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学敏的诗

2014-11-17 13:09龚学敏
西部 2014年11期
关键词:雨滴

在松江西林禅寺吃斋

在松江。轿车的丁香在雨巷清瘦的袖口处彳亍,

红灯像是这个时代最犹豫的空心人。雨滴们,

穿着金属的外套,似是而非,一律像民国时节暧昧的油纸伞。

一堆钟声在老街的隐私处密谋,天亮时起床的轿车,

想要皈依丁香。

我在崇恩宝塔的阴影里种植南瓜,瓜蔓一寸,需读经卷二册,

和祛毒的雨滴三钱。直到钟声一样老练地瓜熟,

直到袈裟们纷纷成为南瓜的名字。黄色,像是我心中的,

光芒。

在西林禅寺。

陈年的我,和比我还要年长的黄昏一起打坐。干净的词,

雨滴的素馅,和一片片的钟声,撞成了月饼。

月饼朝西,在一朵叫做飞机的丁香中奔跑。在九寨沟,

月光照着我山巅上正在颂佛的母亲。

用宋词的拐杖,年迈的僧人把我的名字沏入茶中。

我的念头是茶叶上唯一残存的一丝农药,与丁香无关。

在西林禅寺。那些素词写成的饮食正在鄙视我的诗歌,

和我置身的成都。

在松江。我把戴望舒仅剩的一朵丁香,挂在崇恩宝塔上,

雨滴们够不着,因为所有的雨滴,

和我的今生一样,已经不明不白了。

在涪陵“816”地下核工程遗址

在涪陵。我把语言空洞的军帽戴在烟囱感冒的舞蹈中。

鱼说出的话僵硬,石块在远处保持警惕。

乌江是一条抹布,

地里长出的病房依着书籍说话的颜色次第排开。

金属的偏旁唤醒的是我最后一根已经断了的神经,

在清晨,光线源自树咳嗽的脚印,

声音比鼠辈还渺小,潜伏在日子们骨头的缝隙里。

在涪陵。我听见数字的遗址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口号,

拌在混凝土红色分贝的榨菜中。和汉字一起垮塌的,

还有油漆,履历,和那个时代的阴影。

在人造的雪地里奔突的狼群,把嚎声拧成黑色的一团。

众山寂静,大地的乳房正在滋养那些死亡过的名词。

我抚着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山洞里虚拟呼吸,狼群在滴水,

隔着面罩在微信上劳作的女人把自己种成了一根稻草,

用来救命。

在涪陵。我看到夹在书中的刀老妪一样摊在乌江的边上,

正在霉变,还有生锈的“核”字。

旗帜们把自己装扮成发芽的阳光。榨菜们的标语,

在广场的雪迹中寻找自己影子。

诗句在洞里迷路成了一只只偷过灯油的耗子。

我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衣服,手表,眼镜,假牙,

还有汗水,目光,头发,指甲,脚,甚至耻骨。

直立奔跑的耗子在口诀的背面说,用树上结的狼解渴。

在涪陵。人在空中铁板一样飘着。至今思项羽,

姐姐,我就在你写的乌江边上站成了一群狼的废墟。

在泗水子在川上曰处

子无语。生病的阳光卧在石碑的汉榻上,春秋已是不在。

我在。

盗版的历史在《论语》的船上打家劫舍,乌鸦众口一词,

是我的亲戚。唱破的词牌,把城门上的旗帜换了又换,

戏文改作了洋腔的树荫。夫子,用山东梆子洗过衣衫的水,

成了我手中的流氓。只是那只蝴蝶不舍。

子无语。昨夜的雨滴是夫子竹简做成的梦魇,于我透心凉的

读书处,正在穿石。我把散碎的月光揽在声音的粗布里,

把水扶正,向上,教它说一些从树根中长出的话。

在泗水。女人的舞蹈被镀金的水淫浸着,乌鸦一动不动。

黄土的绳子是吊过我命的馍,入水便化,

粮食在白话的诗里惊恐万状。

我在成语们发霉的岸上收拾一些时间的衰草。夫子。

那些落在你曰过的水中的亲人,成了轮船上的铁,黑着脸,

一茬茬地长着。

我的手势在纸叠的桥上,像是泉水们衣带不整的影子,

不争气,用读过的闲书,

偷袭你藏在杏林中的话语。

子无语。收割机在线条画的麦田里喘气。

麦秆们轻微的家园被夕阳碾碎在黑夜来路不明的露水中。

风干的麦子已经不是麦子了。风是。

风把我种植了多年的女人吹走了。夫子。

在米易县撒莲的山冈上

在撒莲的山冈上。羊子散漫,是仙人们说出的话语。

身着春天的女人,会巫术,怀揣要命的梨花帖。

须是上午。我用花白长发中发芽的阳光,勾画山色。

朝代依次铺开,我却不在。

梨花们沿山势,长成三国的缟素,有诸葛的唱腔。

偶尔节俭的桃花是给我执扇的女人,在现时,

弱不禁风。我唯一的转世,是撒莲的山冈上,

中了梨花蛊的孤王。

哪一个春天是我救命的解药?那送药的女子,

想必是上好的药引。

在撒莲的山冈上。拖拉机在山谷里冒着骨朵。

梨花从最隐秘的手势中分娩出可以用来安身立命的村寨。

谁在喊孤王?

在撒莲的山冈上,一支开满梨花的箭已经到了我的生前。

在江津清源宫

这么多水的偏旁,在庭院里用川腔说话。

水做的乌鸦,栖在渡口的幕布上。空心的蜀人不停地撒网。

我在鱼网的阴天读书,经营客栈,替过往的雨滴,

验明正身。偶尔,赊一两首诗给他们。

在江津。水路通灌口,通麻将声声漫的川西坝子。还要通,

竹简们一千年长成的李字。

我把石板上的青写成了亲切的亲,被雨一淋,

手中的核桃便在源头处发芽。雨滴是飞翔的香火。

铁锈像小贩的爱情,在最不起眼的那一页闲散地浸着红,

并且,叶儿粑在叫卖声中传宗接代。

清有源。李冰的雨滴在途经江津时被人怀想。

我在渡口的客栈里用渡轮留下的气笛打发余生。在江津,

等着你来翻看的,是传统的树叶上一个姓李的打坐,

和我手中一首淋满了水的诗。

在彭州白鹿镇领报修院

一树的空旷,银杏已经举不起那么多的经历了。在领报修院,

天空是留给神灵的。我的名字在地上匍匐,比落叶的明天还低。

白鹿在墙上歌唱。一袭黑衫是歌声的影子,飘浮在我读过的书中。

我把年轻时下午的照片排在院落里,一年年地站着。

风铃在阳光中饮茶,打盹,像是中式棋局中的高手。念头一闪,

坡上的青草便是白鹿的来生。我的女人在露水中用雁叫声做成的笔,

描眉。草又枯了,像她的腰身。

在白鹿镇。一个房间只能夜宿一个被霜打过的名字,有些发白,

恰似水洗了百年的白。我看见南飞的雁子把长好的云朵插在了,

给我温酒的女人,一不留神就微醺的头上。像是我卑微的念想。

午后的修院。怀孕的管风琴从河中孵出三只鸭子,宽松的睡袍,

在五彩玻璃的后面,走走,停停。我坐在台阶上算计一动不动的时光。

鱼围绕我一圈,就长一岁。像是女人们冬天的手中,

开出的花朵,和闲置的农田。生活与马车一样,在远处渐渐丰满。

在领报修院。比我还高的窗子还在生长。

镇上的白鹿和我晚餐,

聊天,一直聊到天空中的树一棵棵地老迈。像是下过雪的大地。

在新疆莎车,遇见一位骑着毛驴的维吾尔族老人

在莎车,在一条都塔尔弹奏出的路上,胡杨们像是我的亲戚。

我在一本书饮水的时候,把草播到了毛驴们浪迹过的源头。

老人在馕些许的盐分中教我唱歌,教我把胡须种在广袤的

疆域中。红柳开花,只有一丝的红,

就可以让我怀揣的情歌,

情不自禁。直到月亮的银绸中,

老人咳嗽的声音,被都塔尔随意地弹成一枚枚的玉。

我在葡萄的门槛上跌倒成酒。睁着双眼的毛驴,

替我彻夜读书。毛发长在脸上,

何以姓胡,名须。身旁还有可以弹断泪水的都塔尔。

我把仅有的年龄放在歌声晒过太阳的瓜田里。老人的花帽,

一路灿放过来。我只是花白,像是一尾熟透的鱼。

在莎车,在一条都塔尔弹奏出的路上,水做的玉石,

铺陈在我用辽阔写成的大地上。琴弦一拨,

我生于蜀地的名字,渐次渺小,在西域的夕阳中只需一步,

我便成一个老字了。

还有身姿干燥的女人,单薄成纸张的诗歌,可以靠着,

一棵叫做都塔尔的树,生活。

在莎车,一双叫做都塔尔的细手,在叶尔羌河隐秘的水中,

给我的女人梳头,描眉。毛驴的白,泊在我想像不及的鸟鸣旁边。

老人说,昆仑不是山。是呀,昆仑是昆,你要读懂。

在喀什噶尔高台民居

在喀什噶尔,高台上陶做的面具在阳光熟透的诡秘中,

一笑而过。把书风吹成竹简的那人,在土陶里藏匿。

坐在距雨水最远的那个下午,雌性的胡杨左手金黄,

是一丛叫做汉朝的草中,窜出的羊羔。我的眼泪,

危机四伏,殒于一段传说。

张骞在早市上测量馕和太阳的故居,朝代长势良好,

我是马在羊脂状的玉中奔跑过的影子。是书中给你描出的,

宁静。在喀什噶尔高台我把张骞的名字贴进你饮过的水中。

额头上方的雨是一种捷径,像是祖传的手艺,是我的命根。

我爱着的女人,隔着站满小木人的河流,

和芭蕉的妩媚与面纱一起生长。

和木卡姆一同救我。

再把庭院筑高一寸,便是一代人了。葡萄们的耳朵,

在风中恣意,顺便,

听来一些给我治病的药,用高处的水煎过。唱歌的老人,

把蔽沙的帘子一掀,我就成了地上的影子。怕光,

是我的病根。

要与那么多陶做的细辫终日欢歌,要在水墨中国的高台,

把葡萄的暧昧写成你见过的玉。花开一朵,

是女人们的王。我只能让影子终日俯伏在地上。

喀什噶尔的王啊,高台的民居已经远远高出,

所有我写过的字了。

在喀什噶尔,所有的玉都来了,我把歌声埋藏在陈年的,

土里面了。

在净月潭

我要你们供奉她。水天一色,她可以唤出那只雌松鼠的清晨,

和雨露。然后,把花朵朝着我的前世盛开。

所有潜伏在身后的树,静谧,恰似我干净的诗句。

我要你们听见她在水中,绕树而行的歌声。比如青苔,

比如鸟鸣早起的伤痕。空洞,无力

如你们的神,在我诗歌的指尖上沐浴,舞蹈,漫不经心。

我要五月下雨,她的雨滴把天空唯一的蓝,可以放进,

所有的诗歌,和她们的爱情。还有这潭,养育所有鱼儿的

水。至清,像是我的名字。

我要八月荷花开。一瓣,让你们的思想可以清静,儒雅,学着一尘不染。

一瓣,是我的诗歌,用来酿酒,搭建茅屋,用花香

制作爱情,和你们的敬仰。

我要把文字中游走的潭,留给月光,与她春风一度。

你们可以看见,花朵上的影子和诡秘,

是我读过的书,和她的相思。

我要你们净。像是今夜所有的松鼠,鸟,包括长发,和酿成酒的粮食。

在长春。在一枚叫做净月潭的指纹中。

在嫩恩桑措垭口,和一群藏族老人唱酒歌

把第一杯美酒敬献给上苍。

天空晴朗,雄鹰是我们奉上的酒呵。我们是羽毛下面

的影子。我们的灵魂在你的下面。

苍天呵。我们要仰望,要成为你的一览无余。感谢你

给了我们唯一的生命。

把第二杯美酒敬献给大地。

土地肥沃,骏马是我们奉上的酒呵。我们是马鬃里面的长风。

我们的生命在你的手心。

大地呵。我们要匍匐,要成为你的一心一意。感谢你

给了我们足够的粮食。

把第三杯美酒敬献给神灵。

花朵灿烂,我们把自己为你奉上。花朵们绽放出酒香,

爱情,成群结队,在天空与大地之间茂盛。

神呵。天高地远,你要把爱情给我们……

午门:有关清晨声音的片断

把灯笼熄了。把灯笼中摇曳的光留在上朝的路上。

把霜花开在我花白的胡须上,

把昨天才娶的娇妾,留在皇帝赏赐的暖暖的宅子里。

记住,出门时,我只是喊醒了左边的石狮。

其实,霜花也是花。

与我头上的顶子一样,皇帝在一天之内,可以

让她开放成几种颜色。

把我的袍子理顺。把昨夜的酒,寄在古人的诗中。

把上朝时用的膝盖拿过来,让上好的炭火烤的暖和无比,一会儿我要用。

城门就要打开了。快把暖轿中我养了多年的泪水拿来一半,

也许,在城里面我会有用的。留下的一半

也许,太阳出来的时候

你们会用的……

珍妃井:从青苔中长出一棵叫做井的树

真的就这么滑吗,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前世了,只是把每一个月光

细细地用心磨过,沾着露

贴在冰凉的沿上。肌肤和名字,也在一同修炼。

珍也滑。女人的肌肤也滑。就在这沿上轻轻一抿

一眼井,便再也不老了。

在风中游曳的宫灯,把缨熄灭在过来的路上。一只白天的鸟

隐藏在夏日的角落,看着青春的光

收拢在羽毛毫无知觉的神态之中。他们老了。

其实,从一颗上好的珍珠里,可以听到水清澈见底的姿式。

坠落了声音的门,朝北而开。

所有丛林中生长的门,次第缄默。并且,纷纷离开。

珍。谁是一眼井,唯一的门

鱼透明的手,一扶着井沿,名字就回不来了。

能够敲开门扉,只有夜深处穿着雨的衣衫的鸟鸣吗?

前世是一抹珍珠的黑色,被灯一照,化在了

那棵树身后的露中。

前世是狐一样白的肌肤,被风一吹,凋在

那人遍野雪一样白的衫上。

已经是今生了。珍的名字长成沿上孤寂的苔了。

已经是来世了,珍的名字从青苔中长出一棵叫做井的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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