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性话语的和谐取向语用探析

毛毳

摘 要：冒犯性话语在日常会话中普遍存在且相当复杂，以其语用效应为标准，可划分为和谐——挑战取向和和谐——维护取向两大类，其中和谐——维护取向的冒犯性话语更是非常具有特殊性的一类言语行为，有别于和谐——挑战取向的冒犯性话语。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在语言形式上体现为不礼貌的语言策略，可能会威胁到听话者的面子。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类冒犯性话语呈现出双重性及言语的攻击性等语用特征，在语言形式上多体现为批评、威胁、取笑等言语行为，而其语用效应则是维护、提升交际主体之间人际关系的正面效应。

关键词：冒犯性话语；和谐取向；面子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0-0203-03

冒犯性话语是交际双方在身份不同、地位有别、权势悬殊、意见相左、利益相对或情绪对立等情况下，通过嘲笑、反讽、批评、指责、质问、詈骂、威胁等手段损害听话人面子的言语行为，是人际交往中普遍存在的不礼貌现象。英国学者Culpeper认为，不礼貌不是一种边缘化现象，冒犯性话语是实现不礼貌的语言手段之一，是一种策略。然而，冒犯性话语和不礼貌并非等同关系。在日常交际中，存在形式上是礼貌却威胁他人面子的话语；而有时冒犯性话语也会表现为语言形式上不礼貌而实则蕴含维护、增进交际主体之间的相互关系的语用取向。换言之，冒犯性话语的语用效应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冒犯性话语及其可能触发的对撞回应可以导致交际主体之间的言辞对抗加剧，或引起焦虑、紧张、愤怒、沮丧、悲伤、痛苦等负面情绪，影响人际和谐；另一方面，冒犯性话语及其对撞回应也可能维护、改善或提升人际关系，产生开心、欣赏、放松等正面情绪，推动交际顺利完成，加深交际主体之间的情谊，促进人际和谐。

国内外针对冒犯性话语的表现形式、语用特征、语用理据、负面效应及其直接、间接回应策略的相关研究很多，在中国知网全文检索“冒犯性话语”，2010至2014年间共有57篇学术论文，但其中对于冒犯性话语在人际关系管理中产生的正面效应的研究还不多见。本文以电视剧《心术》为语料来源，以隐含和谐——维护、和谐——增强取向的冒犯性话语为研究对象，探讨其语用特征、实现方式及正面语用效应。

一、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的语用特征

（一）双重性

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具有双重性，具有语义意义的蓄意性和语用用意的和谐——维护、和谐——增强取向。冉永平提出，蓄意性就是说话人故意利用某一话语或言语行为，去实施特定目的的一种意向性，是冒犯性话语的一种内在特性。就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而言，其蓄意性表现在语义层面上，即说话人的话语会对听话者的面子、身份、地位、观点、态度等构成言语上的直接威胁；而就其语用用意而言，說话人往往借此话语形式隐含对听话者的喜爱、信任、恭维、赞美、赞同、同情等。换言之，说话者故意使用威胁听话者面子的语言手段，但并不具有挑战或损害人际关系的语用用意，因而极少对人际之间的和谐关系构成挑战或造成破坏。例如：

1.（护士美小护由于刚刚买车，车技不佳，下班后在医院楼下等同科室的医生霍思邈，请霍帮忙把车开回家。）

（1）美小护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半天才下来呀？

（2）霍思邈不在意地说：不直接回家干嘛？请我吃饭啊！

（3）美小护说：帮我把这（车）开回去，我不敢开。

2.（医生刘晨曦查房，询问小病人的身体状况）

（1）刘晨曦耐心地说：过些日子就可以回到学校，可以去上学，可以见到小朋友了。喜欢上学吗？

（2）小病人调皮地说：我不喜欢上学。

（3）刘晨曦感到很意外：这样啊！那要不然过几天叔叔再给你开一刀，这样呢你就可以在这儿多住一些日子好不好？

（4）小病人连忙说：不要不要！

例1中美小护使用问句（1）来发泄自己焦虑的负面情绪，表示对对方行为的不满和抱怨，对其正面面子构成威胁，属于直接攻击。但是其隐含语用用意却是表达对对方的信任，既包含对其驾车技术的肯定，相信对方能够安全驾驶，也包含对其个人品质的肯定，在同事有困难的时候可以伸出援手。例2中（3）有意使用违背礼貌原则的话语形式，语义上构成对听话者的直接言语威胁，损害对方的负面面子。然而从语用用意看，刘晨曦是在有意不礼貌环境下维护并凸显了医生的职业身份，其目的并非要激化双方对待去学校上学的不同态度，而是借助医生的权威帮助小病人树立对待学业和人生的正确态度，意在推动交际顺利进行，促进医患关系和谐。

（二）言语攻击性

言语攻击性是指交际者利用语言攻击对方，形成多种具有攻击性的信息，如人格攻击、能力攻击、侮辱、詈骂、威胁等。其结果可能会引发冒犯性回应，形成攻击——反攻击的相邻对。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攻击——反攻击的相邻对并非一定导致人际关系的恶化；相反，它也可以弱化交际主体之间在认识、立场、观点等方面的差异，改善、巩固人际关系。例如：

3.（霍思邈带女朋友黄菁菁去医院手术室观摩手术，违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医院办公室主任老严找霍思邈谈话。）

（1）老严严厉地说：要是这个医院里所有的医生都把女朋友带到手术室去，我们怎么工作？要是所有的医生都像你这样，把你当做示范，我怎么去批评别人？我还要这个规章制度做什么？

（2）霍思邈胸有成竹地说：好，你是管制度的，我就跟你聊聊制度。我每次出急诊，我到楼下停车，那个门卫永远跑到我车门口，管我要10块钱。你为什么不规范一下门卫制度？我要像他要求那样，我把车停到地库，我再跑上来，我跑到急诊室20分钟，病人早死了……老严，谁来过？

（3）老严说：你不要转移话题。对，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那是一个主次问题。如果政府不管拆迁，不管钓鱼，整天盯着市民该不该穿着睡衣上街，那不就是主次不分吗？

例3中老严（1）连续使用3个反问句。这类疑问句式无疑而问，目的并不是在于询问信息，而是在不同的交际场合，针对不同的对象，显示困惑意义、申辩意义、提醒意义、催促意义、埋怨意义、反驳意义等6种不同的语用意义。老严（1）对听话者霍思邈的言行表示极为不满，采用反问句的形式来表示指责与责备的态度，且语气比较强烈，对听话者的正面面子构成威胁：医院的规章制度禁止带无关人员进入手术室，霍思邈带黄菁菁去医院手术室观摩手术这一行为违反了医院规定。霍思邈（2）则以规章制度为切入点反问老严，质疑医院停车制度的不合理性，是对规章制度的制定者和执行者的负面评价语，威胁听话者老严的正面面子。二人的话语构成了攻击——反攻击的相邻对，但在“医院某些规章制度存在不合理性”这一点上统一了看法，加强了医院管理层和基层工作人员的沟通，提升了人际关系。

二、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的实现方式

Rancer & Avtgis将冒犯性话语分为6种：能力冒犯（competence attacks）；性格冒犯（character attack）；取笑与嘲弄（teasing and ridicule）；诅咒（maledictions）；威胁（threats）；非语言的言语冒犯（nonverbal verbal aggression）。笔者参照这一理论，探讨汉语语境下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的实现方式。非语言的言语冒犯属于非言语交际，不在本文的研究范畴之内。

（一）批评

Wierzbicka将批评言语行为定义为“对听话者应负责的行为、选择、言辞和后果给予否定评价的言外行为”。由于说话者在给予负面评价的同时表达了对听话者的失望、不满或不喜欢，因此攻击后者的积极面子，形成冒犯性话语。例如：

4.（清晨美小护洗漱后准备吃早餐。）

（1）美小护母亲边收拾餐桌边说：都32岁的人了，也没个男人。整天让我伺候你。

（2）美小护说：我听宝珍讲，说人民公园相亲大会现在搞得挺好的。

（3）美小护母亲说：是啊是啊！

（4）美小护说：你就没事儿拿我照片去溜达溜达？别跟人说我是护士啊。

例4中（1）表达了发话者美小护母亲对听话者美小护大龄未嫁这一状况的不满、失望，损害了后者的积极面子；但发话者的目的并非意在威胁对方、引发双方之间的冲突或言辞上的相互对撞，而是借此传递人际上的利他语用用意，希望美小护能够为了自身的利益改善今后的行为，尽早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因此这一冒犯性话语并没有给听话者带来不快的后果或引发后者的冲突性回应；相反，双方就努力寻找结婚对象，尽快结束单身生活达成一致，加深了相互之间的理解，维护、提升了双方之间的融洽关系。

（二）威脅

在《新华词典》中“威胁”的解释是这样：威逼胁迫；用威力使人服从。在交际过程中，如果一方凭借自己的权利和优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对方，从而引发对方的恐惧情绪或使其屈服，那么这种话语就是威胁性话语。说话者借此类话语强迫、禁止听话者做某事，限制其行动自由，因此会冒犯听话者的负面面子。例如：

5.（手术室中，谷超华做完手术后与护士美小护及其他医务人员聊天。）

（1）谷超华懊恼地说：我说美小护啊美小护，你怎么回事啊你？我怎么发现你嘴就是没把门的啊？小杜（杜丰生，医生），给她缝上。

（2）美小护微笑着说：缝上没问题，反正我减肥，可以不吃不喝，但问题是谁陪你聊天呢？

谷超华利用（1）中的反问句“你怎么回事啊你？”指责美小护言辞不当，这使后者的积极面子受到损害。句尾的祈使句“小杜，给她缝上”则表明谷超华有意凸现医生的职业身份，凭借医生可以缝合伤口的优势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美小护，强迫她不再说出不当言辞，冒犯了听话者美小护的负面面子。然而，这一威胁并没有对人际关系产生负面的语用效应，反而彰显了工作中二者之间的默契配合和融洽轻松的氛围。

（三）取笑

Boxer & Corts-Conde指出日常话语中存在两种类型的取笑：一是以会话的一方为目标，因而具有讽刺的倾向；另一是以会话之外的目标（人或物）为取笑对象。如果取笑以听话者为目标，以其外貌、能力、观点等为话题，则会形成不礼貌的冒犯性话语。例如：

6.（医生谷超华刚刚离婚，护士美小护多次相亲不成功。手术室外的走廊中，两人相遇，谷超华劝说美小护嫁给自己非常合适。）

（1）谷超华说：你看啊，一医生，一护士，一孤男，一寡女，绝配。

（2）美小护微笑着说：所以我说吧，二婚头的话是不能信的。

（3）谷超华有些着急：二婚头怎么了？我有房无贷，离异无孩，再加上我快要到手的副教授头衔。

例6中（1）谷超华以婚姻为话题，影射听话者美小护多次相亲失败至今仍是单身，威胁到她的正面面子，引发了她的不满，因此（2）美小护取笑谷超华婚姻失败，进而质疑其话语的可信度，蓄意攻击他的正面面子，形成语义形式上的冒犯性话语。但是这一冒犯性话语是建立在交际双方之间亲密同事关系基础上的，对对方婚姻状况的取笑使交际双方达成共识：两者是工作中亲密的朋友，但并不符合彼此的择偶标准。所以，这类取笑赢得了戏谑、诙谐的效果，有利于维护或提升交际双方之间的关系。

以上是人际关系交往中常见的体现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的实现策略。在特定的人际关系制约下，说话者借助这些冒犯形式实现积极的语用用意，维护、增强人际关系和谐。

隐含和谐取向的冒犯性话语在语言形式上体现为不礼貌的语言策略，可能会威胁到听话者的面子。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类冒犯性话语呈现出双重性及言语的攻击性等语用特征，在语言形式上多体现为批评、威胁、取笑等言语行为，而其语用效应则是维护、提升交际主体之间人际关系的正面效应。

参考文献：

〔1〕Boxer， Diana and Corts-Conde， Florencia， From Bonding to Biting： Conversational Joking and Identity Display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7， 27： 275-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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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ulpeper， J. Towards an Anatomy of Impoliteness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6， 25： 349-367.

〔4〕Infante， D. A. Aggressiveness [A]. In J. McCroskey & J. Daly （eds.） Personality and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C]. California： Sage Publication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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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冉永平，楊巍.人际冲突中有意冒犯性话语的语用分析[J].外国语，2011，（3）：49-55.

〔9〕邵敬敏.疑问句的结构类型与反问句的转化关系研究[J].汉语学习，2013，（2）：3-10.

（责任编辑 张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