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冲突前后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

2014-10-15 09:26胡晔
人民论坛 2014年26期
关键词:外交政策

胡晔

【摘要】苏南冲突爆发前,中共在“联苏反帝”政策下,与南共进行了友好的学习;苏南冲突爆发后,中共虽搁置两国建交,但是在国家间却保持一定程度的交往;随着苏南关系的缓和,中南两国最终建立了外交关系。中共在维护社会阵营团结的前提下,坚持将意识形态分歧与国家利益分开,将两党关系与两国关系分开,在外交思想与实践中表现出独立性与整体性统一、原则性与灵活性统一、连续性与阶段性统一等特点,发展了社会主义国家的国际关系准则。

【关键词】苏南冲突 两党关系 外交政策 外交思想

【中图分类号】D801 【文献标识码】A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呈现蓬勃发展之势,社会主义力量空前壮大,与西欧资本主义形成了针锋相对之势。然而,好景不长,从1948年南斯拉夫被开除出“共产党与工人党情报局”开始,苏南冲突就成为社会主义阵营走向内部纷争、冲突的一个起点,为国际共运笼罩上了一层阴影。从40年代末到50年代后期,围绕苏南冲突,中共外交政策受其影响,表现出一些独有的内容与特点。笔者拟通过分析中共在苏南冲突前后对南斯拉夫外交政策的变化,总结从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期间其外交指导思想的变化,揭示中共的外交思想与实践对国际共运所做的贡献。

苏南冲突前中共“联苏反帝”方针与中南两党关系

中国共产党的外交思想与政策来源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复杂、动荡的国际国内环境既给中共的外交政策及实践带来了挑战,也极大地丰富了其思想内容。长期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与国际共运保持高度一致,坚持与苏联实现政治联合,增强世界民主力量与反帝力量,这一思想构成了中国共产党外交与实践的基本指导方针。1940年1月,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提出了帝国主义阵线与反帝国主义阵线的观点“处于今天的国际环境中,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任何英雄好汉们,要就是在帝国主义战线方面,变成世界反革命力量的一部分;要就是站在反帝国主义战线方面,变成世界革命力量的一部分。”①他又进一步的指出了中国革命的政治方向“社会主义的苏联和帝国主义之间的斗争已经尖锐化,中国不站在这方面,就需要站在那方面,这是必然趋势。”②毛泽东对中国共产党外交路线的概括,在党内获得普遍认同,成为中共外交活动的一个基本原则,“联苏反帝”已经成为一种时代的必然选择。

苏南冲突爆发前,在“联苏反帝”方针的指导下,中共与南斯拉夫共产党也展开了友好的交往。联合国成立大会期间,中南两党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接触。中共代表董必武向南斯拉夫代表介绍了中共不久将举行第七次代表大会,同时赠给南斯拉夫代表一份关于中国解放区的备忘录。中共七大召开后,董必武又通过英国共产党人寄给南共一份毛泽东的报告。中共送给南共的备忘录和报告都被南共发表在《三十天》杂志上。③中共也重视宣传南斯拉夫共产党的活动,《人民日报》创刊号上就有对南斯拉夫争取西方国家援助和建立统一战线的经验介绍,并且表现出赞许之意。中共有意与南斯拉夫展开接触,并考虑在南斯拉夫建立一个面向整个欧洲的宣传中心。这既是出于进一步了解和研究欧洲兄弟党在争取工人阶级的民主和自由斗争中所获得的经验,也是想让欧洲兄弟党更加了解中国革命。

中共有意与南共展开接触,既是在“联苏反帝”外交方针指导之下,团结各国的革命力量,将自身的革命运动与国际共运紧密相连;同时,也是为了取得解放战争的胜利,扩大自身在国际上的政治影响,争取更多的国际支持。中共与南共的交往,既体现出其国内现实政治利益的需要,也体现出中共维护国际共运统一的大战略。

苏南冲突中中共对南斯拉夫采取的外交政策

苏南冲突始于情报局建立后不久,以1948年6月南斯拉夫被开除出情报局达到了高潮,直到1957年,苏南关系再次出现重大反复。期间,苏南冲突几起几落,以此为纽带,中共外交思想与实践亦随着苏南冲突的起落,其思想内容与实践方式都出现重大调整。

在苏南冲突之初,中国共产党的主要任务是取得解放战争的胜利。在此背景下,中共亟需苏联物质和道义上的支持,并且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社会主义阵营作其后盾。然而当时苏联却出现了将中国与南斯拉夫相提并论的说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共以大局为重,坚持维护国际共运的统一,选择了与苏联以及情报局保持一致。在南斯拉夫被清除出情报局之后,中共做出了《中共中央委员会关于南共问题的决议》。决议批判了南斯拉夫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叛卖行为”,全力支持情报局铲除国际“叛变行为”的举措。中共对南斯拉夫的批评基本上保持了与苏联的一致,但批评的调门较低。中共政策的出发点在于真诚维护社会主义阵营团结,巩固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果实。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为了适应国际共运的需要,制定了“一边倒”外交政策。此时,在社会主义世界陷入困境的南斯拉夫,把目光投向新中国。毛泽东在铁托眼中是个无可争议的革命者,铁托认为他可能会宽恕南斯拉夫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尴尬。④南斯拉夫于1949年10月6日发表声明,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提出两国建交的外交倡议。虽然新中国需要最大限度地扩展其国际空间,但是与南斯拉夫建交,势必会使新中国孤立于社会主义集团之外,这使中共陷入了一种两难的选择中。恰值这一时期苏南冲突进一步扩大,两国关系急剧恶化。1949年11月,苏联与东欧各国相继废除了与南斯拉夫之间的友好条约,苏南关系彻底破裂,这一政治格局使中共在中国与南斯拉夫两国关系上很难有所作为。因此,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建交提議采取了“搁置政策”,既没有公开拒绝,也不采取主动;既保持了特殊渠道的政治接触,又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举措。1951年1月,南斯拉夫派出一个新闻记者代表团访问中国,刘少奇接见了该代表团。在会谈中,刘少奇表示中共和南共在最基本最主要的方面是一致的,虽然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方法和形式各不相同,但在实质上,即阶级实质和社会经济的实质上却都是共同的。⑤ 南斯拉夫代表团团长也认为,中南两国在为共同的目标奋斗,两国的道路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对社会主义的总目标是有共性的。

由此可见,中南双方既不像南斯拉夫与苏联、东欧各国那样,由两党政治分歧完全走向两国对立;也不像南斯拉夫与西方国家一样,建立了经济援助与被援助关系。中国与南斯拉夫的分歧仅仅存在于两党关系中,存在于对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认识差异上,分歧与斗争相当克制。中南双方没有出现苏南冲突中两党恶语相加、无限上纲的情形,也没有出现关于社会主义发展模式和国际革命理论问题的大论战,這种特殊的政治局面为此后中南两国全面建立外交关系奠定了重要基础。

斯大林逝世后,苏联建立了新的领导集体,其外交政策亦出现新变化。1953年苏联与南斯拉夫恢复了外交关系。同年,中共也开始积极推行和平共处的外交方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适合于每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当然也包括南斯拉夫,这一思想很快被运用于中南两国关系中。1954年10月13日张闻天大使提出了与南斯拉夫建交的建议。中央在收到张大使的电文后,进行了认真研究,认为与南斯拉夫建交不仅可以与苏联和东欧国家步调一致,还可以扩大我国对地中海国家的影响,向全世界表明我们的和平共处原则,进一步扩大我国的外交活动。⑥因此,中央同意与南斯拉夫建立外交关系,并决定由张闻天代表中国政府在莫斯科同南斯拉夫驻苏大使进行建交谈判。与中共的积极态度相对应,铁托也发表了声明,高度评价了中国为国际社会做出的重大贡献。⑦1955年1月,中国与南斯拉夫正式建交。

中南两国外交关系的确立,堪称中共外交政策与实践的一个重大成果,意义非比一般。在与南斯拉夫建交问题上,中共采取了意识形态与国家关系相互分离、区别对待的方式,在保持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认识分歧的同时,发展正常的国家关系。因为和西方国家以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不同,南斯拉夫独立自主地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开辟了一条与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可谓独树一帜,对此,中共并不完全认同。但在另一方面,南斯拉夫积极推动欧洲集体安全,推进普遍裁军,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路线,反对霸权主义,坚决维护不发达国家民族与国家利益。这些外交思想与实践正是中共积极倡导和奉行的。因此,中国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既不同于对苏联、东欧国家的政策,也迥异于对西方国家的政策。

然而,从1956年开始,鉴于匈牙利事件、波兹南事件在东欧引起的政治动荡,苏南关系再度陷入破裂,苏共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再度掀起批判南斯拉夫的高潮。在这场新的政治争论中,中共尽管严肃批评了南斯拉夫在国际政治斗争中的错误立场,以及南斯拉夫社会主义建设方针的失误和不当,甚至在中共八届二中会议上还正式对南斯拉夫的错误作出决议。但是,在两国关系上,中共始终坚持互相尊重、平等互利的原则,努力将意识形态争论与国家关系区分开来,尽可能团结南斯拉夫,最大限度地维护国际和平、推动世界进步。对于这场政治论争可能波及的中南双边关系,中共千方百计予以维持,在社会主义阵营一片声讨南斯拉夫的喊杀声中,中共保持了与南斯拉夫的正常关系。尽管此后中南关系一直处于低迷中,但双方始终保持了必要联系,一直到1977年中南关系全面正常化。

中共对南斯拉夫外交思想的分析

纵观苏南冲突前后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思想与实践,既不是教条主义的,也不是纯粹功能主义的。该政策既体现了国际共运的政治需要,同时又结合了中国革命的现实,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与实践全面反映了中共外交思想不断成熟。概括而言,这一时期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与实践表现出两个矛盾性统一:即独立性与整体性的统一、连续性与阶段性的统一。

首先,从中共对南斯拉夫外交政策的发展历程看,苏联的政治态度和外交政策似乎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相反,中国共产党的独立外交作用似乎并不突出。然而,虽然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苏共向中共提供了巨大帮助,但是这并不能抹煞中国革命的独立性和自主性。长期以来,中共一直将“联苏反帝”作为对外政策的一个基本原则,将维护国际共运的统一,维护社会主义国家的团结协作,保持社会主义阵营强大作为中共外交思想的中心目标。为此,在社会主义集团对南斯拉夫的两次思想大批判中,中共与情报局以及苏东社会主义国家始终在政治上保持了一致立场,坚持在国际上维护社会主义事业的统一。即使在中国与南斯拉夫建交问题上,中共也充分取得了苏共的理解和支持,此举全面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在对南斯拉夫外交思想与实践中的大局意识和整体意识。

这并不等于说,在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的革命进程中,中共外交思想与实践缺乏独立性。“我们信仰马列主义,把马列主义普遍真理同我们中国实际情况相结合,不是硬搬苏联的经验。硬搬苏联经验是错误的。”⑧中共在苏南冲突中所表现出的外交姿态,集中体现了这一特点。中共在坚持社会主义国家团结协作的前提下,对南斯拉夫的政治主张与实践提出有利有节的批评。即使在情报局内部批判南斯拉夫的高潮时期,中共也没有完全追随苏联与东欧国家,始终没有将南斯拉夫视为帝国主义国家,或将其视为社会主义的敌对力量。中共对南斯拉夫始终保持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政治与外交姿态。在苏联与东欧各国全面断绝了与南斯拉夫的外交关系后,中国还顶住各种政治压力,与南斯拉夫保持了一定的联系。应当说,中共在苏南冲突中所表现出的政治态度,全面体现其外交思想中的独立性与完整性。因此,不能简单认为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完全沿袭或遵循了苏联的外交方针,从而抹杀了其政治独立性。

其次,在苏南冲突前后,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思想在不同历史时期似乎一直处于变化中,好像缺乏连续性,事实上却不尽然。不可否认,在持续十年之久的苏南冲突期间,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矛盾不断变化,但是苏联与南斯拉夫的矛盾却始终存在。苏南两国关系在这一时期不断反复,历经波折,两党关系更是少有缓和,始终处于紧张和对立中。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复杂的政治环境,以及美苏冷战的特殊背景,使中共面临着双重政治压力。因此,在对南斯拉夫的外交实践中,中共以谋求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协作为目标,基本保持了与苏联的一致立场,因而对南斯拉夫外交政策前后出现变化。

然而,这种阶段性变化,并不能掩盖中共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中政治原则的一致性以及总政策的连续性。这主要表现在,中共始终保持与南斯拉夫的政治接触,坚持团结南斯拉夫共產党,并且坚持在社会主义阵营内批评南斯拉夫的问题,同时坚持两国关系不受两党政治分歧的影响。在对待南斯拉夫的问题上,中共坚持实事求是精神,坚持求同存异的外交态度,坚持巩固社会主义阵营团结、发展和壮大社会主义力量,而且始终将这一思想贯穿于对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与实践中,这成为中国与南斯拉夫建交、发展两国关系的重要政治基础,这一政治方针与政策的连续性构成了中国对南斯拉夫外交政策的实质。

总之,苏南冲突已经成为历史,但是它留给后人许多思考。其中,中国共产党围绕苏南冲突所制定的外交政策,以及由此所展开的外交实践,尤其值得我们做深入研究。在复杂的国际环境中,中国共产党所确定的诸多外交原则,例如,既要将意识形态需要与国家利益需要相区别,又要使国家对外政策在两者之间达成有机结合;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深化社会主义国家间的关系,建立新型的社会主义国际关系;在国际共运中既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国家现实利益,又不违背马列主义基本原则,等等,这些思想和原则不仅在当时的中国外交实践中发挥了重大指导作用,丰富和发展了社会主义外交思想与理论;而且对于指导今天的社会主义外交政策与实践,同样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作用。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②《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81页,第690页。

③[南]弗拉迪米尔·德迪耶尔:《苏南冲突经历1948~1953》,1977年,北京,三联书店,第10~14页。

④Joseph Rothschild, Return to Diversity: A Political History of East Central Europe since World War 2,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142.

⑤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案号:109-00772-02,刘少奇副主席接见南斯拉夫记者代表团的谈话记录,1951年1月1日~1月31日。

⑦裴坚章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1949~1956),

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第77页。

⑧《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6页。

责编/王坤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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