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霞
摘 要:东晋僧诗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开启了后世诗僧文化的先河。本文从僧诗的界定出发,对东晋僧诗产生的原因、特征以及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作一番探索,从而对这个特定时代、特殊群体的诗歌达到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
关键词:东晋;僧诗;玄言诗;山水诗
在整个中国古代诗歌史上,东晋诗歌的整体成就并不突出,但仍显示出其独特的风格,其中的一个反映就是僧诗的出现。尽管在后世出现了为数不少的诗僧,创作了众多的诗歌,但追本溯源,就不能绕过东晋僧诗这一个特殊环境下的产物。
一、何谓僧诗
对于什么是诗,前人已有众说,如诗言志,诗缘情等。而僧诗,目前对它的界定也比较笼统。界定僧诗的焦点,就是偈、颂、铭、赞之类作品是否算诗。对此前人如挚虞《文章流别论》,刘勰《文心雕龙》均表达了一定的见解,近人黄侃、今人周振甫等也就此问题作出过分析。而对于僧诗的界定,应充分考虑诗僧自己对诗歌的看法。东晋僧人康僧渊曾对诗表达的看法是:“夫诗者,志之所之,意迹之所寄也。”从这句话,颇可以认为,当时僧人所作之诗偏重于为寄意迹之作。因为康僧渊在当时可以算是名僧之一,他对诗作如此理解,作品自然会趋于此径,同时也会或多或少地对其他僧人造成影响。
本文研究的东晋僧诗主要是以逯钦立辑校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为取材依据,逯先生在编辑该诗集时,未收“赞”、“颂”的作品,虽然形式上它们也是诗;但将“赞诗”的作品收入集中。据《隋书·经籍志》载东晋僧人创作情况,有支遁集八卷,释慧远集十二卷,僧肇集一卷,支昙谛集六卷。但在逯钦立所辑校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二十,东晋僧诗仅辑有整诗28首,残诗5首。诗僧有康僧渊、支遁、鸠摩罗什、慧远等12位,另有诸沙弥,诸道人[1]等。因此,本文所论东晋僧诗,实际上主要论述《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所存的东晋僧人之诗。
二、僧诗产生的原因
东晋是一个玄风鼓荡,佛教盛行的时代,文人名士雅好清谈,而当时许多僧人都属于文化修养较高之人,为了传播佛教,往往参与其中,以玄格佛义。“当时佛学多借助于文学语言,僧徒多精通老庄思想,从所谓‘象外、‘无生、‘遣有、‘涉无、‘色空、‘即有等等,可以看出老庄玄言过渡到佛教玄言,玄學佛学化,并被引入文学创作,为东晋以后文学发展的一种趋势。”[1] 在这种趋势下,僧人们用诗歌的形式来阐发佛理也就不足为奇了,“以诗名代偈名始于东晋,它是以庄禅思想为核心的东晋玄学与以玄言诗、山水诗为主潮的时尚诗学联姻的产物。”[2] 在这种背景下,东晋僧诗便开始以一种不显眼的方式,独立于中国古代诗坛之上。
汤用彤先生称东晋为玄学的“佛学时期”。自东汉明帝遣使以白马负经归,立白马寺于洛阳城雍门西,为佛教见重于中土之始后,“历两晋南北朝尤盛,而以后赵佛图澄,西秦鸠摩罗什为最著。而中国沙门如朱士行、宋云、智猛、法显、法勇等,亦西行求经;支遁、道安、慧远、慧持等,复讲经宏法。……于是寺刹浮图,山崖佛像,遍于天下矣。”[3] 佛教如此兴盛,佛教徒如此众多,他们不仅积极参与到当时的名士交游、清谈当中来,更成为一支创作诗歌的重要力量。因为善于清谈的僧侣往往兼擅诗文,现存东晋文人与僧人相互赠答、酬唱的并不多,康僧渊的《代答张君祖诗》、《又答张君祖诗》就是其中比较著名的代表之作。而僧侣和名士在相处与游时,往往会有赋诗作文的惯例,如《世说新语·文学》第55条载“支道林、许(询)、谢(安)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还有支遁为八关斋之会所写的《八关斋诗三首》,庐山诸道人的《游石门诗》等,都是于游乐中得诗;还有僧人与文人组成一个团体,以清谈玄理,赋诗作文,如释慧远、刘遗民、雷次宗等人组成的莲社,虽然现在作品已经基本亡佚,但对于僧侣的诗歌创作,无疑是有着很大的推动作用的。
另外,由于僧人是方外之人,一般避世修行,如支道林曾有买山而居之举。优美的自然风光,清旷的山川景物,往往会培养激发人内在的诗兴。而日月变换,春秋代序,由自然规律所引起的许多自然现象也纳入了他们的思索范围。魏晋时期本是一个精神大解放的时代,人们的思考也从集体转向个人,转向自身。在这种“人”的意识大觉醒的背景下,僧人们也冲破仅仅是为阐述佛理、颂赞佛法的偈、颂等形式,而将心灵的感悟,对宇宙人生自然的体验注入其中,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独具风貌的系统。
同时,一些域外僧人为了传播佛学,不辞辛劳来到中土,为了让佛教更好地被当地人们所接受,往往要采用当时通行的人们接受文化的形式,诗歌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在所存下来为数不多的东晋僧诗中,也能够粗略地看到宣传佛理的影子。
三、东晋僧诗的特点
从上文导致僧诗产生的原因来总结,可以看出东晋僧诗的两大主要基本特征是玄言性和山水性。“所谓玄言诗,即以阐释‘三玄和佛教思想为主要内容的哲理诗,约产生于曹魏正始年间,发展于西晋末,盛行于东晋。”[4]而“这种屡为后人诟病的诗风,大兴于东晋玄学清谈的高潮当中,……此中牵涉到的作家,包括王、谢、桓、庾、许、孙、张众多名门胜流,兼有不少僧徒介入,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诗人,则是许询、孙绰和支遁。”[5] 根据这种统计,这33首诗大部分可以算作是玄言诗了,因为,从逯钦立所辑东晋整、残诗33首来看,支遁有18首,可谓是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支遁,名道林,是过江僧人中的重要人物,《世说新语》中有关他的记载达47条,都是与当时名士交游清谈的情景,说明当时佛玄交融的风气十分浓厚。这是由于“随着佛教的盛行,玄学和佛学逐步结合,以思辨性、超越性和顿悟性见长的玄佛合流已经成为新的时代思潮,为人们昭示出一种全新的生命境界。”[6]自然,这种“全新的生命境界”表现出来,就是佛教徒所理解的玄理了。
而“东晋时期,一方面由于士族清谈玄理的风气较前更盛,另一方面又由于佛教的盛行,玄学和佛学逐步融合,谈玄说佛不但成为一种时尚,而且似乎更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与判定士人水平高低的标准。”[7] 由于崇尚“谈”,士人们往往忽略“作”,即便是“作”,也经常会流于对义理进行另一种形式的阐释。僧人们所研究的佛理本与玄理有相通之处,不少名僧兼擅佛玄之学,又在当时的创作风气影响下,所作诗歌也不可避免地有了玄言诗的特征。如支遁《四月八日赞佛诗》云:“玄根泯灵府,神条秀形名”,又云:“慧泽融无外,空同忘化情”。康僧渊《代答张君祖》云:“舍本而逐末,悔吝生有情。”“形名”、“空同”、“本末”都是与玄学密切相关的语词,而“圣人有情”更是为王弼所创的魏晋玄学重要命题之一。
从这30多首诗来看,山水性特征在其中也是表现鲜明。由于僧人与士人交游,多游山玩水,于自然中酬畅性情。过江僧人如支遁、竺道潜、康法畅、康僧渊等人,喜择山水胜佳之地而居。娱情山水的浓厚氛围以及登山临水而唤起的自身体验相交融,僧人们的笔下自然会出现清旷之作。如支遁《八关斋三首》之第三诗云:“从容遐想逸,采药登崇阜。崎岖升千寻。萧条临万亩。望山乐荣松,瞻泽哀素柳。解带长陵坡,婆娑清川右。泠风解烦怀,寒泉濯温手。”以玄对山水,是东晋时代清谈的一个显著特征,也启动了后来山水诗的萌芽。今人马一浮说“林公诗为玄言之宗”,从这首诗看来,也不为过誉之辞了。慧远在《晋诗》中存诗仅两首,其一为《庐山东林杂诗》,也被马一浮指为“玄致故自不朽”的诗。
还有就是佛理感悟诗,这就有点佛理传播的意味了。如鸠摩罗什有《十喻诗》,庐山诸沙弥之《观化决疑诗》等,这些诗尽管也有着一定的玄学色彩,但是整体来看,仍然是对佛理的一种阐述。因此也代表了东晋僧诗的另外一个并不主要的特征。
四、东晋僧诗的地位
东晋时期诗歌创作相对其他朝代来说是比较贫乏的,尤其是前期品种单一,中期是玄言诗独尊诗坛,“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怕是由于东晋人在文学上,长于批评、品鉴而短于创作。……就是当时的佛学与玄学,追求一种‘目击道存的心灵体悟方式,对后来的诗歌也是很有影响的。但在当时,这种审美趣味,却局限了他们对汉魏文学主体的接受,也影响了他们创作上的发挥。”[8] 因此历来对这段时期的诗歌研究并不重视,要么也只是将视线专注于文士的玄言诗和山水詩两大块,而几乎忽视了僧人这样一个创作团体,尽管所存作品并不多,但是,有许多名僧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支遁和慧远,由于他们二人颇负盛名,且分别与中国诗歌史上特定的诗歌流派相联系,前者显示了玄言诗的风范,后者开启了山水诗的先河。”[9] 而罗宗强先生则说:“慧远和他周围的人,也写了一些阐扬佛理的玄言诗,而且开始了中国文化史的一种重要现象,即诗进入了僧徒的生活之中。士人与僧人的诗文唱和,是中国士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后来甚至出现了诗僧。”[10] 这段话说明,东晋僧人的创作,不仅在当时的诗歌发展进程中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对后世僧诗的进一步成熟并蔚为大观,都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因此,对这一特定时代的特殊创作群体进行一个整体的探讨和全面的研究,对理清中国诗歌发展的脉络和理解中国诗歌文化的多元,有着一定的意义。
注释:
[1]钱钟书《管锥篇·列子张湛注》“仲尼”条:“支遁为当时名僧大德,《道贤论》称其‘雅尚老庄,《世说新语·文学》记其论《逍遥游》,‘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是释而尚道也;《全晋诗》卷七载遁《咏禅思道人》自序:‘孙长乐作道士坐禅之象,并而赞之,聊著诗一首,诗有云:‘会衷两息间,绵绵进禅务,又道而参禅矣。”(《管锥篇》第二册P502,中华书局1986年版)其论“释、道二家,初未分茅设蕝”,确然无可置疑,然支遁此处所咏坐禅道士非道徒而系释子,支遁《八关斋诗序》言“道士、白衣凡二十五人”,竺僧度《答杨苕华书》云:“莫以道士经心”,桓玄《与释慧远书劝罢道》之“今世道士”,谢灵运《辨宗论》之“新论道士”,如此之类,皆是其例。“‘道学之‘道,理而喻之路也,各走各路,各说各有理,儒、道、释莫不可以学‘道自命也。”(《管锥篇》第四册,P1260)因此,当时的“道人”也可指佛教徒。
参考文献:
[1] 孔繁.《魏晋玄学和文学》.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7年12月第1版, P73.
[2][9] 谭召文.《禅月诗魂――中国诗僧纵横谈》.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4年11月第1版, P8, P36.
[3] 张舜徽.《四库提要叙讲疏》. 台湾学生书局, 2002年3月第1版, P177-178.
[4][6] 皮元珍.《玄学与魏晋文学》. 湖南人民出版社, 2004年6月第1版, P163, P168-169.
[5] 陈允吉.《古典文学佛教溯缘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2年11月第1版, P2.
[7] 朱晓江.《山水清音-晋宋山水诗的艺术世界》.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4年6月第1版, P9.
[8]钱志熙.《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述》.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年6月第1版, P94.
[10]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 中华书局, 1996年10月第1版, P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