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地缘政治的制裁游戏

2014-10-10 09:31孙兴杰
中国工业评论 2014年18期
关键词:欧美大国制裁

孙兴杰

制裁俄罗斯已经成为欧美的常规动作,几轮制裁下来,已经触及到了俄罗斯的核心利益,制裁的博弈与乌克兰的局势之间形成了隐秘的关系,俄罗斯并不承认制裁对其外交政策的影响,而欧美则认为制裁可以迫使俄罗斯软化立场,实现乌克兰国内的和平。

制裁已经掩盖了乌克兰问题的部分实质,变成大国地缘政治的游戏。如俄罗斯所明言的,乌克兰已经成为欧洲的棋子,其实又何尝不是俄罗斯的棋子呢?欧美俄三方围绕着乌克兰进行的制裁大战,已经为新一轮大国博弈拉开了序幕。既有的世界秩序正在解体,但是新秩序如何构建呢?各方似乎都没有答案。

随着制裁的深入,大国政治的狰狞面目会慢慢暴露出来,同时乌克兰、中东地区的乱局也为大国博弈带来缓冲空间,提供了一套刹车装置。尤其是在美国着力反恐联盟的关口,俄罗斯呼吁将这一议题提交到联合国安理会。俄罗斯愿意参与反恐的行动,但是美国和欧洲还会继续制裁俄罗斯吗?制裁的力度和方向已经变成大国政治的风向标,妥协和共识是走向大国治理的前提,显然,欧美俄还没有做好达成共识的准备。

新式大国战争

俄罗斯的私人油企卢克石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欧美制裁的名单之中,前几轮的制裁主要集中于与政府密切相关的行业领域和个人,卢克石油在国外的经营活动比较多,也参与开发西伯利亚地区的致密油,但随着制裁的深入,卢克石油从外部融资越来越困难,从7月份对俄罗斯制裁扩大之后,所有对俄罗斯能源企业的贷款都停止了。

9月12日,欧美宣布了新一轮的制裁措施,基本的方法没有变,金融、军工是重灾区,一些俄罗斯军工企业在美国的资产遭到冻结。相比上一轮制裁,这一轮制裁名单进一步扩大,俄罗斯主要的银行、能源企业都被列入打击范围。

从首轮具有象征意义的制裁开始,几轮“添油”之后,火已经烧到了俄罗斯的屁股,俄罗斯不得不认真对待愈演愈烈的制裁。俄罗斯央行此前已经扩大了卢布的波动范围,如果以俄罗斯不多的外汇储备来阻击市场的预期,不但无法捍卫卢布的汇率,而且还可能耗尽外汇储备。明智的做法是在汇率上做出让步,保住俄罗斯的外汇储备,应对越来越严峻的金融形势。

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长乌柳卡耶夫宣布将使用国家财富基金援助受到制裁的企业,同时向WTO提出上诉。融资已经成为俄罗斯企业面临的首要难题,最新一轮的制裁中包括禁止投资者买卖在制裁名单上的俄罗斯银行与企业超过30天的债券,也就是说,这些企业已经被欧美的资本市场开除了。对于俄罗斯这样一个依赖外部资金的国家来说,这一制裁算是戳到了俄罗斯的软肋。

经济制裁在国际关系中并不罕见,19世纪的拿破仑曾对英国这个“小店主国家”实施了禁运和封锁,但是效果并不好,因为法兰西帝国并没有经济上的霸权。最近几年欧美联合起来制裁伊朗,对伊朗的经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也为伊朗核问题的谈判创造了条件,伊朗总统鲁哈尼的上台意味着制裁让伊朗民众已经对僵硬的外交政策感到不满。

从欧美制裁伊朗的途径可以看到现在欧美俄制裁大战的内在逻辑,当下可以说是一个大国无战争的时代,战争不再是化解大国矛盾的主要手段,连伊朗这样的中等强国都不会向战争低头。没有战争,制裁变成了战争的新方式。

首先,两次世界大战已经让人类记住了战争带来的苦难,核武器的出现提供了可怕的魔镜,让人们看到毁灭。其次,经济全球化时代,市场越来越一体化,每个国家都成为市场网络的一个节点,强制可以产生权力,依赖同样可以产生权力。美国、欧盟显然是全球化的胜利者和主导者,尤其是在金融货币领域,单极就是现实。战争,本身就是烧钱的生意,而现在则将战争这一中介省掉了,直接进行金钱的对垒。这是制裁大战打起来的主要逻辑依据,而欧美俄之间的制裁大战则检验着制裁作为大国博弈手段的有效性。

制裁之战进行了半年多了,至少可以发现以下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欧美与俄罗斯之间存在着比较大的时间差,一开始俄罗斯并没有将制裁当回事,但是不断加码的制裁让俄罗斯感到了压力;欧美和俄罗斯之间的制裁也相互试探,制裁不会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因此,彼此需要不断地调整底线。

可以说,现在欧美对俄罗斯的制裁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从7月底的制裁开始,已经扼住了俄罗斯的经济喉咙,对能源企业、能源技术的限制,大大削弱了俄罗斯在极地、深海以及西伯利亚油页岩的开发,而能源的出口是俄罗斯的经济支柱。能源,是欧美俄都不愿意触碰的经济核武器,如果还有新的制裁,那么能源的进出口将进入制裁的议程。

当然,欧盟和俄罗斯都不想把制裁升级到这一步,但俄罗斯已经开始暗示,若制裁进一步升级也不排除俄罗斯祭出杀手锏,俄罗斯已经将输往波兰和斯洛伐克的天然气减少24%和10%,罗马尼亚被减少5%,这些前苏联曾经的盟友成为反俄的前沿阵地,尤其是波兰。俄罗斯减少这些国家的天然气输入量,主要是防止欧盟的天然气“倒流”到乌克兰。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欧盟对天然气的需求也在增加,如果把俄罗斯逼入墙角,俄罗斯也可能对欧洲国家“断气”,当然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此前俄罗斯对乌克兰也实施过“断气”的反制,欧盟也不能顾忌俄罗斯可能做出的极端反应。

为此,欧盟理事会主席范龙佩在宣布制裁措施生效的同时,也宣布制裁措施具有伸展性,如果月底欧安会对乌克兰的评估效果比较满意,那么欧盟就可以撤销部分制裁措施。虽然欧盟和美国同时宣布了制裁措施,但是欧美对俄罗斯的态度显然存在着温差,美国比较决绝,但是欧盟已经有所顾忌,给自己留条后路。

对俄罗斯来说,制裁已经不再是儿戏,而是需要切实回应和应对的危机。至于回应,俄罗斯已经出台了反制裁的措施,但是象征意义大于实质,主要集中于食品、水果等商品。现在俄罗斯需要对欧美进行反制裁,比如将进口禁令扩大到汽车等产品,同时考虑对欧洲的航空公司进行制裁,这些航班将无法飞越俄罗斯领空。总体而言,俄罗斯的反制裁措施还是比较乏力的,毕竟经济并不是俄罗斯的长项,俄罗斯的反制裁很可能会延伸到核武器或者军事领域。endprint

欧美与俄罗斯的制裁大战已经到了临界点,同时欧美俄的制裁大战也受到当下地缘政治的左右,欧美正在构建一个反恐联盟,联合打击ISIS(基地组织下属的极端恐怖组织),俄罗斯也表现出了兴趣。眼下,是到了重新评估制裁效果,调整政策的时候了。

制裁成战略工具

欧美与俄罗斯之间的制裁博弈显然是不对称的,欧美将自己在经济领域中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金融领域和技术领域。货币如同血液一样,俄罗斯正面临着失血的难题。卢布贬值与资本外流形成一个相互强化循环,俄罗斯已经有1000多亿美元资本流出,以俄罗斯的外汇储备可以维系两年,足见俄罗斯的脆弱性。经过这一轮制裁,至少俄罗斯朝野应该给国家的国际定位有个明确的认识,而不是一味地激发国内的民粹主义情绪。

制裁是双刃剑,对俄罗斯的制裁已经伤害了俄罗斯长期的石油生产能力和供应能力,作为全球第二大石油出口国,俄罗斯的生产能力对全球能源市场的影响显而易见。虽然美国发生了页岩气革命,但是对欧洲来说,远水不解近渴,美国能源尚且不能自给,再加上缺少供应的渠道,欧洲在短时间内无法摆脱对俄罗斯油气资源的依赖。

面对制裁,俄罗斯也进行了不间断的政策与战略调整,将油气资源的市场转向亚洲新兴市场国家。在与中国签署了4000亿美元天然气大单之后,普京又邀请中国能源企业参与远东地区油田的开发,这对俄罗斯来说是个不小的转变。对于欧盟来说,若逼迫俄罗斯持续不断地进行战略东移,一旦俄罗斯实现天然气出口多元化,那俄罗斯就可以扭转现在的被动局面。

回到制裁的原点来看,乌克兰才是欧俄关注的焦点,目前乌克兰东部两州与基辅已经签署了停火协定,这是欧俄缓和彼此关系的基础。普京与默克尔已经通过电话,希望按照停火的路线图行进。如果这一停火协议能够得到遵守,欧盟也可以借此取消或减轻对俄罗斯的制裁。

无论欧盟还是俄罗斯都需要意识到乌克兰已经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联邦化,若欧俄之间不达成妥协,乌克兰的问题就难以解决。基辅很难再将东部两州收于中央政府,而俄罗斯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寄希望于亲俄派掌权。欧盟已经与乌克兰签署联系国协定,为了避免刺激俄罗斯,乌克兰到2016年前不改变进口关税,俄罗斯担心欧洲的商品会通过乌克兰大量涌入俄罗斯。即便乌克兰不那么快加入到欧洲的经济体系之中,俄罗斯领导的欧亚联盟在经济上还是无法与欧盟竞争。

制裁已经让俄罗斯在推动乌克兰各方的谈判,但是欧美并不相信俄罗斯的政策调整,当双方将彼此脸谱化之后,妥协就变成了软弱,如果任由这种战略的误解继续下去,那么欧俄将失掉战略的焦点。当下对世界秩序造成重大损害的威胁来自ISIS,美国事实上已经做出了决断,不但要加强对叙利亚境内极端分子的空袭力度,而且还要建立一个全球性的反恐联盟。除了中东诸国之外,法国、英国等国加入其中,一个没有俄罗斯参与并支持的反恐联盟是可行的吗?从政治合法性来说,俄罗斯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没有联合国的授权,美国出兵总是显得名不正言不顺。ISIS为美俄缓和关系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奥巴马已经公布了打击ISIS的战略规划,这一战略将延续到其任期之后,未来3年,美国将进行新一轮的反恐战争。反恐并不仅仅是军事行动,而是金融、财政、政治合作等系统性的工程。小布什时期的反恐战争策略是美国在形式上组建了一个联盟,团结了包括俄罗斯、中国在内的非盟友国家。奥巴马的反恐战争策略也有必要团结俄罗斯,毕竟在反恐这一议题上美俄还是有共同利益的,高加索地区的极端主义势力一直是普京的心病。

制裁,只是迫使普京做出让步的工具,而现在欧美俄可以将乌克兰危机、ISIS以及对俄制裁等议题一起处理,将目标与手段重新排列与组合,或可得到一个欧美俄合作的方案。大国博弈是世界秩序塌陷的一个重要根源,尤其是在全球权势大变革的时代,大国的节制与合作尤为重要。

(作者为理论经济学博士后、供职于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文章不代表本刊观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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