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题

2014-04-29 06:35曲湘春
椰城 2014年1期
关键词:写诗

■曲湘春

小说二题

■曲湘春

月色无言

初秋的夜晚,半轮月亮时隐时现地浮在云头。若明若暗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照着门口的芭蕉树,像一位披着长发的少女亭亭玉立。如果在以前,我会触景生情写下一首优美的诗,今天我心情就像云里的月亮蒙上一层阴影……

前不久,妻子来信提出离婚,这本是意料之中的,可是我心里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尽管她在信上没要求我去接她,几经犹豫,出于一种让我说不出的感情,我还是决定到车站去接她。

我快要走到车站的时候,天空忽然涌来一大片乌云,亮起一道道闪电,噼噼啪啪下起雨。我就近找个避雨的地方,一看手表,她乘坐的火车快要进站了,如果在以前,我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按时去接她。现在我不想让自己浇个落汤鸡的样子,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阵急雨很快就过去了,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我刚想要走,身后响起一个甜甜的声音:“曲老师……”我惊讶地回过头,见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姑娘,站在我身后。

“不认识我了,我是柳云啊。”

“是你?”我释然地一笑,原来是一位爱写诗的姑娘。当年文化馆举办文学创作讲习班,请我给学员讲授诗歌,那时柳云还是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她每天上课都坐在前面,听课时,她习惯用手托着下巴,一对油黑的大眼睛,认真而专注。有一天下课,她听完我讲解北岛的诗歌《一切》,坦诚地对我说:北岛的《一切》太冷漠了,她说生活不可能那样。那年她十七岁,是充满幻想的年龄。

“曲老师您去……”

“我去车站。”她微笑着打开自动伞:“我也去车站,我们一路。”

她和我并肩而行,“还写诗吗?”我问。

“写啊,不过写得不如以前了。您还记得那首经您评点的《童年的梦》吗?”

“记得,那是你在省报发表的处女作,怎能不记得呢?当年曾被省广播电台配上乐曲,滚动播出,引起很大的反响……”

“多亏您的悉心指教,才使我一举成名。”

“你那首诗歌让我至今难忘:当秋风吹落最后一片树叶,我童年的帆船开始起航……”

她听了我的背诵,脸微微一红,兴奋地告诉我:“当年我写诗的热情很高,在您的指导下,我一发不可收,发表了数十首诗歌,后来……”她低下头,眼里出现一片忧郁。

“你现在还坚持写诗吗?”

她向我点了点头。一晃我有好长时间没和她联系了,得知她还在写诗,我心里怦然一动。当今的文学正处于边缘化,搞写作的人大减,有的作家弃文经商,诗人的处境就更难了。我佩服她能把写作坚持到今天,不由地对这位小有名气的诗坛新秀刮目相看。

一路上,我们谈的都是诗,她告诉我,最近正准备出版一本诗集……

“我很想和您取得联系,可是打您的手机,先是关机,后又停机……”

我解释:“我手机被小偷偷去了,更换的手机是……”

“那我得记下来,到时我找您,请您给我作序。”

我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来到火车站。这时车站的广播,播送一条列车晚点的消息:“各位旅客,从省城开来的2616次列车,大约晚点一个小时……”

“我们随便走走吧……”柳云提议。

我跟着她沿着站前广场,向前边的一条马路信步走去。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清新的晚风吹拂我的面颊,格外爽心。我们走得很慢,她问我:”您是接?”

“接我爱人。”

她捂着嘴突然笑起来。我愣住了,禁不住问:“你笑什么?”

“我以为您是一位独身主义者呢……”

听了她的一番话,我自嘲地笑了:“……她是回来和我办离婚手续的。”说完我很后悔,不该把这些告诉她。

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布满了惊愕,同时也带着一种同情。不知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我一时语塞,陷入沉默……

前面是一座大桥,我和她走上桥头,静静地站在那望着对岸的闪闪灯光。夜很静,偶尔一辆汽车从桥的一端飞驰而过,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幕。

“您难过吗?”她望着远处的灯光,关切地问,声音带着一种温柔。

“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和我已经分居三年了,三年前她调回省城,最近打电话告诉我,说要移居海外出国经商……”我一股脑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我长叹一声,近乎哀叹地说:“我觉得这样也好,这种生活对我来说,过得太累了。”

柳云喃喃地重复一句:“是啊,太累了……”我不知她为何重复我的叹息。她问我:“您猜,我接的是谁?”

我摇了摇头。

“我接的是未婚夫。”

由于天黑,我未能看清她的表情,从她的异样声音里,我猜测她一定是很激动的。接着她告诉我:“他是一个小老板,很阔气……”从她的言谈中,我看不出有高兴的表情,她平静地告诉我:“我要结婚了。”

“祝贺您……”这句话并非发自内心,我已是要离婚的人了,我心情不好,言不由衷地挤出一句不冷不热的祝贺。

她对我勉强地笑了笑,我不知她为什么陡然陷入了不置可否的神态。她说:“不瞒您,以前我想找一个像您这样的诗人,他不会写诗,连信也写不好,来信写的尽是错别字。他平素动辄就给我打电话,话里带着酒气。我父母夸他,说他很能干,我看他除了会赚钱,什么也不懂……”说完,她把头一转,擦起眼睛……

我茫然地站在她身边,欲言又止。我看一下手表,“我们走吧,火车要进站了。”

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和我并肩走下大桥,桥头的路灯闪着一缕缕微弱的光芒,很快被我们抛在脑后。柳云离我很近,秀发里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使我不由得想起当初和爱人漫步在马路,我们倾诉衷肠,谈得那样投机……

当我们来到车站,从省城开来的列车已经开过去了,空空的站台上布满空空荡荡的月光,显得很冷清。

“我这是怎么了?把事情耽误了……”我懊悔地说。

“我看误就误了,我接的那位,大概早就打车走了。”她提议回去时,让我陪她走一程。

“您看,那是什么?”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见一片片云团静静地从月亮旁边轻柔地飘动,犹如大海泛起的无声波涛。

“那月亮就是一条船啊……”我听见柳云富有诗意地说了一句……

远逝的河州

河岸。一个女人,默默伫立在那,神情呆滞,眼色忧伤。她眼望着夕阳下的河水,似泼了一层血,仿佛闻到一股血腥……

不远处的河洲,传来一声哀鸣的鹤唳,使她心里不由得一抖。这女人欲哭无泪,咬破了嘴唇,脸上凝聚着满腔仇恨——一天晚上,嗜赌成性的丈夫,把她押给一个赌棍儿……她忍受着无法承受的耻辱,逃出了家门,顺着河堤跑到天亮,来到一片不知名的河洲,眼望着呜咽的河水,悲痛欲绝。此刻她绝望得只有一个念头:到河中去寻找解脱——她认为河水是清白的,她也是清白的,就让清白的河水洗涤灵魂吧……

河水奔腾着,翻卷一朵朵狰狞的浪花,像张开一张凶狠的大口要把她吞噬。瑰丽的夕阳很快被河水吞没了,一片迷茫的暮霭,逐渐染黑了河岸上绿茵茵的水草红艳艳的小花。远处的一叶小舟踏着薄薄的夜幕,徐徐向女人这边驶来。她顾不得什么了,于是一尊优美的弧线投入河中……

悠悠的河水,呜呜咽咽地向人们讲述一幕悲剧……谁能拯救这个陷入苦难的女人呢?

一座用石头垒起的小屋,挂着一盏放射晕黄灯光的马灯。屋外升起一轮半边月亮,把四周照得若明若暗。

女人被河边袭来的阵阵水草气息所撩醒,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躺在一张旧木床上,试探着要坐起。她目光顺着小窗向外望去,一个男人坐在窗外,借着一缕暗淡的灯光,补着鱼网。微弱的灯光,使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他那宽宽的肩膀和结实的身板看去他是高大的。这大概就是救她的男人吧?女人这样想着,蓦地心底涌出一股羞辱——她的衣裤全换了,她用手伸向自己腹部,她发现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换上了男人的衣裳。于是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场面跳在她眼前:那男人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她,从河边走上岸,然后把她抱进小屋,褪去湿漉漉的衬衣内裤,向她神秘地一笑……

想到这里,她心中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我这不是刚跳出苦海,又落入火坑吗?她心里委屈极了,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开始她小声哭泣,后来越哭越伤心,变成嚎啕大哭,一个悲愤欲绝的女人,只有用眼泪发泄苦闷了……

发现她哭了,他立刻丢下渔网,奔进厨房,掀开锅盖,把一碗冒着热气,用生姜熬的鱼汤送到她前面。一只粗大的手窘迫地搓着竖起的头发,样子很窘。女人怒视着他,眼里充满敌意,“你……”她抬手打翻了鱼汤,露出豁出去的神情。

男人怯怯地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他向她和善地摆了一下手,要向她解释什么,可是他嘴里哇哇的只是一阵乱叫,她这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一个哑巴——一个中年的鳏夫哑。

桃红柳绿,百花盛开,在一个仲春的飘着白云的上午,和煦的春风似一双女人的手,轻轻撩拨着河上的细浪。鳏夫哑带着她到河上打鱼,女人觉得心里很畅快。她现在已经忘掉心酸和痛苦,决心跟着鳏夫哑这样的心地善良的男人,开始新的生活。

临上船前,鳏夫哑给女人采了好多野花。女人挑选一朵带着露珠的野玫瑰插在头上。她用手比划着,问她好不好看。鳏夫哑笑着,竖起大拇指,情不自禁地拍起巴掌。看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女人心里涌上一股慰藉。

他一撑篙,轻捷如燕地跳上船。小船顺流而下,悠悠自得地在河上漂游。

当他们驾着满舱的渔船,开始返航的时候,天上的云絮越积越厚,不大一会涌来无数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接着黑压压的乌云连天而涌,一阵疾风挟着暴雨劈头盖脸地向他们砸来。两人冒雨赶紧系好船,就近跑进一个山洞。山洞里居然铺着一层稻草,摸上去,仿佛残存着人的余温和汗味儿。他们撩起衣襟擦了几下被雨水打湿的脸,两人互相依偎着身子,疲惫地坐在用稻草铺成的简易床上,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洞外雨声越来越大,对面的山崖,被雨点子抽打得发出鞭子一样的脆响,同时可以听见河里传来的一阵阵沉闷的涛声……

一个霹雷打来,“咔嚓”一声,打在山崖上的一棵孤树,削断半截树干,女人“啊”地惊叫一声,扑在鳏夫哑宽大的怀里。一双男人粗糙的手掌触摸着女人的鬓发,一股浓烈的男人气息直撞女人的心怀……她闭上眼睛依偎着他,等着男人重重的一吻……

鳏夫哑轻轻抚摸她一下,似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去。他脸上露出一股焦急,同时伴有一丝痛苦。他愣愣地望着线条优美,胸脯饱满,露出乳峰轮廓的她,他脸上诚惶诚恐,呈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她示意他过来,他站在那没动,忽然他嗥嗥地叫了两声,一头冲出洞外,任凭大雨淋漓。这时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他脸上,仿佛昭示他:已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女人跪在柔软的稻草上,偷偷哭泣……她第一次向搭救她的男人坦露她的身和心,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一会儿,风停了,雨住了,河面上漂浮一层被雨点打落的花瓣儿。雨后,那曾围着花丛翩跹起舞的各种红的、白的、黄的蝴蝶都相继飞走了,现在只剩下不远的河洲上,一只失群的孤鹤,茕茕孑立地站在水边,如秋水伊人一般。

一天下午,宁静的渔家小院里,女人挽着袖子,给打鱼归来的鳏夫哑洗衣服,鳏夫哑在小院里悠闲地摊晾鱼网。女人的丈夫如一股突然袭来的旋风,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他指着女人,幸灾乐祸地骂道:“你这婊子,原来藏在这里,让我好找。你没死就好,没死还是我的女人,跟我老老实实地回去!”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辱的女人了,她撸起被水泡红的胳膊,握紧拳头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男人,让我回去,等下辈子吧!今天我活着不是你的人,死了不是你的鬼……”她心里说:“鳏夫哑才是我的男人……”

女人的丈夫蛮横地拽住她,对她动起拳脚。她毫无畏惧地进行反抗,要与他拼个死活。这时在一旁愣神的鳏夫哑,终于明白了,他毅然地冲过来,像一尊保护神用他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女人。他挥着拳头,哇哇怪叫,向女人的丈夫射出两道凶光。两个男人撕打在一起……

女人的丈夫操起大桨,鳏夫哑擎起渔叉,一场你死我活的械斗,如沙漠里刮起狂风一般进行着……最后女人丈夫顶挨了一渔叉,顿时脑浆崩裂,结束他穷凶极恶的一生。鳏夫哑头上、身上挨了数桨,他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女人急忙抱起勇敢的鳏夫哑,像妻子一般捧起他那血肉模糊的脸,心疼得泪流如雨……

鳏夫哑凄然地向她一笑,用手疼爱地理一下她那蓬乱的头发,眼含深情地望着这位泪流满面的女人。仿佛这女人已经属于他了,他成了这位女人的保护人。此刻女人的心,荡起了一般狂潮,她就像在激浪中荡起的小舟一样无法遏止感情的波涛。她决心给鳏夫哑最后一点温存,借以表达她对他的一片真诚。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她那鲜润的朱唇往救命恩人的两片带血的嘴唇送去……

鳏夫哑欣慰地笑了,他笑得那么甜,像河里荡起的轻柔碧波流入她心中……

又是一年春天,河洲上草青青,花艳艳,各种彩蝶围着百花盛开的河洲,轻轻地舞弄着灿烂的阳光……

渔讯一如既然往地来临了,但是小船和鱼网,却像一匹无人问津的老马,一动不动地卧在岸边。一个靠近河边的渔家小院空荡荡的,在这座小院里,再也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了,她毅然地离开这片赖以生存的河洲,到外面去寻找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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