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多年

2014-11-17 03:59text玄武
南方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电话母亲

text_玄武

父子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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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他杀人。他笑着,笑容像平常那样漫不经心,空洞而貌似爽朗。他的笑会骤然停止,忽变为厉声叱骂。我永远摸不透他笑的含义,摸不透他的情绪。他笑着,像摔跤那样,正绊倒他一个朋友,手抱着他朋友的脖子,他朋友那张脸我曾经熟悉,在梦中只是曾经熟悉。他抱着那脖子,突然把那人的脸摁在水中。他的笑没有中断。

他把那人拖着、扔进厕所的时候,我心中疼痛加剧,我醒来,还来得及听见自己的嘶叫。这是我所做的最可怕的梦,真切,具体,伴随着细节。我坐在黑暗中,心跳声大得吓人。我发呆。想了好一会儿。是梦。的确是梦。

看表,凌晨四点钟了。我打老家电话,传来母亲迷迷糊糊的声音。我说妈,我爸好着没?母亲说:什么?我大声说。母亲说好着呀,怎么啦?我沉默。母亲说咋啦?我沉默。我说:我梦见他杀了人。

次日晨,我决定回家。已经快春节了。这噩梦令我心悸难安。我得回一趟了。

我三年没有回老家过年,没见到过父亲了。我没有觉得特别想念他。我不愿想起他。是的。是不愿想起他。拼命不愿。

也不通电话。我能记起的最近的一次电话,是两年以前。他在电话那头说:你要怎样?你这混蛋听不听话?我告诉你!你再不听话我大耳刮子刮死你!!我听见哐的一声,是我扣了电话。电话紧接着,响了。我不接。一会儿又响了。接起,是他的声音,他粗重的喘气声。他说:你竟然敢扣我电话?!我不说话。他不说话。我说:你骂吧。想怎么骂怎么骂。我不扣电话。我听着。

他不再说什么。哐的一声。是他扣了电话,或者将电话机扔掉了。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地响,慢慢地放下电话。

我怎么会梦见他杀人呢?遵纪守法方面,他是再好不过的良民了。我在担心什么?

多年来我一直反抗我身上的血液,某种意义上是在反抗他,我的父亲。我们像一对仇人,如同我母亲叹息般所说的那样。敌对从没有和解过,至多是沉默。他总以最大限度激怒我,诚如我总激怒他一般。

不知这敌对始于何时。起床!他大声喊。不许睡懒觉!!我赖在床上。他二十多年前的怒喝,我仍然能够听到。他喊:我数三下,一!二!!三!!!他跑过来抱走我的被子。这是寒冬腊月。我蜷在床上。我偏要不起床不穿衣服。

接下来是劈头盖脸一顿揍了。我不躲开,直着脖子挨。他揍着揍着会停下来。我看着他的脸,看到了难过和悔意。他说,你咋这么笨?你笨死呀你!你怎么不跑,像你弟你姐那样?你跑了我能打着你吗?

下次仍然如此。我总是挨揍。和弟弟姐姐发生纠纷,那个被父亲痛骂,不服又被痛打的人一定是我。

不知做错了什么,他拼命追我。我疯了一般奔跑,在田野里。好几次,他就要抓住我了。我从很高的田埂上跳下去。爬起来又跑。往下,再往下,是很深的沟壑。他在后面喊:你站住!你快站住!!我不打你了不追你了你快停下!!我听见他在后面扭曲的声音。我偏要跑。那声音越来越远了,我站在沟边。回头望不到他。我慢慢从沟棱上滑下去。我知道他害怕了。我要他找不着我。

他把我养在水缸里的几十条鱼倒在猪圈。我急得大哭,他在一旁看我手足无措,哈哈大笑。

他猛然把手中物件朝我掷过来,大吼:你滚!

我清楚地记得,我经常很深很深地痛恨他和憎恶他。在夜里,想着恨着,不知不觉入睡。一觉醒来,一切全忘了,直到下次重新开始。

我在黄昏和小伙伴们玩耍。一个和我不睦的大孩子突然朝我大叫,叫我父亲的名字。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在孩子们中间,喊别人父亲的名字,是极大的侮辱。

我愣住了。血直往脸上涌。我冲上去。

孩子们都逃散了。我满脸伤,风吹着火辣辣地疼。头晕晕的,头顶被砖块砸了个小洞。我抓土按在头上,血不怎么流了。我回家去。

父亲在灯下瞪着我:过来!

我知道仍要挨一顿。我们家的规矩,只要打架了,不管怎样,回家都要挨揍。我不动。父亲抢上前来。

嗡的一声,我眼前冒开很多星星。眼前的东西开始打转。

我醒过来时候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父亲抱着我飞跑,去乡医院。他没看到我头顶的伤口,一巴掌后,血从头顶流了下来。

晕。飘。腾云驾雾一般。我听见父亲沉重的鼻息,听见喘息间歇他哭一般的呼唤:醒醒……别吓我……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就到了……

我睁开眼睛。物事倒置,迅速后退。我好像从没有这样快过。他的怀抱很大,暖和,我的头冷。我有一点恐惧:从他怀抱的缝隙,石头还是可以击中我。我嗅见他的体味。我喊了一声,爸呀。眼泪刷地涌出来。

他是我的世界里的神祇,最原初和最高大的那一个;凶猛,无常,不可测度。我敬畏和不断反抗着的神祇,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赶在他前面。我在三十二岁生日的当天间断地想到他,在次日书写到他。他对我所做的这些,是不大瞧得上眼的。他会翻着看看我的文章,嘿嘿地笑,说声“写得不错啊”,然后顺手一掷。笑容乍收,开始板着面孔教训。

他说:你有啥了不起的?

我讪讪地笑:我没啥了不起的。

他说:那你牛什么牛?

我说:我没牛啊。

他来气了:你给家里做什么了?这些年你赚了多少钱?你姐的工作、你弟的工作,你添什么忙了?你还觉得自己了不起?

我不吭气。

啪的一声。他拍桌子了:你窝囊死了!你混了这么多年,你牛什么牛!!看把你能的!

他说:我说得不对?嗯?不对你指出来!

他说:你还不如我这两下子呢!!

我站起来往屋外走。他不说什么。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他厉声呼喝,院里的大树好像晃了几晃:你给我回来!才说你两句你就不满意啦?看把你能得上天哩!!

他是我那坏脾气的老爹。我是他坏脾气的大儿子。我得回去。

我承认在很多地方我有负他的厚望。我连自己的很多事都处理不好,遑论其他。我不明白,他为何每次总要把我贬得一无是处,才可以心平气和地讲话,说你自己过好日子,说家里不指望你,说我老了也还有能力养活自己之类的话。之后他会感慨地说:唉,你一点儿也不谦虚。

我无力辩解什么。

很多年以前、很多时间里,我不知道我爱他。只是怨恨。我爱他么?我也不大相信他会爱我。

也遗忘了他很多次的宽宥。儿时家中的好吃的零食,一式三份:姐、我、弟。我费得很,当下吃个精光,再费尽心思哄弟弟的。姐姐心细,舍不得吃,悄悄儿攒着,然后忘记。等想起来去找,没了。哭闹找我算账。我咬住牙不认。姐姐告状,父亲严肃地说:不能冤枉人!!他私下里对我说:以后不许这样子了。我模糊支吾一声跑开。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阴暗里怨恨他,恨了很多年。他知道我的心事吗?

我六岁时,被过继给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二叔。二叔没有孩子。一年多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我?后来我得知一些原因。比如把我过继给二叔,是我爷爷的临终遗言。比如别的。但我不能接受任何解释。

我把怨恨积在父亲头上。有时候我会想:我是父母的亲生儿子吗?最伤心的时候,我确定我不是。过了几日,又忘记了。

一次在四姑家,二姑父也在。他与父亲不睦。不知怎的,他开始指责起父亲。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斜我。挑衅一般。我慢慢儿站起身。

他开始用了激烈的言辞。用了粗口。

我站着。觉出了血。觉出血往上蹿的噌噌声。身上一个激灵一个激灵。我的脖子僵硬。我觉得头发一点一点往上立。

我感到恐惧,害怕我自己。我对自己说:他不能再说了。我在心里说:我不能开口。不能。

我知道我不能待在这里。我绝不能向长辈动手。不能。

我庆幸自己走开了去。我的脸灼烫,很久不能消退下去。多年以后的今日,我清晰地记起这次极端愤怒的痛苦,一种随时可能失控的强力克制。我在证明我爱他吗?

我爱他?我不知道。他是神,是我所反抗的神。但他是神。我不能容忍别人亵渎他。

我在高三时与父亲发生最强烈的冲突。已快高考,我突然不想念书,一门心思地想找几个所谓的仇人报仇,那是几个高年级的、惹烦我的同学。

我在房间里坐着,父亲进来。他说,我和你谈谈。看得出来,他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尽可能地心平气和。我说反正我不想念书了。

他慢慢儿火起来。他说,你再嘴硬我括你!

我说:我不念。你少管我。

啪的一声,他甩了我一个耳光。我猛然一推,他趔趄着栽到椅子上。他说反了你,你还敢还手?他侧着身子拿门后的墩布把。我听见自己大喊了一声:

快算了吧!你不是要打吗?不用你,我自己来!

我开始甩自己耳光。耳边是啪啪的声音。我听见他说甩得轻,你使劲打。啪啪的声音。我咬着牙,蹬着脚用力。我撞在桌子边,一把掀翻了桌子。我对着墙。脸上的血溅在墙上。

他从背后抱住我。我挣扎着。他力气很大。他的身体在颤抖。我说你不是要打吗,你来呀,我打不动了,你来,你来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怔住了,面对面站着。房子里一片狼藉。他站在我面前。

他一点一点往下蹲。我看他一点一点低下去,看见他抱着头就哭了。我心里涌起滑稽的感觉,觉得好笑。

他呓语般地说儿呀这可咋办呀。他抬起头,涕泪满脸。窗户上的阳光照进来,照见他涕泪满脸,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像刀子。

我的心突然开始剧烈疼痛。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所反抗的人,他不是敌人,他不是我的对手。他是爱我和关心我的。而我却在以自己的激烈行为伤害他,以我自己的疼痛伤害他。我的确是个混蛋,像他经常所说那样。

我还是参加了高考。成绩下来后我一直瞒着他。我不想去上学。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很迟。这次他暴怒了。

我永远记得一九八九的夏天。我在奔跑,耳边风声呼呼。我穿过村巷,田野,几乎是欢快地奔跑。我的父亲紧追在后面。我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跑得这么快。这简直像一场田径比赛。村庄里很多人目睹了我们父子的追逐。我跑着,我父亲手舞木棍在后面,像是追赶,又像是驱逐。我的背心从后面被他撕开,鞋子跑掉了,他手里舞着木棍,却一直没有打下去。他想抓住我。

我却觉得摆脱他的追逐,就会获得真正的自由。多少年了,我多希望没有人指责,无拘无束啊。

我终于还是外地求学了。临走时父亲叹息说:

你走吧。这次你跑远了,我再也管不着啦。

不知当时我想了些什么。

现在我为所有这些感到内疚,为自己曾经对父亲的伤害感到沉重的内疚。多年来,这负疚一直压榨我、压迫我。我已经为自己曾经的忤逆付出代价。我的生活,因此不断发生改观。我竭力试图证明着什么,是证明给父亲看么?

那种压力,像天空自上而下的扭曲和压迫,而我习惯了它的存在。

父亲曾是军人,奉纪律和秩序若神明。在他看来,一些事是不可思议的。他永远也不知道,我自高二起就不上每日早晨的第一节课。我在大学几乎不上课。他不知我临近大学毕业时,有八门课没参加考试没成绩,央告老师出题补考才过了关。

我对纪律和秩序的反抗,达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几乎病态地抨击一切自以为不公正的事物。那隐秘的疯狂左右我和折磨我——我以为,我还远远没有道出一个少年,他在生命某一段时间里内心的黑暗。那似乎不会休止的畏惧、反抗、躁动、怨怼、莫名的罪恶的快感,乃至绝望。

我的父亲,他曾经历过么?也许他已完全遗忘,像我以后那样。他不曾像我现在做的,记下可能述说的这些,而这些在时光和记忆中已经失却真实,变得扭曲和支离破碎。

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来推翻父亲曾强加于我的那些,或者我自以为他强加。我曾一度渴望,彻底推翻我身上的他。我下意识地反对接受一切事物,粗暴地拒绝得到,总是放弃和逃避。宁可失去。我的兴趣、职业,因自己的反抗而发生改变。我最终选择了文字,在我看来,那是对所有秩序和纪律,最彻底、最蔑视、最暴烈也最平静的乌托邦式的反抗。

间歇性地,因内心的折磨和绝望,我停止对世界的反抗,选择了顺从。父亲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我所有反抗的根源,我看到他,我停下。被动和茫然地接受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事物。然后,然后,在一个命定的时刻、一种几乎类于仇恨的情绪,突然爆发。叛逆重新开始。

从盲目地反抗一切到完全顺从到全部放弃,我在两个极端之间疲于奔命。是什么样的力量在驾驭着我、我们,我们和我们的父亲?

在远离家乡的孤独时刻,感伤淹没了我。类于爱的情绪涌上来,涌上来,接下来是自责,和无边的悔恨。

那个是我父亲的人,我为什么要无休止和他搏斗呢。

我回家。在离家渐近的时候感到了内心的拒绝。迈进家门的一刻,我有强烈的逃离的欲望。

自去外地求学起,我在家待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五天。这一次也是一样。我看到父亲。他一如既往地站在院里吸烟。在屋里坐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激动,或者其他。我想起上次我回家当晚的时候,他说:滚!滚出这个家门。

而此前,他天天向我母亲念叨着,叫着我的乳名,说,今天该回来了啊。怎么还没回来?

他也没有想与我交流的意思。我试着话语向他靠拢。他没有回应。我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有一次我回家。当晚,他不在家。次晨我离去。他暴怒了。我刚刚回到省城,就听到他在电话里的咆哮。他怒不可遏。愤恨我不见他就离开。

这样的场景,总让我不知所措。

那个是我父亲的人,我为什么要无休止和他搏斗呢。

也许那还包括一种对自我的革新。我想剔除父亲强加于我的一些影响,那些我以为不适合于我的东西。

我自以为找到一些。比如他的暴躁。比如他对我的不断指责。我想他也许试图改变他身上存在、而不希望在我身上看到的一些物事。他希望他曾努力而未成功的事,能够在我身上看到延伸。

但我不能。我是他的儿子,也是我自己。

他坚信他是对的。而我违背他于不顾,有时对他希望我去做的事,示以蔑视。他会因此而愤然么?

父亲年轻时,曾强烈反抗他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猜度他当时的经历,与我后来相仿。他在他的父亲那里反抗了什么,继承了什么模仿了什么?有时候我自以为,我揣摩到了他最隐秘的内心。这时候我会觉得他亲近,他是我的同党,是我的兄长。岁月不可避免地颓败、不可抗拒地重复和循环。我们都是在时间中精疲力竭的人。我和我的父亲都是时间的失败者。我们并没有赢得什么。

或者我们都在反抗自己身上的血液,终归为它不由分说地驱逐着。

我记起我对父亲的模仿,从走路的动作,到咳嗽声,到抽烟的样子。我的相貌不容改变地模仿着他。有一天我猛然发现,我几乎就是他的翻版。这些就是我努力去反抗的结果么?

在更深的意识里,我甚至羡慕他的女人,我的母亲。我曾一度希望,找寻到那样一个女子,她甚至相貌都像我母亲,聪慧,忠诚,识大体,遇事不由分说地有主心骨。多年来,我也真的这么去做了。至今为止,我都以为我父亲因我母亲而幸福。他深爱着她,从未曾表露过。他只是竭力遮掩自己的情感,假装着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

这些我也像他,我的父亲。我本能地接受他的影响,却自以为已经彻底把他推翻。而且,我自愧在很多方面远不及他,恰如他经常嘲讽我的那样。

父亲的特质里,有着类于天真的特质,他的情绪化大概缘于敏感。我看到他在我的孩子身上得到了认同感。总有一些事物在循环,在回归。他会看到年少时的自己么,还是看到他的女儿,甚至,看到年少时的、当时他还不曾认得的我的母亲?

不知道了。而我自己,自为人父起,日益理解父亲曾经的一些想法,臆想到他曾经的经历。我曾经发誓,我曾受到过的来自父亲的压力,或者痛苦,我绝不让其在我的孩子身上重演。事至如今,我承认我未必能比我的父亲做得更好。

我的孩子,她大概心中对我,也会隐藏着一些更深的、不可调和的怨恨,它会在岁月中一点一点彰显,爆发。届时我会怎样?我不知道。我明了它的存在,无奈地等待它的到来,发作,蔓延,在等待中变得安然。

我在家里。“你这是干吗?过年剃这么短的头发?你咋不剃成个光头?”我听见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我父亲的声音。多年以前的声音。

他永远以我为不是。这是他惯常的表述方式。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久不见我了。上次见的时候我留长发,他严重不满:“你留这么长头发干吗?什么样子!去去去,去理个光头!!”而时日已久,他想念中的我还是长发的样子,殊不料乍见,完全令他失望。他没有想念过一个头发理成平头的儿子。

我想到这些,感激他和想念他。可能会更老一些了。这让我辛酸。想到他饮酒的动作,有些迟缓,微低下去的通红的脸上,眼神有些呆。

他是我的父亲。我知道我爱他。我还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我在家里。我的孩子在四下里笑闹,疯跑。周围是我熟悉的事物,散发着记忆的气息。它们在梦中漂浮,梦中的事件,总以此为背景发生。它们也会是我孩子梦境的背景。

我的父亲还没有回来,我等待着。像他曾多次做的那样,在院里站着抽烟,等待着一个不知何时回来的亲人,怨恨他和不可遏止地想念他。天冷,身上衣物单薄,母亲寻来一件父亲的毛背心。我穿上,嗅到衣物上陌生而又亲切的气息,一种猛兽的气息,它仍然令我畏惧。我在院里走动,想象着和他打招呼、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走动,想象他自背后仔细地打量我。他背过身去,我看他腰身佝偻,甚于久前。这一切发生在明天,或者今晚,也发生在明年和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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