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

2014-11-17 03:59text钟翔
南方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拆线线头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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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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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从乡下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的病又犯了,他独自悄悄去县里的医院找大夫看,花了不少钱,还是不见好。城里医疗条件较好,看看能否到城里的医院,好好诊治一下。我听后立马答应,让父亲明天坐上班车,来我居住的小城,我去接站。

半个月前,父亲来我家中,小住了几天。一次,父亲洗完了澡,我拿着衣服递过去,说:“把这些新的换上,脏衣服我来洗洗。”此时,父亲说:“你过来看看,我脊背上有个疮,一直发疼,晚上更加厉害,好多年了,就是不好。疮在脊背后面,我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知是啥病,现在怎么样了。人们说是‘瘩背疮’,时间久了会开窟窿,从后背慢慢穿过前胸,活活把人疼死。”

我听了极为震惊,就安慰他说:“没有那么严重,人们吓唬你的,你别当真啊!”当我撩开父亲的衣服,发现他后背上粘着胶布,洗澡时部分湿了,一半掉下来,露出了疮疤,红红的,要流脓的样子。我让父亲去医院看看,说大夫诊治一下,一定会好的。

“就一个疮疤,又不是什么大病,吃上点儿药就好了,没必要去医院,花那些冤枉钱。”父亲说完,换上衣服,不再说什么。我恳请他一定得去看看,父亲却摇摇头,第二天,执意回到了乡下的老家。

父亲是不常来的,怕打扰我们的生活,或出现什么矛盾。更主要的是,在熙攘繁华的城里,他没个说话的人。在纯朴的乡下,人们路上遇见了,要热情地问话,寒暄一阵。可城里人不一样,人人来去匆匆,被什么追赶似的,总是停不下来。住在同楼的两家,就算是门对门,相隔两三米,也不说话,更不来往,像陌生人一样。这使父亲觉得,城里少了人情味,有点儿冷漠,没有乡下好。

父亲八十岁了。在七十岁以前,父亲是不吃药的,得了病就扛着,过一阵就好了,从不花一分钱。直至后来,随着年龄增长,父亲得了重感冒,一时好不了,在家人的多次劝说下,才开始吃药,病也立马好了。

从老家到我家的客车,是从县城开出的,一天只有一辆。车到我老家时,天刚麻麻亮,不及时坐上去,就得倒两三次车,挺麻烦的。那里外出的人,做生意呀,去外地上学呀,走亲戚呀,都得早早起来,赶早班车,父亲也不例外。

我早早来到车站。九点左右,父亲从熟悉的红班车上走下来。我赶紧迎上去,说“赛俩目”问候,接过父亲手里的挎包,背在自己肩上,说笑着回家。

回到家后,看了父亲后背的疮疤,杏子一般大,黑红黑红的,贴着药棉,周围粘着胶布。时间还来得及。我们赶紧吃了早餐,出门打的,朝医院奔去。

医院有个熟人。我和父亲到了医院,就直奔他的诊室。经过简单查看,朋友带着我俩到相关科室,找专家诊治。戴眼镜的专家撩起父亲的衣服,撤掉他背上的药棉,检查疮口后,说这是什么什么肿瘤,至于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得做活检化验,才能知道。我听后心里“哐当”一下。求主慈悯护佑,父亲别有任何意外。我们听从专家安排,立即做出了切除疮口手术,活检化验结果要在十多天后才能出来。

包扎了伤口,父亲强忍着疼痛,穿上衣服,在椅子上休息。手术大夫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七天后伤口好了,来医院拆线。我边应着边搀起父亲,准备向外走去。父亲见状说,割了个疮疤,没什么要紧的,不要搀扶。说完甩开我的手,走在前面。我跟在其后,一级级下了台阶,一同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中,已是晌午时分。吃了饭不久,父亲开始脱鞋子,洗小净,准备晌礼。我说:“你刚动过手术,伤口还没长牢,缝线扯断了咋办?还是隔一段时间,等伤口长好了,再去礼拜也不迟。”父亲白了我一眼,说:“我一直礼拜,从不间断,哪有割了个疮疤,就不礼拜的道理。”我自觉说服不了他,悄悄闭了口,不再说什么。

动了手术后,父亲还像以往一样,该干啥就干啥,可我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处于不安之中。那割掉的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我心里乱乱的,真的没有个底儿。

一天晚饭后,我看父亲的伤口长得怎么样了。撩起父亲的衣服,发现药棉红红的,渗出了一团鲜血。我觉得不对劲儿,想到医院看看。此时医院已经下班了,只得去就近的诊所检查。

诊所的大夫看后,说:“伤口缝线扯断了,血已经渗出来,要去医院重新缝合。我这里没有条件,你俩明天去吧,不碍事儿的。”

父亲一生耿直,做人正派,信仰虔诚,在村上很有威信。年老了仍天天礼拜,从不间断。这次估计是因父亲洗小净,或礼拜弯腰时,绷断了缝线。这是意料中的事儿,我也不怪什么,只是再跑趟医院而已。

等待化验结果的那段日子,虽是十多天时间,但对我而言,像是极为漫长的黑夜,非常难熬。期间,父亲要回乡下,说在老家住惯了,什么都熟悉,过得舒心,到拆线时在县上的医院拆掉就行。我苦苦挽留,坚持要亲眼看着医生把线拆了,化验结果出来了,心里才踏实。

自从母亲殁了,父亲就变得沉默起来,不爱说话,有什么想法,都在心里装着。我早就给父亲买了手机,装了卡,时不时打电话过去,问他身体怎么样,弟兄们在干啥,村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父亲接到电话很高兴,说这说那,还叫我带上孩子,抽空儿回去,四处转转。我有时带着孩子回去,晚上就跟父亲睡在一个炕上。夜里熄了灯,父亲说着族上的事儿,亲戚们的事儿,外出打工的事儿……其中不少有趣的故事,都出现在我的小说或散文里。

一星期后,我俩去医院拆线。值班大夫姓马,四十多岁。父亲趴在手术床上,我在一旁撩起他的衣服,看大夫撕掉胶布,拆掉药棉,涂上药水,剪掉露出的线头。我想,拆线时应该剪掉一端的线头,用镊子紧紧夹住另一端,把线抽出来才是。而这位大夫的操作,只抽出露出的部分,伤疤里面的缝线,显然还没有抽出来。

我说:“大夫,你只剪掉了露出的线头,里面的缝线没有抽出来,这怎么行呢?”大夫争辩说:“全抽出来了!我当了这么多年大夫,拆过无数病人的缝线,不会错的,你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我非常生气,就和她你一言我一句地争辩着。父亲没有看到抽线的情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不好意思,就偏向大夫一边,说:“马大夫干了这么多年,也有一把年纪了,说拆了就拆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听后心里更难受了,强压住涌上的火气,柔声说:“我虽然近视,缝线没抽出来,这点还是看清楚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此时进来另一位大夫,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同伴帮腔,怪我们的不是。父亲心情不好,显得很郁闷,执意要回家。我说:“缝线没抽出来,以后伤口发炎、流脓,那该怎么办?”马大夫说:“如果真没抽出来,以后长出来了,再来趟医院,抽掉就行。”我不理解,就一个简单的拆线问题,为何还要三番五次地折腾,受这份儿活罪呢!

就这样,在无奈之下,我们只得走出房间。到一楼大厅时,我让父亲坐在椅子上休息,我去看化验结果。我不安地进了化验室,报了父亲的名字。电脑前的大夫查了查,说结果还没出来,再等几天吧。

在回家的路上,我很少说话,心里对拆线大夫的医德,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也为父亲不顾身体病痛,替大夫说话,抱好人思想而生气。

吃饭时,父亲说:“那大夫四十多岁了,你那样说她很没面子,脸上无光。缝线没抽出来,以后再去抽嘛,吵架影响不好。”我听后,觉得父亲宽容大度,时常体谅别人,很少顾及自己,心里有了愧意。

第二天,父亲说手术动了,线也拆了,该回去了。我说再住一段时间,等化验结果出来了,再做决定。就这样,父亲继续住下来,每天早早起床,去清真寺晨礼,午后晌礼、昏礼,五番不差。闲时,去花市转转,或到广场椅子上坐坐,跟闲逛的老人说说话,散散心。

半个月后,我拿到化验结果,大夫说检验结果是良性的,我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地。回到家时,我高兴地说:“化验结果出来了,好着呢!没什么大病,伤口好了,也就好了。”父亲听后,说:“割了个疮疤,没什么的,你偏说得那么严重,看我说准了吧!”我听后笑了,父亲也笑了。过后,父亲带了些消炎药,回到了乡下的老家。

隔三岔五,我打电话过去,问问父亲的病情,还疼不疼,伤口长得怎么样了。父亲说,白天还好,晚上躺下后,身体压住了伤疤,心里不好受。消炎药一直吃着,过几天会好的。我听后心里宽舒了许多。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为生计奔忙,就顾不上问了。

直至一个月后,我打电话过去,父亲说伤口好多了,就是又长出了线头,碰着衣服,怪不好受的。我说:“那你明天来,我俩再去医院,抽出来就是。”第二天,父亲又来到我城里的家中,去医院拆线。临行前,父亲说:“还是去别处吧,再去那里,那个大夫没有面子,有碍情分。”我说:“没有什么,何况她也说了,缝线没抽出来,再回来抽嘛。我也想开了,不会说她什么,也不会难为她的。”

去医院的路上,我想,如果值班的是另一个大夫,而不是她,那该多好啊!我们到了那里,推门进去,偏偏又遇上了她,拿着一份报纸,正低头看呢。见我们进来,她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热情地问话,说:“老人家的病情怎么样了,伤疤长好了吗?”我说:“线头又长出来了,我们是来抽线的。”马大夫听后,赶紧拿过一把椅子,让父亲坐上去,准备抽线。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次总算全部抽出来了。

走出医院大门,我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么滋味都有。父亲的病好多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全身轻松起来。时间已近中午,阳光朗朗地照着大街,也照在我们身上,明明亮亮的,心里温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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