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阿石
财产
■韩阿石
病魔来临,如洪水猛兽,任何人也没法拒绝,更何况现在是污染、农药,如空气样包围着你的生活。不是吗?我们的老魏就是典型例子。今天上午仍能闻鸡起舞的他出门去菜市采购了自己喜欢的狗肉(他说冬至过后吃狗肉有益健康),回到自己装修一新的商品房里,还没一个小时的时间,墙上那新买的挂钟便在他面前停止了走动。
老魏被及时送去了医院:120呼啸着刺耳的尖叫声开进小区;三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小伙,在他屋里一阵有条不紊地忙碌,用一付不知抬了多少病人的担架,将他抬上了急救车,仍然呼啸着刺耳的尖叫声离开了小区。
老魏被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
医院里充满了不同的呻吟:有遇车祸而伤的;有因打架斗殴而伤的;有因闹肚子而住院的;有因脑溢血、脑梗塞,当然还有癌症而躺在病床上的——
走廊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市场。急救室门前的铁将军扶手椅上坐着一脸木讷的小魏。她说她在办公室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当她赶到医院时,父亲已被送进了急救室。她与父亲已很久未联系了,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始终身体健康。
现在守在急救室门外的是小魏和她——吴雪,没有第三人。
她是老魏的第三任合法妻子。她有自己的儿女。那年的那个冬天,冰天雪地中,她说她的丈夫遭遇了车祸没再醒来。后经人介绍,她认识了老魏。在她的记忆中,那是一个让人充满怀旧的夏天的下午,她仍处于失去亲人的丧悲心痛中,刚吃了晚饭,绛红色的晚霞在慢慢隐去,她接到了小姐妹们的电话邀去K歌。去吧,她对自己说。睹物思人,不能让死去的人憋死活人,还有儿女呢,他们正在求学(儿子读高中,女儿读初中)。自己正值中年,那块湿润的沼泽地,正是渴望滋润的时候。在歌厅她认识了老魏。难道他与她有缘?他们喝了两杯啤酒,他们还一起唱了《敖包相会》。老魏对她说:“我们交个朋友吧。”“我们本来已是朋友。”她说。“那不一样。”他把手伸向了她肉嘟嘟的腰间,将她揽了。
“不,我们不能这样,我老公刚去阴府,尸骨未寒。”她半推半就。
当晚的他们去宾馆开了房,一阵云里雾里。她满足了饥渴,他尝到了鲜味。“你这腹上为何有疤痕?”他问。那年动了阑尾手术,她告诉他。他放心了,原以为是结扎手术留下的痕迹。就这样,半年后,他与第二任妻子离婚了(其实不应叫离婚,而应称分手,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领结婚证)。老魏曾经给这陈姓女人的承诺是“如果你给我生个带把儿的,我们就正式结婚。”可是,这陈女人使尽了她的全部柔媚本领也没能给他生出个带把儿的,却给老魏生了一朵花。分手时,他们没闹,老魏塞了一笔可观的票子给这陈女人,时至今日之前,他们仍有往来——他得承担那朵花的抚养费用——由这陈女人定时来取(那朵花取名陈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魏与吴雪生活在一起自有他的打算,他的思想就这么传统,并且还根深蒂固。那时的他仍在位,坐着一个科级单位的第一把椅子。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打算,那对儿女的读书问题还得靠他帮衬着:“谁让那死鬼短命呢?”
算起来,老魏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发妻生的,已在城里一家单位上班了,当然是老魏帮的忙。就因发妻给他生了个千金,他便有了离婚的理由。发妻,刘姓,就让我们称她刘阿姨吧。现今的刘阿姨爱上了摄影,生活得有滋有味,离岗休息后随那些摄影家们东跑西逛,好不自在。此时的她已接到老魏生病住院的电话,正在赶回的路上。电话是他们的女儿小魏打的;另一女儿当然就是那陈睿了,在省城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搞销售。不用说,她也接到了老魏生病住院的电话,是此时正守在医院里的同父异母姐姐——小魏告诉她的。“没大问题,我就不回了,我们公司正处销售旺季。”她回答了姐姐。
她们姐妹俩漂亮得如玫瑰花儿,她们酷似父亲老魏的当年,有人说那简直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
等待总是急煞人的,因为急救室门外的亲人不知病人的结果。死?活?他们不知道。植物人?他们也不知道。小魏与她的小妈(让我们这样称呼吧)在门外焦急地踱着步,任何人也没说话,她们等了大约七个小时,才等来“家属要做好后事准备,脑溢血”这么一句医生的肯定语。
老魏被送进病房时,仍昏迷不醒。肯定是昏迷不醒,不然医生为何要下那句肯定语呢。
对吴雪来说,听到医生的那句话后,最刺激她神经的就是“财产”二字。如果他醒不来,我将以合法妻子的地位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哪怕上法庭。她想。
“嬢,爸爸事前说什么预兆话没有?”小魏说道。在她看来,此时不说,就怕没时间了,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虽然老爸与母亲离婚了,还有了第二任与第三任妻子,可是,自己与陈睿才是父亲的孩子,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还得由她们来料理后事。
“没说啥,是突然间的事。”她想说什么呢?难道她也想来挣财产?做梦。“上午他去买了几斤狗肉,吃饭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喝了杯酒,突然间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打了120,就来到医院了,就这样。”她一脸茫然:难道她在怪自己?难道——如果他去了,财产……他说小魏是判给她(刘阿姨)的,他们已经两断,再没任何财产分割。难道——她仿佛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她偷窥了一眼小魏,发现她正耷拉着头,双手捧脸,似乎在用纸巾擦着眼泪。她走出病房,看着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似要下雨的样。
那条疤痕始终是她对老魏保守的秘密。吴雪从与老魏婚后一直称自己腹上那疤痕是她那年动阑尾手术留下的。其实她非常清楚自己那疤痕意味着什么,她得替自己那对儿女考虑,他那么高的工资,还有不菲的外快。对那疤痕,他不止一次地追问:“你腹上那疤痕真是阑尾手术留下的?”“你不信就算了。”她回答,“夫妻之间应该要有起码的信任,你连这疤也要追三问四,说明你心里根本没我,那我们不如分开算了。”她是有心里准备的,自己不可能就这样随便分手,至少得让他给自己一笔不菲的分手费,要足够让自己的儿女读书到大学毕业,让他们有职业,自己的养老问题就解决了。并且,她说她还知道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是他的致命软肋。
“不是不信任你,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你那白花花的肚子怎么就没反应呢?我真担心它是——”他欲言又止。难道她已被结扎?他曾去计生部门了解,可是没任何结果。
“担心那疤是什么?本是猪鞭硬称金枪,自己不行,怪我?你让我跟其他男人睡睡试试,如果你不怕戴绿帽的话。”戴绿帽对男人来说是泥巴裹头充癞子的表现。打软肋是她的致命高招。其实,是猪鞭还是金枪,只有她自己清楚。
在病房里,吴雪见小魏跑进跑出,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打热水给他擦身,真是个孝子。她想,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多好!趁小魏出门打电话的空隙,她迅速靠近老魏的头。我必须抢先知道他的遗言,她对自己说。“老魏,老魏。”她轻声呼唤道,“老魏,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她将他的头轻轻摇了摇,“老魏,你说话呀,你让我怎么办?”老魏仍昏迷着,那眼紧闭着,从心电监护仪可看出只有他的心脏有微弱的跳动。
见小魏从门外进来,吴雪的第一反应是让她留在医院陪护她父亲,自己得迅速赶回家去。她担心,如果他醒不来该怎么办呢?他的存折放在哪?他写遗嘱没有,他有多少钱?如果他醒不来,她对他的那些致命软肋就没任何作用了。对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绿帽没作用了,那些让她知道的他的秘密也没作用了。自己得先下手为强,她想。
“小魏,你在此陪护你爸,我回家去一趟。”吴雪没等小魏回答,便急心火燎地赶回家——那套新搬进的商品房里。
在她看来,这套商品房便是他的一个谜。此前从没听他说买了套商品房,直到搬进后才知道。“你买房怎么不告诉我?”她问他。已经买很久了,一直没装修,想给你一个惊喜,再说那套老房住习惯了,还真没想搬。他就是这么回答她的。吴雪开门进屋,感觉一阵舒坦:回家了。她在饮水机嘴里接了一杯水,一口喝下,感觉自己的嘴角在给她一丝不易表现的笑意:“先下手为强。如果他醒来,对付他的理由,不难想象,应该有千条,自己是他的合法妻子,有理由这样做。”她首先从卧室开始,那是他们共同睡觉的地方:条柜抽屉的每一个角落;壁柜的每一个旮角;床的每一层。总之,可用翻箱倒柜来形容,还可用打劫来描述——没有她需要的东西:存折。在客房与书房里,她以同样的手段,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她认为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她找到了写着老魏名字的房产证:怎么没我的名字?她明白了:他防着她吴雪。
打劫。以前,她只在电影里看到。如今,她对自己的家实施了打劫。她能找到的(她所需要的)除了那本房产证外,还有他的工资卡:里面有多少钱?她把这两样东西放在自己随身不离的皮挎包的内层:密码是多少?他的生日?他的手机号?不急,可以用结婚证和户口册与死亡证明书去银行查对(假如他永远不醒来的话)。
休息一会儿吧,她感觉有些累。这里发生的一切,吴雪没敢告诉她那对儿女一丁点儿信息,她不想影响他们的学习,小女儿正在省城读高三呢,她知道这是关键时期,再说儿子在读大学,这么远,没必要回来,得不偿失。
一日夫妻,百日恩。陈女人知道老魏躺在病床的事是她女儿陈睿告诉她的。她很矛盾。她没有名份:算夫妻?我与他没结婚证;不算夫妻?我们又同居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有了女儿,虽然,我们现在分手了。还是去看看他吧,就算看一个朋友。
医院里仍是小魏守在老魏的病床前,他仍昏迷着,鼻孔里插着氧气管,白色的病人被下,一根白灰色的导尿管弯曲地延伸到床下一只被称为尿壶的塑料器里。他的左手小臂上插着点滴针,药液瓶里的药液要死不活地通过那根塑料白色管子一滴一滴地流进他的身体。这是维系他生命的东西,她想,也许现在的他正在冥界边缘徘徊,也许现在的他正在与那些幽灵作生死搏斗。既然,他还没死,说明他的灵魂还在他身体里。
“老魏,你怎么了?”她在明知故问(他在昏迷中,怎么能回答呢?)。陈女人与小魏打了声招呼,没再说什么,将一盒纯牛奶放在他床边地板上。“嬢,你坐,谢谢你。”小魏说道。什么病?她问。“脑溢血,医生说。”
“我是听陈睿说的,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哎,这人……真是病来如山倒,辛苦你了。”她在床边凳上坐了会儿,静静地看着小魏的忙碌:她打来半盆冒着热气的水,将一张绛色毛巾透湿替他擦着手臂、胸腹,还有腿。他的妻呢,怎么让他女儿给他擦身呢,多不好,她想。“我来给他擦吧。”她对小魏说(我现在又不是他妻子,为什么要给他擦身呢?他将我娘儿俩抛下不算,还找那骚狐狸,能来看他一眼,已算烧高香看得起他了。)。
小魏只顾做着自己的事,床上躺着的是父亲:“嬢,不用,我自己能做,给他擦擦,也许能让父亲早点醒来。”
这间病房里有两间病床,在老魏的对面床上躺着一位中年男子。陈女人与他交谈了几句,才知道他是一位脑梗塞患者:“前几天才从这里抬了一位出去,癌症晚期,可能进火葬场了。”她听到他说这话,心紧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得让陈睿回来,她是他的女儿,他的财产她应该有份,不能让这小魏与那骚货独吞。他应该有一大笔财产(他是从令人羡慕的实权位上退下的),还刚搬进新房不久。
回到家的陈女人给她在省城打工的女儿去了电话:你得回来,你必须得回来,因为他是你父亲,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财产的继承你应该有份,你应该去咨询一下律师,你应该要有所准备——
电话中的母亲显得如此急不可待,难道他——三长两短,应该不会。在陈睿的记忆中,那是十年前:那时的我们多么乐融,在那套老房子里,自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不知为何,父亲离开我们了,把我与母亲抛在一边。只是后来听母亲说,他又新娶了一位妖娆的女人。“我恨你,我为什么要回去看你?你将离世那是你的事,现在才想起我这女儿?”可是,这是母亲的电话,关于什么财产。他有财产吗?母亲显得如此迫不及待,我还真得回去看看,静观其变。她向公司请了假:“我父亲病危。”
在医院里,陈睿见到了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姐小魏,还见到了意识中的父亲的现在的妻子,还有姐姐的母亲。她是与母亲一起去医院的。她与姐姐打了招呼,当然还有她心目中的刘阿姨。她进病房时,父亲仍处昏迷,刘阿姨正在用热水给父亲擦拭着身体。他鼻孔里仍插着氧气管;那点滴液没精打采地滴着;一根白灰色的塑料管(导尿管)仍弯曲地伸去它该去的地方;病床旁边柜上的那台心电监护仪,只见它面上的显眼的波纹在费力地跳动,有如路边垂死的乞丐。在她眼里,刘阿姨总是那么专注,那么虔诚地擦着他的身体,每擦完一遍,就让小魏姐姐在塑料盆中热水里透洗毛巾,然后换掉热水。“真是无聊,抛弃你们母女还这样对他。”陈睿不屑一顾,眼里充满着鄙视神色。因为有刘阿姨与小魏姐姐在病房里照看着,她与母亲在那里站了会儿便离开了。她们前脚刚走,吴雪也跟着离开了。“她就在我们身后大约十步之距。”陈睿说。
“看来他不行了,哪有昏迷这么多天的。你得早有准备。去征询一下律师,我听说你那同学不是在律师事务所吗?”回到家里,母亲又在她耳边叨着。“你应该争取,听说他们刚搬进新家不久,那套房子是你父亲买的。”
该要的得要,不该要的不要,这年头谁都不是傻瓜。她的心脏告诉她,它在加速跳动。她的意识告诉她:“我应该是第一继承人。”对母亲的话,她作了如此回答:“妈,你别叨了,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让人把你当傻瓜看。”陈女人自去广场歌舞队乐去了。
吴雪有规律地每天去一次医院,每去一次总是趁刘阿姨与小魏不在病房时伸手轻摇昏迷中的老魏,她希望他回光返照,留下他的遗言,哪怕一句“存折在XX地方,密码是XX,遗嘱在XX地方”的话。可是,每次都让她失望,相反让她看到的是那台心电监护仪面上的波纹越来越微弱。她对小魏掏口气说:“小魏,对你父亲,你得辛苦点。当我看见你父亲现在这样子,回到那空荡荡的屋里,我真感到害怕。如果你父亲真醒不来,我准备将那房子卖掉。梦里老是他的影子。”小魏不经意地笑了一下,“愿你长生不老,长命百岁。心底无私天地宽,梦里不怕鬼敲门。”她想这样说,但她没说,她不想说。
想卖房并非真卖房。吴雪想卖那套房的消息如风一样吹到了陈睿的耳里。“卖,没那么容易,那是父亲的房,而不是她的,做梦。”她去医院看她父亲那是偶尔的事,她却去律师事务所找了她那同学,说了她的情况——“我有没有继承权?”
“如果你父亲有财产,那是当然的。”她得到了肯定回答,并在同学的帮助下复印了相关法律条文,还被告知要搜集哪些证据——“早准备,做到心里有数。”
老魏虽然得到了小魏与她母亲无微不至的轮流照护,可半月之后,他还是被医生坚定地判决了:“我们尽力了。人,总有这么一天,从土中来回到土中去,办后事吧。”刘阿姨流泪了,为这个曾经共同生活了十来年的男人。小魏非常同情母亲,自从他们离婚后,母亲没有再嫁,她们母女相依为命生活着。
故事没有结束。老魏的丧事被吴雪安排在殡仪馆,对我们这些老魏的朋友,当然得听她的,因为她是他的合法妻子。“如果在家里停放他的遗体,我一个寡母子很害怕。我的火焰低(阳气压不住阴气),再说殡仪馆本就是用来做丧事的。”她说。从医院去殡仪馆,刘阿姨与小魏一言不发,木讷着脸,只知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给老魏净身,给他穿老服,帮着给他安放灵床,然后默默地在他灵前烧纸钱抹眼泪。
吴雪等待老魏的遗体静静地安放在他的灵床上后,则趴在他的灵前大哭起来:“老魏呀,你怎么丢下我就走了,你让我这寡母子怎么办,你为何不留下片语,你好狠心呀,你连一句告别话也不给我们——”哭声凄切,让人无不落泪。陈女人没来给老魏送别,只是陈睿象征性地在老魏灵前坐了会儿,烧了纸钱,叨了几句让我们听得模模糊糊的话语:去吧,那边女人多——因果——阴阳相通。
在悼念会上,我给老魏准备了这样的悼词:
老魏的一生是廉洁的一生;工作任劳任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一生育有二女——
就在老魏离开我们半月后,我们几位老魏的要好朋友被法院一个电话传了去:我们应该没犯法,应该没人起诉我们,啥事呢?
那天,阳光灿烂。河堤上有人在悠闲地捶钓着。我从河堤上走去法院。我喜欢在河堤上动步,那种感觉是一种潇洒,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对大自然的感慨。
走进法院,才知事情的原委:从老魏离开我们后,吴雪想卖掉那套刚搬进的房子,因为她总感觉害怕,总认为老魏阴魂不散,让她莫名其妙地从梦中惊醒。她已将卖房广告贴满了大街小巷,深怕人不知。此事让陈睿知道了,她以老魏女儿的身份找卖房者理论,最终不欢而散,便走上了法庭。
空荡荡的审判厅里,审判席上坐着三位年轻而威严的法官,被告席上坐着吴雪与她请的律师,原告席上坐着陈睿与她母亲和她们请的律师。旁听席的座位上坐着刘阿姨与小魏,她们坐在前排,在她们旁边坐着的也是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律师。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与老魏很熟,他曾经与我们同桌吃过饭喝过酒。难道是老魏的亲戚?我想。我们来的三人坐在他们之后。小魏与我们打了招呼,没再说话,刘阿姨则对我们点头笑了一下。这里的环境告诉我,我们肯定是作为证人被请到这里的,或者是让我们作个见证。可是,有法官在,还需我们见证?尽管窗外不时有汽车的嘶鸣,树上有小鸟的啁啾,还是没能打破这代表法律公平正义之地的肃穆。厅内天花顶上的壁灯俯视着我们,它们在告诉我们,这里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此时,小魏旁边的律师站了起来,举着右手向法官发出申请:“各位法官,请允许我在这里宣读一份有法律效力的公证书。”在得到法官们的许可后,那位律师从自己的黑皮包里拿出了一个未开封并在封口处盖有公证处公章的牛皮纸公文信封,还顺带着拿出一份盖有公证处公章的文件。他把那份文件与那个信封一并交给法官与在座的所有人过目,证明他所说的东西并非伪造并具法律效力。当那文件与信封回到他自己的手中时,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读道:
兹证明魏X于XXX年X月X日交有一牛皮纸信封给我公证处,并由我处代行保管,信封内附有魏X名下农行存折一本,遗嘱一份,并嘱该信封由其前妻刘X当律师面开封有效,并由其宣读该遗嘱。
经查,上述当事人的行为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X条之规定。
Xxx公证处(盖章)
公证员:xxx
Xxx年x月x日
他宣读完公证书后,全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鸦雀无声。我朝吴雪与陈睿瞅了一眼,她们的神态告诉我,她们的内心定是自鸣得意,我仿佛听到她们的心在说:存折,定有大笔钱,我是法定继承人,定当我所有。可是,此时的我却看到吴雪激动着首先站了起来,用几乎嘶叫的声音说道:“审判长,这封信理当由我拆封,并由我宣读我丈夫的遗嘱。”
审判长看了她一眼:法盲。他的眼神告诉我。“请你尊重法律。”他冷冷地说道。
“那么应该由我来行此权利,我是他女儿,我是法定继承人。”陈睿跟着站起来咆哮道。
“律师,请继续。”审判长没理会陈睿,他只向小魏身边的律师挥挥手。
律师将那信封恭敬地递给刘阿姨。她眼里含着泪水,她真想哭,她告诉自己:千万别哭,这是在法庭,不能当懦者。她颤抖着双手,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缓慢地拆着那信封。的确有一个农行存折,还有一份遗嘱。她泪眼模糊地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她展开那份折得十分工整的遗嘱,哽咽着念道: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的良心是无限的。一个人有了良心便有了灵魂,我们应该相信灵魂的永存。
我的财产有一百万人民币在存折里,有一套刚装修不久的商品房,还有一套房改时买的旧房。
刘阿姨读到此,她停顿了一下。她难道读不下去?她激动了还是她在伤心?我朝被告与原告席上偷窥了吴雪与陈睿(还有她母亲)一眼,她们似乎在分享着自己的胜利。虽然她们没话语说出来,但我从她们挂在脸上的神色知道,她们在听了那一百万与两套房的财产后一定在心里激动得沾沾自喜。只听刘阿姨继续读道:
存折里的一百万,它是不义之财,我没敢用,也没勇气告白自己,正因为一个人得有良心,所以我将它留下了,放在存折里。
那套新房也属不义之财,将它交给拍卖公司卖掉吧,所得钱款与那一百万请捐给我的家乡政府在需要的地方修一所希望小学吧。我希望我的家乡有希望,更希望我家乡的人民有希望,我们都渴望希望之所在——同时也渴望良心永存。那所希望小学,我建议取名“民族希望小学”。
“不。”吴雪仿佛在嚎啕大哭——
我死后按国家政策的那几个月(我不知道是多少)工资补助:刘、陈、吴各占三分之一;两个女儿,她们已能自己创业,就让她们去奋斗吧(原谅我,我的宝贝女儿,自己挣的用着踏实。)。那套房改时买的旧房就让吴雪居住吧,虽然她骗了我,因为她肚腹上的那疤痕,我没恨她,男女都一样。按政策,她每月有一定的生活费。
祝福你们,我的亲人与朋友,你们活着才是福,让你们的良心与灵魂永存吧。
魏XX!
X年x月x日
哽咽着,带着内心悲痛的刘阿姨终于将这份遗嘱读完了。她抬起头来,模糊的双眼环视着在座所有人。全场哑然,只吴雪在低声咽泣。一双双惊愕的不同脸孔似乎在咀嚼着这“希望”二字,用“良心”这把尺子去丈量着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