还美其名曰“抗日鸡子”等,不分阶级党派一律吃光的现象没有了,但个别违反纪律的现象,仍然持续不断地发生,“如给养人员强迫群众拥护柴火,二七二团政指强迫地方支书拥护手表,九一师特务连副排长、二七三团四连副,捉群众……等”。罗瑞卿在报告中认为,“这种纪律的改变,主要的还是由于外界的刺激(一二方面军的影响,群众的影响,与友军区域的影响),与目前物质条件的改善,真正的自觉的纪律的基础还差得很远”,因此,“此次部队出动援西,在途中就发生了不少问题,四师同志告诉我,有好多群众向他们报告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次过去的红军,牛被牵走了,又要强迫要柴要粮,乱拿东西,不知是否又在恢复什么‘抗日鸡子、‘抗日粮、‘抗日柴以及‘抗日什么了?”
虽然罗瑞卿的报告所反映的是留在河东的红四方面军部分部队的情况,但这些问题是有共性的。结合李聚奎的报告可知,西路军中也存在类似问题甚至更为严重。可见,违犯群众纪律是当时四方面军普遍存在的问题,根源在于政治工作不强,军阀主义较严重。仅此一点,即足以导致西路军的完全失败,这本应是值得认真总结的教训,但近年来的西路军研究对此却鲜有涉及。
李聚奎的报告认为西路军全军人数二万三千多,数量上已超过敌人(报告中计算两马正规军九个旅,连调来的民团总共不到两万人),质量上更超过敌人,且敌人是措手不及,两马兵力分散。但西路军在战略和战术的运用上“一般的是错误的”。主要表现在:
战略方针上没有作战决心,目的不定。“在土门子,西路军的领导者这样说过:‘这次过河,军委是没有一定的决心的,总司令部亦未确定。究竟过多少部队,就是四方面军指挥部,自己亦未确定。接着说军委决定过河一个军,有同志说一个军更糟糕,另有同志说一个军有一个军的打法。”因为没有作战决心,所以战略布置上是退却掩护的部署,兵力分散。过河后,三十军、九军各走一路,甚至在军的范围里,又要分一个团或两个团出去。如九军陈海松政委带一个团老走先头,最少隔主力一天路。“事实上只有孤军无援的各自战斗,结果有机会不能消灭敌人”。
正因为一开始就是抱着单独创一块局面的思想过黄河去的,所以西路军过河完全是大搬家式,坛坛罐罐都移过去了,这样的组织显然不适合战斗。“非战斗部队太大,在有敌人骑兵顾虑时,以一个军来掩护非战斗部队(五军掩护直属队),其余各军师直属队,亦要抽出很大兵力来作掩护”。
另外,战术思想上也存在问题。李聚奎认为,“假使过河后,有决心消灭敌人,即集结主力于吴家川、尾泉或索洽铺、大拉排一带,采取运动战的方式,乘敌人主力未集中,给以各个击破而消灭之,……那么就在吴家川、尾泉、索洽铺、大拉排、甘草窝、横梁山、一条山一带,创造根据地来是有可能的。”
李聚奎的报告最后总结了以下几条西路军失败的原因:
1、“失败的重要原因,不是由于军事力量的不够,而是由于政治路线的错误”,西路军执行的是“一贯的退却路线及军阀主义的单纯军事观点”。
2、“对军委和党中央抱着仇视的成见,军委给西路军的命令是没有执行的。”这里提到在土门子接到军委对西路军的行动提出疑问命令(按:即毛泽东、周恩来11月11日给徐、陈的询问电),“对这三个疑问西路军军政委员会是没有提出讨论的,仅放大炮样的回了个电报”(按:指徐、陈11月12日给军委、总部的回电)。“西安事变后,军委命令西路军接通兰州与抗日友军靠拢(按:指军委主席团12月15日电报),对这命令完全是讲价钱的,说:‘要我们接通兰州,须派三个师兵力来接,否则彩病员带不走,我们只能向西进(按:指徐、陈23日给毛、朱、张的电报)。不过三、四天时间,向西开了,彩病员带走了吗?没有。”
李聚奎认为当时东进有“绝对把握”,因为基本力量还在,政治形势又有利,那时敌人还有点害怕,永昌到兰州不要十天,几个夜行军即可到达。开始四五天敌可能猛追,但五六天后靠近兰州,就不会来了。
3、“风头主义的工作作风非常浓厚,而不细心和冷静的去分析与估计敌情和自己,仅只无条件的鼓吹自己的胜利,敌人如何的失败”,在土门子就估计二马的基本力量已经被粉碎,其实那时马步芳的军队刚由青海开来,我并未打过大的胜仗,怎么叫作基本力量被粉碎呢?
4、“对部队的政治鼓动更是乱夸,无根据的胡说,就是有根据的也是没有政治鼓动的原则的。”在永昌干部会上作报告讲过两个来月,你要做汽车就做汽车,一个月要用三十元就三十元,要用四十元就四十元。在倪家营子说再艰苦奋斗二十天就好了,李聚奎讽刺说:“结果过了二十天就完,而不是好了”,“结果是使政治工作在部队中不能取得很好的信仰,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落”,战士看到牛车拉彩病员,就说:“同志们,这是苏联的汽车”。
5、对统一战线,开始写了些信,收到一些成绩。但没有耐烦去讲条件,细心说服,没有诚意,没有信心。
6、“对群众纪律是很坏的。所经过的地方猪羊粮食抢尽。群众敢怒而不敢言。甚至用烧杀政策。
7、“内部不团结,部队与部队之间的关系恶化”,“对五军的不满,表现九军与三十军的吵架”,提到干部中的不团结现象等等。
抛开报告中一些过于上纲的语言,该报告所指出的许多问题,实际上涉及到西路军失败的重要原因,尤其是其自身所存在的种种缺陷和问题,值得深思。
总之,漳县会议之变局,一部分四方面军高级干部亦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虽然他们在许多问题上出发点与张国焘不同,但由于在思维方式上囿于四方面军“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而在不知不觉中难以摆脱张国焘的影响。这部分红四方面军高级干部所共有的心态,是当时的客观环境的产物,是所谓“君子之过”,并不妨碍我们承认西路军广大干部战士的英勇战斗和牺牲精神,也不妨碍我们对四方面军干部摆脱张国焘路线的勇气和对党中央忠诚态度的肯定。本文揭示此点,只是希望能从另一角度,更深入地理解西路军悲剧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