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温馨

2014-11-15 04:14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月读 2014年12期
关键词:聂鲁达书皮住所

◎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归来的温馨

◎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我的住所幽深,院内树木繁茂。久别之后,房子的许多去处吸引我躲进去尽情享受归来的温馨。花园里长起神奇的灌木丛,散发出我从未领受过的芬芳。我种在花园深处的杨树,原来是那么细弱,那么不起眼,现在竟长成了大树。它直插云天,表皮上有了智慧的皱纹,梢头不停地颤动着新叶。

最后认出我的是栗树。当我走近时,它们光裸干枯的、高耸纷繁的枝条,显出高深莫测和满怀敌意的神态,而在它们躯干周围正萌动着无孔不入的智利的春天。我每回都去看望它们,因为我心里明白,它们需要我去巡礼,在清晨的寒冷中我凝然伫立在没有叶子的枝条下,直到有一天,一个羞怯的绿芽从树梢高处远远地探出头来看我,随后出来了更多的绿芽。我出现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那棵大栗树所有躲藏的满怀疑虑的树叶。现在,它们骄傲地向我致意,俨然已经习惯了我的归来。

鸟儿在枝头重新开始往日的啼鸣,仿佛树叶下什么变化也未曾发生。书房里等待我的是冬天和残冬的浓烈气息。在我的住所中,书房最深刻地反映我离家的迹象。

封存的书籍有一股亡魂的气味,直冲鼻子和心灵深处,因为这是遗忘——业已湮灭的记忆——所产生的气味。

在那古老的窗子旁边,面对着安第斯山顶上白色和蓝色的天空,在我的背后,我感到了正在与这些书籍进行搏斗的春天的芬芳。书籍不愿摆脱长期被人抛弃的状态,依然散发出一阵阵遗忘的气息。春天身披新装,带着忍冬的香气,正在进入各个房间。

在我离家期间,书籍被弄得散乱不堪。这不是说书籍短缺了,而是它们的位置被挪动了。在一卷17世纪古版的严肃的培根著作旁边,我看到萨尔加里的《尤卡坦旗舰》。尽管如此,它们倒还能够和睦相处。然而,一册《拜伦诗集》却散开了,我拿起来的时候,书皮像信天翁的黑翅膀那样落下来。我费力地把书脊和书皮缝上,事前我先饱览了那冷漠的浪漫主义。

海螺是我住所里最沉默的居民。从前海螺连年在大海里度过,养成了极深的沉默。如今,近几年的时光又给它增添了岁月和尘埃。可是,它那珍珠般冷冷的闪光,它那哥特式的同心椭圆形,或是它那张开的壳瓣,都使我记起远处的海岸和事件。松木箱来自法国,从这口灵柩般的大木箱里出来一张妇女的可爱的脸,一双浸透音乐和盐水的手。我给她取名叫“天堂里的玛利亚”,因为她带来了失踪船只的秘密。我在巴黎一家旧货店里发现她光彩照人,那时她因为被人抛弃而面目全非,混在一堆废弃的金属器具里,埋在郊区阴郁的破布堆下面。现在,她被放置在高处,再次焕发着活泼、鲜艳的神采出航。每天清晨,她的双颊又将挂满神秘的露珠,或是水手的泪水。

玫瑰花在匆匆开放。从前,我对玫瑰很反感,因为她没完没了地附丽于文学,因为她太高傲。可是,眼看她们赤身裸体顶着严冬冒出来,当她在坚韧多刺的枝条间露出雪白的胸脯,或是露出紫红色的火团的时候,我心中渐渐充满柔情,赞叹她们含着挑战意味发出的浪涛般神秘的芳香与光彩;而这是它们适时从黑色土地里尽情吸取之后,像是责任心创造的奇迹,在露天里表露的爱。而现在,玫瑰带着动人的严肃神情挺立在每个角落,这种严肃与我正相符,因为她们和我都摆脱了奢侈与轻浮,各自尽力发出自己的一份光。

可是,四面八方吹来的风使花朵轻微起伏、颤动,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青年时代的记忆涌来,令人陶醉:已经忘却的美好名字和美好时光,那轻轻抚摸过的纤手,高傲的琥珀色双眸,以及随着时光流逝已不再梳理的发辫,一起涌上心头。

这是忍冬的芳香,这是春天的第一个吻。

题解

巴勃罗·聂鲁达(1904 — 1973),智利作家、诗人。代表作有小说《邮差》、诗歌《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等。197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归来”是一个文学母题。诸葛孔明承刘玄德三顾之恩,决定辅佐明主经营天下,出发前嘱咐童仆好生守着家园,等他澄清天下归来,依旧躬耕南亩。然而能够像高祖刘邦那样衣锦还乡的不多,更多人选择以张季鹰、陶渊明为榜样,感叹“人生贵得适意尔”,“田园将芜胡不归”,于是“归去来兮”,“命驾而归”,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故乡是为人生设定的一个标尺,无论走了多远,总要用它来量一量。就好比你会用初恋衡量之后的爱情,用家常小菜衡量一切宴席。它给定了一个时间、空间的原点,让你去回望、去印证,去体会“生活过”的感觉。有位作家说过:“没有故乡的人身后一无所有。”由此可知,无论如何评价故乡的价值,都不为过。(彭海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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