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儿时野菜香

龚家凤

一

每到春光荡漾的日子，我就怀念起儿时剜野菜的情景。

大约在春分前后，田畈刚刚泛青，正是剜野菜的好时节。节假日或放学后，便提着竹篮，呼朋引伴，飞快地往田野跑去。剜野菜是山里孩子除了砍柴外，第二件重要的野外活动。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鸧鹒喈喈，采蘩祁祁。”这是《诗经》中先民对美好春天的描绘。其时的田野，空气湿润，阳光煦和。我们这些孩子们，刚刚脱去笨重的棉衣裳，赤着脚，在春光里跑着，跳着，唱着。

我们每次出去，可剜上一大篮。剜的野菜，一是用来做菜，二是用来当饭，更多的时候，是用来喂猪。那时，家家户户都养了猪。

每到灾荒年景，乡亲们更是满山遍野寻找野菜来维持生命。尤其是老一辈的人，对它更是一往情深。

二

黄梗菜。我们剜得最多的便是黄梗菜。荒田里，紫云英丛中，黄梗菜多得像满天星星。其叶似荠菜，梗茎紫红色，还开着精致的鹅黄色小花。

剜黄梗菜，用一根筷子大的钢丝，一头弯成钩状，另一头按上木把。使用时，将钩往黄梗菜蔸头一插，稍一扯，就连根拔出。

我们边剜，还边唱着《黄梗菜》的童谣：“黄梗菜，开黄花。剁精肉，请亲家。亲家坐上，亲母坐下，头对头的跟你哇。哇什哩？哇你家的女，头不梳，面不洗，好像一只画猫鬼。叫你家的女，去梳头，拿把梳子抛上楼。叫你家的女，去叠被，抱到枕头哭爷娘。叫你家的女，去扯蒜，跑到园里生个野外甥……”

苦菜。我乡苦菜，一般长在空气湿润的山脚下或小溪边。清明节前后，叶肥梗壮，掐其嫩茎，用沸水焯过，浸泡一些时间，去掉苦味，做成腌菜，外加大蒜、辣椒、生姜做作料，食之稍苦，却清香可口。也可切碎后，用来炒饭吃，补粮食之不足。早先，苦菜象征着贫穷与饥饿，被称为救荒菜，民谚有云：“春风吹，苦菜长，荒湖野滩是粮仓。”苦菜，古称荼，《诗经·谷风》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陆玑《疏》曰：“荼，苦菜，生于田及泽中，得霜甜脆而美。”《本草衍义》谓：“此《月令》四月小满后苦菜秀者也。四方皆有。在北道则冬凋，生南方者冬夏常青，叶如苦苣而狭，绿色差淡。折之白汁出，味苦。花似野菊，春夏皆旋开。”苦菜除了极高的营养价值外，还有清热、凉血、解毒三大药用功效。

水芹。水芹生长水边，身姿挺拔，亭亭玉立，闻起来有一股独特的清香，故又称香芹。用来炒腊肉，味胜蒌蒿。

马兰头。马兰头在我乡叫田塍苋菜。长在杂草丛中，其叶也略似荠菜，颜色深绿。其茎长约一两寸，略带红色。随处可见，挑其嫩苗而采之。可清炒，可凉拌，食之，清香撩人。明人有《马兰歌》曰：“马兰不择地，丛生遍原麓。碧叶绿紫茎，二月春雨足。呼儿竞采撷，盈筐更盈掬。微汤涌蟹眼，辛去甘自复。吴盐点轻膏，异器共畔熟。物俭人不争，因得骋所欲。不闻胶西守，饱餐赋杞菊。洵美草木滋，可以废粱肉。”我认识马兰头也只是近年来的事。我发现田塍上，在炎炎夏日，开出一种花，白中带紫，似有菊花的意韵，认真一看，竟是马兰头开的花。以前经常在我脚下踩来踩去，未识其真面目。真是相见恨晚。

糯米草。糯米草其叶似枣叶，长可二三米。采其茎嫩，洗净后和米煮成粥，香糯可口，清香扑鼻。

蕨菜。山蕨属凤尾蕨科，古称薇菜。我国食薇菜的历史很悠久，《诗经·召南》中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商朝时，大夫伯夷、叔齐，因未劝退进攻商朝的周兵，便隐入首阳山中，耻食周粟，靠食薇菜维持生命，饿死时，作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伯夷、叔齐被后世称为节操高尚的人物，首阳薇菜，也就成了清高守节的代名词。

山蕨是梅岭山区极常见的一种野菜。多生于阳坡、溪边、疏林下，梢头弯着一个拳头似的小叶卷，颜色暗黄，稍有绒毛。待蕨叶未展开时，摘其叶柄，经沸水焯过后，可炒食，也可晾干煮食，色味俱佳。《本草纲目》记载：“晒干作蔬、味甘滑，亦可醋食，色淡紫而甚滑美也。”它营养丰富，含高蛋白、十七种氨基酸、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及人体必需的钾、钙、锌、锰等多种矿物质。中医认为，它能清热滑肠，降气化痰，补五脏不足。现代医学研究发现，它还有着抗衰老、调节人体代谢及防癌的作用。在日本，被誉之为“山珍之王”。

紫藤花。它是山里极常见的一种藤本木质植物，或攀岩，或附树，或枝干盘曲作灌木状。暮春三月，紫藤花开，一挂挂，一串串，俯垂于枝头，风姿绰约，如霞似锦，轻风吹来，宛若彩凤起舞。

紫藤花是我国的一种传统名花，常用来点缀庭院花园，颇具诗情画意。李白《紫藤树》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画家吴冠中在苏州拙政园见到文徵明手植的紫藤，爱而画之，并题了款：“偷来名园紫藤，移植自家庭院，手忙脚乱，恐难成活。”还洋洋洒洒另作《偷来紫藤》一文以记之。

据报载，美国洛杉矶有一株紫藤，由一位女士种于1894年，时至今日，藤蔓盘旋缠绕，可遮地几亩，花事最盛时，喷吐出一百五十万朵花，荣登“金氏世界纪录”，为世界上最大的开花植物。

紫藤花不仅神奇美丽，还可作菜蔬，制糕点。每年的清明节前后，我们背着竹背篓，爬山越涧，去采摘紫藤花。人还在山路上走，远远地，便见紫藤花枝招展，笑迎着我们。有时，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上，一棵紫藤花多可摘上一担。

紫藤花的吃法，有很多种。最直接了当的是将花洗净了，用旺火炒片刻，立即装盘，保持着原香、原色、原味，食之清香甜美，不是山珍，胜似山珍。也可用紫藤花和粳米粉，加糖，蒸成紫藤糕；或和糯米粉，加盐，炸成紫藤饼。有时，紫藤花多得吃不完，可晒成紫藤干，一年四季，都可以细细地品味。

竹菇。竹菇只长在竹林中。它像一把小伞，大如茶碗盖，殷红如血。春雷响过，南风劲吹的雨后天气，最宜竹菇生长。一到这个季节，我们便去捡竹菇。寻寻觅觅，不管是柴里，草里，还是刺蓬里，只要能找到一丛丛、一簇簇的竹菇，便心花怒放不已。

竹菇用来烧肉或煮面，稍加一些葱花，更是香气浓郁，令人食欲大增。

野苎麻。野苎麻高可二米，其叶互生，大如手掌。谷雨的时候，村里人浸禾种，烧了包，芽儿蔫了，便晒干，舂成粉，再和糯米粉、野苎麻叶，舂成一团，做成谷芽饼。食之略显粗糙，但清甜可口。

那时，家家户户都在菜园里栽一畦苎麻。家栽苎麻要比野苎麻粗壮得多，取它的纤维用来搓麻绳，纳鞋底。家栽苎麻一般不吃，据说很凉，吃了会拉肚子。

阳绿。阳绿的学名叫鼠曲草，也叫水苨花。周作人先生《故乡的野菜》中所谓黄花麦果是也。陈藏器《本草拾遗》记载：“鼠曲草，生平岗熟地，高尺余，叶有白毛，黄花。”

阳绿，三月间，水灵灵，嫩滋滋，长在向阳田间、路边。摘其嫩茎，洗净后放在碓臼里舂成糊状，再和上糯米粉，做成清明饼。蒸食后，色泽像翡翠，食之韧性十足，清香四溢。

在高山上还有一种叫棉芽阳绿，其状相似，但要茁壮得多，这是制作清明饼的上品。杨圣希《梅岭竹枝词》云：“采得清明水苨花，舂成团子打成粑。亲朋互与成风俗，路上相逢乐哈哈。”

三

时过境迁。如今，我远离故乡，住在钢筋水泥楼丛中，每日吃的是农药、化肥浇灌出来的米饭，大棚里长出来的反季节蔬菜，饲料喂养出来的鱼和肉，花色品种，虽说齐全，却是味同嚼蜡。

我曾在《故乡的野果》中写道，故乡的野果是我心中一个永远浓得化不开的故乡情结。那么，清香而略带苦涩的野菜滋味，则是我乡恋的滋味。

忆江南，最忆儿时野菜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