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脚体”时文与元代“股体”时文*

2014-11-05 09:18张祝平
关键词:经义时文破题

张祝平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226019)

滥觞于北宋、成熟于明代的八股时文从思想内容到写作技巧、思维模式对宋元明清思想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研究它的形成发展史是研究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史的重要部分。关于八股文成熟期,清代顾炎武曾言 “其定于八股之法者实始于成化以后也”(《日知录·试文格式》),而其对“股体”时文在明以前的演变并未作进一步阐述。《四库全书总目》谈及宋末魏天应编、林子长笺注的 《论学绳尺》时云:“然当日省试中选之文多见于此,存之可以考一朝之制度,且其破题、接题、大讲、小讲、入题、原题诸式,实后来八比之滥觞,亦足以见制举之文源流所自出焉。”[1]认为 《论学绳尺》即八股文之滥觞。的确,从宋末魏天应 《论学绳尺》中林子长之笺注所提“股”“脚”名称并用的情况看来,宋末对时文的写作评价,就提出了注意 “股” “脚”的要求。关于八股文在宋元时期的形态,最突出的成果是朱瑞熙的 《宋元的时文——八股文的雏形》[2],他对宋元时文进行了较为深入系统的研究,特别提出经义、论、策在宋元之际形成了一种包括破题、承题、小讲、缴结、官题、原题、大讲、余意、原经、结尾十个段落在内的时文体式 “宋元十段文”。但文章详于宋而略于元,他对元代时文的分析仅提及倪士毅的 《作义要诀》和王充耘的 《书义矜式》的文体作法,而两书并未提及“股体”的概念。可能是由于元代 “股体”时文材料缺乏的缘故,他对元代的 “股体”时文没有提及。

其实最早提出时文 “脚”的概念的应该是朱熹。笔者从朱熹 《朱子语类》及其文集中所说当时时文用 “两脚”的情况看,至少在宋宁宗时期之前,科举时文就已经讲究 “脚”之说法,出现“股”“脚”之说可能更早。这样看来,宋代时文之 “股” “脚”含义有两种:一是朱熹谈及的“两脚”时文,一是 《论学绳尺》林子长笺注时文的 “股”与 “脚”概念。由于 《论学绳尺》中的 “股”“脚”之说,只是林子长等人对前人时文的一些局部作法所作的概括总结,并非当时对时文的普遍要求,在宋元影响并不大,因而本文不做研讨。本文着重探讨朱熹提到的时文 “脚”的概念,宋代时文是否形成了 “脚体”格式,它与人们说的 “宋元十段文”有何关联,与元代“股”的概念及时文有何关联等问题。

一、朱熹提出的 “脚”与宋代的脚体时文

在科举考试中,试题和评判标准是至关重要的。“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苏轼 《拟进士对御试策》)因此,历代为科举而作的预测、分析试题,指导答题的程墨、拟题、选本、房稿等汗牛充栋,这就推动了时文的传播。但由于历代政府和正统文人对这类书籍不予重视,认为是迎合时好,一获愿即复弃去的敲门砖,是书坊射利,令士人专事剽窃之文,且这类时文 “愈远而愈失其宗,亦愈工而愈远于道”(永瑢:《四库全书总目》),所以屡遭查禁,政府不收,藏书家不重,目录学不讲,零落散失,损毁严重。因此,就现今所能看到宋代文献而言,最早谈及 “脚”的概念的是朱熹。朱熹曾与学生谈及当时科考时文用 “两脚”的情况:

尝与后生说:“若会将 《汉书》及韩、柳文熟读,不到不会做文章。旧见某人作 《马政策》云:“观战,奇也;观战胜,又奇也;观骑战胜,又大奇也。”这虽是粗,中间却有好意思。如今时文,一两行便做万千屈曲,若一句题也要立两脚,三句题也要立两脚,这是多少衰气。[3]卷139

关于 “两脚”的含义,我们可参照朱熹的其它相关时文的言论,来推测出其意思:

(1)问 “道千乘之国一章” (《论语·学而》),曰: “这五句自是五句事 (指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只当逐句看是合当有底无底,合当做底不当做底,不消如作时文,要着两句来包说。”[3]卷21,道千乘之国章

(2)读 《诗》正在吟咏讽诵观其委曲折旋之意,正如自家作此诗相似,自然足以感发人之善心,今公门读诗,只将两三句包了,如作时文相似,中间委曲周旋之意尽不曾理会得,济得甚事。①朱熹弟子辅广 《诗童子问》卷首 《读诗法》引朱熹的话。

(3)不知时文之弊已极,虽乡举又何尝有好文字脍炙人口?若是要取人才,那里将这几句冒头见得?只是胡说……只看如今秤斤注两,作两句破头,如此是多少衰气。[3]卷109,论取士

由此看出,朱熹针对当时科试时文讲的 “两脚”就是两句包容题意的对偶形式的破题句。不仅如此,朱熹还概括了当时脚体经义时文的体式特征:

今日经学之难,不在于治经,而难于作义。大抵不论问题之小大长短,而必欲分为两段,仍作两句对偶破题,又须借用他语,以暗贴题中之字,必极于工巧而后已。其后多者三二千言别无它意,不过止是反复敷衍破题两句之说而已。[《晦庵集》卷69,《学校贡举私议》。按:这是朱熹在宁宗庆元元年 (1195)所作。]

由此,朱熹当时所见的科举时文是用 “两脚”即两方面来包说分解题意,而这所谓的 “两脚”只是冒子 (冒头)部分里的破题对偶句,且须借用其它话来暗示官题里的字。当时士子回答经义题目都要写成两大段,而后面的千言只不过是反复敷衍破题两句而已。朱熹虽然反对这种形式的时文,但强调时文对偶破题之 “脚”,是注重突出时文的解题立意,认为解题立意是时文成败的关键,只是不能用对偶破题句式来束缚影响文章内容的表达,“如此是多少衰气”。朱熹之言真实地揭示了北宋直至南宋宁宗年间经义考试形式上讲究对仗对偶的事实。这可以与史籍相印证。《宋史·选举志一》即云:“大观四年,臣僚言:场屋之文,专尚俪偶,题虽无两意,必欲厘为二,以就对偶,其超诣理趣者,反指以为淡薄。请择考官而戒饬之,取其有理致,而黜其强为对偶者,庶几稍救文弊。”

南宋乾道间编写的 《四明图经》记载了北、南宋之交时宁波人高闶 (1097-1153)在当时的科试情况:

高闶,字抑崇,唐宰相智周后,世家广陵,高祖赞襄始居明。闶幼颖悟不凡,八岁诵经史,通其义。或问:“得时则驾”出何书?闶曰:“非《史记·老子传》乎?”客惊异之,谓其父钦臣曰:此儿当兴君门户。溺 (弱)冠入辟雍,继升太学,屡中魁选。初课试,文格尚对偶,闶特变为古文,又先群彦,一时文格,遂复元丰、元祐之旧。以校定最优,充举录。宣和中置讲议司,领以大臣辟官日夕讲议天下事,太学公试用为策题。闶对为 “天下事当令天下人议之”,时以为至言。建炎初试上舍,中优等。绍兴改元赐进士第。[4]19

《宋史·高闶传》:

绍兴元年 (1131),以上舍选赐进士第。执政荐之,召为秘书省正字……寻迁著作佐郎,以言者论罢,主管崇道观。召为国子司业。时兴太学,闶奏宜先经术,帝曰:“士习诗赋已久,遽能使之通经乎?”闶曰:“先王设太学,惟讲经术而已。国初犹循唐制用诗赋,神宗始以经术造士,遂罢诗赋,又虑不足以尽人才,乃设词学一科。今宜以经义为主,而加诗赋。”帝然之。闶于是条具以闻。其法以 《六经》《语》《孟》义为一场,诗赋次之,子史论又次之,时务策又次之。太学课试及郡国科举,尽以此为法,且立郡国士补国学监生之制。中兴以后学制,多闶所建明。

《四库全书总目·论学绳尺》条云:“考宋礼部贡举条式,元祐法以三场试士,第二场用论一首,绍兴九年定以四场试士,第三场用论一首,限五百字以上成。经义、诗赋二科并同。又载绍兴九年国子司业高闶 《札子》,称太学旧法,每旬有课,月一周之;每月有试,季一周之。皆以经义为主,而兼习论策。云云。”[1]1702从 《四明图经》“溺 (弱)冠入辟雍……初课试,文格尚对偶,闶特变为古文,又先群彦,一时文格,遂復元丰、元祐之旧”,可见高闶将偶体文格变为古文当在政和七年 (1117年)前后。 《宋史》《四库全书总目》所言高闶曾对南宋科试以经义为首兼顾诗赋、策论的考试体制建立功不可没。虽然高闶身体力行反对经义考试的对偶两脚之体,但南宋在相当一段时间仍然盛行着脚体时文。

南宋杜范在 《上殿札子》论经义考试道:“乾、淳之间,词人辈出,见之方册,质而不野,丽而不浮,简而不率,奇而不怪,士子所当仿效。数十年来体格浸失,愈变愈差,越至于今,其弊益甚。六经义不据经旨,肆为凿说。其破语牵合字面之对偶,弗顾题意之有无。终篇往往掇拾陈言,缀缉短句,体致卑陋,习以为工。至有结语巧傍时事图贡谀言,如吾身亲见。此策语也,用之于论,已失其体,今乃于经义言之。”[5]尽管朝廷、考官也想扭转此风,以救文弊,但士层习俗仍很执著于对仗整饬之美,叶适就曾举南宋隆兴、乾道、淳熙年间,喜好对偶者凭借经义对偶破题成功擢第一,据上第,置首选的事例:

熙、丰时文也;王安石谈经,未至悖理,然人情不顺者,尽罢诗赋故也。辟雍、太学既并设,答义者日竞于巧,破题多用四句,相为俪偶。隆兴初有对 《易》义,破题云:“天地有自然之文,圣人法之以为出治之本;阴阳有不息之用,圣人体之以收必治之功。”主司大称赏,以为得太平文体,擢为第一。主司所谓太平,则崇、观、宣、政时也。乾道中,主司欲革四句对偶之弊,答者言 “圣人不求其臣之徇己,故其臣无得而议己”,遂据上第。淳熙初,学者厌破题、衬贴纤靡,颇复厘改,答者云:“以己体民,而后尊卑之情通;以国观民,而后安危之理显。”学官不能夺,卒置首选。诚使知义理者常为主司,学者不得以悖理之文希合于一时,虽因今之时文不改,亦自足以得士。不然,虽屡变其法,而学者之趋向亦终不能一,岂四句对偶、一冒工拙可为损益哉 (俗有 “五道不如一道,一道不如一冒”之语)。[6]

从 《宋史》记述及朱熹、杜范、叶适等人的言论中及高闶之行为,可见宋熙宁、大观、政和、乾道、淳熙、庆元等时期宋代经义考试盛行“脚体”形式的时文,这是不争的事实。下面我们结合南宋张孝的经义,看看脚体经义时文与宋元十段文的关系。

我心之忧,日月逾迈 (《尚书·秦誓》)

张孝

心之过者未易改,时之过者常易失。(对偶句破题)甚矣,贤侯改过之速也。(承题)方来之悔,既不能一朝而遽克思;遄往之时,又不能一息而暂留。心之可忧者如此而时之不可挽者又如彼。内慌于中心之是悼,外迫于岁时之易迁,此其一念之悔,盖将不俟终日,莫之或遑者矣。(小讲)吁,此非秦穆公之悔也哉。(缴结)“我心之忧,日月逾迈。”(官题)凡人之情,忧之岌岌者,则遇境皆感伤之地,处心之悠悠者,则日夜相代乎吾前,犹过客也。善士忧乎学业,则早夜以思,常恐夫岁之不我与;志士忧乎功名,则拊髀兴叹,常恨夫时之不再来。大抵心有所勤,则寸阴必惜,望道未见,则日昃靡皇。故仲尼兴逝水之嗟,君子有竞辰之急,非日月至焉果预乎吾事也。伤日月之遄往,而悔吾事之难立也。穆公之悔,其近诸此乎!(原题)凡人过而悔,悔而改,徐以图之未晚也,公则不能一朝居也。公之见必曰,一节不谨,没齿有遗恨,往不可谏则来者当何以自殰。曩者崤陵之败,前车之覆,后车其未易戒,我心恐恐乎其忧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其景不亦晚乎!顾念方来寡过之未能,是吾忧也。瞻彼日月,逝者如斯,弗可转也。哀吾生之须臾而事业之未来者无穷也,嗟日月之云莫而聪明则不及于前时也。吁,秦穆公之悔至此,其一念坚决殆何如耶!彼日月之迅速不可留矣,吾将一蹴而求造圣贤之域,而既悔不为后矣。《易》云:阴极之剥,剥之极者也,而喜于初九之不远之复,盖处剥而速复其初,则无间可容息,是其不远之复也。穆公忧其过之难改,而惮其时之易失,抑亦不远之复欤!(大讲)然自崤之悔而三败不沮,迄于焚舟,穆公报晋之心信乎与日月而同其速矣。毋乃血气之勇,非前日《秦誓》之勇乎?(余意)虽然,其亦贤于今之人惰于过行之忧而悠悠于岁月之失者矣。(结尾)①明人编 《经义模范》,文渊阁本 《四库全书》集部八。

由此看出,宋代经义脚体与宋元十段文其实是一致的,只不过是围绕两句对偶句从两方面展开论证,还是围绕散句破题从几方面论证的异同。争议的焦点也是在破题和论述的散与偶上。但是我们根据史籍记载和朱熹、杜范、叶适等人的记述似乎从熙宁至乾道、淳熙间的宋代经义的形式,士人们更偏重的是从破题对偶脚体时文角度来谈作法,而不太注重强调十段文。

二、元代的 “股”的概念及经义

元代科举继承了王安石变法的传统,独开进士科,试以经义,经学取士终获独尊。此法并被明清两代所继承。按元代科举条例规定:元仅设进士一科,第一场明经、经疑二问,从 《四书》内出题,并用朱熹章句集注,限三百字以上,另试经义一道,各治一经,《诗》以朱氏为主,《尚书》以蔡氏为主, 《周易》以程式、朱氏为主。元科举在考试内容上,确立了朱熹 《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为制义的标准,其科举时文议论的内容也必须根据朱熹学说来阐发,字数也有限制。确定朱熹之学的统治地位,这样以尊朱为主的经义时文在元科举中占左右局势的地位。

由于元代科举文献散佚严重,因此研究宋元“股体”时文的关键是要从文献入手,爬罗剔抉,捡遗拾漏,方能有所斩获。笔者经过十多年的搜讨发现现存元代最完整地谈及 “股体”时文作法的材料在元代一些 《诗经》注本中较好的保留下来,而这些注本的一些主要内容,集中保存在明初孙鼎编辑的 《诗义集说》中。元代彭士奇著《诗经主意》、曹居贞著 《诗义发挥》、谢升孙著《诗义断法》、林泉生著 《诗义矜式》、无名氏著《诗经旨要》等都倡导并作 “股体”。《诗经》经义,体现了解经与科举制义的密切关系,现根据元代五家之说来看元代分股情况。

1.元代时文大多以 “两股”破题立意

(1)兔罝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免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朱熹 《诗集传》:“化行俗美、贤才众多,虽罝兔之野人而其才之可用尤如此,故诗人因其所事以起兴而美之,而文王德化之盛因可见矣。”[7]5-6

文王化行俗美,虽罝兔之野人皆有才德之可用,故诗人因其所为之事以起兴而美之。然三章则当顺题分章截上下股。若混截上下作两股则非诗意矣,况此诗三章前一章言其才,后二章言其德,诗人既因所事以兴斯人有可用之才,必两因所事以兴斯人有可美之德,破只如此。论治化之盛者必观诸人才,论人才之盛者必本于才德,三章皆由浅入深之意,分豁得分晓方好。三章只是叹美之无已,然要见得好仇亲于干城,腹心重于好仇。《发挥》[8]

按:此题三章,元代曹居贞 《诗义发挥》以为不能 “混截上下作两股”,而应据朱熹所云按野人的 “才”与 “德”来破题分两股,“前一章言其才”为一股,“后二章言其德”为一股。其云 “破只如此”,点出其分股即破题。

(2)甘棠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朱熹 《诗集传》:“召伯循行南国以布文王之政,或舍甘棠之下。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7]10

爱其物之盛而不忍伤,盖思其人之德而不忍忘也,召伯昔舍于甘棠之下,后人思其德而不忍伤其树也,然思之愈久而爱之愈深,然始言勿伐,继言勿败,又终之以勿拜。爱之愈深而不忍伤也。此亦须分章截上下股,然只于勿伐、勿败、勿拜上,有爱之愈久而愈深之意,则混截亦可。盖爱物之心为有加,则感德之心为益至,盖思其人而爱其树,时虽久而爱愈深,则因物而感其德者,愈久而不能忘矣,只如此作亦可讲。中分三章排定讲去,庶不失诗意。盖物以人而存,人因物而感,感其德者愈深,则爱其物者益切,此人情感慕之至深矣。《主意》[8]11-12

按:元代彭士奇 《诗经主意》根据朱熹 《诗集传》之说以为按理根据诗章应分上下两股破解题意,但也可不按诗章分股,而按诗意去分股,这叫 “混截”。按诗意可以 “爱其物之盛而不忍伤,盖思其人之德而不忍忘也”,从爱物和思人这两方面分两股。

(3)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朱熹 《诗集传》:“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后段言食之始。”[7]90

此题平作,上股言衣,下股言食。衣食者民生日用之所系,上股是先时而有备,则在己者可以无忧;下股是因时而用力,则在上者见之而喜。大概归重于先公风化。上股就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上发意,下股就 “田畯至喜”上发意。则于周公戒成王有情,写出当时豳民勤劳之意以为戒,此是一诗总括处。《旨要》[8]40

按:元代无名氏 《诗经旨要》根据朱熹之说将此章分言衣和言食两部分,上股至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下股自 “三之日”至 “田畯至喜”。衣与食同等,故此题两股 “平作”,不应分轻重。

(4)皇矣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朱熹 《诗集传》:“言上帝制王季之心,使有尺寸、能度义,又清静其德音、使无非闲之言是以王季之德能此六者。至于文王而其德尤无遗恨。”[7]185

上股是王季之德在于天而用之无间,下股是文王之德格于天而传之无穷,周之世德上有王季,其得于天者全,下有文王,其衍乎天者远。通篇宜以王季立说。《断法》[8]265

按:元代谢升孙 《诗义断法》据朱熹所言认为此题虽上股言王季,下股言文王,但王季是重点,两股有轻重。

(5)閟宫

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穋,稙稚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缵禹之绪。

朱熹 《诗集传》:“赋也。閟,深闭也。宫,庙也。侐,清静也。实实,巩固也。枚枚,砻密也。时盖修之,故诗人歌咏其事以为颂祷之辞。而推本后稷之生,而下及于僖公耳。回,邪也。依,犹眷顾也。说见生民篇。先种曰稙,后种曰稺。奄有下国,封于邰也。绪,业也。禹治洪水既平,后稷乃始播百榖。”[7]240

天生圣人而厚其福者,固使之以农事肇封国而兴利于斯民,尤使之以美利及天下,而继功于同列。后稷为农官而开一国之封,此固足以见上天赐之以福,而其生非偶然也。及夫民共享其力农之利而天下同归于养育之中,则同列平成之功。有所继而上天所以生后稷而百福降之,尤可验矣。上二句总下二股。封之以国所以使之教民也。若缵禹之功则非利及天下者,不能至此,方见得后稷之福非特国家之福,实天下之福。鲁人颂其君而推其源流如此,见鲁国之为鲁,亦后稷之余福。《矜式》[8]564

按:《诗集传》以为这是鲁人修建祠庙时的颂祷后稷之辞,元代林泉生 《诗义矜式》据此认为前二句赞诞生后稷给后人带来百福,是为上股,后八句为下股,其间又分四句一小股,前四句一言后稷之福 “奄有下国”,后四句二言后稷之福 “奄有下土”,非特国家之福,实亦天下之福。是 “上二句总下二股”。

从元代五家对 《诗经》解题立意的分股可见,其一般分为两股,也即按两股破题,两股相对,与朱熹所云宋代时文 “两脚”破题相似。

2.元代科试经义破题既有对偶句也有散句,论证仍注重对仗

元代五家中彭士奇做考生时 《诗经》乡试卷以及当上考官后对考生 《诗经》试卷的批语被完整保存下来,①元代刘贞所辑 《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诗义八卷》,元至正年余氏勤德堂刻本。我们由此来看元代科举 《诗经》经义考试的实际情况:

(1)彭士奇江西乡试卷

第四科至治癸亥乡试

江西乡试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周颂·维天之命》)

第五名彭士奇

天道极其诚,而元亨利贞之德密运于冲汉之表,故庶类群生亘万古而不息;圣道极其诚,而仁义礼智之性不旧于人为之闻,而千变万化妙一念而无穷。圣人一天也,天一圣人也。是故非天之无能名不足以喻帝尧之大,非天之不可阶不足以儗孔子之盛。至文王之子孙颂文王之盛德,乃独以文德之纯配天命之不已,言不已则先之以深穆,言纯则先之以明显。在天者深穆而难知,在文王者明显而易见,天道由圣人而著者是固可知也。(冒子)

(2)聂炳湖广乡试卷

第五科泰定丙寅乡试

湖广乡试

颙颙卬卬,如珪如璋,令闻令望,豈弟君子,四方为纲

第十三名聂炳韫夫武昌江夏县人

[考官彭县丞士奇批]:余以诗学两诣礼部,所见荆楚同经之士褎然,贡且第者数人。此来本房得卷近百,《书》卷四十,《诗》且半之,意可快睹杰作其间,指此题为 “文王以圣德、圣化、圣天子”作起语者凡数卷,以 “颙卬”一三句属人才者又数卷。其言 “为纲”也,或云为天下之维持,或云为天下之取正,或云为天下之取法,或云下民之纲常,或云统领乎众庶,或终篇以为康公告诫而略搀入题字间,有能举 《朱传》四方以为纲一语则又薾然鲁莽。乃从它房遍阅大率类此。忽甲房得此卷,同经考者殊不满意,余见其组织题意已密,亟从史拔擢以备一经之选。习《诗》者之于 《卷阿》,习 《书》者之于 《洪范》宜必在所熟讲,而 《诗》题于 “纲”字一义,《书》题于 “时”字一义,求其合于 《朱传》、《蔡传》者甚少,此卷虽不尽合,盖铁中之铮铮者矣。

人君之德无不全则天下之治有所统。夫德之所存即治之所出也,天下望吾君以纲维治道而吾君能使之有条而不紊,必有出于政令之外者。召康公之告成王也,意谓使吾君之德外焉,有颙卬之章严内焉,如圭璋之纯累,远之而为令闻,迩之而为令望。诚如是,则豈第之德既全于一己,而四方之治必为于一己,其应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吾君其可不使道全德备以为出治之地耶。《卷阿》之六章曰云云,承上章而言其颂美中之规戒欤?尝谓维持天下之治无它焉,在于修德而已。何者?有以势力扶持天下者矣,然势力有时而或穷;有以智术笼络天下者矣,然智术有时而可尽。是故为政以德,何患乎政权之不立;聿修厥德,何忧乎主柄之下移?今焉康公进戒不以颂美之辞而忘规戒之意者,诚以天下之治本于德,而人君之德本诸身也。曾谓康公而不知为治者乎?嗟乎,尊严之有余,温厚之或乏也;纯洁而无间,严厉之或歉也。今既使颙卬而尊严,复圭璋而纯洁,闻之于远则曰令闻,望之于迩则曰令望。使颙卬之既著而圭璋之不称,未可谓之豈第也。圭璋之具美而闻望之未孚,亦未可谓之岂第也。夫惟表里之俱纯,闻望之俱令,本诸身者此德也,徵诸庶民者亦此德也。是故营东函西何所也,而皆望我以总礼乐之纲焉;越南燕北何地也,而皆徯我以立刑政之纲焉。天下之事大而为纲,小而为纪,大者既定,小者可知,曾谓统天下之大治而不原一人之大德乎?即此而观则其规谏之意寓于颂美之中,劝勉之心寄于称述之表。人谓康公为谥美吾不信也,虽然此非康公之私言也,文王相传之心法也。吾观文王宫焉而雝雝,庙焉而肃肃,则此所谓颙颙卬卬,如圭如璋者岂不足以相像之乎?令闻而不已,纪纲乎四方,则此所谓令闻令望四方为纲者岂不足以形容之乎?故其它日之威仪抑抑者,即今日颙卬圭璋之效验也;其德音秩秩者,今日令闻今望之根柢也。《假乐》之诗则曰假乐君子,《駉》、《酌》之诗则曰岂第君子。既曰四方为则矣,又曰四方之纲焉,至是则康公不惟无负于成王而亦无负于文王矣。“诗可以观”,岂不信?

[考官彭县丞自作诗经冒子]:王者惟能备天下之德而后足以系天下之心。夫系天下之心者以德不以力,而德未易言也。外貌必极于尊严,内行必极于纯洁。纯洁者必播而为令闻,尊严者必著而为令望。表里之相符,名实之俱至,如是而后可以为豈弟之君子,如是而后四方以为纲。盖君为臣纲者理之常,而四方以为纲者德之至。

[彭县令自批云]:此题头绪最多,必如此说庶几包括题目方尽,而于朱子 “四方以为纲”一意亦发明颇彻,故以一冒从明经者商之。士奇拜手。

按:彭士奇当考生时乡试卷,由对仗句式破题,整个承题皆由偶句构成。聂炳卷,破题和冒子为散句。彭士奇虽然给聂炳卷以好评并将其提擢,但仍有不满处,于是兴起,自作冒子,而承题由偶句构成。由此可见除诗义之外,彭士奇作为考官本人他非常热衷于队仗句式。元代经义虽非强调全用股体,但热衷股体者也大有人在。

三、结语

我们考察了宋元经义的情况,将其于宋元十段文的关系列表 (表1):

表1 宋元经义与宋元十段文关系比较

可见朱熹说当时的时文任何题目都只讲究“两脚”,是指整篇文章立意而言,元人所说每题都分 “上下二股”,其 “股体”概念与朱熹之说相近,可见元代 “股”的概念及其考试经义继承了宋代的 “脚体”时文的某些形式特点。元人尊朱,至于说朱熹竭力反对的 “脚体”时文为何被元代时文沿袭呢?其原因一是朱熹所说南宋时文的作法要求以破题二股对偶式为主,说的是当时科试经义时文的客观情况,而且影响已经很大,元代只不过是沿袭下来。二是元代科举尊崇朱熹之说,从上举元代诸家分股阐释 《诗集传》例可见朱熹解题往往也是从两方面来说,所以元人套用宋人两股之说来敷衍朱熹之说而已。

[1] 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卷187[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 朱瑞熙.宋元的时文——八股文的雏形[J].历史研究,1990,(3):29-43.

[3] 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4] 张津,等.四明图经:卷2[M].清咸丰四年宋元四明六志本.

[5] 杜范.清献集:卷11[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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