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偿沉默”中的义利之辨

秦合舫

根据《人民日报》的报道，专业财经媒体21世纪网主编、副主编以及部分采编经营人员，对上海、北京、广东等省区市的数十家具有“上市”、“拟上市”、“重组”、“转型”等题材的上市公司或知名企业进行新闻敲诈，通过威胁报道相关公司的负面新闻等方式胁迫公司以投放广告的方式进行利益输送，对于愿意“合作”的企业，在收取高额费用后，通过夸大正面事实或掩盖负面问题进行“正面报道”；对于不合作的企业，在21世纪网等平台发布负面报道，从而为企业上市之路设置障碍。

消息一出，震惊四座。其实媒体从业者对企业、单位或个人实施敲诈并不鲜见，但21世纪网被调查引起业界震惊的原因在于，这是一个一线的专业财经媒体而不是籍籍无名的娱乐小报或社会小报，是一个媒体的集体行为甚至核心商业模式，而不是下属记者的偶然行为。

任何一个社会，都难以完全杜绝游离于社会主流行为之外的所谓“小人”从事违法犯罪活动，但如果主流人群在其主流行为上所从事的就是给社会带来利益伤害的工作，那么这个社会的发展一定是不能持续的，所谓“春秋义责君子”就在于此。

这类新闻敲诈活动中，“有偿沉默”被一些业内人士称为“公开的秘密”，即被潜规则化。和秦火火之类恶意炮制虚假新闻不同，“有偿沉默”是指媒体利用自己从事事实调查的优势和职责，在掌握了相关企业的负面消息之后，不是从新闻从业的职业要求出发如实报道，而是首先知会相关企业，根据企业是否付费或付费多少来决定是否报道或报道的角度、深度。

从历史渊源上说，这种“商业模式”并不新鲜，吴思在《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中，有一节叫“我认出了一个小物种”，这个“小物种”叫漕口，漕口的生存策略或者说“商业模式”就是“借白吃黑”。根据当时的文献记载，“官吏既视钱漕为利薮，刁衿劣监即从而挟持之，每人索费数十两、百两。人数多者，一县或至数十人，名曰‘漕口，少不遂意，则阻挠乡户完纳，或赴上司衙门砌词控告，甚至纠聚多人，闯暑欧吏，酿成事端。”这种“商业模式”当时被称为“白规”：潜规则是暗中运行的，而白规却以曝光相威胁。

这同样是对权力的滥用。提到权力，很多人自然会想到国家权力机关，认为权力只属于政府权力部门。其实，从权力的本质看，权力无所不在，人人都有权力，但是一个人人或各行各业都利用权力来获取自己利益的社会却绝对是一个糟糕的社会。

我们知道，市场经济赋予了个人谋取自己利益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正如我们所熟悉的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为市场经济所描绘的“看不见的手”所言：“每个人都试图应用他的资本，来使其生产品得到最大的价值。一般来说，他并不企图增进公共福利……由于追逐他个人的利益，他经常促进了社会利益，其效果比他真正想促进社会效益时所得到的效果为大。”这个前提是个人以向社会提供有价值的物品来获取个人的利益，同时也会“促进了社会利益”，但利用权力所追求的利益，却是以向社会提供无价值甚至负价值的物品来获取个人利益的。人人利用权力的社会，就是一个人人互相伤害的社会，它不会带来社会利益最大化，只会让社会陷入“囚徒困境”。

有偿沉默”之类的赢利模式是“舍义而取利”，它泯灭了一个职业的义，最终也会伤害到一个行业的利。

作者为清华经管领导力研究中心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