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林隐士彭逸林

2014-11-17 10:18庾宗庆
红岩 2014年5期
关键词:意象派雅歌幻象

庾宗庆

彭逸林是“朦胧诗”的早期诗人,他太执着于“纯艺术”,又做学术,所以成了诗林的隐士。但我知道,很多当时的诗界名人,从逸林的诗中得到了启示,为达者讳,恕不道姓指名。

黑格尔有一句名言: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一般人认为黑格尔哲学晦涩难懂,或可称之为“朦胧哲学”,他操着一套唯心主义的术语,力图接近人类精神的真相。心理学从哲学的认识论萌芽,成为了一门独立学科,弗洛伊德在心理学上的巨大贡献是,发现了“潜意识”,这就是黑格尔的“理念”。所谓“朦胧诗”也由此产生。当然诗歌正史上,不称“朦胧”,而叫“意象派”。

1912年,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首次采用了“意象派”名称。意象便是当一个外界客观的事物射入脑海化作一个内部主观的感受(入侵潜意识)时,那一精确瞬间产生的幻象。他的代表作《在地铁站》只有两行: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

这是对意象派的经典注释:人面和花瓣的对应制造出底片叠印一般的效果。不要认为花瓣是人脸的比喻或象征,那是“理念(潜意识)的感性显现”。

有了这个背景的轮廓,我们可以看逸林的诗了。

意象有它自身的逻辑,波诡云谲的意象生成来自深层的潜意识强迫性逻辑力量,我们由此可以窥见作者的动机:哲理的狡猾、意淫的色情、精致的敏感和对自由的渴望,克制而委婉的表达透露出一种骨子里的高贵与超然,看似随意的词句透露出诗人对语言把控的深厚功力。

略举几例:

“我的父亲也是我身外之物”,《父亲》创造了一个奇特的意象:父亲仿佛是出现于我存在之后,拾起,而又放下,是我们生活中一种沉重的习惯,像门前矗立的大树,成为我们生活中永不磨灭的标记。在这里,父亲不是一种曾经的物质存在,而是一种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植入潜意识的心理存在。

世俗中,我们习惯于概念化地看待事物,贴上一个语言的标签,那件事物就永远不变了,而诗人的感受与众不同,比如“阳光”:

“阳光因等待你而变得宁静”《向晚时分》)、“有一种阳光的呢喃终究让人无法安宁”(《雅歌》)、“十一月临街的阳光是不饱满的”(《雅歌》)、“刹那间点燃的阳光发出尖叫”(《三月》)、“任成列的阳光流浪”(《在孩子们的节日里》)。

你看,“阳光”已经变作了有生命的活物,充满了动感。它会宁静地等待,细语呢喃,会性感地饱满,惊悚地尖叫,会像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成列地沿街流浪……。

事实上,诗中的父亲不是诗人的父亲,阳光也不是物理的阳光,它们不是客观事物,而是诗人幻象中的生物,是没有所指的意象。

偏僻的杜鹃去了还会再来,

阳光更深入,

梧桐下临街的气候,

停泊在多水的浅湾。

村庄如此闪烁不定,

一种心思升起,

便有紫色花堇。

(《死者》)

意象的转换常令人猝不及防, 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诗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对于这些意象,我们不必寻找它的客体对应物,也找不到。实际上,这是一些虚构的意象,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艺术存在,是诗人幻象中的生命体。

在现实生活中,情感是一种副产品,必须有所依附,比如因恋爱而痛苦或快乐,我们受制于必然律,被痛苦或被快乐。而在艺术中,情感成为目的,我们乐于体验所有的情感,包括恐惧、痛苦和悲哀。虚构的意象激活真实的情感,这就是艺术的奥秘。

隐士是超然的,在纯粹的想象中玩味人生;诗人是超验的,他可以穿越具体的事件进入从未存在的幻象中,这种超然和超验才使诗人具有想象的空间和语言的张力。让事件回沉在潜意识中,过滤掉它特定的指向,让幻象在语言中自由成长,语言在幻象中自由组合,这就是彭逸林诗歌的张力。

初读逸林的诗,有一种被钝器击中的感觉,找不着痛点定位,心却悄然裂开,渗出一种诗意来。“无辜的人踏着草鞋走来,试试这里黝黑的阴影、伸开的手指、激动的线。”(《三月》)在彭逸林的诗歌中,我们看到了诗人提炼幻象的超验的能力和隐士透明而纯粹的态度。摆脱事件的特点指向性,在细节的流动中体会生命的成长,这正是彭逸林诗歌的魅力。

“我们整日探寻新的消息,彼此真情不渝”(《雅歌》)。不管世界怎么发展,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变化的是个人对生活的感受,但是个人的内心感受又彼此隔膜,生活因重复而变得麻木。物累越重,孤独愈深,赖有诗歌的幻象,个人的感受孕育出生命。引发人类的共鸣,世界由此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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