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闹独立与经济挑战

罗宁

苏格兰独立带来的政治风险，可能才是英国乃至整个欧盟未来将不得不面对的严峻挑战，相伴而生的社会、政治风险，无论是对于英国自身，还是刚刚走出主权债务危机泥潭的欧洲，可能都将是一场严峻的挑战。

自2013年11月份以来，关于苏格兰可能脱离英国的言论就在市场上蔓延。虽然此前大部分人都认为这可能只是短暂的花絮，并不会变成现实，但今年9月7日英国泰晤士报的YouGov民调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在明确表态的民众当中赞同独立的人数占到了51%。当地时间9月19日，苏格兰独立公投落下帷幕，苏格兰人民以55%的支持率选择留在英国。

英国经济冲击

毫无疑问，苏格兰一旦独立，将给英国经济带来巨大的冲击。国际投行高盛发布研究报告指出，这场由“独立”引发的政治危机，甚至有可能会导致整个英国陷入一场全国性的经济危机。

从土地和人口这两个最基本的方面来看，苏格兰独立将给英国带来明显冲击。就地域面积而言，苏格兰仅次于英格兰地区，分别是威尔士和北爱尔兰的3.8倍和5.6倍。一旦苏格兰独立，英国国土面积将减少32.3%。就人口数量而言，虽然苏格兰的爱丁堡也是人口较密集的地区，但英国近84%的人口都集中在英格兰地区，苏格兰地区人口在英国总人口中占8.6%。这就意味着，如果失去了苏格兰，英国人口密度将从每平方公里263人增加至355人，上升幅度大约达到35个百分点。如此大比例的土地和人口变动，必将给英国社会、经济带来深远的影响。

从工业生产的能源动力来看，苏格兰独立将给英国带来较大的负面影响。作为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对能源的需求巨大。而苏格兰在英国与欧洲诸国分享北海油田（North Sea Oil Field）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地理优势作用。苏格兰拥有的北海油气田布伦特产区的油气占据英国能源消费的一半左右。与此同时，北海布伦特原油在英国一直以来都是以位于苏格兰的阿伯丁作为母港来运转，许多大型的石油公司都把总部或者办事处设立在阿伯丁，我国的中海油投资151亿美元收购的尼克森石油公司总部就设在这里。此外，苏格兰还是英国生命科学、低碳可再生能源、通用制造业和增长行业四个重点行业发展的企业区。作为欧洲绿色能源的主要来源地之一，苏格兰提供了欧洲1/4的的风电及潮汐电力。失去这些能源，将对英国的经济增长动力造成较为明显的冲击。

从经济收入因素来看，苏格兰独立对于英国而言也将是一项巨大的损失。一方面，能源除了为英国制造业提供动力之外，也给英国带来了丰厚的收益。根据英国税务与海关总署统计数据，在2009年油气价格冲至顶峰时英国从北海获得的收入达124亿英镑。苏格兰独立将可能使英国失去绝大部分来自北海油田的资源以及由此形成的收益。另一方面，英国也是一个旅游大国，旅游业收入居世界第五位，产值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5%。苏格兰独立将使英国失去约90亿英镑规模的旅游业收入，著名的威士忌产业也将受到较大的冲击，对其旅游业带来更多的不利影响。就经济总量而言，目前苏格兰在英国GDP中占比约为7.7%，结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3年以购买力平价（PPP）计算的国家经济规模排名，如果苏格兰最终独立，英国在全球经济中的排名将从第8位滑至第9位，在欧盟区域内的排名将被法国超越，从第二大成员国降至第三。

金融系统影响

着眼于英国的金融系统，苏格兰独立带来的影响可能更为复杂。关于英国黄金储备、外汇储备、主权债务的“继承”以及苏格兰独立后货币的使用等问题目前尚存较大不确定性，金融市场的参与者尤其是各大金融机构面临着苏格兰独立后不同区域在税收、监管制度等方面可能的变化影响。可以预见，拥有世界三大金融中心之一、以金融服务为核心支柱产业的英国，倘若未能有效地应对苏格兰独立对其金融系统的冲击，可能将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不仅将波及英国的实体经济，可能对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将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苏格兰独立后，将就其在英国现有的310吨黄金储备以及其他资产中所拥有的所属权进行谈判。关于苏格兰可能取得英国黄金储备的数量，根据2013年11月份发布的《苏格兰独立白皮书》，可能要考虑苏格兰历史上对英国国家金融的贡献，也可能按人口来分配。若是以人口占比为计算标准，苏格兰将取得26.7吨的黄金储备。若根据2012年对英国税收9.9%的贡献率计算，苏格兰取得的黄金储备将是30.7吨。

英国的外汇储备面临同样比例的“分割”。根据Wind资讯统计，截至2014年8月末，英国国家外汇储备接近276亿美元，这意味着苏格兰独立后可能将取得23.7亿至27.3亿美元的外汇资产。根据苏格兰政府此前公开披露的预测数据，在英国总额估计为1.267万亿英镑资产，苏格兰可能将“继承”1140.3亿英镑的资产。

英国财政部此前曾表示，如果苏格兰独立需相应地承担一部分英国主权债务的偿还义务。据IMF统计，2013年末英国主权债务在GDP中的占比由2008年的51.9%上升至90.1%，总规模达到14603亿英镑。如果是以9%的分摊比例计算，苏格兰需“继承”的债务将达到1314.3亿英镑。因此，有部分市场人士预测，苏格兰可能会选择用继承的资产份额抵消其愿意承担的国债份额。但是，考虑到苏格兰独立后并不一定会使用英镑，以英镑计价的主权债务的“分割”可能还会有更多波澜。

虽然此前苏格兰政府在《独立白皮书》中指出将在独立后继续使用英镑作为其流通货币，但近日英国央行行长卡尼则表达了对苏格兰独立后使用英镑的反对意见。他强调，英国与独立后的苏格兰之间的货币联盟将“与主权不相容”。英国首相卡梅伦在反对苏格兰独立后使用英镑的问题上态度也十分坚定。而苏格兰政府财政大臣斯威尼重申，苏格兰独立后继续使用英镑是最佳选择，如果不允许苏格兰使用英镑，不能建立货币同盟，苏格兰将不会承担英国的国债份额。在流通货币使用上的分歧可能将使双方未来的博弈更趋复杂。

这里假设两种不同的景境：一是苏格兰独立后继续使用英镑。表面上，苏格兰的货币发行权被英国掌握，但这对于苏格兰独立后经济金融的稳定，尤其是在独立之后的过渡阶段具有重要的作用。英国虽然仍然掌握着货币的发行权，但却不得不在共同使用英镑的影响下“被迫”承担一定的义务。例如，苏格兰独立后其银行业发展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为避免以英镑为传导载体，威胁到英国银行业，可能迫使英国央行向苏格兰银行业注入流动性，这又将令英国其他地区处于一个不稳定的货币同盟中，进而影响到英国货币政策的实施。二是苏格兰独立后未能用英镑作为流动货币，根据苏格兰目前的态度，其将拒绝承担英国主权债务，这就意味着，英国债务负担将“被动”地相对提升。结合IMF的统计数据，2013年英国的主权债务占GDP比例将提升7.5个百分点至97.6%。国际评级机构惠誉指出，若苏格兰独立，英国将需要更长时间才能重获AAA信用评级。endprint

近一段时间英国金融市场的走势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苏格兰独立可能带来的风险。摩根史丹利的一份报告也指出，英国资产市场正迎来历来最大的抛售潮。

第一是英镑大幅贬值。7月15日至9月9日，英镑兑美元汇率从1.7142美元/英镑降至1.6105美元/英镑，降幅超过了6%。即便是对持续疲软的日元，英镑汇率也在同期下跌了近2%至171日元/英镑。如果苏格兰最终脱离英国，未来英镑汇率还有很大概率进一步走低。

第二是英国股市迅速走低。虽然9月4日欧洲央行宣布进一步降息并将正式启动包括直接购买ABS资产在内的欧版量化宽松（QE）政策，但苏格兰独立概率提升的消息导致英国主要股指不仅未能随着欧洲央行货币政策而上行，反而持续下跌。截至9月11日，英国富士100指数较9月4日下跌了1.1%至6799.6点，并且9月11日盘中几乎跌破60日均线。英国股市市值在7日内蒸发了894.5亿美元。

第三是债市价格走低、收益率急升。9月8日至12日，英国2年期、10年期和30年期国债收益率分别上涨了6个、5.2个和4.4个基点至0.83%、2.5%和3.2%。

英镑汇率以及股市债市下行，均反映出一个现实，在苏格兰独立的风险下，资金逃离英国迹象显露。伦敦研究机构CrossBorder Capital近期研究报告指出，2014年1～8月，累计达2060亿美元资金净流出英国，其中8月份流出金额达270亿美元，创下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最大规模的单月资金流出记录，其资金流出量相当于德国和奥地利总和的两倍以上。

当然，苏格兰独立对于英国而言也并非全是负面影响，部分金融资源可能随着苏格兰的独立而选择离开，转向英国集中。例如，莱斯银行集团和苏格兰皇家银行等具有大量苏格兰地区风险敞口的银行曾警告称，如果苏格兰独立，在融资、税赋及合规成本等因素影响下，他们将考虑将注册地从苏格兰迁移至伦敦。瑞银在近期的一份研究报告中指出，倘若苏格兰最终独立，将会出现银行存款突然大幅流出的巨大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苏格兰独立带来的政治风险，可能才是英国乃至整个欧盟未来将不得不面对的严峻挑战。从英国内部来看，如果苏格兰最终独立将对英国政治力量的格局带来新的变化。在目前英国国会中，苏格兰占据了工党的41席位，保守党仅1席。一旦没有了苏格兰在国会的席位，国会政治力量的制衡将被打破，工党可能面临丢掉多数党的地位，获得执政权的前景就更加渺茫。同时，更为严重的是，苏格兰取得独立将对北爱尔兰等地区产生一定的示范效应，可能引发更多地区出现“公投”，英国政局将陷入持续动荡。从欧盟来看，随着倾向于留在欧盟的苏格兰离开英国，以英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为主的选民投票脱离欧盟的机率将增大，可能导致欧盟失去目前的第二大经济体，甚至不能完全排除可能引发欧洲一体化“退潮”的恶果。而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地区以及比利时的部分地区，亦可能受苏格兰独立影响，出现一波“独立潮”。

苏格兰选择独立，英国的经济金融将面临持续的负面影响，外汇、股票、债券市场走低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土地人口资源减少、能源获取受阻、金融系统不确定性加大，已有300多年历史的英联邦可能将不得不面对未来发展的一个拐点。相伴而生的社会、政治风险，无论是对于英国自身，还是刚刚走出主权债务危机泥潭的欧洲，可能都将是一场严峻的挑战。

（作者为经济学博士，供职于工行城市金融研究所，文章不代表本刊观点。）endprint