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主义河南诗选

怀金 选编

一首诗主义河南诗选

怀金 选编

马新朝

夜晚，穿过市区的熊耳河

压低身子

再压低一些，压低

避开灯光，人群，思想

这幽暗的一群，提着箱子

背着包袱，在熊耳河的河底，奔跑

急速，紧张

有时它们会直起身看看，听听

又继续埋下头向东奔跑，你看不清它们的脸，也没有哭声

它们是什么？白天躲在人的体内，话语间楼房的拐角处，文字以外

窗帘里边——

它们不会留下证据，就像这条河

天一亮，又还原为流水

阳光像奔跑着的笑

蓝蓝

发表

我的诗都有署名

我的诗都有一个收到的人

箭镞飞来时

必定会有一个前额迎接

我爱它光明的固执

我爱伤口勇敢的裸露

虫子无法忍住对血的赞颂——

当膝盖对我说话

这首诗将不再发抖

这是一个诗人对隐私的出版

永恒的海洋和群山——书桌在起伏

杨吉哲

羊

犄角上的八月，清新明亮

青草说出风的踪迹

红艳的野花，爱抚悠闲的马蹄

阳光，铺开在草地上

直到天际。一只羊或一群羊

在注定的命运里奔跑，或静止

羊的唇边，有一丝云。也有歌声

拉着笛音的小手，缠绵私语

远处的毡房飘着炊烟，不让羊群走失

河水在流，它清脆的声音

漫过草地。羊的叫声被忽略

那沉默的人，翻身下马，再无消息

田桑

博尔赫斯与迦太基

细雨是无罪的，在迦太基。

庭院中的大理石可以一年不说话。

但一年当中总有一个黄昏

你会默然站起来，走下石阶。

你会打断细雨的忏悔，将落日的灰烬

涂抹在幽暗、寂静的门楣上，宛如金属徽章。

高春林

在山下观星月交谈

山风正在簇着一个剪影，或者金星

一向都在这里等待着的月牙。交谈从这时靠近。

众人在山上还没有下来，就在神农山庄园，

我们谈到安宁的话题，足有十年

没有遇到这样的画面——纯净的

像是刚从世界打捞出来。这时没有理由不说到安宁

——为了恒久，我们让内心柔和，

为了遗忘，我们走在我们制造的边缘。

我们的几米之外是公路，是通向世界的汽车、房屋，

以及秩序、权威。没有什么为一个夜景

而停滞，更没有什么像你的黄玉给予你一个明净。

我的父亲在另一个山里生活了七十多年，

月牙，星河，呼应着的河山，有没有带给他动容？

我明天再去问他……或许迥异的是他的

见怪不怪的从容，而他说得更多的

是要我走到山外去——说这个你会伤感。

我们谈到橘色的灯光，这时是柔和的，

在另外的时间里，也许就是孤独。

我们谈到山间四合院，掐算能住下来的日子，

更多的时间，我们被隐忍劫持着。

没有人能够挣破一个时代，但至少约束我们的

不再是我们自己的内心。这想法若构成

一个景致，也应挂到月牙上去，

这想法不同于从前，但会持续到另外的夜晚。

简单

入渝记——给海洲

火车穿山越岭

我的胃，却在一包方便面上爬行

秀色不一定可餐，窗外一闪而过的险峰

转瞬偏安于邻座女人的前胸

假寐只是和疲倦调情

山雾脱了内衣也看不清

有人反锁了自己

把牙签当成了马列主义的一根葱

而我在火锅中游泳

麻辣近乎隐喻，朝天门的美学

是江水的交媾

浊者不浊，清者不清

枕江无眠，与友人彻夜大饮

清酒绵软，无法还酹万丈雄心

江月古今通明

废了多少事，多少瓦的电灯？

森子

为什么是啄木鸟

为什么是啄木鸟而不是书包里的铅笔向外看？

为什么是铅笔而不是钢笔不可涂改？

不可涂改的早晨，其实是上午九点以后的颜色，

我们读到虫子，而虫子却读到啄木鸟，

对自我形态的讥讽？

为什么树的书包高挑、挺胸，而光线的视力极好，

把我们抄写在叶背上，并留下一个

只有用老花镜才能看清的QQ号？

为什么是我们加入了它们的生动，而不是我们

生动了这个缓行的早晨，

就像机器不曾发动一颗蜗牛的心？

为什么是虫鸣让我们睡了个好觉，而不是失眠如午夜

湖边的垂钓，有一盏小灯的帮助觉醒率会更高？

为什么我们是铅笔写下的错字，而橡皮总是对的？

为什么阅读是重击、破坏，越锐利越有嚼头，

而不是树干的忍受替我们惩罚了平庸并带来新鲜感？

为什么我们刚吃过早餐，就又坐在自然的餐桌旁，

仿佛怀里揣着啄木鸟的介绍信，而不是我们

介绍一棵树与啄木鸟相亲？

这是一个啄木鸟讲解的早晨，我们都没有见到介绍人。

罗羽

这里或那时

这里或那时，清贫，作为哲学，也作为乞求

会让我们头晕，老半天也缓不过劲儿

顺手摘下墙上的辣椒，这个动作中

有另一个城市的赤祼

嘿，她有语言的腰窝，一半是白

一半在光线下逼近白

“再往北看，湖水被一只猫带走

而任何东西也不能把猫的悔恨烧毁。”

诗歌不能活在愿望里，而幸好

我们又活在它的愿望里

高野

一朵花在清晨

一朵花。

在言语和不可言语之间

露水围绕它。晨风吹奏它甜蜜的脸

和寂静。

一只蝴蝶与往事

跳起交谊舞。时光在

减速。

太阳在海水里燃烧。

一朵花在清晨闪烁，仿佛心爱的人

在梦境的入口。

一个人转身返回夜晚

仿佛

此刻尘世空旷而

辽远。

寒雪

偏旁

我原本，是一个独立的字

后来，成了另一个字的偏旁

我逐渐退化，变形，丧心丧志

并再也无法独行独立

我以另一半为重心，向左，向右

或者，整体倾斜

我在一种歧途里偏安，素心，并为此

感念诸神

我最终自尝因果——当部首抽身而退时

我立刻悬空，失重，无所适从

我已面目全非，放在哪里

都是一个无法修正的——病句

霍楠囡

柔软

密密麻麻的针眼

与牵拉扯拽的丝线

像我们每天走过的日子

无法直视的柔软

像一座难以逾越的桥梁

有着不同的曲度

与坚韧的质地

有多寒冷

就有那样几束光

时刻暖在手心里

有时候照亮自己

有时候暖暖旁人

而事物本身的容貌

有时不同于你记忆之中

就像我也许停在原地

弯下了柔软

也随时准备唤醒

体内的炼钢厂

翩然落梅

摘棉花的女人

边疆兵团的太阳，将怎样照着

我这些平原上的姐妹

照着她们黝黑的脸

和身后望不到边的棉田

那斑驳的田野好像一个巨大的胃

慢慢消化着她们

但最终是她们消化着棉田

秋天过去，将只剩下空空的棉秆，立在寒风里

如果你要赞美

就赞美她们乐天知命的笑脸，和数工钱时庄重的眼神

如果你不羞愧，还可以

赞美这盛大的、诗意的秋野，这些女人，远看也像一朵朵棉花

余子愚

倒影

绝望在黄昏来临时到来。

太阳有一种病态的黄，光线刺眼。

你只能看见夕光下的倒影。

交错的湖堤，水面静止，万物死寂。

树冠被风改变了发型，稀疏中透着寒意。

巨大的球体高悬，被挺直的电线杆遮挡光亮。

在尘世之上——

凡是发光体，都有其倒影。

正如凡俗的喜悲，倒映你的心中。

在太阳落山之前，你最好坐在窗前。

等待一树鸟鸣，赶走内心的绝望。

让黑夜来得再快一些吧！

张永伟

诞生

在你的身体里我重新诞生——

树皮乌黑，却通体透明。

我奇怪地看见自己站在梅树丛里，

穿着雪花的衣裳，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哦，来往的人都在自己的身体里睡眠，

一个个黑色的怪物控制着他们。

孩子们的身体里光明和暗影也在交战。

蜜蜂有着甜美的嘴唇，它们在

花丛里忙着，没有在意光影的交错。

那诞生我的树，有一颗水滴的心——

那么小的水滴，却丝毫

不会晃动，在大地的震颤之上。

我也远远看见了那个提着斧头的人，

此刻我多么同情他——

在尘世的荆棘里他行走困难，一颗

悲悯的心几乎被折磨成了两半。

泉声

灯笼

当我无所事事地在阳台上溜达

楼下一个门洞

挂的一对旧灯笼，让我眼前一亮

而此时，人民路传来

一声又一声喜炮，炮声渐远

我在地球仪前，听

撒哈拉沙漠的驼铃

阳光下，它泛黄

也泛白。我知道那是一对新人去年留下的

里面的灯泡早已摘走

完成了喜庆、引导、指认的功能

在微风中轻摇

好像驼铃。好像提前步入了某种漫长的平静

失去光源的灯笼

“宝石脱落的戒指”＊

我反复默念以上两句

企图让他们粘合得更紧密些，成为一体

但很快我发现

我陷入了一个，充了气的

城堡。几个孩子在里面玩耍

注释：引自但丁《神曲》。

扶桑

我还未完成我的雪

谁用你的脸，微笑

向我？

在夜里

我们的手轻轻触到了一起，月白色的

树枝

在夜里——

花园里的门

是敞开的——

呵，我看到了，我一直看着

但我还未能获准——

也许，我在此地的耽留还要

很多年

还要等，那几笔

最后的重彩

我才能完成我的雪。

田雪峰

梯子

我费力地竖起一把梯子，

它有个坚固的支点。

我可以一级一级登上，

摘苹果，晒衣服，读过的书

插入顶着天花板的书柜。

或者，踩着结实的横木，一级一级，

爬上墙头，阁楼，水泥平台。

同样，我也可以朝下，

踩着结实的横木，一级一级，

下到负一楼，红薯窖，黑暗。

总之，就是脱离原来的位置，

又沿着它返回，就像橡皮筋拉长，

又回到它自己。

我写诗，写一级一级的诗。

写一个破折号，一把梯子，

让思想移动：上下，前后，左右，

脱离原来的位置，却不再返回——

因为抽出一首诗，我的心就空一些，

正如抵达的人，被抽掉梯子，陷入无助中。

怀金

木纳之诗

我在夜晚看见一截通体乌涩的木炭，它从腰部

裂开一只乌涩的眼，复又合拢，无踪。

那瞳仁里的一粒火云，经反复吹拂，终灭于

一面深深、沉沉的黑镜子。

呼苏木其格的雪峰，擦拭着。一群羊越来越白，

那骑马的哈萨克牧人，漂浮在高速公路上。

他棉衣下的冰刀，将越来越钝。我手中的毛锋，

也越磨越秃。

一只大耳朵的羊，回头看了一眼。我们都需要

一场重挫，把羊群赶上云端。

栏目责编：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