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黑猪毛白猪毛》中的异化思想

2014-10-17 12:34李沙
牡丹 2014年10期
关键词:猪毛阎连科屠户

李沙

编者按:5月,2014年度弗兰茨·卡夫卡文学奖揭晓,阎连科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作家。这是中国作家走向世界的又一范例。几个月来,我们收到多篇关于阎连科及其作品的评论文章,今选录风格迥异的二则,以■读者。

著名作家阎连科在2014年获得弗兰茨·卡夫卡奖,这是中国作家首次获得此殊荣。阎连科的作品散发着浓郁的中国本土色彩,其作品风格荒诞、极具有讽刺性,与卡夫卡《变形记》的表现手法如出一辙。他常以社会巨变为大背景,书写人民生活的变化,如长篇小说《年月日》《受活》、中篇小说《为人民服务》等,往往将底层社会中人们对于权力的盲目渴求心理通过戏谑手法表现出来,从反面表达在权力争夺过程中,麻木愚昧的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状况。

短篇小说《黑猪毛白猪毛》的故事发生在吴家坡,有一位叫刘根宝的农民因家贫人怯,又是独门独户,无权无势。此人近三十,仍然独身一人没有娶上媳妇。在早先时候有人给他说亲,对方姑娘来他家一看就径直走了。一位寡妇上门相亲,对刘根宝故意欺负刺激,他连言语反抗的胆量都没有,遂也作罢。刘根宝在闲逛之时听说只要能替开车撞死人的镇长蹲监狱,也许人生就此改变,他与父母商量之后满心欢喜地做好准备冲锋陷阵,邻居见过世面的嫂子听说此事还给刘根宝说了亲事,而且对方连面都不见就立马答应。哪知这种坐牢的事村上人人想去,还需“竞争上岗”,村上的李屠户就想出一个办法:准备了四个阄,三个阄里面是白猪毛,一个阄里面是黑猪毛,四个人谁能抓到黑猪毛的阄,谁就去做镇长的“恩人”。结果不料被柱子抓中,刘根宝思前想后,来到柱子家,一边磕头下跪,一边言语保证,终于把这桩好事请回自己这里。而正当全村人民为刘根宝欢呼雀跃送行之际,却意外被告知镇长的牢狱之灾被幸免,被撞死的家属要求与镇长联为亲属关系。刘根宝的全部希望与家人的寄托瞬间灰飞烟灭。

这部小说是一部极其荒诞的农村现实题材小说,情节简单,线索单一却极富有戏剧化。说它现实,在于故事中所描写农民们令人堪忧的生存状况和小农意识中盲目的权力崇拜思想;说它荒诞,在于作家将犯罪蹲监这种原本违背人类道德观的行为荒诞化为一件令村民们趋之若鹜的好事,以反讽的方式将弱势群体在苦难中的异化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

异化这一概念在哲学范畴的解释通常是指人类自身所创造出的物质或者某种力量转化为异己力量,反过来支配或者统治人类自己。最为著名的则是卡夫卡的《变形记》,作品中不仅将人的异化表现出内在化,更将人的异化外化成一只大甲虫。阎连科被誉为“中国的卡夫卡”,这部《黑猪毛白猪毛》也直指人的思想和心理的异化,将苦难和悲剧戏谑化,揭示着人类在官僚社会进程化中的失去尊严,丧失基本价值观的畸形发展现状。

在小说叙事开始之前,作家做了一段篇幅较大的对李屠户杀猪和刘根宝相亲经历的描述,在看似优美的环境描写的词藻中,已经对人类异化过程中所处世界对人类的反作用力予以关注,“春天本该是春天的味道……郁香扑鼻,似着深巷里的酒……吴家坡人却闻到一股血味……”通常来讲,人们对于天气季节的把握一方面在于天气本身,另一方面在于人的情绪变化,吴家坡的农民们在“如花的草的,蓝蓝浅浅”的春天气息中却呼吸着“红红淋淋,腥浓着”的猪血腥味,作家用力以美好的词汇书写着恶臭环境对人们生活的摧残。而这恶臭的来源便是李屠户家中,李屠户不仅是杀猪的,还是客房老板。他的客房可不同寻常,是县委书记睡过的客房,破旧简陋的客房不但价钱翻倍,还因此成为了挣钱揽客的噱头,连县委书记用过的洗漱用具都成了珍稀物品,来往经过此地的人们,都会来这里沾一沾官气。人们所生存的恶劣环境的不由自主,是人类内心异化的开始。

更值得注意的是,李屠户正是利用与县委书记这层不明确的利益关系,在村里具有了区别于其他村民的特权。“现今,李屠户家生发出啥儿惊天的事情,村人们也都不会惊乍,连县委书记都果真在那睡过,哪还会有啥儿事情在那梁道边上不会发生哩。集日到了,把本该下夜更时屠宰的猪挪移到头天黄昏起刀,让春日夕阳里有一股血腥味儿,这又算啥稀罕事儿呢?杀了,宰了,把两扇猪肉展在屠案上,淋上清水,用塑料薄膜盖上,来日去卖又有谁能看出它不是新鲜的猪肉呢?”作家通过对这些毫无相干的情节描述,透出其他农村人民对于权势的盲目攀附,失去了基本的价值判断。正是这种权利异化下农民对于拥有畸形权利者的盲目崇拜,导致农民的基本价值观破裂,基层集权式的至高权利践踏了人民的尊严与人格,农民企图改变穷苦命运的方式从自身向上努力异化为蒙蔽双眼攀附权贵,不惜牺牲生命和自由。一户普通的屠户,在其他农民眼中成为了镇长的“发言人”,并且对他尊重有加,“根宝从人缝挤到了李屠户的身后,他等李屠户把一扇猪肉淋净了,轻声叫了一声李叔。李屠户没有回头,他用手抹掉肩上的血水珠,用胳膊擦掉额门上的汗,到另一扇红血猪肉下边,又一瓢瓢舀水浇起来。虽然没有回头,他却听到了有人叫他。他舀着清水说,是根宝吧?”刘根宝来到李屠户家之前,父亲还特地交代,去了别直呼人家李屠户,而根宝的一系列动作都流露出怯意,而刘根宝这般毕恭毕敬仍然没有太大作用,还需要用几根泛着腥臭味的猪毛来决定命运。这种对官僚权力的趋向性,使得农民在权力社会之下对个体人格认知有了模糊感,对好与坏的界定完全颠倒,这不仅是环境的异化给人们带来灾难,愚昧无知的集体心理更使得底层民众失去判断力,扭曲了美与善,导致人的性格异化,丧失自我,一味地追求偏离的命运,丧失反抗意识和能力。

小说最精彩的莫过于结局的突转,当刘根宝乞求柱子将好机会让给他后,全家人都为他欢喜,全村人们更是在第二天自发上村口为他举行了欢送仪式,“来日再升的日头在仲春里光辉得四野流金,山脉间的田地、岭梁、树木和村落都在日光中透发着亮色。吴家坡在这个春日早晨醒来时,谁都知道根宝家里有了喜事了。”作家以描写环境的方式烘托人物内心,村民竟然将坐牢当成一件喜事,这种集体性的病态心理在侧面描写中达到了顶点,使得观众不由得对农村人们生活和生存意识表示堪忧。在送行过程的描写中,有这样大段的对送行场面的描写:“根宝就这么在送行的人群中慢慢行走着。前面是人,后边也是人,说笑和脚步的声音如秋风落叶般地响。爹在他的身后,有人去他手里要那行李提,他说不用不用却又松了手……可人群围得紧,又都要争着和他说话儿……就是偶尔哪年谁家的孩娃参军入伍也没有这么张扬过,排场过,可今儿的根宝竟获着了这份排场和张扬。他心满意足地朝村口走动着,到饭场那儿立下来,扬着手,连声说着都回吧,回去吧,我是去蹲监,又不是去当兵。然而无论他如何地解释着说,人们还是不肯立住去送他的脚。”作家略带嘲讽的言词之中,深刻揭露出了人们内心严重的扭曲,对异化的现实进行反思,“作者通过对异化现象——畸形的物质诉求,病态的原欲诉求和狂热的权利崇拜的揭示,意在探寻异化背后的真相,还原人性和社会的真实,并在理性批判中达到对异化现实的反思。”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刘根宝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全新的好生活,正在此时,作家笔锋一转,被镇长撞死的那家人竟然不告镇长了,反而与仇人主动结好,镇长作为文中的未出现的大人物,这一看似虚无又分量十足的角色如上帝般得到众人的仰慕,而这恰恰使得小说的荒诞性令人瞠目结舌却又令人信服,这一事件彻底打破了刘根宝的美梦,同时也摧毁了吴家坡人的尊严,更是彻底打破社会最基本的秩序,对于犯罪事件人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并且助纣为虐。人们对于人性在异化的极端时似乎作家的极端化叙事中被赤裸裸得鞭挞开来,使得小说的悲剧性色彩更加浓烈,将违背道德伦理的伪君子丑恶嘴脸彻底撕破,当今底层社会中,农民命运不济,环境的异化逐步导致人性的异化,这已成为社会变革中难以改变的痼疾。

阎连科的作品始终“接地气”,贴近农民的日常生活,他擅长用极端化的故事书写他对于农民生活困境的同情和焦虑,他敢于直面现实,将人性的丑恶和异化表现得透彻且有深度,对人性异化进行反思,表现出权力对于人类精神的束缚和压制,表达出他对于底层人民苦难生活的同情,对于人性的终极关照,透过他所构建出的异化了的现实,展现异化最终达到对异化现实的抗争,求得一个真正充满人性美与善光辉的世界。

责任编辑 周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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