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杏

2014-11-17 02:34江流
椰城 2014年1期
关键词:老徐老婆

■江流

乱杏

■江流

老徐向地上抛下三枚铜钱,记下正反数,字向上的若有两个便是两竖,有一个便是一竖,都没字便是个X,都是字便是个O。如是者六次,然后嘴里念念有词,把那些道道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用八八六十四卦套上去,变卦如何,结果会怎么样?那时的太阳就不那么炫眼了。老徐花白的胡须像是一场风暴,在他的胸前横着竖着地扫动,那种感觉像是妻子当年的抚摸。

现在,在老徐面前蹲着的那个年青女人正等着他给她指出一条光明的婚姻之路,她手里拎着一小袋杏。杏那东西,老徐忘不掉。杏的一条沟,颇像女人的……老徐给人算命当紧。

老徐的意识还是没有完全放在他所学过的周易八卦上,而是有一部分又落到了这个年青女人的裙子下方。那圆润的腿部曲线勾画出的美感让老徐找不出多少词汇来形容,因为五行八卦里都很少用得着这样的说词。

老徐看见过有一个女人没穿裤头。那也是一次算卦的时候,一个女人摇到第四次的时候,突然裙子闪了一下,一朵盛开的菊花击中了老徐的双眼,多年没有再碰过女人的他彼时血脉喷张,六神无主,七魂失散。他努力地咽下一口几年没清洗过的陈年老汤,直直地看着那朵灿烂的归处,“天风姤,天风姤……天雷无妄,你是官星执世,多官多才呀!”

老徐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在说些什么了。通常这些业务对于老徐来说驾轻就熟,张口就来,但那一天,老徐说得驴唇不对马嘴。那个女人沉不住气了:“你倒是说明白一点,俺听不明白呀!”

老徐为了拖住她,不得不尽己之所能,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得十分细致,说到连那个女人都蹲不住了,站起来要走,只没提给钱的事。老徐眼巴巴地瞅着她:“你、你没忘了啥吧?”

女人瞄了他一眼:“咋没忘的?忘了穿内裤了。”

老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小腹以下。

晦气!老徐一想到那一天的事,就收回目光来。那裙子里的秘密又不是不知道,跟杏子差不了多少,可为什么老徐还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他又咽了一口老汤:“天风姤,天风姤……天雷无妄,你是官星执世,多官多才呀!”

老徐念出来时,发现竟是和上次那个女人出的卦象一模一样。他上次被那个女人带到家里好好为她算了一下。老徐的那一把胡子全没了用处。在女人的诱惑中,老徐是一根沤糟了的麻绳,哪扯哪儿断。那女人是个没男人的寡妇,老徐并不是她的目标。但那天也就阴差阳错地,老徐看透了她的心事。那一双水杏眼里透出来的东西让老徐好一阵心动,多少年了,老徐还一直在想着。自从老婆死后,老徐就没正经跟一个女人好过。那不是女人的错,也不是老徐的错。然而在这个算命的女人家里,老徐开始施展起了他平生所学。女人是个做蛋糕的,不知是不是最近雌激素过旺,而男人们又不太光顾的原因,老徐的话还没进入主题,女人就说了:

“唉,我让你玩,你给我好好算一卦,两抵,谁也不找谁钱,行不?”

老徐的子丑寅卯还没吐出来就闻到了一股河蚌开扇所散发出来的特有的腥味。

老徐对工作是很认真的,既然让他做,他便要极力去做得更好。

老徐看过《三世书》上面说自己前世位居人臣,官至二品,妇封诰命,显荣至极,可今世却这样破落。也许下世会好一些,但《三世书》上又说自己下世投作女儿之身,托生于马姓之家。于是他的心就冰了一大半。

……

老徐定了定神。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青女子需要他怎么说,是不是也想让他到家里如此这般……?

年青女子问:“你怎么不说了?你看俺现在的这个男朋友咋样?他对俺是不是真心的?他在外面还有没有别的女朋友?”

老徐咕哝着:“天风姤,天风姤……天雷无妄……你卦中透出三重官星,女子官多则男多,你找的对象也不少了吧?”

女子骄傲地一笑:“那是呀,不多挑几个能行吗?你看现在这些男人们一个个都什么德性,拿女人就当是他们的玩意儿,用着了就扑上来,用不着就甩一边去。你这么大年纪我也不瞒你,我现在还谈着两个呢,你就帮我看看哪一个合适吧。”

老徐觉得机会来了:“我要是跟你说,你可得先给钱。”

“你要是说得不对呢?”

老徐说:“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就先别找我算。什么时候别人你都不信了再来找我。”

女子说:“好,你说,我给钱。”

老徐说:“说定了,五块钱。”

女子把一张五元的票子递过来。老徐的一只手像饿疯了的蛇。年青女子一声惊叫,五块钱已在老徐的掌握中了。

“内官在正北,正北官居青龙之位,有本事的呀!外官西南,西南居玄武,心神不定之数,恐怕你现在的对象就是出生在西南的人吧?”

女子好奇地说:“你说得还正对呢!那你是说现在这个不行了?还得去找原来的那个正北的了?”

老徐点着头:“正北的好,正北的好。”五块钱已经在手里浸透了汗。

女子又问:“那正北的长得太丑,俺不喜欢咋办?能不能正北的当男人,西南的当朋友哇?”

老徐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有一汪水在赤毒的太阳下嗖地干涸了。

老徐的家在矿区东边大徐庄。大徐庄是个好庄,人们不光有地,还有户口。

老徐的老婆没走之前,家里过得实在是太清苦了。自打她一走,矿上按征地面积给了补贴,又发了户口,这日子还算过得去了。一个女儿十三岁,正上着初中。

其实老徐的女人是跟别人跑的。但老徐习惯说她死了。他觉得这样说法可以使自己不会那么如饥似渴地想着她,可以让自己更安心地去街上给人算命。村子里有不少人对老徐的这一套感兴趣,马秀娥就是其中之一。

马秀娥五十多岁,男人有病,孩子都在外地上学,于是没事便找老徐摇上一卦,而老徐也总能给她说出个丁丁卯卯的。马秀娥跟别的算命的不一样,临走时总要说上一句让老徐半夜都睡不踏实的话来:

“老姐姐要不走,你一家过得也不错了。”

老徐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

老徐不愿意别人提起他的往事,但他又不得不面对。

老徐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怪病,到处看医生望大夫也不见好转。眼见人一圈一圈地消瘦下去,最后在一个老中医神秘的药方里找到了一些希望。老中医理着胡子,小声说:

“须服壮年人精三个月自然会好……”

老徐干巴巴地瞪着眼。

老婆干巴巴地瞪着眼。

但事情并没有停止进行。

这一线希望被老婆抓住了。

老婆领了个男人回来,在外边称是她娘兄。男人在老徐家一过就是三个月,每天被好饭好菜地款待。

晚上。

老徐干巴巴地瞪着眼。

老婆湿漉漉地瞪着眼。

另一个男人虎着脸出力。

快了快了。

老徐的药来了。

老徐喝下去喝下去。

对场效应器件的进一步改进方法是采用三维石墨烯通道,来增强器件的性能并减小功耗。Ameri等[20]研制了基于涂有HfO2薄膜的石墨烯悬浮网络的pH传感器,此传感器在高离子强度[(289±1) mmol/L]的介质中也显示出极高的pH敏感性[(71±7) mV/pH],这归因于电解液中悬浮的三维石墨烯材料,提高了电解液与通道间的静电耦合效率以及电解液中离子对器件通道的栅极控制能力。同时,涂有HfO2薄膜的石墨烯为氢离子提供了结合位点,从而提高了检测灵敏度。

他和老婆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样三个月过去了。

老徐的病果然有了好转,那男人走了。

那男人走的时候,老婆眼里湿漉漉的。

老婆的行踪变古怪了,常常半天不归家,回家就说累。

老徐不敢得罪她,要不是她,老徐没有今天。人不能没有良心。

老婆的行动变古怪了,常常吐酸水。

老婆的肚子鼓胀了,去找中医。人家说:“恭喜恭喜!”

老婆产下一个女儿,叫“拾来”。

拾来一岁的时候,老婆跑了。

拾来在做功课。

老徐摇着卦。六爻一出,地火明夷动变风地观。老徐断着卦,他是要为马秀娥的等待而出的这一卦。才星执世,生我者父母,我克者妻才,我生者子孙。咸池在子,桃花本位,劫煞?……老徐没想到桃花里有着劫煞。管他去!马秀娥那女人,力大人强,跟她耗下去,不是劫煞都怪。

拾来认真地做着功课。

老徐想着:出息了吧,以后也跟着沾点光。

又一想:女子家的,能沾她什么光?

马秀娥的力气照旧使在老徐身上,老徐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他一任马秀娥像一个庞大的抽吸机器,把他这些日子里的精血晃荡个干净。

“呀呀……哟……”

马秀娥奇怪的叫声总让老徐产生许多联想。老徐只是那么“唉”一声过去,也就完了。他抽身出来,没有一点羞愧感。他细小的东西没有被马秀娥看得如何不值一文。在马秀娥这里,老徐反而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后屋角的杏子刚泛些青,麦子正上面的时候,学生的功课也正紧着。

拾来回来的时候是跟一个男学生一块的。男学生把拾来送到门口,抱了拾来一下。他以为四周没有人,可树后的眼睛里,老徐的火烧得正旺。

拾来不是老徐的骨血。

这一点老徐时刻在心里记着。

拾来去街上买墨水。

老徐进屋翻着拾来的书包。

一封信像是一个彩色的闪电划过老徐的视线。

他抽出来看,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现在的小孩子,你当是小孩子,可他们不是。

老徐把信装好,眼里的红色便愈加深了。

他们约好晚上见面。

老徐拐到床上,意识里的一只手就把他从床上抓起来,拎到半空,然后砰地一声丢下来,摔到地上。他的酒糟鼻子便红里透了许多青绿。他也不知道怎么摔倒的。他认为这真是乱了。刚才他分明是想歪在床上的,可怎么会歪到地上去?

胡子上沾了许多尘土,嘴唇也硌肿了。

拾来买了墨水回来,看见老徐的样子,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夸张地放大:“爹,你咋回事呀?咋磕成这样了?”

老徐的喉咙里一阵咕噜,终于也没成形一句人话,那些原始的语音符号拾来还听不懂。

拾来给老徐涂红药水。

红药水是上次拾来不小心磕烂了腿,从村卫生所买的。老徐去村卫生所的时候,没先摇一卦,结果被马秀娥家挣断绳索的狗咬了一口。马秀娥把狗擒住,同时把老徐也擒住了。

老徐一想到那个巧劲,心里油然而生出一丝甜蜜来。马秀娥身强力壮,老徐哪是她的对手哇!但老徐会算卦,一村的人都向着他。

老徐买得红药水跛着脚回来,拾来的腿已经不再流血了,她用黄泥糊了一下,感觉比红药水还要好呢!

老徐的红药水没用着,拾来的腿就好了。

“呀呀……哟……哟哟……”老徐不知怎么的竟像马秀娥一般的呻叫起来。红药水抹在嘴上和鼻子上并不算疼,冰凉冰凉的,很舒服,也许这种舒服感动了老徐的神经,使得他也和马秀娥一样快活地叫了起来。

“爹,疼吗?”

老徐摇摇头:“不……疼!”

拾来就安心地涂着。涂完了,拾来去做饭。小身子忙在一堆草里,老徐看到了一些当年老婆的模样。她娘也像这样的身段呀!

可是一想到那信,老徐忽然又没有了感叹。他怔了一下,回身取出铜钱,哗哗哗,铜钱碰撞的声音像一段极具讽刺味道的小曲,三枚道光通宝于掌心打成一片。前朝的东西真能决定今世的事情吗?其实老徐也有过这方面的疑惑,但他很快就这么想了——只把它们当成东西就成了,就如同一个假的男性器具真的就可以代替一个男人一样,那只是一个东西。一个东西?老徐想着一个东西。

人是不是个东西呢?

自己养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东西却在给别人用着,别人的东西,却要给自己用。老徐不是思想家,想不通的东西太多。他拍了拍脑门,拾来就做好饭了。

拾来悄悄地出去了。

老徐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是别人的,孩子是自己养着的。孩子跟别人出去了。孩子被人家的孩子抱着了……

他起来,为拾来摇了一卦。

雷泽归妹!

桃花煞应在子时。

他又给自己摇了一卦。

天地丕。

桃花劫应在子时!

老徐蓦地站起来,受屈了的狗一样发出呜咽:“我明白了……”

拾来回来之后,觉得天热,在自己的小房里擦洗着。小房没有门,只有一道布帘隔着。

帘后是一个东西的眼睛。

“别人的孩子……桃花……”

老徐就过去了。

老徐飘动的胡须、肿胀的嘴唇、变色的酒糟鼻子、一脸的皱纹,那一晚成为拾来的恶梦。

老徐知道了。

拾来还处着,但此后便不是了。

老徐事后跑出来,到马秀娥门口,敲出数声狗叫。马秀娥半生气地拉开门:“你还怪上劲了。”

老徐又在马秀娥身上趴了半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夸奖。

拾来把叫声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

她叫起来很不一般。

马秀娥先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为她穿好衣服,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老徐再也不肯去找马秀娥了。

下世老徐会不会像马秀娥一样呢?也许就是下一个马秀娥呢!

他也会长着杏一样的那小小的东西,他不会大。

老徐算命的生意愈发清淡了,于是他就贩起了青菜。

贩菜之前,他还要为自己摇上一卦,才应在午数,午者五也,不是五块就是五十块,今天若是好,便能赚五十呀!

他算着赚到十一块的时候就有了信心,但是信心只是信心,一过了晌,生意立马淡了。

可老徐还在等着另外的几十块呢!

午者五也,应在午呀!不会只有十几块的呀!

老徐的菜快烂了!

老徐最终还是把剩下的那些烂菜慷慨地送进了一家养老院的厨房,又特意跑到小超市里,花了五块钱给拾来买了她一直嚷着要吃的“嘎嘣脆”,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走去。

老徐刚走到家门口,发现派出所里的两名警察正候着自己呢。

冰冷冷的手铐戴上了老徐的双手。老徐非常震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别人的骨肉将把自己送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地方。

老徐被解去了鞋带,同时也被抽去了腰间他已经束了好几年的皮带。“嘎嘣脆”也掉在了地上,同时掉下来的还有那三枚铜钱。老徐极力想最后看一眼三枚铜钱的反正面,但是被警察强行地推进了警车——那可是他老徐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小轿子啊!

地上的“嘎嘣脆”很快被几个小孩抢食一空。只有那三枚铜钱全是字面朝下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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